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便眼睁睁看着周身雪白、正在为前任宗主服丧的“庶子的庶子”施施然向晨光中渐渐明亮的星塔走去。底层的石质大门再一次闭合,留下众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华镜尘沿着倾斜逼仄的木梯上行,一直攀到第三层连长安的囚房外。这里原就是留宿贵宾的客室,屋子虽小,但内间外间、床榻桌椅一应俱全,件件精致华贵。
门并没有锁,一推就开了,连长安背对门扉,正站在屋内唯一一扇小窗之前;窗户两扇大开,客室内难免都是烧灼的灰烟的气味。
纵使她是阶下囚徒,纵使他明知她什么都看不见;可华镜尘依然一丝不苟地长揖到地,声气全然是个安分谨慎的下属:“莲华之女,在下已着人替慕容公子照料了手脚灼伤,备好了盘缠衣物,定安然送至城外——还请您放心。”
连长安依旧不答,仿佛她的双耳也已失了灵。华镜尘并不着急,毕恭毕敬敛息静候,许久、许久,白莲宗主方道:“华公子…你就不怕我此刻反悔?”
“宗主不是那样的人。”华镜尘平静回答,“宗主性子雅慧坚直,在下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连长安的声音仿佛在笑,她终于转过身子,眼角不见半滴泪痕,“你倒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只可惜…此刻,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方才那传话的婢女送上了酒水饮食,然后躬身退出,静静带上了门。华镜尘从怀中掏出一只上着锁的小小金匣,匣内用白纸包着青色的粉末。他将这粉末撒入酒壶之中,手擎壶颈微微摇晃,待酒浆转而入杯,在窗□入的日光下,已微微泛着一层暗青的薄光。
华镜尘双手持定酒杯,如昨夜一般,小心翼翼摆在连长安面前,道:“宗主,您请——”
打开匣子的声音,拆开纸包的声音,粉末洒落的声音,酒浆晃动的声音…连长安自始至终听得一真二切。
“你早有机会给我下毒,龙城之时,草原之时…”她问,“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回来?”
“青瑶草是我华氏禁物,而在下不过是个平庸的庶子,在昨夜之前,不光是我,甚至镜寒,也全都没办法得到这东西。”
“所以你才费尽心机,刺杀红莲宗主,反而嫁祸在我头上?你如此机谋巧算,借我之手让华镜寒继任其位,然后又借血仇之名除去我,正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华镜尘并没有即刻回答,反而轻声笑了起来,直笑了好一会儿:“不,不止如此。”他说,“因为这里才有‘红莲’;才有足够令‘天之君’醒来的血…”
连长安手拈酒杯,不寒而栗:“你竟然真的…真的想让它重归人世?真的想换来无边乱世?你就这么恨么?恨到不顾一切?杀人有什么用?即使你把你恨的人都杀了,你把天下人全都杀光了,又有什么用?”她踉踉跄跄站起身,几乎是在狂喊,“如果杀了他们…扎格尔就能活过来,如果杀了他们,之前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可以挽回,那根本不用你,我自己早就动手了!可是…不行…哪有那么容易?流血什么都解决不了,难道单凭肆意杀戮,单凭一个无血无泪的恶鬼,你的愿望就能够实现吗?”
华镜尘毫不动容,平静回答:“我说过,莲华之女,这不过是个赌。也许我输,也许你输…”
“…也许根本就没有赢家!”连长安大声反诘。
“人生于世,哪一样不是在赌?若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又如何能够坚持下去?这里是我‘看见’的‘终焉’,是我选定的道路…您就真的这么想知道吗,莲华之女?我告诉了您…您就能死而瞑目?”
——即便我大声说了出来,难道你就能明白吗?难道这个荒诞无稽的世界,就能够明白吗?即便你们全都明白了,又有什么用?你依然是你,我依然是我,嫡依然是嫡,庶依然是庶,世界依然是这个世界。这世界在呼唤陈腐的旧秩序的送葬者,呼唤无情死神。
“…您会知道的。”于是他伏低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声音已彻底改变,再无柔软再无虚伪再无温存,只如同□的刀锋,犀利而坚定,如同他面具之下真实的自己,“等您饮下了这杯酒,‘终焉’便在等着我们,等着华氏和连氏,等着将这五百年的诅咒付之一炬。”
***
华镜尘诞生在华氏某个破落潦倒的分支,虽也是不折不扣的红莲,却低贱犹如水塘边经霜的蓼草。曾有人与他同胎孕育,但出生时,一个孩子的脐带牢牢绞紧了另一个孩子的脖颈,从那时起,他的兄弟便只有死亡。他总觉得自己一出生便已衰老,一出生便学会了站在远处,冷冷目睹青春凋萎、繁华成灰——冷冷目睹每个人的“终焉”。
即使按华氏庶子的标准来说,他的天赋依然也只能算作平庸,到头来不能文不能武,只有勤能补拙的岐黄之术值得一提。从来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其实他还有一种特别的天赋,类似于华镜寒的预言之力,却又有些不同——他的确能够看到一些东西,或者应该说,他只能看到一种东西:看到死亡。
凡人皆有一死——这是华镜尘此生学会的第一个真理。他日日面对,因此从不害怕。遇见她时是哪一年?十一岁或者十二岁?记得那日他如同往常,穿着袖口短了四指却非常干净的衣裳去族学,一进门,便看见角落里自己的座位上打翻了一方砚台,墨汁和碎锭狼藉遍地。见他到来,见他怔然原处,族学里的少爷小姐们哈哈大笑,仿佛在看着最有趣的布偶戏。他们知道他很穷;知道他母亲重病缠身;知道他父亲每日买醉;他们知道他袖中只有族学里发放的最廉价的素纸,只有薄薄一摞,一旬的份量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十数张;他们知道他只得这么一件没有补丁的体面衣裳。
——残忍凉薄的怪物,少年郎!
族学里的夫子迈着四方步踱进来,开课的时辰到了。先生用手中戒尺敲打面前的桌案,高声呵斥:“尘哥儿,你怎么还不落座?”
孩子们越发笑得酣畅淋漓,红莲近支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孩儿更是怪叫起来:“先生,他向您告假,要站着听课,因为得了…得了痔疮…哈哈哈哈…”
先生自然气得吹胡子瞪眼:“胡闹!成何体统!站着如何临帖?尘哥儿,你小小年纪得什么…得什么…”
满座顽童已有省了事的,忙埋头捏紧嗓子凑趣:“那有什么奇怪?瞧那张脸,可不是做兔儿爷的好材料?”
这一下彻底斯文扫地,规矩成空,满堂前仰后合,一发不可收拾。足足有半年时间,华镜尘在学堂里的绰号都是“兔儿爷”或者“痔疮”。可那古板严苛的夫子既不责罚捣乱的祸首,也不询问事实的真相,只顾冲他怒目而视,手中戒尺狠狠落下,第一记打在瘦弱的掌心,第二记打在娇嫩的指尖,第三记打在指根和手掌的连接处;然后喝令他,这个月每日再多交三张描红。
对华镜尘来说,疼痛完全可以忍耐,甚至委屈和侮辱都可以忍耐,但这每日凭空多出来的三张纸…不过为了三张纸,十一岁的坚强少年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泪水。
…少年用衣袖拼命擦眼,又抬起脸来,狠狠瞪着那个带头捉弄他的小霸王,发誓要将仇人的样貌一生一世记在心中——然后,他便看见了。他看见有人将那男孩儿推进了深夜漆黑的荷塘,凶手的衣袖短了四指,手心有三道清晰瘀伤——幻象从未如此清晰明确,泪眼朦胧里,他看到了那孩子确定无疑的死亡。
几乎就在那个瞬间,课室中最好最重要的座位上,一个刚刚入学的五岁女童忽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仿佛中了邪祟,只是哭,无论谁都哄不住。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宗主大人的嫡亲孙女,她叫华镜寒——那一天,“命运”告诉他,原来自己并不孤独,原来她与他是…一样的。
***
望着连长安终于吞下了华氏秘藏的禁药,华镜尘的目光忽然满是悲悯。他薄薄的双唇开合了许久,最终说出的却还是那个句子:“…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白死的。”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已在幻觉中目睹过无数次,每一个细节都在眼前迟缓而静穆地延伸拉长:他看见桌椅翻倒,杯盘落地,白莲宗主的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成团,痉挛的十指死死抠着地面的砖缝,唇间溢出悲哀鸣叫;他看见无数血液全都汇于一点,在她的额头中心、两眉之间,一片红云从无到有由淡转浓,最终凝结成大朵凄艳无比的血花…他看见她的冰肌玉肤渐渐深黯下去,就仿佛白昼隐灭,黑夜席卷天空;他看见她再一次睁开了眼,双瞳并非妖紫,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而是深不见底的寂灭——犹如死亡。
华镜尘深吸一口气,像个最卑微的奴仆那般揽衣下拜,朗声道:“恭喜您摆脱五百年的桎梏,重获自由之身——天之君。”

【八八】焰
四位“红莲之子”肩抬软轿,自星塔别院逶迤而下。此刻天时还早,紫金山上不见行人。他们挂怀着近日族内的变故,一路不免闲言碎语,颔首叹息。
路程将将过半,众人谈兴正浓,忽然,极近处传来木条断裂的声响,其中一个连忙站住脚步,急道:“且慢!”
其余三人起先唬了一跳,紧接着便都醒悟过来,各个面上怫然色变——他们匆忙将轿子从肩上抬下,各自抽出兵刃站成一圈,盯死眼前微微晃动的青布轿帘。难不成…难不成那俘虏竟然醒了?
绝不该有这样的意外才对,昨夜宴会之上,慕容澈手持光风宝剑突杀来去,状若神魔,人人亲眼所见,谁还敢掉以轻心?先是以重击令之昏厥,又下了特别迷药,还用针法封住其身诸多要穴,莫说此人只是白莲宗主的护卫,就是宗主本人,这般“精心伺候”,断也难免要一两日功夫方能醒转。
四位“红莲之子”实在如临大敌,互相交换着眼色;最终领头那个上前一步,用刀尖小心翼翼挑开轿帘,另外三人则全神贯注望向轿里,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毡帘堪堪挑起一半,轿内忽有人大声断喝,一道黑影已夹着劲风直飞而出。说时迟那时快,这关头不假思索,四柄刀中倒有三柄急急向这黑影追去,刀刃从三个方向围追堵截,先后砍入黑影之中,发出“嘭嘭嘭”三声闷响——他们这才看清,那黑影竟非人体,不过是块半人高的木质隔板。
轿中人等得便是这个机会,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他已撞破轿子背面反向冲出,直朝第四名华氏部卒袭去——那动作委实古怪之极,腰身低伏,脚下分明是平地,姿势却像是骑在马背上突进狂飙。第四名“红莲之子”猝不及防,手臂被轿中人借着冲力巧妙一扭,掌中刀刃已堪堪插入了自己的小腹!只一招,那人便击杀一人夺了兵刃,头也不回朝来路疾奔。
慕容澈身份紧要,押送他的自然也非凡手,此刻虽然折了一个,但另外三名只有越发红了眼睛。他们不依不饶猛扑上去,罔顾自身安危,全是两败俱伤的招数。这果然有用,不出半柱香功夫,虽然再伤一个,却已成功将轿中人拦在山路旁,刀光剑影战作一团。
奇怪,那人的刀法路数竟然与前一夜血案时全然不同,一招一式间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而且他一边打斗,一边嘴里还叽里咕噜不绝,仿佛在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语言,又仿佛在念咒。
单拳毕竟难敌四手,不过半顿饭功夫,四名护卫又倒下一个,而逃犯却也被剩下两人牢牢制住,身体失去平衡扑倒于地上,两道霜刃交错着切在后颈。
再次成为俘虏的那人终于停止了叽里咕噜,改用口音古怪的汉话大叫起来——这一番红莲之子们听懂了,却只有更为讶异,不禁面面相觑:“阿哈犸!醒过来!”那人竟然在竭力喊着陌生的名子,一声又一声,“长安要死了!她要死了!你快醒醒!”
***
死寂淹没一切,整座红莲别院漂浮于混沌之中。高耸的星塔仿佛一根漆黑蜡烛,融化的触手般的烛油从塔顶第三层的窗口中汩汩涌出。黑暗彻底变成了某种活物,疯狂滋生,肆意吞噬,半空中,灼灼烈日宛若灰白鹅卵;塔基下,森森满地都是枯骨朽灰。
黑暗的源头双足悬空,满头乌发都化作了活生生的黑蛇,在砖地上叠窜游走;黑肤,黑眼,额间闪烁妖艳血光。她分明没有开口,但声音却在虚空中回荡:“汝虽蝼蚁…但吾重临人世,汝功当属第一…很好,很好!”
华镜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任粘腻湿滑的蛇发缠上自己的腰,自己的手臂,顺着自己的身体攀上脖颈。
“…凡人不敢当,”他道,“唯有微愿,求‘天之君’听凡人一言。”
“汝且说来。”
“如今白莲尽殁,红莲十去其九,五百年的咒缚俱归尘土,但乞…‘天之君’念及凡人尺寸之功,放华氏余者一条生路。”
“哈…”笑声如同金铁相击,桀桀刺耳,“汝以身为盾,以身为剑,为吾而战;吾自当保汝性命,勿须多言。”
“不,”华镜尘猛地抬起头来,眸光炯炯,“凡人此身毫不足惜,只求…”
“住口!”
随着一声断喝,满身蛇发猛然绷紧,深深陷入他的血肉肌肤,华镜尘忍不住自唇齿间溢出低低的痛呼。
“血还不够…吾尚未破除所有封印,尚无法脱出这具肉胎凡体…无知凡人,吾自有计较!”
微弱光辉在华镜尘眼中一闪,他的脸上分明已勒出血痕,神色却依然未改,头颅又缓缓低垂下去:“原来如此…”他无限谦卑地道,“如此,凡人便知道…该做什么了。”
“天之君”冷哼一声,似乎颇为满意他的态度;蛇发依然缚在他身上,却已渐渐放松。
华镜尘再度抬起头来,忽然道:“凡人想起一事,红莲宗主曾留有旗花火箭,若于星塔燃放,光辉可达方圆百里,红莲其余子弟见了,必然驰援此地,那么…”
“天之君”果然大笑:“好!此物现在何处?”
“正在凡人这里…”
华镜尘言毕,将右手探入宽大的左袖之中,掏摸良久,蛇发自他的胸前、腋底滑落于地…就在他似乎摸到了什么,将要抽出手来的一刹那,袖底忽然明光乍现,一道霜芒划过半弧亮线,先是切断他的手臂,又以伤口中喷涌而出的大股鲜血为掩护,径直刺入了“天之君”毫无遮蔽的胸口,几近没柄!
断臂落地,惨嚎声响彻云霄,满地黑蛇一齐扑窜上来。华镜尘的额间满布黄豆大的汗珠,脸上却挂着她的小堂妹最为喜欢的温暖笑意——他握紧红莲代代相传吹毛断发的“霁月”宝刀,用力扭了扭,轻声道:“我早知道该做什么…既然如此,那你就和我,和这污浊的血一起,化为灰烬吧。”
***
远处传来凄厉哀声,将慕容澈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又一次看见了扎格尔?阿衍。
那小子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即使冷酷犹如岁月,也无法再对他加诸任何摧残。扎格尔此时此刻便站在他面前,袒着一边袖子,怀抱老旧胡琴,笑意慵懒。
“阿哈犸…”他开口唤他。
慕容澈猛地睁大双眼,又急急低下头去,凝望自己的摊开的手。那双手纤细有力,虎口与指腹生着厚茧,手背上只有一道淡淡伤疤。这不是阿哈犸的手,这双手属于慕容澈;扎格尔也不该站在这里,他已死去,他已化为灰烬…原来不过是做梦?
“…你这家伙够本事,不单骗过了我,还骗过了长安;”扎格尔在说,满脸戏谑,“要知道是你,本单于早砍了你的脑袋!”
慕容澈无言以答。不过是个梦,不过是个荒诞无稽的怪梦。
扎格尔将胡琴别在腰间,忽而伸出手去,指向遥远的天边。山顶传来巨大轰鸣,甚至连脚下大地都随之阵阵颤抖。在那蜿蜒的山路尽头,应当是红莲别院所在的地方,高耸的星塔已荡然无存,只有大片升腾而起的烟尘灰雾,只有阴影与火光。
“她在那里,去找她,就像你当初回来找我一样。”扎格尔说,“她不该死在这里,她需要你…”
慕容澈回头遥望,莫名恍惚:“你呢…那么你呢?”
扎格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双臂抱胸,笑着,形体渐渐虚化。他的声音零落在满是灰烬的晨风之中:“去吧,长安需要你——如果是男人,就从‘命运’的手里把她抢回来。”
***
连长安在下沉,一直在下沉。她感觉自己堕入了一口无底深井,天空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凝聚成一个针尖般的亮点,最终连那个亮点都消失了,周遭只有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我死了么?”她想。身体不能行动,只是不断不断下坠,可是,此刻的黑暗与之前的黑暗不同;这个黑暗,她分明是用眼睛“看见”的。
——或者,又是一个梦?
她曾经做过许多许多梦:干涸龟裂的大地,淹没脚踝的血海,利剑一般的阳光,化为灰烬的城市,还有红色与白色的花…而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上,是那个黑肤黑眼的魔物,额头上血莲绽放。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黑暗之中,一位眉飞入鬓的绝美女子悄然浮现。她随着她一起下落,衣袂狂舞,风华无双…她在骄傲地说着:“我才不需要什么丈夫!男人能做到的,我样样能做,而且做得比他们都强!”
“怀箴。”连长安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胸口满满都是怀念与酸楚,“…我的妹妹。”
第二位女子也自阴影中浮现,身量纤长,眉眼平平,却有种特别的沉稳气质。她轻声开口,一字一顿:“莲生叶生,花叶不离…记着您是…莲花…”
“小叶!”连长安忽然生出无限愧疚,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记得,我一直记得,我是…莲花。”
“…你才不是什么‘莲华之女’!”第三位女子尖叫着现身,纵然半边耳朵全是血,脸上也有两道淋漓的伤口,可她依然算是个美人,只是眼中满溢狂气,“我恨这‘预言’,我恨这命运,为什么是你?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流苏…”连长安低声呢喃,“我恨这‘预言’,我恨这命运…为什么是我?”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人影次第出现,她看见了身披重甲在战场上厮杀的父亲连铉;看见了身穿宫服、梳着双鬟的年轻时的母亲;看见昭阳公主一袭华丽翟衣,脖颈上绕着三尺白绫;甚至看见了豆蔻年华的赫雅朵阏氏——昭阳公主的姐姐昭华,马后桃花马前雪,就这样去国离乡,头也不回的远嫁草原…
黑暗中不断有丝线亮起,一根又一根,有粗有细,有直有曲,闪着晶莹光辉;它们忽然互相扭结,彼此交缠;忽而又背道而驰,去往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说:“这就是命运——”
“不!”一股炽热洪流猛地自胸怀深处涌出,在她的体内不可阻挡地盘旋奔腾——她几乎以为那是火焰,愤怒的火焰,悲哀的火焰,誓不低头的火焰;但那远比火焰还要激烈还要疯狂。
“不!”她厉声尖叫,“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命运’,也没有‘注定’,只有‘道路’!
你想去哪里?你为了什么而努力?你要朝着哪个方向前进?你会遇见什么?你会…爱上谁?父亲、母亲、怀箴、小叶、流苏、昭华公主、赫雅朵阏氏…所有所有的人们,都是为了自己的‘执着’而活着,都走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他们绝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我们都不是命运的傀儡!”
四面八方,所有的人影一齐笑起来,开心的笑,欣慰的笑,尴尬的笑,苦涩的笑…然后笑容渐渐融化,他们死于刀刃,死于火焰,死于毒药,死于疾病、死于傲慢、死于贪婪、死于疲惫、死于哀愁…
黑暗猛地褪尽,眼前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发觉自己还在下坠,越来越快——苍穹悬于身后,地面扑面而来。
“…你也要死了。”那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死有什么可怕?”连长安忽然微笑,“我们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努力挣扎,我们充满迷惑却从未放弃,我们都是终究会迎来寂灭之日的凡人之子…但我们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命运’,只有‘道路’!”
——循着那条路走下去,自己选择、自己决定,一直一直走下去,此生便可无怨无悔!
“我是…连长安!”她大声道,“我为自己活着,为了爱我以及我爱的那些人活着!今生无悔!”
***
慕容澈赶到的时候,只看见无边火海,只看见崩塌的半截残塔,以及满地破碎砖石。而在这火焰、灰烬、一切的一切之中,悬浮着一颗硕大的光球,红莲与白莲的幻影疯狂流转、忽隐忽现,光球里赫然是她,胸前深深插着明亮刀锋。
“长安——”
他猛冲过去,冲到她身边,冲到光球里。她皮肤上的黑色已然褪尽,雪那样苍白,却如火焰般灼烫。
“长安!”
他拼命唤着她的名字,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她缓缓睁开了眼,轻声问:“…扎格尔?”
慕容澈的声音一滞,随即拼命点头:“是我!是扎格尔…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出去,你一定要坚持住!”
“扎格尔…原来你一直都在;一直在我身边…”
他的泪水落在她的脸颊上,“嗤”的一声化作青烟。
“是我,我一直都在…”
伴随一声巨响,大堵残墙倒在他们脚边,火焰猛然窜高。慕容澈抱着连长安,想要站起身来,却只觉怀中的那具躯体似有千钧重,自己的双脚牢牢陷入地面,无论如何也移动不得。可他依然拼命咬牙,不肯放弃,仿佛已察觉不到疼痛,全然不顾自己的衣衫头发尽皆起火燃烧。
她的瞳仁忽然在眼眶中缓缓移动,仿佛刚从梦中醒转:“…慕容…澈?”
“别说了,你不要再说话了!”他几乎都要哭起来,“我一定…带你出去…没人能把你抢走!”
她在他怀中慢慢合上眼睛,嘴角上弯,恬然笑了:“活下去,”她对他说,“我们都要…活着。”

【八九】归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定风波》***
南晋永安二十年秋天,紫金山顶的这场大火,令星塔崩毁,红莲别院烧夷一空。目睹了当日光景的建业百姓们全都信誓旦旦,那一天火焰中分明腾起了一尾金色游龙,龙爪中抓着颗红白交错的太阳;它们飞上高空,突然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有人认为不过是走水,还有人坚称定是祥瑞,众说纷纭间,几个月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当那场变故引发的波澜渐渐平息,当秋去冬来,白雪覆盖大地,某日阳光极好的午后,城中的佑国公华府客房内,有人悠然独坐,正在痴痴凝望窗外盛开的梅花。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三个人鱼贯步入,当先是位十八九岁的女子,容貌俏美,鬓边却突兀地生着缕缕银丝。
“长安,”她问,“你今日觉得怎么样?”
连长安回过头来一笑,目光流盼,熠熠生辉:“我很好,镜寒,多谢你。”
她虽然如此说,可华静寒依然不放心,认真替她切了脉,又殷切嘱咐:“你才恢复不久,还是该多休息…”
跟在华静寒之后的是两位男子,是清矍的何隐以及刚健的叶洲。他们默默肃立一旁,默默听着她们的闲谈。忽然,叶洲走上前去,俯低身子,满怀关切地问:“宗主,您真的打算…生下来吗?”
温婉的笑容于连长安脸上微微一闪,她伸手轻抚自己微凸的小腹,点头道:“当然。”
“可是…”
“那一天在火焰里,我看见了扎格尔…”连长安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丝毫也不容置疑,“是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们放心。”
叶洲还想说句什么,可何隐从身后扯住了他的胳膊,对他摆摆手。
“不必担心,叶兄弟,”何隐道,“无论是‘白莲’或者‘红莲’,都已不在这个尘世…传奇结束了,梦已醒来。”
那一日,伴随着消逝在半空中的莲花的幻影,连长安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她的“莲华血”却已消失无踪;甚至华镜寒以及劫后余生的其余红莲子弟们,所有的莲印与异能,也都与此同时荡然无存…就在那一天,远在西北的叶洲于长久沉睡中睁开双眼——红莲花,白莲花,终于变成了肉胎凡体,再也没有了超乎凡俗之力的至大奇迹,这五百年的兴衰荣辱,真真宛如一梦。
…而他,他也活了下来。只是左臂折断,周身几处灼伤,远比她的状况好许多——可就在连长安病情好转,将要苏醒之前,忽有一道消息从北方传来,岁末草原匈奴大举南下,仅仅三日便攻破了北齐咽喉要塞雁门关,一役震惊天下。
于是他便走了,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信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就仿佛许多许多年前,他与她之间隐秘的游戏,那些写在用杏黄丝线扎紧的小小纸卷上的只言片语。
——无爱无恨,无波无澜,只有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墨迹酣畅淋漓,直欲破纸而出:男儿西北有神州!
——慕容澈,这就是你的答案,这就是你看到的道路吗?
“…我去找他,”叶洲满脸都是惭色,仿佛这是自己的错误,他向她信誓旦旦,“请您放心,我一定带他回来!”
不,可连长安却摇头,不必,真的不必。
——人的心是个巨大迷宫,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到达彼岸;正如同这世间充满疑惑,许多答案即使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知晓——不过没关系,那都没关系,只要明白自己是谁,想要做什么,只要专注于这一点,就足够了。
连长安点燃一根残烛,将那张纸片凑在烛焰跟前,看着它焦黑卷曲,最终化为灰烬…她推开窗子,放入煦暖阳光以及梅花的香味,但见满眼如画江山,这个世界实在美得惊心动魄。
如斯美景当前,什么恩与仇、什么爱与恨、什么背叛与亏欠,全都烟消云散。不管遭遇什么,人就该活到天年,就该生而尽欢,死而无憾。
——这世界还没有美好到不坚强的人也能够生存下去。所以我们必须日日努力,努力活着,努力让自己变得一日比一日更加幸福。
——这世上没有命运,唯有道路。你的道路,我的道路…就这样走吧、努力吧、继续活下去吧…只要有着共同的方向,总有一天终究会重逢。
***
那决计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天高云淡,雁过长天。他在一处清澈见底的溪流饮马,一阵轻风吹来,但见满眼芦花飘飞似雪,让人恍然不知身在何方。
如斯良辰美景,是该当围炉煮酒、弹剑作歌的。只可惜他的歌喉、他十指间那份如水的灵动早已离他而去——借来的东西总要归还,借来的东西永远也不会真正属于自己。
他正垂头想着某时某刻的少年光阴,忽然那阵歌声随风而至,又远、又近,仿佛唱在耳边,又仿佛唱在久已渺然的青春梦里。他忽然扔了马缰,忘了归程,只顾奋力分开芦荡,奋力向歌声响处奔去…
可是,不是她…依然不是她…竟是一群乡野村童,统统□着身子,在浅水边追逐嬉戏,也不知是哪一个惫赖顽皮,忽然用稚嫩的嗓音高声唱着:“白莲花,红莲花…豪杰英烈多如麻,功名成败转如沙…今夜花开到谁家?”
——呵,十载韶华弹指而过,曾经叱咤风云的战歌,竟成了小儿口中童谣;说什么王霸雄图,说什么血海深恨,到头来都不过渔樵闲话…慕容澈啊…你因甚举杯?因甚到天涯?因甚的□开遍,只是不还家?
他忽然失笑,索性歪身坐倒,将双肘支在膝头。也许当每个人充满疑惑时,都该来看看这些天真孩童,他们永远欲望直接,目的明确;他们最懂得快乐的意义;他们玩啊、闹啊、笑啊…每一天每一天都竭尽全力,既不因悔恨而痛苦,也不为奢望而哀愁…
真傻——他想,为什么我们一旦长大,就总被不重要的东西蒙蔽了双眼,总把本真的世界全都忘记了呢?
那些孩子唱完歌,一窝蜂冲入了芦苇荡,再冲出时人人手中都擎着木棍枯枝。
“我是杀贼的戚元帅!”当先一个叫道,不断挥舞手中树枝,胖胖的脸上两团酡红。
“我是打虎的武二爷!”另一个也不甘示弱,一边喊还一边嗷嗷怪吼,扮作张牙舞爪的大虫。
慕容澈越发笑了,他想起自己幼时,也曾和拓跋辰在太极宫幽暗的深处捉迷藏,也曾在树影婆娑的御苑里这样喊过:“我是太祖皇帝”,“我是世宗陛下”…
看来即使是再过一百年、一千年,即使桑田沧海,今日辉煌的城市化作历史无情尘埃…想做英雄,顶天立地,依然是孩子们亘古的、永不褪色的梦想。
——此身促如烟花、急如逝水,唯有梦想永恒芳菲。
最后一个孩子也从芦荡中钻了出来,他约莫七八岁,一手拿着“兵器”,另一只手却折了许多芦花团在一起,举于身前遮住脸孔。
“我是鬼将军!”他高喊,自信满满;惹得其余的小伙伴们蜂拥上前,七嘴八舌探问:“鬼将军是谁?”
——慕容澈忽然认出了他的声音,这就是方才高唱“白莲花”的小子啊。
“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小鬼越发得意,大声讲解,“我娘说全因为有了鬼将军,这么多年才能守住雁门关,让胡人始终过不了长城。我娘说鬼将军是真正了不起的大英雄!”
“哎呀,那不是齐大将军嘛,我也听过…”有人附和,“可干嘛叫‘鬼将军’啊,真难听…”
“因为大将军总是带着面具上战场!”那小鬼一本正经摇了摇手中大团芦花,“面具上画着鬼脸,匈奴蛮子见了他就跑。”
“那齐将军一定长得很丑…”有人窃窃私语。
“才不是!”小鬼发飙了,气鼓鼓扯下遮脸的芦花,“那是因为他长得很好看!我娘就是这么说的!”
那是一副多么熟悉的容颜…端方的额头、形状优美的下颌、挺拔的鼻梁以及一双明亮亮的黑漆大眼…像他,也像她——慕容澈忽然觉得胸怀激荡,忽然险些泪盈于睫。这难道…难道又是一个梦么?又是一个困极倦极、伏在马鞍上打的盹儿?只待战角吹响,便告怅然消散、再无痕迹?
…天光渐晚,村童们挥手道别,依依不舍。唯独那男孩儿并不立时离去,他纵身跳入水洼,洗净脸上身上的汗和泥,然后又从芦苇丛中取出枚小小布包,将里头干净的衣服鞋子穿戴整齐。慕容澈站起身,向他走过去。那孩子忽然回过头来,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小小虎牙,脆生生道:“行了,咱们走吧!”
慕容澈大吃一惊,忍不住问:“你知道我是谁?”
那小鬼斜睨了他一眼,仿佛把他当做光长个头儿不长心眼儿的呆瓜:“你一直瞅着我不放,我还能不知道吗?是村头张婶叫你来这儿找我的吧?你也是来寻我娘瞧病的?”
慕容澈微怔,随即将手抚上心口,笑了:“是啊,你真聪明,”他说,“一点儿都没猜错。”
那时候夕阳西下,暖黄的余晖将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投在田垄间。小鬼仿佛片刻也安静不得,在他身前身后蹦来跳去,各式各样的问题没完没了。
“你从哪里来?你得了什么病?你运气真好啊,我们本来明天就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哪里有病人就去哪里。我娘说天下很大很大,只要觉得快活,不拘哪里都是家,都是一样的。而她只要能帮到病人,哪怕再辛苦也快活。”
“…那你呢?你快活么?”
小鬼再次甩给他一个“你怎会这么傻”的眼神:“我跟我娘在一起,当然快活啦,这还用说吗?”
他们谈着、笑着,穿过芦苇荡,穿过田地和村庄,一直走啊一直走,直到远处山坡上升起袅袅炊烟。“看!就在那儿。”小鬼伸手斜指,“咱们快点儿,我娘烧的饭最好吃了!”
——曾经以为今生无觅,谁知此刻近在眼前。慕容澈却莫名生出无限惶恐:万一错了呢?万一她已…忘了他呢?
“…你怎么不走了?”小鬼跑出几步,又折回来,满面疑惑,“你放心,我娘的本事可大呢,根本没有她治不了的病人…对了,你叫什么?”
慕容澈蹲下身子,与他目光平视,声音隐隐发颤:“我叫…齐…子清,”他说,“告诉你娘,我叫齐子清,问她肯不肯…医治我…”
“你放心吧,她什么人都肯治的;你没银子也没关系…而且,你也姓齐啊?跟我一样呢!”
小小少年在晚风里挺起胸膛,像方才高喊“鬼将军”一样,骄傲无比地说:“…娘叫我阿策,你也可以叫我阿策——我叫齐策。”
***
当夕阳隐隐沉落,她一边看着灶火,一边打理自己和儿子的衣裳行李。明日就要走了,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邂逅另一群陌生的人们;将生的喜悦分付予轮回中流转的芸芸众生。这是她的选择,亦是她的道路,纵使为此毕生飘泊无枝可栖,依然甘之如饴。
何隐有消息传来,说叶洲新得了一个女儿,说那个人突进长城三百里,一直打到阴山脚下,迫得匈奴金帐西迁,直翻越高耸入云的恶魔雪山…信里说:“此一战,半壁江山定矣!”
果然是“了却君王天下事”,果然是“男儿西北有神州”。这是英雄的乱世,乱世还在继续,而她却早已不是故事里的美人,鬓旁唯有烂漫山花,指间满是光阴的尘灰。
…晚风温柔而多情,她倚门而望,不知不觉间竟睡意朦胧。梦里那人抱着阿策,正大步归来;梦里他在呼唤她的名字,好像从比记忆更加遥远的地方翩然而至——
“…长安…长安…”
***
此心安处是吾乡。

【后记】关于理想,关于幸福
齐历宣佑二年,一个有点幼稚有点天真有点自卑有点彷徨的青葱少女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左手边是万丈悬崖,右手边是悬崖万丈。这个名字叫做“长安”的少女在世界的迷雾面前眨眨眼,然后勇敢地向未知的前方走去——她知道这注定是条荆棘满途的漫漫长路,更知道迷雾中有看不见的怪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她很是害怕,无法止住怀中那颗不争气的心怦怦狂跳,无数次走错又无数次摔倒,但她从来都不曾停下脚步。
我总觉得,所谓“世上最了不起的勇气”就是坦诚面对一切并且不断努力向前,不盲从他人也不迷失自己,这就是连长安的道路——这始终是我的理想。
我所欣赏的女子一直都是这样,也许并不特别美丽,也不特别聪明,但一定有着旁人所不可及的坚强的“心”。她们都是资质平庸的女孩儿,没那份手腕去杀伐决断执掌天下;甚至每一个孩子都是大傻瓜,就为了那么一点小小的“执着”,为了简直是“任性”的对人生的理解,始终努力着,始终向前——我是如此喜欢这样的家伙,大概因为自己本身就是半瓶子醋,就是个毛病一大堆、更兼胸无大志的俗人吧?大概因为自己在这艰难的世界上,一直在遭遇挫折,一直在为了心底那份坚守的“幼稚”而吃尽苦头吧?
我不想给你们一个美丽却虚假的梦,亲爱的朋友们;我不想告诉你青蛙会变成王子,灰姑娘会平步青云,总有一日定然会有个财色双绝的超级无敌好男人来到你的世界,拯救你,宠爱你,带给你名字叫做“幸福”的那件无上珍宝——那的确是个美梦,每个女孩子从小到大或多或少都曾经做过这个梦,但这样罂粟般的梦总要醒的,你必须醒来——因为“幸福”并不是别人给的,因为“爱情”绝不是白马王子的恩赐,因为沉醉在梦里的你,如果不肯睁开眼,说不定真的会错过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到底怎样才能“幸福”呢?到底怎样才能遇到真正的“爱情”呢?
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甚至可能是我要努力去想一辈子的问题。目前为止,我的答案都写在这个故事里了:“爱情”就是把身后交给对方,背靠背手持宝剑与世界为敌;“幸福”就是坚持自己,走自己的道路,绝不听从命运的摆布——我们该像连长安那样。
很好的朋友半开玩笑对我说,你写的是商业小说,是娱乐小说,大家看了过瘾就好,别白费心机讲人生哲理了,这样只会惹读者讨厌的。是啊,她说的很有道理,我郑重感谢,但心里却明白,那不是我的“道路”;这个“道路”,没办法抵达我想要的“幸福”。
某烟是个从小就沉迷于小说漫画的书蠹,可以一个月不吃肉,绝不能一天不阅读。到了青春成灰的今天,回过头赫然发现,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上,竟都有这个或那个故事的影子若隐若现。无论是所谓的世界名著,还是俗称言情小说武侠小说的商业读物,好书就是好书,真正优秀的作品是没有界限可言的,真正了不起的故事统统法力无边——在我迷惘的时候颓唐的时候,它们总是适时伸出手来,指给我应走的方向;它们总是用有趣的情节告诉我,不要失去勇气不要失去信念,要挺胸抬头以自己为傲——它们一直在改变我的人生。
归根到底,这是我想要成为一个码字者的最初冲动,我总希望我的拙劣的故事能让大家更“幸福”,而不仅仅是搏君一笑而已。很多时候我都想,竟有这么荒谬的野心,也许说明我真的和连长安一样,始终是个幼稚的任性的笨蛋吧!
——那么就让我们振臂高呼吧,笨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