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完全可以不担心金钱,她已没有任何物质的负累,她甚至可以恣意放纵——比如有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药片,上面是精致的月亮啊星星啊各色图案,就像她和封琉璃在小女孩时期嗜吃的一种甜甜的糖豆,一毛钱三个五颜六色的装在玻璃瓶里由推车的老人在学校门口叫卖。小孩子们一放学就拥在这全世界最神奇的竹制小车旁边,聚精会神、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注视着那老人用一柄小勺郑重的将糖豆一颗一颗从瓶子里舀出来,挑选糖豆的颜色赫然是他们小小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夏小伊不止一次的看见她新认识的那些衣着光鲜容貌俊美朋友们,在吞吃那糖豆一样的小小药片之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忘我表情,那种“忘我”即令人好笑又令人背脊发冷,几个二十上下的时尚男女统统像虫一样蜷成一团…
夏小伊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旧日时光突然诡秘地从记忆的缝隙里袭来,一把将她牢牢捉住:她的耳中回荡起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小伙伴的欢笑,心里萦绕着那些久违的幼稚的喜悦…而其他的更加强烈的情感也步着回忆的后尘而来,起初是刹那的怀念和隐隐的忧伤,既而则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又惊又怖,惊惧过后她冲进卫生间,扶着马桶大声的呕吐起来。
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圈子就像是一个剧毒的泥沼,可是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孩子都怀着至高的喜悦纵身而入。十五六岁年纪,便什么都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她们青春洁白的身体在这个泥沼中慢慢腐烂,她们依然露出最灿烂最纯真的微笑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挣扎——只能让自己越陷越深的挣扎…到最后污泥漫过她们的口鼻,淹没她们的叫喊…
在深不见底的腐臭下面,依然有一些人继续活着,她们的无法熄灭的欲望和愤恨支撑着她们继续活着,哪怕她们变成怪物,皮肤上生出暗绿色的鳞片,通红的眼球悬挂在被吸干生气的骷髅一样的脸上——她们不甘心!她们不甘心所以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任何一样东西,拼命地向下拖…
夏小伊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正在这片死亡之沼里挣扎,那些怪物们覆盖着蜥蜴一样鳞片的干瘦手爪死死抓住她的足踝、手腕、发稍,正把她拉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是一种平静的、懒洋洋的、甚至隐隐发出甜蜜芳香的覆灭之旅,她的心中充满恐惧却无法控制自己,在她耳中那些堕落怪物的令人作呕的笑声越来越近,在她眼里金西西那张猫儿一样的脸孔上漂浮的神秘表情越来越模糊…有很多很多次,都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要完了,我要完了…”但是同时她又在无声的呼喊:“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何飞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是他叫她寻回了当初立意进入这一行时的某种本源的冲动,就仿佛从天而降的一道温暖的光,叫她找回了自己。
光芒照耀之处,淤泥退散,那些食腐生物的利爪化为灰烬;夏小伊开始冉冉上升,一尘不染,宛若泥沼上开放的雪白睡莲…她的生命和世界从此全都豁然开朗,彻底重生,在她满溢着感激和后怕的泪水、涟涟的双眼之内,何飞身上笼罩的那道光芒永远也不会消失了。
在封琉璃到达北京后不久,她就发现,夏小伊总喜欢用一种奇怪的炙热目光望着何飞,然后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样任性发脾气——那根本就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目光,根本就不是情侣间的娇嗔,封琉璃不知道夏小伊是不是明白,她的行为十足十是一个父亲膝上撒娇的女儿。
…不过也难怪夏小伊不明白,她根本就没有父亲,从来都没有过。
卷二 封琉璃
属于自己的道路Ⅰ
夏小伊消失的第二年,封琉璃就开始“堕落”了。我们前面说过,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模范生、乖宝宝,把头发染成彩虹色,然后穿着超短裙和皮靴子去热舞到天明的事情,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仅从外表看来,封琉璃依然还是留着清汤挂面一样的发型、戴着厚厚眼镜的书呆女;可是她心里明白,其实自己已经变了,早就变了。人哪,都是外壳先长到一定程度,定了型,然后里面才开始慢慢成熟的。
网络这东西传到C市挺晚的,而众多网吧如雨后春笋般在夏小伊的母校附近出现,就已经是二零零零年之后的事情了。当快要满二十岁的夏小伊从“旧日红颜”酒吧下了班,破晓时分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自己的好姐妹封琉璃,也正和她一样,刚刚从散了通宵场的网吧里走出来,望着硕大的苍白的朝阳自楼宇交错的阴影间缓缓升起,轻轻吁一口气。
——在这样的早上,不知道夏小伊有没有想起过封琉璃;但琉璃却一直在想着她。
说起来封琉璃也挺奇怪的,别的女孩子上网,很少有她这么沉迷;即使沉迷,也总有一个能让人理解的原因,比如单纯喜欢聊天或者玩游戏。而琉璃则不同,她所在乎的不是在网络上能够得到什么,而是网络本身。
封琉璃渴望“离开”,——“离开”是一种姿势,是一种黑色理想,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浪漫和梦幻——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只是单纯地这么渴望而已。可是就在“渴望”的同时,封琉璃又对这个词充满恐惧——因为“离开”便意味着背叛(就好像是夏小伊当年背叛她一样),意味着危险,意味着必须将过去埋葬、独自去面对不可知的一切,她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于是她最终选择了第三条道路,选择在那个烟气缭绕、个中人宛如腾云驾雾的地方,一夜一夜捐弃自己美好的青春的韶光,只为换得极短极短的、让人能够暂时摆脱现实的甜蜜幻觉;她宁愿选择虚假,因为虚假总是甜的,它远比现实容易入口。
——打开轰鸣作响的机器,你便能到达另外的世界:缤纷、新奇,最最重要的是没有危险存在的世界,你可以完全抛却你的胆怯和懦弱,什么都不必怕,什么都不必顾忌,荧光屏就是你的无敌面具。
封琉璃爱的就是这个,或者说,她需要的就是这个。在网络里,她可以摇身一变,变成夏小伊。
封琉璃不断地想念着夏小伊,却与夏小伊想念她的原因不尽相同:
夏小伊是一艘逃离了故乡潺潺的溪水、冲入江河、笔直朝着大海行驶的船,她经历过夜晚的漫天星影,也目睹过朝霞的极致绚丽;她曾在漩涡密布的险滩上举步维艰、命悬一线,也曾经顺风顺水,转眼间轻舟已过万重山…在她的心里,封琉璃只是故乡的代名词,是她抛弃的过去的代名词,是温暖、亲密、永远不会背弃、可以在梦里安慰你的所有的一切的代名词,她想念她就像她想念青春、或者想念方隅一样,这种想念总是出现在昼夜交替的刹那,出现在感怀的情绪忽然来袭的时候;总是转瞬即逝——她不能回首太久、怀念太久,因为还有繁忙的、波澜壮阔的未来在前方等着呢!
而封琉璃则并非如此。从小到大,她的世界便是凝固不动的,生于斯、长于斯,早已确定、没有选择。她应该按照父母的希望成长,然后嫁给父母希望的对象,再生下小孩,将这种甜蜜而沉重的希望无止境地传承下去——从出生起,这就是她早已被规划好的、注定的命运,没有风险、没有意外、极之美丽并且安逸的命运——而夏小伊,却是这命运中唯一的变数,是确定中唯一的不确定,是她封闭的房间唯一敞开的窗。当小伊还在身边的时候,这一点尚不明显;可当她突然离去,封琉璃却仿佛猛然间失去了半个自己——她的船从未启航,所以她拥有的只是对外面世界的瑰丽想象;可没有什么比想象更美好,没有什么比停靠在荒凉的早已厌倦的港口,忽然听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的汽笛声更让人心潮澎湃的了。
——封琉璃是夏小伊的“过去”;而夏小伊却是琉璃一直梦想的、得不到的“未来”。
起初,封父封母并没有察觉到琉璃的变化,只是发觉住校的女儿渐渐很少回家。没过多久,学期末的成绩单寄到家里,石破天惊。封母不顾自己高血压径直冲到了学校与琉璃的班主任对峙,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成了迷途的羔羊。
封父封母百思不得其解,琉璃明明是那么乖巧,明明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不管是幼小的时候还是在十三、四岁所谓的“叛逆期”里,从来都不曾让他们操过半点儿心的,怎么突然说变就变了呢?两个人私下里研究了很久,最终根据“常识”判断,女儿一定是恋爱了,一定是被某个男人带坏了;只有这无药可救的毒才有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习惯,从古到今,轻率的、幼稚的爱情向来都是第一祸首,都是灭顶之灾。
封父封母本着自己的理解“对症下药”,立即将女儿从学校的宿舍中领了出来,严格监控她的作息时间表,隔绝一切“可疑人等”。这行为说起来颇有些专横和蛮不讲理,但封琉璃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自己管理自己,不用整日天人交战,在幻象的诱惑和心底的恐惧间摇摆不定。
她知道自己错了,翘课、夜不归宿,现在还沦落到退学边缘,她确定无疑是错了;她也很难受,很痛苦,心里像日日夜夜扎着一把刀——但仅仅“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仅仅“知道”什么也解决不了,她深恨自己缺乏勇气缺乏毅力瞻前顾后犹疑不决,却除了“恨”,束手无策。
所以,当有一天她猛地明白过来,原来父母不断挖空心思向她灌输“正确的爱情观念”,根本是出于一个可笑的误会,她的心竟忽然轻松了不少——因为爱情是没有错的,谁也不能把错误归结到爱情身上;她忽然从肇事人变成了受害者,她终于找到说服自己内心歉疚的恰当理由了。
——逃避,以“爱情”的名义逃避;用谎言武装自己,做一只幸福的鸵鸟。
***
封琉璃当然不是没有恋爱过,但是她的恋爱清一色的都是“单恋”。她从来不敢付诸行动,永远只是自顾自的不断唱着独角戏;自顾自的发呆、守候、默默写着永远发不出去的情书、顺带分泌出大桶大桶的眼泪。也有那么一次,她单恋的对象由于偶然的原因发现了自己正在被暗恋的事实,且恰好尚未“使君有妇”,当他搞明白据说爱自己爱到死去活来的小女生就是那个长相清秀、成绩优异(当时的确很优异)、性格稳重、家境不错的“封罗敷”的时候,立刻萌生了巨大的感动和小小的爱情火苗。众人都以为,这下子封琉璃漫长的“单恋接力跑”(由于总是会改变对象,所以不是长跑)终于就要撞线,她喜欢的男孩子也开始对她有意思了,好事肯定近在眼前。谁知道,这个关键时刻,封大小姐的“鸵鸟病”再次发作,竟板起脸来死不认账,到后来竟然人影不见。
开始大家还以为她只是害羞,后来才发现害羞不过是借口,这位小姐根本没有迎接崭新爱情生活的勇气,让一个陌生人(虽然她认为她爱他)打扰她四平八稳的生活,是封琉璃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她喜欢恋爱的感觉,但是完全没勇气承担恋爱的后果,那种后果她想都不敢想。可怜那位“使君大人”还真的对小美人(只要小伊不在身边,倒没人否认她是个美人了)封鸵鸟动了心,美美苦恋了一把才终于挥泪斩情丝,漂洋过海到美利坚国追求金发美女去了,从此铸就了 C市高等师范大学的一段传奇——可惜就像传奇永远会偏离事实真相一样,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那个狠心的女子是位现代卡门,虽然卡门也唱过什么“恋爱是只恼人的小鸟”,可是此鸟和彼封小美人的鸵鸟本性根本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处去。
——这件“事故”的直接结果就是,封琉璃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都不敢再产生丝毫“恋爱”(也就是暗恋)的念头;拼命躲着走,然后躲着躲着就躲进了网络里,从此不可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要睡觉了,发现已经是周三,就更吧…
预祝大家五一快乐!
(我看看周五不能更的话,周三晚上下班前再更一章,补足答应大家的数)
....
又抽了又抽了!
疯了。
属于自己的道路Ⅱ
在接下来的那个学期里,琉璃每一个晚上都在父母的监督下枯坐在家中的写字桌前,桌上放着摊开的课本和练习册,可她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因为身体充满禁锢,思维反而愈发不可控制了,她的脑子里时时刻刻都飘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念头,这些想法彼此拼斗又彼此融合,激烈地交缠在一起,最终结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果子,一颗一颗熟透了,如雨点般砸落下来。
因为内心有愧,因为不敢对父母说出自己“失足”的真正原因,封琉璃几乎是立即便承认了自己的确“正在恋爱”。她脸色潮红态度暧昧话语之中前后矛盾,始终不肯透露出“对方”的半点信息,这一切反而使得封父封母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使得他们为了保护这个宝贝女儿的光明未来,勇敢地拿起剑,像堂吉诃德挑战风车那样,和想象中看不见的“坏男人”死拼到底。
——琉璃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蜘蛛,每后退一步都吐出一根谎言的丝,最终将自己牢牢封锁在本来并不存在的矛盾之中。因为暂不住校了,她和学校以及同学们的关系便越来越疏离,仿佛真的罹患失恋症一般忽然消瘦下去;每一夜每一夜独坐灯下,随着外界枯萎内心的野草疯一般成长,以至于最终连自己都糊涂——那个男人真的并不存在么?他为什么如此真实如此亲密,为什么仿佛就在自己身边呢?
于是封琉璃开始写字,写那个活在父母臆想中的、活在自己的谎言里的根本不曾存在过的情人。就好像网络一般,原来文字也可以是逃避的工具。在文字里,她的爱情茁壮成长;她确定无疑是因为爱情的破碎而被锁在这里无法飞翔,她是为了爱情而饱经忧患的女子,因为爱情而美丽无比。
文字就是一种谎言,就是谎言披着五光十色的外衣;封琉璃用自己的笔创造了一个谎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是上帝。
——那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琉璃已经涂满了好几摞草稿纸;在那些字与字的空隙之间,总有个如黑夜般危险的男人游走不定…她的成绩虽然再也无法像大一大二的时候那么优秀,但总算都能在及格线上低空飞过。她也不再去网吧了,网瘾不治而愈。
她已有了别的更好的替代品;她在蒙昧之中,隐约看见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
封琉璃终究没能按时毕业,只得办了一年的“因病休学”。她一边补学分一边装模作样地准备研究生入学考试,一边关起门来偷偷写小说,沉默如铁般牢不可破。
自己的未来将是什么样子呢?无所谓了——如果自己考上研究生的话,至少父母会开心起来,至少自己也会觉得轻松一些;至于想不想上硕士,至于上了硕士以后要做什么,这些统统无所谓。只要让她继续写字,让她继续把头藏在沙子里,放任她继续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好。
这本来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愿望——在大学中,本来就有着许许多多因为恐惧、因为逃避、因为生着封琉璃这样的鸵鸟病所以流连不去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却一年又一年勤奋刻苦,将学历读到山一样高——封琉璃本来也很有可能步他们的后尘,将读书当成逃避成长逃避选择逃避面对的不二法宝,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夏小伊回来了。
这消息是夏母告诉她的,在她“大五”的那一年冬天,上了一天的考研补习班,刚刚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夏母忽然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小伊来过了…”封琉璃立时便怔住,几根蒜薹从筷子底下滑落到桌面上。
就像夏小伊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何飞是她命中注定的救星一样;封琉璃也一直都觉得,夏小伊这个人就是命中注定要改变她的生活的。只不过不同的是,琉璃一边这样笃信,一边却能理智的看到,这种“命中注定”其实和小伊本人无关,只不过因为琉璃自己单方面缺乏勇气来改变自己而已。
若是比较综合分析以及正确作出判断的能力,夏小伊连封琉璃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只不过琉璃往往只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却没勇气没魄力去执行——是封琉璃第一个预感到了夏小伊和方隅悲剧性的恋情,也是封琉璃第一个发现小伊总是把身边的男人当成父亲的影子;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做不到。
相反的,夏小伊拥有天才女演员了不起的直觉,她却根本不想把这种直觉用于现实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她从来都对预测未来缺乏兴趣;从来都只是勇敢的、努力的活过每一天而已。她的行动总比思考优先,任凭感情如野马脱缰奔行;她总之犯错,却从未因为错误而止步不前——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夏小伊与封琉璃恰恰相反,“真实”得令人惊叹;她在心灵的镜子中正视自己,从来目不转睛。
…暂时不说这些了,还是让我们先回到封家的客厅。封母看见女儿的脸色殊有不喜,也微微歉然。封父则在一旁吹起凉风,说道:“我说吧!我说还是要告诉琉璃一声。何况小伊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我们做了二十年邻居,无论如何也要为她高兴的…”
封母“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你看到她那种…那种样子当然喜欢!”
封父猛地将筷子一摔,忿忿然道:“你在女儿面前说的这是什么话!”
封母也自觉失言,不再和丈夫斗口,只转过来对封琉璃说:“妈当然想告诉你,虽然你不说妈也知道你想着她呢,你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一样。可是小伊这孩子从小精乖,和咱家人可大不相同;她外面闯了这几年回来,一个女孩儿家…你想见她,人家想不想见咱们还不知道呢…”
琉璃只觉得胸口有一股子郁气猛然上冲,张口就说:“小伊不是这样!”可是话一出口自己倒先犯了嘀咕,口气随即软了。
封母一笑,继续说道:“小伊的确‘不是这样’,回来一点张狂气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挺有心,讨人喜欢的。你夏姨有这样的女儿也算没白辛苦半辈子,这次她回来就是来接她妈去北京的。”
封琉璃问:“夏姨呢?走了么?”
封母摇头:“没,你夏姨那脾气…小伊在家待了几个小时就走了,谁知道竟然这么匆忙。走之前她来看过你,本来是想等你回来的,可是飞机不等人…”
琉璃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小伊特意来看我了?”又惊又喜。封母含笑回答:“是啊,小伊可惦记着你呢。”
封琉璃自然知道小伊在北京做什么,这不用多讲,她显然混得不错。那时候她的作品《阳光在上》已经出炉,正在各地电视台热播,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明星,可也毕竟是“出人头地”了。童年时和小伊一起住过的那栋筒子楼已经拆掉在原址上重建,现在她们和夏家早已不是邻居,小伊既然“专程”找来她家,那可和“顺路”的情分不一样。
“果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琉璃由衷感叹。封母则离开饭桌,走到一边从台历下面找出妥善收藏的名片,递给她,说:“这是小伊给你的,她说你要是去北京,一定和她联系,什么事情都不用客气——这下高兴了吧?”
琉璃急忙接了过来,低头看去;却只觉眼前笼着一层水雾,几乎都要哭了。名片样式简洁,正面只有一个名字“Sicily 夏”和一行“飞越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的字样;背面是小伊手写的三个电话号码和一句“琉璃,我等你来”。
封琉璃从这六个字上茫茫然抬起头,封母在一旁说道:“难得你这样高兴。我和你爸爸商量了,要不,等…你考上了研,夏天就去北京看她好了,顺便逛逛,也该散散心…小伊说要照顾你,那是人家好意,我们还是自己花自己的,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封琉璃听她絮絮说着,茫然间,不知怎么就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简直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隐形的神灵将那决定放进她脑中似的。那简直不像是自己的想法,胆大狂妄得令人乍舌——就好像多年前消失的夏小伊突然附在她身上,正借用她的嘴说话:
“我要去北京——尽快就出发…我不想考研了,我也不想当老师了,我要去北京找工作…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