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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因从后世而来,审美上打了很多后世的烙印,虽然并未刻意张扬,但是在妆饰用物之上,毎有新意,又因为太后之孙的地位,不知不觉便成为长安风潮的带领者。
“果然漂亮的很。”另一位贵介女子傅岚欣羡道。
忽有人在园外禀道,“楚国撷翁主到,吴国留翁主到。”
张嫣回头去看,果然见当前走入花园的刘撷,一年不见,刘撷越发美丽了,右眼三分一下,一粒泪痣,妩媚添华。
而其身后的黄衣少女,和刘撷一般年纪,乍一看上去容貌不及刘撷娇艳,只是若多看几眼,便可觉得少女身上有一种安谧气质,爽朗大方。
她从前,并未见过这个吴国翁主。
“阿嫣可能不知道。”身边,夏侯玥解释道,“先帝十二年时归沛县,封沛侯刘濞为吴王。这位留翁主,就是吴王的妹妹。”
“哦。”张嫣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们咯咯笑道,“这两位翁主,怎么一起来了?”
“怎么了。”张嫣怔了一怔,奇道,“她们之间不和么?”
“撷翁主喜欢燕隐公子,阿嫣你是知道的。”夏侯玥轻声道,“往日里她身份尊贵,又是宗室第一美人,旁人皆不敢争锋。自从吴王携妹朝长安之后,不知怎么的,这刘留便和张偕结识,一副交情很好的样子,你说,楚国翁主那个爆炭脾气,如何能忍的下去,这半年来,每次再宴会郊游中遇见,都要明争暗执一番呢。”
真是,男颜祸水啊。
张嫣逗笑出声,往花园中心瞧去,果然见刘撷与刘留在争执些什么,刘撷激烈质问,神情激动,对面的黄衣少女却好整以暇,绵里藏针的挡了回去,不落下风。
不多时,管家前来吩咐开宴,于是女眷们纷纷走出园子。
“呀。”夏侯玥轻轻呼了一声。
走出小径之时张嫣衣袂勾在伸出来的树枝之上,所悬香囊从中滚出,一路滚到黄衣少女脚下。
刘留弯腰拾起。
“多谢留翁主。”张嫣笑道。
少女抬头眯眼看了看站在假山路径的女孩,她约莫十岁左右,带着青涩的美丽,像是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于是微微一笑,递还了香囊。
“阿嫣,走了。”不远处,夏侯玥唤了一句。
刘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道,“你是宣平侯家的张娘子?”
张嫣愣了一愣,答道,“是。”
“单名一个嫣字?嫣然的嫣?”
“…是。”
刘留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那个。”夏侯玥讷讷道,“阿嫣,你得罪过这位留翁主么?”
“…我从前见都没见过她,谈何得罪?”
张嫣叹了口气,这场宴会还没有开始,她便已经觉得食不知味了。久别长安,那些人,那些事,一瞬间她都有些隔膜。
长安·楚王邸。
刘撷从樊府回来,看见马夫将停在府门前的马车驾入府中,小厮上前来揖道,“翁主,王爷在书房等你。”
“父王。”刘撷上前拜道,“您不是说明日再入长安么,怎么今天就到了?”
“路上走的快了些,便索性入长安了。”刘交将手中竹卷放置架上,回过头来,案上烛光照亮那张中正平和却略带风尘的脸。
“撷儿,待这次太后寿辰过后,你便随我回楚国,行及笄礼。”刘交道。
“我不。”刘撷吃了一惊,抬头果断拒绝道,眼睛明亮坚定。
“撷儿。”刘交抬高了声音,严厉道,“你还想这般胡闹,让长安百姓看笑话到什么时候?你已经不小了。”
刘撷落下泪来,“我只是喜欢一个人,便是胡闹么?”
看着爱女这般模样,刘交恍然失神,想起早逝爱妻,不由就软了口气,叹道,“撷儿,你该心知肚明,你跟在张偕身后这么多年,若是他有心,早就向我来提亲了。既然他没有,你也该死心了。”
刘撷摇摇头道,“也许父王说的是对的,可是对我而言,也许再坚持一会儿,他就会爱我了。除非他娶亲,否则,就这么放弃,我会不甘心的。”
刘交哼了一声,“纵然张偕回心,为父也不会答应。张偕人品气度虽好,却只是次子,无袭爵之分。倒不如他的长兄张不疑——”
“父王。”刘撷打断他的话,神色不善道,“是不是张不疑到您面前说什么了?”
“让他不妨死心吧。我纵然嫁不成张偕。也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她负气转身,哐当一声摔门而去。刘交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方叹了一声,“痴子。”
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第69章 情动
转眼就到了六月六。
这一日是吕后的寿辰。
鲁元起了个绝早,与赶到长安不久的夫婿带着一双子女入宫贺寿。宫车进入长乐宫的时候张嫣还在靠着车壁眯眼打盹,鲁元扑哧一笑,吩咐宫人带她到侧殿休息。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张嫣踏上鞋。
这些年,长乐宫于她便如第二个家,醒来发现家人不在身边,也不惊愕,召来一个宫人问道,“长公主如今在哪里?”
宫人屈膝禀道,“大宴设在永寿殿。长公主与宣平侯此时都在那边。”
她点了点头,洗了把脸,走出来。
她沿着宫中陈道缓慢的行走,天光很好,清晨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惠帝搬到未央宫之后,整个长乐宫便显得有些空荡,昔年高帝朝见群臣的前殿,如今已不再启用,只是庄严依旧,沉沉的庑殿顶,重檐飞翘,犹如一只匍匐雄鹰展翅欲飞向云霄。
张嫣站在大殿阶梯之下,想起那一年,自己初初穿越到这个地方,莽撞的冲进殿,挡在吕后身前,指着刘邦的鼻子大骂他负心,不自觉的扑哧一笑。
一恍,都已经四年了啊。
莞尔,你放心。
她在心里悄悄道。
当初那个迷茫不知所处的孩子,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她会一直这么向前走下去,直到,直到,她觉得,这一生已经足够。
那么,你呢?
“张娘子。”清朗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正逢一轮红日越过大殿的檐角,阳光照在披甲执戟走过前殿的一队侍卫身上,为首之人望过来,面上明亮成模糊一片,过了一会儿,张嫣才看清楚来人的面庞。
“是高粱侯啊——”
“你——”
“今日是太后寿宴,臣奉命带卫尉军戍卫长乐宫安全。”郦疥拱手道,“张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太后在永寿殿,寿宴快要开始了。”
“我知道了。”她笑了一笑,“就过去。”
她绕过眉目舒扬的少年,没有看见少年回过头来,留恋的投过一瞥。然后招手,吩咐下属,“继续前行。”
听到潺潺水声的时候,张嫣停下来,倚在白玉阑干上看酒池之下飞渠飞溅的水花。这里是长乐宫中她最爱的地方。只要有空,总要过来走走。
阑干下的池面倒影出她的容颜,清泉秀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水面一荡,五官便随着涟漪。
这些年所见的美丽女子,戚懿,刘丹汝,刘撷,吕未,孙寤,刘留,她们的容貌一个一个的飘过她的脑海,张嫣吸了口气,快了,快了,自己就要长大,长大到,足以和她们比一比的年岁风华。
“哟,这位美丽的小娘子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身后传来一个陌生而轻佻的男声。
张嫣砰的一声作势欲往前跌,不是吧,她才刚顾影自怜了一会儿,就招来了登徒子?
她回过头来,冷面问道,“你是何人?”
刘襄怔了一怔。
面前的少女今日穿的是一件玄色深衣,越发衬出腰肢窈窕,青丝如瀑,柳叶如眉,清雅容颜静默夭好,让他瞬间失了失神。
随即,他笑揖道,“在下齐王世子襄。还请问小娘子芳名。”
张嫣偏首打量了一下这个外祖母和母亲有意指给自己做夫婿的男人,刘襄的个子很高,相貌俊朗儒雅,有着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举止不羁中自带这一种贵族气度,又兼为大汉第一富庶封国的继承人,当是女子心中佳婿。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张嫣转身就往前走。
可是,她偏偏不喜欢。
刘襄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伸手拦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既已告诉了小娘子我的名字,小娘子是不是也该将芳名见告。”
“齐王世子。”解忧上前一步,护住张嫣,道,“我家娘子是宣平侯家的长娘子,太后娘娘正等着娘子过去,还请齐王世子让让。”
“解忧。”张嫣连忙唤道,可惜已经迟了。不由得跺跺脚,若是常人,自然对她太后外孙女的身份心存敬惧,但刘襄是齐王世子,这身份对他威慑有限。解忧这趟实在是有些自作聪明,更何况,当日在车中鲁元说起太后的打算之时解忧并不在身边服侍。
事到如今,她只能寄望于阿婆只是私心盘算,并未对齐国使者有所暗示。可是,当她抬头望见刘襄那双恍然中更带了点志在必得的眼眸,心中呻吟了一声。
“如此襄便更不该放阿嫣妹妹独行了,说起来,我与阿嫣妹妹份数表兄妹,却多年未见,更该亲近亲近。”他微笑着欲牵张嫣的手,一双桃花眼眨啊眨,很是和善,一丝阴冷藏在其中,掩藏的很好。
张嫣皱了皱眉,后退一步笑道,“多谢表哥关怀,嫣自己走就可以了。还请表哥先行一步。”
“阿嫣妹妹何必这么客气。”刘襄笑着上前一步,将张嫣逼到阑干边,巧妙的令其无法走开,“我们齐都临淄近海,阿嫣妹妹他日来临淄,襄陪着妹妹去看海,妹妹一定会喜欢的。”
“谁要去临淄啊?”张嫣气的眼前发黑,狠狠的瞪着面前陌生男子。因为不想与他靠的太近,无奈抵着白玉阑干,向后微微折腰。
“哟,阿嫣妹妹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看。”年轻男子伸手,竟是伸手欲捧少女的颊。
一瞬间二人近到气息相闻,张嫣避无可避,毛骨悚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她,居然在外祖母的长乐宫,被人调戏了?心中惊涛骇浪翻涌,蓦的瞥见远处而来的一行仪仗,大声喊道,“皇帝舅舅。”一把推开吃了一惊的刘襄,扑到了玄衣冠冕的帝王怀中。
砰,砰,砰——她微微喘气,听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精神亢奋,指尖有一点微微的凉。仿佛在一刹那间,感到一种冲动的安心。
皱了皱眉,她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
该怎么描摹那种安心呢?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抱着洋娃娃躲在莞尔的身后,抬头去看莞尔的背影。它不需要多么高大多么强壮,只是一种感觉。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无比安全。
面对刘襄的时候她其实没有那么害怕的,却在刘盈面前觉得委屈的不得了,回头瞪了一眼刘襄,指道,“舅舅,他欺负我。”声音中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刘襄站在回廊之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敢相信就这么直直接接坦坦荡荡的告状了。
刘盈蹙眉严声问道,“刘襄?”
刘襄走下长廊,笑道,“皇叔,这——”见了面容沉肃的刘盈,心中咯噔一下,跪下拜道,“陛下,臣不过是见表妹可爱,便逗表妹玩玩。”
“有你这么玩的么?”刘盈拍了拍怀中的少女,“你把阿嫣吓到了。”
“是臣的罪过。”他摸了摸鼻子,自认倒霉。
“还不向阿嫣道歉。”
刘襄只得窝窝囊囊的对张嫣一揖,含糊道了歉词,寻了个借口,一溜烟的跑了。
…
“舅舅这是从未央宫来?”
“嗯。”
“去永寿殿为阿婆祝寿。”
这一回,刘盈沉默良久,方道了一声,“嗯。”
她抬头笑眯眯道,“还好皇帝舅舅来的及时,不然阿嫣这回可要糟了。”
刘盈被她逗笑,“襄儿虽然有些轻佻,但心性不坏,不会太过分的。”
她斜睨身边的少年,腹诽道,你心中可有真正的坏人?
刘盈停下脚步,笑睇她,眼神中有着明亮的调侃。
“怎么了?”她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不是。”刘盈笑了,弯下腰捏了捏张嫣的脸颊,“一转眼,我们阿嫣也长大了,到了被男孩喜欢的年纪了。”
啊咧咧,舅舅啊,你这话说的一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口气,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襄儿还是不错的。”刘盈道,“他是齐王爱子,自小聪敏,此次进京,朕在宣室见了他数次,亦觉他颇有心志才干——”
张嫣脚下一个跄踉,抬头望了望刘盈,于是便有掩面的冲动。
阿婆啊,你便真有小算盘,请在心里悄悄的拨弄就是了,没必要昭告天下路人皆知吧。
还有还有,舅舅,你的职业是皇帝,不是媒人,不需要这么鼎力推荐你的大侄子。
张嫣噘唇,道,“刘襄再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声音坚定。
“阿嫣——”刘盈有些诧异。
“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坚持。
“好,好,好。”刘盈本心里也没那么在意,顺着她道,“跟你没关系。”
她这才转颜而笑。
永寿殿。
饮了口酒之后,吕雉抬头看了看刘盈,叹了口气。
“陛下。”她咳了咳,唤道。
“先皇已经走了一年了,在长陵未免有些寂寞。他生前最宠戚夫人,哀家想,便让欺负人去长陵守陵,也顺便陪伴先帝,陛下意下如何?”
刘盈愕然。
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母后对戚夫人是多么痛恨,却没有料到,母后会主动说出这番话来。
几乎是一刹那,他便懂了,这是吕后对他做出的让步。
他便有些动容。
“母后。”
“就依母后的意思吧。”
如意,你若知道你的母亲无事,应该,也会高兴吧?
张嫣尝了一口酒菜,在心中慢慢想。
成天摆出一幅抗拒的模样也是很累的,尤其刘盈本质里是个温暖的人,这个台阶,未始不是他想要的。
一时间母子之间冰融雪消,虽然尚有些尴尬,但殿中气氛微微温馨起来。
户将樊伉左右看看,忽然开口笑道,“太后,臣这儿新近得了一个笑话,太后有没有兴趣听听?”
第70章 急转
“哦?”吕雉不经意笑道,“说来听听。”
“前些日子我随陛下和阿嫣从新丰回来,路上遇到一个方士,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先前说起话来也有模似样。”
殿上,张嫣含笑的嘴角一僵,顿时咳的惊天动地。
那厢,刘盈也狠狠瞪了樊伉一眼,道,“宫中御酒不醇,樊中将的嘴太闲是不是?”
只是如此一来,众人反倒被勾起兴致,鲁元笑道,“表弟莫怕,你只管说就是。这两人要是对你有意见,你只管找我。”
“是,多谢长公主美意。”樊伉忍笑道,咳了一声,刻意板起脸来,“那方士说,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娘子面相甚好,将来有秦晋之缘。”
众人静了一静,忽得轰笑起来。
事已至此,纵是咬落牙齿,张嫣也只得和血吞下,笑道,“表舅拿我说笑倒没关系,要是吕家九姑姑听到,可就不好了。”
吕雉唤张嫣过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其实阿嫣容貌美,性子好,人又聪敏,若不是我的外孙女,我倒真的宁愿她做我的儿媳妇。”
“母后。”刘盈尴尬唤道,声音带着一丝淡淡责难,其中的冰雪却在这一趟笑声中化了。
很好很好很好,张嫣在心中腹诽,枉她费尽心机搭这对母子和好的桥梁,结果却将自己赔了进去,当做最后一道踏脚石,博君一笑。
虽然因为先帝丧期未过,长乐宫中不能大肆张灯结彩,吕后的五十岁寿辰依旧过的异常热闹,诸侯来贺,觥筹交错,散场的时候,已是将夜时分。
席上喝了一些清酒,张嫣的脚步便有些虚浮。
宫车在御苑之前停下,她搀着母亲的手正要上车,忽有小宫侍前来唤道,“长公主请留步。太后娘娘请张娘子过去一趟。”
张嫣眨了眨眼,将散落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露出被酒意染成微微的粉色的脸颊,笑道,“正巧,我想走一走路,吹吹风。阿母,嫣儿去去就回,你和父亲可要等我啊。”
“这孩子。”鲁元瞧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
“满华。”夜色下,张敖笑盈盈道,“你不觉得,阿嫣每次喝了酒之后,都特别的可爱么?”
他望着妻子,久别之后,目光多情柔和,“就如你一般。”
“呀。”鲁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轻轻牵住张敖宽厚的手,脸却渐渐红了。
到了长信殿,吕后却不在。似乎是大宴后一直都未回来。张嫣坐了一会儿,酒力发散,有些不耐,便起身道,“我沿着来路,去找找阿婆吧。”
入了夜的长乐宫,很是寂静。
虽然早已不是大汉的政治中心,但是平日里行在长乐宫中,总能见来往的宫人,这一次,却走了许久都没有遇到人,白日里宽敞明亮的长廊,在夜色中却像一个黑森森的洞口,奇异的显出阴森来。两名宫侍在前面掌路,灯笼洒下一圈一圈的光。
“哇”的一声,乌鸦穿过长廊檐角,迅疾而过。叫声吓了一行人一跳。
“娘子。”解忧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说乌鸦叫代表不祥,这长乐宫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啊。
“看你说的。”张嫣勉强笑道,“这儿是长乐宫啊。能出什么事?”
就算是出事,也不会出在明面上。
张嫣心中亦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适才就留在长信殿中等阿婆回来了。
转过长廊转角,前面就是烛火通明的长乐前殿。张嫣呼了一口气,拊掌笑道,“你瞧,这儿不就有人了么?”
再走了几步,她自己也发觉有些不对了。
人,是有了,问题是,太多了。
重重卫尉军执戟护卫之内,殿外人影蹱蹱。有永巷宫侍人服饰,以及常在吕后身后伺候的面熟宫人。
鱼鳞甲校尉排众而出,拱手道,“张娘子,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即刻回避。”声音强势中略带一点急促。抬起头来,竟是郦疥。
“这是怎么了?”她沉声问,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殿中忽然传来女子惨笑之声,“阿吕,愿来世你为鼠来而我为猫,生生世世啖汝之肉。”声音激愤中带了一种刻骨的怨毒。
“贱人。”吕后怒不可遏,狂呼道,“来人啊,将她的舌头给割了,看她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张嫣的脸一瞬间变的雪白。
那是,那是——
戚夫人的声音。
她的牙关咯咯打颤,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她的理智拼命告诉她,应该立刻掉头走掉,躲的远远的。她的脚却僵硬的像陷在泥潭之中无法自拔,一步都无法跨出。
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颗心陷入绝望。
一个血淋淋的人吃力的爬到殿门之处,伸出手来,想要够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终于失望的放下。
“戚懿。”吕雉跟了出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奇异的亢奋,“你还记得么,那一年,就在这个地方,蛊惑先帝说要废了我,你躲在他的背后,得意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今日吧。”
她顺着戚懿的目光,慢慢望下去,看见张嫣,不由怔了一怔。
“啊。”她恍然笑起来,“阿嫣是过来找哀家的。”
“阿嫣。”吕后伸出手来,招道,“你过来。”声音热切。玄色衣袖缺了一幅,在夜风中招展。
仿佛如当初一样,受到梦魇似的,张嫣一步步的走上长阶。
“阿嫣。”吕后握住她的手,弯下腰来,笑的很畅快,“你看啊。”她指着戚懿,热切道,“你不是帮阿婆骂她么,‘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什么都没有付出的人,轻飘飘的一个笑脸,两滴眼泪,就想拿走别人付出一切代价才得到的东西。’”忽然板面如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握在吕雉手中的那只手,轻轻颤抖。
直到走到近处,张嫣才看清戚懿现在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华服,仿佛当年自己在长乐前殿初见,样式精致,却已经衬不出当时的秾纤合度。一头的青丝被人剃去,四肢带着鞭打受刑的痕迹,狠狠的瞪着吕雉,口中咿咿唔唔,却说不出话来。
“多么美啊。”吕雉的面上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来,像是欣赏着一个由自己打造出来的艺术品,声音迷恋,蓦然转为阴冷,“青丝,不要了,歌喉,没有了,哀家看你还拿什么来勾引男人。”
戚懿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口血水,吕雉猝不及防,正正的落在皇太后礼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