秦明还欲再问,此时各路禁军杀声震天,已经纷纷冲进院落,剑师缓缓后退,冷笑道:“今日暂且到此为止吧!”他也来不及救走驭兽师和计无花,急忙施展轻功几步跃上围墙外的树杈上,大叫道:“来日方长,走吧!”幸存的傀儡师、火药师以及五毒师,也急忙掠过围墙消失在大风之中。
众人还欲追击,却见这四人出了寺庙围墙就消失不见,围墙之外便是浩荡的外秦淮河,河岸边是聚宝门高耸的城墙,这些人做事周密,想必提早就在附近设下了逃生的密道,想要再追击是不可能了。
琉璃塔下,秦明一个人呆立当场,身边是嘈杂搜寻的禁军,但他都感觉不到,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匕首,“藏锋”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父亲留给他的这匕首究竟蕴含着什么秘密,那个神秘的剑师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和他父亲是不是有过关联?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乌沉沉的天空中,终于有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一点一点,打在脸上有些生疼,这一场酝酿了许久的暴风雨终究是来了!
第五十章 两卫合查
奉天殿内,朱棣高坐龙椅,神色严峻。
大殿之下,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太子少师道衍,大理寺卿耿通、刑部尚书吕震,以及魏东侯、司马城、纪纲等人均一一在列,所有人都压低着头,不敢作声。
千禧寺焚毁一案,离奇大胆,真是闻所未闻!
想他朱棣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都未见过这样的情景,登基之后更是未受到过这样的惊吓!这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如何不让他怒发冲冠!
气氛凝重,好似山雨欲来前的沉闷。
良久,朱棣才开口道:“千禧寺一案查得如何了?”
明朝的大案要案皆是由刑部、大理寺或锦衣卫查办,但此案朱棣曾专门指示由金吾卫与大理寺联合查办,所以这句话自然是问耿通和魏东侯的。
耿通显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他低头作揖道:“禀皇上,千禧寺焚毁一案,当日微臣不在现场,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有魏指挥使最是清楚,不如先请魏指挥使细细禀报吧。”
朱棣道:“魏指挥使,那你先说吧!”
魏东侯上前一步,如实禀报道:“禀皇上,经金吾卫多方查实,这千禧寺雷火案与先前张瑞副都御史、太常寺卿沈康、礼部侍郎刘子风府上的情况一致,皆是人力所致的灾祸,而非天降雷火!”
“哦,是何人所为,你们又如何证明?”
“禀皇上,这些人皆是江湖中一秘密门派叫七煞门。这七煞门,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共有七个异人,分别是剑师、幻师、火师、毒师、兽师、傀儡师和一对杀手。这雷火一案,他们是在冥蛾的翅膀上喷上可燃粉末,利用虫群洒下浓厚的粉末,再利用涂抹火磷粉的老鼠偷潜入室,静待雷声出现,只要天上闪电一耀,这些火鼠就会自发地摩擦身体,引爆这粉末,粉尘爆炸配合天上响雷,在外人看来就如同雷火引爆了建筑。”
这样的解释叫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就连朱棣也有些不确定,明明从年初开始,下面禀报的都说是天上雷火下坠,劈炸了府邸,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是地面上爆炸案。但他转念一想,当日千禧寺内,他自己也只是听得几声响雷炸起,而后出门一看,就见这琉璃塔烧了起来,他当时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这塔被雷劈了,若是这么推理,倒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心中还有诸多不解,又问道:“这粉末会爆炸吗?虫子又如何听人指挥?少师,此事你觉得如何分析?”
道衍年事已高,近些年虽然也按时上朝,只是很多时候都已不发表言论了,他微眯着双眼,如一头蛰伏的猛虎一样,叫人摸不清他的想法。此时朱棣问话,他才缓缓道:“粉末确实能引发爆炸,所以此观点并非魏指挥使胡诌之语,至于招禽引兽,指挥蛾虫,嘿嘿……”
他摊开手指,轻轻扇了扇,突然有一只白蝶从宫外飞了进来,轻轻地落在他手掌上,道衍笑道:“想必皇上忘了微臣也曾修行阴阳奇术,这等雕虫小技,不足为奇。不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突然又欲言又止,直接吞下了后半句,笑道:“微臣近来有些健忘,竟然忘了方才想要说的话了,还请皇上见谅!”
朱棣如何不知道衍的作风,显然他是觉得这话在众臣面前不好公开说,所以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朱棣心知,这人何等聪明,如果要说,势必会单独找机会跟自己说,现在大可不必再问他了,于是转头又问魏东侯道:“那七煞门人现何在,可缉拿归案了?”
魏东侯如实道:“当日琉璃塔下,我金吾卫与七煞门徒殊死搏斗,抓住了两名门徒,另外四名趁乱逃走了,目前还在追查之中。”
“那恶徒呢?”朱棣问道。
“禀皇上,现暂时关押在大理寺。”
“可问出什么了没?”
“这个……这二人性子倔强,暂时还没有问出什么来!”
朱棣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大不满意。
一旁的纪纲冷笑道:“世间除了死人哪还有问不出话的人,只怕是你们这些人心慈手软,不肯想法子罢了。不如交给我锦衣卫,我来替你们审讯审讯!”
朱棣问道:“纪爱卿有什么好办法吗?”
纪纲俯首道:“微臣有一个办法,可叫这些人不招也得招!”
“哦,说来听听!”
“禀皇上,刑法并非越残暴越有效,而是必须对症下药,夺其最珍视的东西,才能让其心神崩溃。我听闻这其中有一个是兽师,驭兽之人性情孤僻,不善与人往来,但却最是喜欢与兽为友,所以不如就让他最喜欢的兽类来惩罚他好了,这叫以毒攻毒,攻其软肋!”
纪纲说的这个办法正是锦衣卫独有的鼠刑!
寻常鼠刑不过是将犯人丢入关着上百只恶鼠的池子里,让他被老鼠活活啃咬死,要知道饿疯了的老鼠比大漠上的恶狼还可怕,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啃咬犯人,直到把他咬成连骨头都不剩!寻常的犯人别说丢入池子里,就是站在边沿,看一眼这满池黑压压还冒着饥饿光芒的老鼠,都会吓得站立不稳,知无不言。再执拗的,会在他身上绑一条铁锁,将半个身子丢入鼠群之中,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老鼠从他的脚趾头开始啃起,而后爬上他的身体,甚至钻进他的肛门、嘴巴、耳朵,不过片刻,这犯人就会痛到屎尿失禁,再无反抗之力!
这是以前的鼠刑,但如今锦衣卫新的鼠刑却更加变态!
他们会在犯人的肚子上摆上一个罩子,而后在罩子里放入十余只饿疯的老鼠,随后他再命人持炭火在罩子上炙烤,老鼠畏光畏火,一遇火源便会拼命打洞逃窜,这老鼠就会在这犯人的肚子上硬生生地打出一个破洞,钻到他肚子里。
锦衣卫的人熟知人体经络内脏走向,所以这鼠刑必然是要做到不伤性命,只是无限放大犯人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让他们活生生地看到老鼠在自己体内打洞!撕咬!爬行!锦衣卫经过无数次的实验,发明了令人胆寒的七日刑。
所谓的七日刑,就是从手脚、下阴、肛门、腹部、左胸腔、面门,到最后的天灵盖,每一日利用老鼠折磨一处地方,这犯人每天都要眼睁睁地看着一群老鼠啃咬自己的肌体,直到最后一天,这群老鼠咬破他们的天灵盖,冲入脑髓之中,才算结束惨无人道的折磨!
七日刑之残忍变态,也算是旷古烁今,闻所未闻了!在场的人听了纪纲这般陈述,个个都倒吸了几口寒气,这些大臣均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到纪纲手里,那真是不如早点儿死了算了!
朱棣本就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铁血战士,他可以将景清剁成肉酱,将铁铉炸成酥肉,将建文旧臣的女眷全部发配充妓,日夜迎客数十人,所以对他而言没有残忍不残忍之说,只有有没有效果之别。听了这办法,他果然有些满意道:“还是纪爱卿的法子凌厉!今日就把这犯人押送到锦衣卫,我要你七日之内给我问出这些人所有的秘密!”
纪纲俯首道:“是!皇上!”
七煞门虽然还未尽数剿灭,但这鼠兵借道和天降雷火一案总算是得以解开,一切只是人为制造并非天谴一说,这也让朱棣稍稍宽慰些,只是这七煞门显然筹谋已久,却不知是哪路神仙,这些人想要掀起舆论风波,这矛头毫无疑问是直指自己的宝座的,他心里最担忧的人自不必说,那就是生死未卜的朱允炆!
莫非,是他在暗中搞鬼,意图卷土再来?!
当年皇城大火,朱允炆从十几万大军围困中突然隐遁不见,他掘地三尺都未曾找到逃跑的密道,显然他身边是有不少高人的,这些七煞门的人难不成就是所谓的天章死侍?这些人可以直接变走奉天大殿,自然就还有其他不可预知的神奇本领,若真是他们回来作乱,那可就大大不妙,朱允炆在民间的呼声极高,他朱棣杀得了一个两个死侍,却怎么杀得了这么多拥趸?
不行,必须赶快找到朱允炆,趁早给他一个了结!
朱棣心想自己终究还是轻视了,原先只派胡濙一人去找朱允炆,无异于大海捞针,机会太渺茫了,必须赶快再安排人手去找他,而且不但要在大明疆土里找,这南洋一带也不能放过,若是他蛰伏南洋集结海盗趁机作乱,可不是更麻烦了!
朱棣忧心忡忡,一旁的汉王朱高煦突然冷冷道:“父王,儿臣认为此事实属金吾卫守卫不力,魏东侯当日不是安排了金吾卫提前检查了吗,怎么还出了这事,我以为应当重罚他们,警告他们更加恪尽职守才是!”
朱棣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双眼冷视,并未开口。
反倒是太子摇头道:“我认为不妥,既然这鼠兵一案已确定为七煞门所为,而非怪神乱力所致,也算案情有了突破,加之眼下追查七煞门余党要紧,儿臣以为可否暂时先不处置,可令魏指挥使继续查办,争取戴罪立功!”
朱高煦根本不服太子,直接高声道:“刑部、锦衣卫、大理寺何人不能查案,何必非金吾卫不可?!”
朱高炽也不示弱道:“办案与作战都是一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一而终是最佳,临阵换将可不是兵家大忌?二弟乃是军中帅才,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朱高煦冷笑一声道:“太子真是好博学,你从未上过战场,却不知这套理论又从何而来,可是光看了几本书、听了大臣的几句话,就敢这般侃侃而谈?!”
二人针尖麦芒,寸步不让,让所有人都有些惊愕。须知,往日这汉王虽然也嚣张跋扈,但在皇上面前还是要给太子几分薄面,而太子更是唯唯诺诺,从不与人做长短之争,只是今日,这二人都一反常态,各执一词,斗得不可开交,实属罕见!
朱棣终于拍了下龙椅,喝道:“不必争了!此案朕决定交与金吾卫和锦衣卫联合查处,大理寺无能,暂时不须参与了!”
耿通尴尬地低着头,一句话不敢多说。
魏东侯、纪纲上前领命。
朱棣冷冷道:“魏爱卿、纪爱卿,你二人记得,这案子朕只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不能破案,便一同治罪!”
“是,皇上!”
第五十一章 好圣孙
奉天殿外,金水桥旁。
秦明、白齐和荆一飞三人在过道旁等候。
皇城威严,白齐和荆一飞皆不敢造次,直挺挺地站立在一侧,唯有秦明东望西望,初秋骄阳,依旧炎热,秦明等了片刻,大呼无趣,便偷偷一个人往东华门走去。
皇宫内,处处都有禁军侍卫巡逻。
秦明也不敢走太远,就在这大门附近逛逛。
正瞧着,不远处忽然行来一队身着彩衣的太监宫女,这些人簇拥着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大摇大摆而来,煞是威风凛凛。
秦明正纳闷这皇宫之内有谁这么大胆,他定眼一看,这最前面的少年正是那位棘手的皇长孙——朱瞻基。
秦明暗叫了声不妙,怎么遇到这个煞星,赶紧调头就想走,却不想,这朱瞻基眼神也好,一眼便看到了这四处闲逛的秦明,他冷哼了一声,甩开太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人隔着还有六七丈,就厉声高喝道:“你在此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秦明的脸揪了下,无奈至极,而后转身笑道:“原来是圣孙在此,金吾卫秦明见过圣孙。”
朱瞻基又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你!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呢!”
秦明俯首如实道:“千禧寺焚毁,我等在此等候皇上召见。”
朱瞻基道:“等候皇上召见,历来都在金水桥处等候,你在这边做什么?!”
秦明又骗他道:“属下不认得路,这不是走错了吗。”
朱瞻基冷笑道:“莽夫果然愚钝!对了,这千禧寺毁于一旦,皇上受了惊吓,你金吾卫罪责难逃,可要有苦果子吃了!”
这结果秦明他如何不知,唯有答话道:“此事自由皇上定夺,我等只须领命便是。”
朱瞻基道:“那是自然,皇上要你生便是生,要你死便是死,还有何话语可说!”他人小鬼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秦明,绕着他转了一圈,突然厉声道,“那日你们几个突然在千禧寺出现,定是与雷火案有关,却谎称说是接到魏东侯的命令,前去检查,这谎言可骗不了我!我告诉你们,这是欺君之罪!”
朱瞻基个头矮小,却气势十足地叉着腰,颇有些趾高气扬。
秦明心想这小子可真是执拗啊,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他却还在纠缠不清,但这小屁孩还不能得罪他,朱棣对他的疼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日日在朱棣身边,这些话若是不小心让朱棣听到了,他们三个焉能有活口?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
至少,眼下得赶快摆脱这小子的纠缠才行。
秦明一抬头,望见朱瞻基身后的太监怀中正捧着一样东西,这东西形如香炉,大小不过海碗,颜色灰红发白,上刻麒麟神兽,那太监双手捧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就跌了出去。
最关键是,这罐子里时不时发出一串金属的铿锵声。
嘿!这声音可有些熟悉,秦明暗自笑了起来,心中也有了念头,突然问道:“圣孙可曾听过金翅大鹏将军?”
朱瞻基正在训斥的兴头上,秦明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话,他当即愣在当场,其他人也不明所以,不知道秦明问这金翅大鹏将军做什么。
秦明再问道:“圣孙的麒麟阳盆里养的可是金颚梅花翅?”
朱瞻基这下彻底明白了,秦明问的是他养的蟋蟀,朱瞻基自幼除了读书习武,最喜欢的事便是斗蟋蟀,南京城内能搜罗来的名蟋蟀基本上都被抓进宫了,什么青沙、红沙、金琵琶、蟹壳青、三段锦应有尽有,一罐一罐地垒满了整个屋子,这太监手里捧着的是朱瞻基最喜欢的一只,正是金颚梅花翅,与灵台郎养的是一个品种,只是二者一个是刚养不足一个月的新虫,一个则是养了近一年的老虫,这高下差别可就大了。
秦明上次在六相司听过这虫子的声音,所以这次一见这太监捧着的罐子,就猜出了大概。
朱瞻基毕竟才十岁,还处于贪玩的年纪,他见秦明光听声音就能认出自己的蟋蟀,便来了兴致,双眼有些放光道:“哈,你也懂促织之趣?”
秦明本来知道的并不算多,只是当下为了哄住朱瞻基,也只有装模作样道:“在下出生乡野,虫草野趣自然略懂一二。”
朱瞻基完全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像一个小娃娃一样迅速凑了过来,一把揪住秦明的衣角,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金翅大鹏将军,那是什么好品种,我怎么从未听过?”
秦明故弄玄虚道:“金翅大鹏将军乃是金翅的变种,百年难出一只,圣孙未曾听过也不足为奇。”
朱瞻基有些不服气道:“不可能,这《虫录》《名虫集》《将军录》我都翻烂了,都未听过什么金翅大鹏将军,你一定是在骗我!”
秦明笑道:“这等俗本圣孙也当宝典来研习,自然是看不到金翅大鹏将军了,那我问你,黑背青虎你可曾听过?”
朱瞻基这把点了点头道:“这个我听过,只在《名虫录》中有记载。据说,力气大如猛虎,凶猛异常,像这样!”
他说到这,很自然地张开五爪,皱起五官,龇出牙齿,活像一只嗷嗷叫的小老虎。
秦明知道这皇长孙已被自己绕进去了,忍不住暗笑了几声,反问道:“那你看,像黑背青虎这种档次的蟋蟀,也只有《名虫录》中有记载,足可见《虫录》《将军录》所记不全,见识不高,由此推断,这《名虫录》又能高到哪里去呢?圣孙以此为圣经,只怕辱没了身份啊!”
朱瞻基啊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逻辑很有道理,他气嘟嘟地回头瞪了背后的太监宫女一眼,责骂道:“你们几个没用的废物!我叫你们去翰林院帮我找虫书,你们就挑了这几本俗物回来敷衍我!当真可恼!”
几个太监宫女急忙跪下道:“圣孙恕罪啊!奴才也不知这书究竟如何,只听得几位大学士说都是虫书经典之著,哪承想会是俗本?是奴才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秦明笑道:“太监能懂什么,就算大学士天天读死书,不过也是书呆子一个,你问他们可不是白问?”
“那我该问谁?”朱瞻基抬起头很认真地问道。
“问我啊!我可是大行家!”说到骗人,秦明真是手到擒来、脱口而出,完全不用打草稿。
朱瞻基一下子被击中了幼小的心灵!
想他自小生在皇宫之内,模样可爱,聪明伶俐,一出生就是朱棣的心肝宝贝,所有人见了他都要奉承恭敬,从来没有人敢像秦明这样跟他说话,而且最关键的是此人还懂得促织之妙,当真是让他越聊越喜欢。但朱瞻基毕竟是未来的皇太孙,自幼就懂得君臣阶级之别,知道自己在下人面前可不能失了身份,于是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正色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秦明道:“属下是金吾卫秦明。”
朱瞻基点了点头,想要伸手去拍拍秦明的肩部以资鼓励,但奈何自己身高太矮了,根本摸都摸不到,他愣了下,努力地踮起了脚尖,终于拍到了秦明肩膀,很老成道:“小子,我很喜欢你!”
秦明嘿嘿笑道:“属下也喜欢圣孙!”
朱瞻基又道:“若你能帮我抓来金翅大鹏将军,我必重重有赏!”
秦明道:“此事属下记在心上了。”
朱瞻基转了转眼珠子,有些满意道:“这样,我给你一样信物,若是抓到了金翅大鹏,你可以凭这信物直接到东宫门口找我。这些太监见了这信物,自然会第一时间通报我的。”
朱瞻基的手里捏的是一枚玉佩,上刻龙虎二形,并有“永世其昌”四个字。
这玉佩普普通通,玉质也算一般,但刻了这四个字意义就大不一样了,因为这四个字是大有来历的。传闻朱棣还未谋反之前,做了一个梦,梦中朱元璋将一玉圭传于他,并告诉他:“传世之孙,永世其昌”。朱棣醒后不久,就传来朱瞻基降生的消息,他认定这个孙子会给他带来好兆头,所以特地命人刻了一面玉佩赠与朱瞻基,上面刻得便是“永世其昌”四字。所以,这四个字变成了朱瞻基的标志,大明上下无人敢再用。当然,朱瞻基交给秦明的这块不过是相似的仿品罢了,真正的玉佩一直挂在他的胸前。秦明不懂这赠送玉佩的含义,只是觉得圣孙的这一举动太过于隆重了,还没谱的事就先得了个宝贝。
但眼前的朱瞻基却不是这么想,他虽然只有十岁,心智却远超常人,尤其他生在宫中,从小就懂得帝王之术,眼下他父亲虽然位列太子,但在宫中宫外的势力尚不如他叔叔朱高煦,这人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蠢蠢欲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起兵造反,所以他也想要尽早培养属于自己的死侍,护他周全。
秦明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虽然只是匆匆两面,但是胆大、心细、临危不乱,尤其是千禧寺一战的细节他也听人说起,这样的人正是朱瞻基喜欢的特质。所以,秦明接不接这块玉佩,在朱瞻基看来不仅仅是抓蟋蟀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与自己站一条线的问题。
秦明最终还是接了玉佩,朱瞻基正欲说话,一旁的太监突然跑过来,急匆匆说道:“圣孙,圣孙,奉天殿内有人出来了,似是散朝了,一会儿让姚少师看见了可就……”
这姚广孝乃是太子少师,时常出入东宫,此人整日不苟言笑,形如病虎,朱瞻基每次见了都畏他三分,尤其是自己现在还抱着促织罐子,这若是被他看到了,必要被他一顿说教,说不定还要传给朱棣听。
朱瞻基当机立断,挥了挥手,下令道:“快走!快走!速速回宫!”
一群人神色慌张,呼啦啦地仓皇而逃,迅速消失在宫门内。
秦明长嘘了一口气,心想总算甩掉这个烦人的小孩了,他见这大殿内众臣已经出来了,也不敢耽搁,迅速跑回金水桥处站好。
最先出来的自然是太子和汉王,二人一出宫殿就分道扬镳,一人径直往东去了东宫,一个则往南出了午门,二人皆是神色凝重,颇为不快。而后出来的是刑部尚书吕震和大理寺卿耿通,最后出来的是魏东侯和纪纲。
魏东候和纪纲二人脸色截然不同,一个面色沉闷,一个颇为得意。
千禧寺一案原本主动权一直在金吾卫手里,如今凭空杀出个纪纲,让锦衣卫这群人参与进来,自然只会给自己增加无端的麻烦,而绝不会有什么好处。
三人还欲再问,魏东候已是神色冰冷道:“你们三个,明日夜间子时到阳明院等我,我有要事交办。”
说着,他自己大步流星走在前方,也不等其他人。
三人正诧异着,心想这魏东侯要他们去阳明院做什么,交办秘密任务吗,还是……
背后,纪纲也缓缓行了过来,他倒是春风满面,一脸笑意道:“又见三位青年才俊,千禧寺一役已看出了你们金吾卫的风采了,如今案件合办,以后我们双方合作的机会就多了,只是我锦衣卫办事向来公正泼辣,只听信于皇上一人,不讲其他交情,还希望你们金吾卫做事手脚都利索些,不然被我锦衣卫的人发现了,可是绝不会姑息的!”
纪纲话里带针,叫人听了着实不快,只是职务有别,三人也只有听的份了。
终于出了皇城,秦明觉得就像是出了牢笼一样。
就连荆一飞都吐出了一口气,显然她也觉得这皇城之内待得太过压抑,哪怕里面处处雄伟壮丽、金碧辉煌,但便是在那站了站,都觉得出气都要小心翼翼,他们心想若是日日要站在金銮殿内,面对着喜怒无常的朱棣,那才真是个要人命的活,这事就是每月给自己千两银子也干不下来。
秦明心想,还是外面这花花世界好啊!我想去赌坊就去赌坊,想去喝酒就去喝酒,不高兴了我随便找个地方躺上一天也没人管我,这才是逍遥的日子!当皇帝,还是算了吧!秦明想到这又兴奋起来,建议道:“我们去翠云楼吃饭吧,听说那里新来了个厨师,做的扬州菜特别好,走啊一起!”
二人还未应允,突然大道上疾奔来一辆马车。
马车在三人面前急急停住,布帘掀开,却是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小芷?!”
刘小芷四处瞧看了下,神色焦急道:“秦明哥哥,总算找到你们了,快上车!”
秦明好奇道:“什么事啊,我们正准备去吃饭,小芷,要不跟我们一起?”
“没时间了!先上车再说。”
众人上了车,还要再问,刘小芷突然压低声音道:“我阿爹醒了,他要见你们。”
“刘大人醒了?!”
“嗯!”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第五十二章 六脉的秘密
锦衣卫镇抚司内,处处哀号。
刚被带来的驭兽师曲叟和计无花,结结实实地被捆缚两座木架上。
幽暗的光线从一尺大小的天窗上射了下来,好似一把利剑插在二人身上。
血淋淋的伤口,溃烂的脓液,时不时出没的老鼠和臭虫,无不昭示着这是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
寻常的人只是见到锦衣卫三个字都要吓得腿软,更何况是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镇抚司。
驭兽师曲叟和计无花早已是伤痕累累,很显然,大理寺的人也没少用毒刑,只是这二人嘴硬,被打得半死也只字未肯透露。
一名身着飞鱼锦服的锦衣卫千户站在驭兽师面前,他用手指头摸了摸计无花身上的伤口,低声道:“真是可怜啊,大理寺的这群废物只会严刑拷打,如何能叫二位服气?这样的逼问自然是什么话也问不出了,不过你们放心,我胡狄可不是这么粗野的人,我有的是耐心和手段,我会一点一点,让二位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到最大限度的使用!”
这名锦衣卫千户叫胡狄,负责典狱一事,是纪纲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残暴、冷血、疯狂是他的特点,臭名昭著的鼠刑便是出自他的手中。
曲叟哼了一声,他的脸怪异扭曲,像是一只半人半鼠的怪物一样阴寒可怖,突起的口鼻还在怪笑着,仿佛在嘲弄胡狄折磨人的本事。
胡狄有些不快,他一脚踏在曲叟的肚子上,一手握着匕首缓缓地逼近曲叟的嘴角,冰冷的刀刃抵着脸部的肌肉,发出哧哧的脆响。
胡狄嘿嘿笑道:“你很喜欢冷笑啊,不如我让你笑得更痛快些如何?入了我锦衣卫,自然是要笑口常开才是!”
他的匕首在曲叟的嘴巴里上下挖割,而后往下用力一剜,下颚露出褐黄色的牙齿和血肉模糊的一片。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腥味弥漫。
计无花浑身抖了一下,失声道:“四哥!”
曲叟双眼一瞪,似是在呵斥计无花,不要看他,更不可露了怯意!他七煞门的人何时会这么怕死!
胡狄笑道:“小姑娘,今日你可是有眼福了,可以免费观赏我锦衣卫独有的刑罚!”他扬了下手,喝道,“把鼠罐拿来,给我上七日刑!”
曲叟听了鼠罐二字,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下。
他显然也是知道胡狄想要用鼠罐来做什么,想他自己本就是召唤这些鼠类的驭兽师,如今却要被这些鼠辈啃咬,当真是奇耻大辱!
胡狄阴鸷地笑道:“我知道你们驭兽的人把自己也当成野兽来看,动物之间都是阶级分明,决不允许有物种越界的,鼠类应该是你手下最低级最卑贱的吧,想不到如今你自己却要被这最低贱的老鼠吃掉,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曲叟脸上的肌肉扭曲抖动得更加激烈,仿佛所有肌肉都要冲破表皮爆炸而出。
胡狄哈哈哈地狂笑着,他只觉得自己兴奋得难以自持,因为很久没有人能这么激起他折磨的欲望!若是折磨一个奄奄一息毫无反抗能力的人,那多没意思,折磨便是要遇强则强,最好是意志力强大的人,这样的人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却还在坚挺着,这才是最大的悲哀,最大的快感!
胡狄的手里多了几只麻雀大小的灰黄色老鼠,他笑道:“这是我精心培育的雀鼠,它太小了,所以,进去也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很痛苦而已,不过我突然有另一个想法,不如让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先试一下给你看?”
他单手一翻,一个直筒黑罐就落在了计无花的身体上。
而后十几只老鼠窜进了罐子里,虽然还未点火驱赶老鼠,但计无花已经开始厉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恐惧!
曲叟大怒,大叫道:“放开她!给我放开她!”他这一怒吼,嘴巴上鲜血就喷溅而出,看起来更加恐怖!
胡狄厉声道:“那就告诉我七煞门所有的秘密!”说着,他在罐子上盖上盖子,并点上炭火,罐子上面加热炙烤,罐子里的雀鼠开始疯狂爬动,抓挠着计无花的身体,吓得计无花面无血色,瞳孔都收缩成绿豆样。
曲叟浑身发抖,血水混着口水从他破烂的嘴巴里溢出!他想活活吞掉胡狄!活活吞掉他!
“不说?这是第一日!”胡狄怒了!
计无花惨叫了起来,声音响彻了整个典狱司,凄厉而绝望!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却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他声色低沉道:“胡狄,暂且收了鼠刑!”
“为何?”胡狄大为不解,这不解中还有一大部分不甘心、不痛快,毕竟他好久没遇到这么让他有折磨欲望的犯人了。
纪纲冷冷道:“自然是有人来保她了!”
南城,马车终于停在了刘府前。
连日的风雨洗礼,让原本就残破的府邸更加不堪。
礼部左侍郎刘子风早已在院子内等候,他大病初愈还不能正常行走,由一名下人用一辆轮椅推着。
刘子风的气色很虚弱,他见秦明等人来了,就微微转头令背后的下人先出去,在院子外等着,刘小芷去替代推着轮椅。
刘子风率先道:“你们几个人的身份,小芷已经跟我说了,这案子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秦明、白齐互相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毕竟这刘子风是什么身份,是何居心还未可知,这案子这么隐秘自然是不能随意说出去。
刘子风自己笑了起来,他道:“看来是我想当然了,也罢,是我找你们来的,我就先告诉你们一些事,你们想必也知道七煞门的人想要的根本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另一样东西,那么你们想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了下,转为全神贯注。
他们自然很想知道这七煞门的人想要偷什么,这个问题太关键了,甚至直接影响他们猜出幕后真凶是谁。
刘子风有意卖个关子,顿了下道:“想要知道七煞门的人要偷什么,我就必须先跟你们讲一件事,这件事可能我朝上下知道的人都不会超过十个,它不仅关乎你们破案,更关乎我大明江山社稷,所以我要你们答应我三件事,不知你们能不能做到?”
这个关子卖得太大了,什么事竟然整个大明知道的人都不超过十个人,还关乎明朝的江山社稷,还要众人答应他三件事。
白齐犹豫道:“刘大人,查案是我金吾卫的职责,但是若要答应你三件事,只怕……”
秦明道:“可否先说是哪三件事?若是不违背良心之事,都还好说。”
刘子风道:“我也闲话少叙,这三件事,第一便是保密!听了之后不可随意泄露,否则于我刘家、于你们都是杀身之祸。第二,便是抉择!自古帝王开立基业都是武德为先,守业却必是文德为先,敢问诸位如今该以何为重?”
这话问得秦明是一头雾水,朝政之事他自然不是很懂,荆一飞更不必说,唯有白齐道:“不论文武治世,皆要以德为先,现今太平盛世,在下以为该是文德兴盛之时。”
其实这话若是在人前说,是非常危险的。
昔年太祖朱元璋开创明朝基业,打下了万里河山,而后建文帝朱允炆接任,只是此人太过文弱,心慈手软,让其叔叔朱棣得了造反机会,数次交锋之后将其掀下王座,这朱棣风格与朱元璋几乎是如出一辙,十分尚武,性子也是暴躁难测,登基以来所杀之人不计其数,似乎是什么都不怕。但他内心深处也是有忌惮的人,就是如今依旧生死未卜的朱允炆,他朱棣尚武,不施仁政,所以最记恨别人说什么朱允炆为人仁厚,以德治国,他朱棣以武治国不一样开创了盛世太平?
白齐方才说该是到了文德兴盛之时,这话岂不是与造反无异?
但他这人察言观色最有一套,敢这么说,自然是早已判断出刘子风的政治倾向,果然刘子风点了点头道:“好,这条也算你们过了,那第三个条件便是,我重病缠身,又遭此大难,恐不久于人世,若我走了,还希望几位替我保护好小芷。”
显然,刘子风对自己的前程已经有了预感,他有着很特殊的政治身份,能存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所剩下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所以才想要及时托孤与人。刘小芷听了这话,立即嘤嘤哭泣了起来,她虽与父亲关系不算融洽,但毕竟血浓于水,这样生死离别的话她又怎么能受得了。
刘小芷哭得凄切,白齐和秦明心里却还有几分犹豫,毕竟受人所托,这可不是小事。
不想,荆一飞却径直道:“好!我答应你,我荆一飞虽不说有多大本事,但小芷姑娘若遇难处,我必拼死相助。”
“一飞!”白齐惊诧道,他心想这人平日里对刘小芷最是提防,怎么今日却主动答应了对方。
荆一飞道:“刘大人的为人我早已有所耳闻,即便是我与刘小姐素未谋面,若是刘大人这般托付,我也当尽力相护,更何况刘大人还有重大的秘密告诉我们,足以说明对我三人十分信任,将心比心罢了!”
荆一飞做事向来干脆,刘子风看了她一眼,笑道:“荆一飞果然是荆一飞!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么爽快的女子!既然你肯答应,我也就放心了。此事,我只说一遍,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开口就不得而知了,希望你们认真听好了。”
他似是准备了很久,终于开口把这深埋心底的重大秘密说了出来,刘子风不知道这个秘密说给眼前的三人听是对还是错,但穷途末路,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与其让自己带着秘密进棺材,还不如找个更好的人替他把这件事妥善处置。
毕竟这件事真的关系着大明的存亡。
追溯源头,此事还要从建文帝朱允炆亲自组建的天章六侍说起,天章六侍神秘莫测,世人极少有知道的,但是知道这六侍还分为文武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也就是说这天章死侍共有十二人。
文武六侍是朱允炆亲自挑选组织的一个机构,武六侍已经暴露出来,教授杨应能,监察御使叶希贤,金吾卫指挥使岳松,驸马都尉梅殷,翰林院编修程济,以及少监王钺,这六个人都是身怀异术的高手,只不过除了自爆的王钺和一直被秘密关押的程济,其余四人都是生死未知。
相比武侍,这文侍就更隐蔽了,他们隐蔽到这些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所有的史书典籍上也都没有一字一句的记载。因为文六侍肩负着一项更特殊的使命,他们分别掌管属于自己的核心机密,除非皇上有谕令,否则绝不现身。
而刘子风,正是文六侍的成员之一。
更确切地说,张瑞、沈康、蔡离也是其中的成员,还有另外二人还不知姓名,他们六个人组成了文六侍组织,分别替朱允炆守护六个地方,保管六件十分重要得法器,这物品是朱棣日夜想要得到的,甚至说这些东西的作用比玉玺都要重要得多。
玉玺是明面上的皇位传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而这六样东西却是内里的传承,是朱元璋精心设计,传承给后世的王位象征,所以更不可或缺。
这东西太重要了,朱棣不可能没听过,只是他毕竟不是太子,也不是朱元璋当初既定的传人,所以这消息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建文四年,朱允炆战败出逃,朱棣就开始大肆捕杀建文旧臣,许多忠臣被处以极刑,甚至株连九族,下场惨不忍睹。一方面,铲除异己、祛除旧臣是朱棣的常规做法;另一方面,调查这些人是不是六侍的成员才是他最终目的。
这肃清行动持续了好几年,刘子风等人能幸存下来,还能在朝中为官,足可见当年组建天章六侍时,建文帝的远见和心思,这六个人埋得极深,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怀疑这些人。
所以,到此可以明确,七煞门的人根本不是朱允炆派来的,而是来针对朱允炆的,盗取朱允炆留下的六件重要法器,重新开启属于他自己的一个时代。朱允炆不过是这人掩盖他真正目的的一个幌子罢了。
那七煞门的人是朱棣派出的?
也不是!若是朱棣知道了东西在刘子风手里,他根本不需要派出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他只需要安个罪名抓了刘子风严刑拷打便是了,这人一入锦衣卫,是没有多少人可以招架得住的,所以想要夺取这六件法宝的人另有其人。
一个不甘心现在局势,想要扭转乾坤的人!
那幕后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一手策划朱棣造反,而后却一反常态蛰伏不语的道衍,还是高居太子之位,却有名无实处处低声下气的朱高炽,还是位居藩王,不甘心只为人臣的朱高煦、朱高燧?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是呼之欲出了。
秦明等人现在终于明白了刘子风之前说的话的意思了,果然这是一个关乎自己身家性命,关乎金吾卫命运,甚至大明江山的大事!秦明就算不关心这党羽争斗,但也明白这事态的严重性。按理说他们身为金吾卫,这刘子风为建文旧臣,还是天章死侍之一,那么知道这个情况理应立即上报皇上才对。
但是一来三人已经答应了刘子风保密的要求,二来刘小芷与他们三个有着不深不浅的交情,三来刘子风的为人口碑他们也很清楚,若是这样举报着实非英雄好汉所为,另外,案件已经查到这个地步,若不刨根究底也不是这三个人的性格。
秦明问了一个核心的问题:“那这六件法宝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刘子风叹道:“这事说来话长,要追溯到明太祖为何在南京城建都了。”
元末朱元璋攻占了集庆路,改名为应天府,开始准备在南京建都立业。南京城倚靠长江天险,又是鱼米之乡,民生富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个十分理想的定都之地,只是南京作为明朝首都也有一个很大缺点,那就是风水不够好!千年之前,秦始皇巡游长江下游一带,见南京虎踞龙盘、黄旗紫盖,藏有王者之气,心生忧虑,恐后人借势于此,特地命人凿地脉、断连冈,并埋金以镇之,谓此处为金陵。从此金陵虽王气尚存,但已是睡狮病虎,气运不长,东吴、东晋和宋、齐、梁、陈六朝在此建都均是国祚不永,很多风水师自然开始纷纷质疑南京的王气,提出了“金陵山形散而不聚,江流去而不留,非帝王之都也”的观点。
偏偏朱元璋这人最重风水,他对此顾虑再三,定都一事也是一拖再拖。好在他的手下有一赫赫有名的术士,刘基刘伯温。刘伯温献了一策,力保金陵风水绵长,大明江山永固。刘伯温所献的计策,便是在南京城内设下六脉风水大阵,传言这风水大阵由六处奇穴而出,绵连交叉,上可借天象,下可稳地脉,更可汇聚阴阳五行之精髓,让王气聚而不散,历久弥新,刘伯温还在这六处穴眼内放入六座宝塔,意为镇穴。听闻这宝塔结合阵法可变化出文象和武象两种阵形,适应不同帝王的不同执政风格,确保大明社稷兴旺永康。太祖朱元璋尚武,这阵法自然是以武象为主,而后建文帝朱允炆好文,这阵法自然就在登基之时改为了文象,文武交替,犹如阴阳轮转,这既有利于平衡也让发展变得有急有缓,符合了很多王朝发展的一个特点,只是后来朱棣造反,直接夺了帝位,这风水大阵的秘密未能及时传承,自然就随着朱允炆的逃亡而隐藏在历史长河中。
刘子风的这一说法简直是匪夷所思,但却也契合了白齐一开始的预测,所谓的雷火盗窃案果然不是单纯的案件,而是与风水有关,只是这其中的关联太过诡奇,有太过机密,所以南淮安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却不肯介入其中。白齐突然惊了一下,那这么说这刘府的地下一定有一处刘子风所说的穴眼了!
果然,刘子风说道:“这聚珍阁的下面确实有一处穴眼,它叫地泉穴。”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包裹的物件,递给秦明:“这是打开地泉穴的钥匙,我保管的法器叫太渊玉塔,就藏在这地穴下的玉泉之中,我现在把钥匙移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妥善处置。”
秦明一时间有些不敢接这东西,并非它危险,而是承载了太沉重的东西,就凭他们三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接得了这么大的一个担子吗?这压力真的太大了!而且最关键的是,秦明嗅出了一丝不安的气息,毕竟这件事关乎刘府上下全有人的性命,刘子风凭什么这么信任他们三个人,光凭刘小芷的几句话?不可能,刘子风的目的肯定不会这么单纯,他这么突然地把这件事告诉秦明他们肯定是有另外的目的,当然刘子风作为正三品侍郎,病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有的是办法确保他们三个不敢造次,很可能这废墟的附近现在都已经埋伏了数不清的高手,一旦秦明等人稍稍做得不妥,等待他们的便是如飞蝗般的暗箭!
秦明突然明白了,这是一个旋涡,自己一旦接了钥匙,就会卷入其中,就意味着做出了选择,不可能再全身而退!他秦明是想拨开这层层迷雾,还是浑然不觉任人摆布?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良久,秦明心中终于有了答案,他接了钥匙道:“那敢问刘大人,我们要怎么做?”
刘子风嘿嘿笑了起来:“会有人来找你们的,他会告诉你们具体怎么做,在此之前,保管好这枚钥匙就是了!对了,我听小芷说,你有一把匕首叫藏锋?请秦侍卫务必要好好保管,尽量不要在人前显露,毕竟取名藏锋二字,便是要你藏好锋芒,不到关键时刻,切不可暴露锋锐!”
刘子风说完这些,感觉整个人越发疲惫,显然他真的快到油尽灯枯之时,他躺在轮椅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朝刘小芷道:“我们出来久了,必然也要被人怀疑,先回去吧。”
二人离去,残垣断壁间,只留下愕然的秦明、白齐和荆一飞。
秦明摸了摸自己右臂上的匕首,隔着薄薄的衣裳,能清晰感受到匕首上散发出的寒意和杀气。
这不可抵挡的藏锋究竟有什么来头?
他的父亲究竟是谁,是死了还是去哪里了?
为什么七煞门剑师的鹤羽剑与藏锋的材质是一样的?还有幕后的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这问题太多了,秦明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天色阴沉,乌云翻滚,一层一层好似波云诡谲的谜团,等待众人去一一解开。
(“金吾卫”系列第一卷《风起金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