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母后。”刘盈似笑非笑问道。
“耽搁了这些时间。”吕雉神情变幻,最终咬牙道,“这酒已经冷了,母后让人给你温一温,再饮才不会伤身。”她作色身边苏摩。
“母后说的是。”刘盈不为己甚,放下酒杯。宫女换上温好的清酒,再饮,便是一派温温的热,刘盈举奢尝了口菜肴,瞧侍从为身边如意斟酒,于是自己再饮了一杯,“果然是贴合肺腑。”他赞道,“劳母后费心。”
吕雉强笑笑,面色阴阴的。
好容易用完了晚膳,刘盈便带如意退下。
“这孩子。”长信殿中,吕雉推翻面前案几,凌凌当当的耳杯酒菜砸了满地,恨恨道,“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他。偏是他和我作对。”
她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坐下叹道,“还好,他没喝那杯酒。不然,不然…”
苏摩送了天子銮驾远远往未央宫去了,绕开低声收拾着殿中狼藉的内侍,笑着进殿道,“臣却要恭喜太后。”
“有什么好恭喜的?”吕雉大为恼怒。
“陛下孝悌,于太后而言,可不是最该恭喜的么?”
“盈儿孝顺,这的确不假。”吕雉神色稍稍缓和,忽又恨恨道,“可他不仅对我孝顺,还没理由的护着戚懿的小兔崽子。”
烛火柔顺的照在苏摩仰起的脸上,无声一笑,“陛下就是这么温柔的人,对他而言,对太后孝顺,对赵王友爱,是为人本分的道理,没有不同的。”
温柔是种一体的东西,对母亲是这样,对弟弟也是这样。
“还是苏摩会说话。”想透了这点,吕雉面色总算是好看多了,似笑非笑的睇了她一眼,“盈儿他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那刘如意,我便命人盯着,总能逮到他落单的时候,再来处置了他。”
出了长乐,行在两宫相接的复道上,如意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
“没出息的东西。”御驾进了未央宫,寝殿中,刘盈换了中衣,砸过来一个白玉虎枕头,嗤道,“至于吓成这样么?”
“太后是皇帝哥哥你的母亲。”她想要的不是你的命,“你自然不会害怕。”如意亦已洗去了一路风尘,跪坐在榻上,垂眸道,睫毛浓密,侧脸莹润。“皇帝哥哥。”他迟疑道,“我真的要和你一起睡么?”
这样不好吧。
他年纪尚小,还没有到解得男女之欢的年纪,倒是想不到这未央宫中,有多少痴怨妃嫔宫女等着年轻皇帝的临幸,暗暗的咬碎银牙,可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好,便如高皇帝当年,也没有日日与兄弟臣属同榻而眠的习惯。
“少废话。”暗夜中,过了一会儿,刘盈答道,“你不是心里害怕么,咱们兄弟抵足而眠,便可以安心了。”
“呵呵。”如意忍不住笑了一笑,轻声道,“阿嫣也曾跟我这么说,要我跟着皇帝哥哥,陛下你吃什么,我才能吃什么;你睡哪儿,我便跟着睡哪儿。一步都不能离开你身边。”
“阿嫣?”刘盈怔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见她了?”
“就是这次回京路上,经过宣平县境。”
他们曾在长乐宫中无所顾忌的欢笑,那时候,长乐于他就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家,可以随心意做任何事情,春花明媚。到如今,昔日原乡却已化作一条盘起身躯的巨蟒,正张着大口窥伺,待自己一不留神就要将自己整个吞噬。
许是路上真的累的狠了,夜里如意睡的很沉。第二日刘盈摇他起来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的,“时辰还早,父皇让我再睡一会吧。”
忽的一个激灵,想起了如今处境。睁开眼,看见刘盈微微黯然的眸。
“起来吧。”刘盈身上已经穿戴好劲装,淡淡道,“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不敢推脱,连忙起来,在宫人伺候下洗漱穿衣,走出宫殿的时候瞧了瞧天色,不解问,“这才是卯时刚过,天刚亮,朝会有这么早么?”
刘盈接过宫人捧出的铜剑,“朝会没这么早,但朕自在栎阳汉宫就养成了习惯,天亮起来练一会剑,再去做旁的事。”
如意脸上神色数变,终于忍不住问,“陛下的意思不是说,臣在长安的每一日,都得陪着你大天亮就早起吧?”
“可不是?”刘盈摆开架势,笑道。
如意哀嚎一声。
他生性惫懒,自幼受宠,后来虽微微失意,在邯郸却是一人独大,没人来管过自己的止息,每日里都是要睡足到辰半(折合早八点)才肯起身。如今,这,这简直是太难为他了么。
无精打采的陪在廊上,下面,刘盈已经练足了一套剑,满头大汗,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巾子擦了擦,道,“将朕和赵王的早膳传到这儿来用吧。”
早膳不过是四五碟小菜配了粟米粥,用过之后,如意随刘盈去前殿朝会,陪坐在东厢一边,见了一些从前也曾见过的父皇的臣子,他们如今已经更老了,只喋喋的说着所谓国家大事,比如国中哪儿遭了灾,哪儿上计不足,哪个臣子老了要致仕还乡…他听得头昏脑涨,偷偷瞅瞅皇帝哥哥,见他却是一副聚精会神在听的样子,不由暗暗佩服。
过了一会儿,刘盈走过来,笑道,“人都走光了,你还在这睡么?”这才骤然惊醒,揉揉眼睛问道,“每日里听这些事情,皇帝哥哥不觉的烦么?”
“烦?”刘盈怔了一下,笑道,“这事情总有人要做,朕既然已经做了这个皇帝,自然得劳烦着点。这天下事,总得有个人来管,我若不做,又有谁呢?”
他这话说的心有戚戚焉。从前看父皇做皇帝,嬉笑怒骂,似乎也没做什么事情,天下便也渐渐海清河晏了,还以为做皇帝是个多么崇高无上的事情,直到自己也坐了这帝位,才知道,帝王也有帝王的规矩,那些看不见的丝线,绑的坐在帝位上的你手足死死的,由不得真正肆意。
“那。”如意忍不住道,“做皇帝也挺辛苦的。”
“嗯。”刘盈笑着点点头道,“这几日国事繁忙,朕不得闲。暂且委屈如意在未央宫陪哥哥几日。待过阵子,朕带着你去上林苑打猎可好?”
“自然好了。”如意烂漫应了,瞧刘盈起身欲行,跪直拉住了他的衣袂,“皇帝哥哥。”他急切而又小声的道。
“如果臣弟说,臣弟当年,从未有过与你争这帝位的心思。你可信么?”
刘盈的身影顿了顿。
须臾,他回过头来,笑着抚过如意的头发,“朕相信。”
他道,眸光温暖。
“这一个月来,皇帝就真的从未离过赵王身边?”长乐宫中,吕雉发怒道。
“从未央宫传过来的消息看,的确如此。”苏摩为难,悄声道。
“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吕雉怒极反笑,发狠道,“我就不信真找不出空当,陛下幸嫔妾之时,总不会还让自家兄弟在一边看着吧。”
“这——”苏摩神情迟疑。
“太后你也知道,陛下在女色方面,向来是不大看重的。”她且行且说,声音放的极低,“这一月来,他与赵王同案而食,同榻而眠,根本就没有再幸过后宫几位良人或宫女。”
“好,好。”吕雉越发笑的欢畅了,“陛下慈仁友悌,是大汉英主,倒是我这个做太后的小家子气了。”她怨毒道,“这下戚懿那个贱人在永巷里也要笑话我,养个孩子都跟自己不贴心。那孩子也不想想,若当初刘如意夺位成功,今日里可有这个气量对他。”
天光微微薄亮。
“如意,起来了。”刘盈换了一身猎装,兴致勃勃道,“虽然上林苑一时去不了,不过宫中也养了些小的飞禽走兽,今天是休沐日,朕不用上朝,早约了八弟今晨去行猎,你快些起来,不然他该等急了。”
“不要。”被强拉着晨起了整整一个月,如意的脾气也积蓄起来了,再加上这么多天,吕太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也渐渐放下了提防,犯起了赖床脾气,“要去皇帝哥哥你自己去,今儿个天塌下来,我都要继续睡。”
刘盈费了好大功夫,也拉不起一意耍起小孩子脾气的如意,瞧着他实在有些困顿的样子,心微微一软,想着也不过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待母后在长乐宫得到消息,自己这边应当已经回来了,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便道,“你想睡便睡吧,等朕回来了,咱们再一起用早膳。”
如意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忽然来京途中张嫣对她叮嘱的声音仿佛重在自己耳边响起,“你丫绝对不可以赖床,给我死死的跟着皇帝舅舅,他吃什么你跟着吃什么,他睡哪儿你跟着睡哪儿。他打猎你也得跟着去,总之,一步不得离开他身边。”如同清水一浇满头,立即就醒了。
“我跟你去。”他道。
刘盈微微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追问,含笑道,“好。那你快些,朕在外头等着你。”
到底是小孩子,一旦跑动起来,也就精神焕发,活泼飞扬了。刘盈射了会野鸡奔兔,便含笑退到一边喝水歇息,看着如意与淮南王刘长两个幼弟骑着马,在草场中放肆奔驰,逐鸡撵兔,鸡飞狗跳的慌乱热闹,心胸畅快。
“我也不玩了。”如意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凉水喝了一大杯,道,“才初夏的天气,已经这么热了。全身汗涔涔的。”从随扈宫人手中拿过一柄团扇,用力的扇起来。
“哎。”刘盈瞧见他手中的扇子,迟疑的唤了一声。
“怎么了?”如意好奇问道。
“没什么。”刘盈微笑着,起身道,“瞧着这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朕去喊八弟回来。”
待他走开后,长骝方抬头埋怨道,“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将这柄团扇给带出来了?真是糊涂,这也是能往外带的东西?”
如意伸手打量着掌中的团扇,不解道,“这扇子有什么特别么?”

第58章 抱头

如意低头看手中团扇,用齐地罗纨所制,料子虽上好,在皇家而言,也不是难见。
“扇子本身虽无特别,特别的是送扇子的人。”长骝轻声笑道,“王爷不知,这柄团扇是鲁元长主家的阿嫣娘子亲手制的,从宣平飞马送来,陛下自然要看重些。”
“哦。”如意恍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去年夏天里,阿嫣是送了一把团扇子到邯郸,我不过拿来扇扇风,不会就扇坏的。就是真扇坏了,我那还有一把,到时候赔给皇帝哥哥就是了。”
长骝笑容一滞,微微现了点苦意。
刘长这年才七八岁,正是精灵古怪的时候。随着刘盈回来,瞧着如意眼睛好奇问道,“三哥,赵地好玩么?比诸长安如何?”
如意怔了怔,笑道,“各有各的好,可是在我心中,永远比不上长安。”
“皇帝哥哥。”他抓住刘盈的衣袂,轻轻唤道。
“怎么了?”刘盈回过头来,好奇问。
“我想见一见我母妃。”他说,抬头望着刘盈,眼神澄透。
夏风吹过破败的门户,看到永巷中那个褐衣蓬头舂米的背影,如意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他昔日娇美如花的母亲。
“母亲。”他轻轻唤道。
戚懿浑身一怔,顿住了手中动作,不敢置信的慢慢回过头来。
“如意。”她唤着儿子的名字,眼泪顺着双颊流下来,“哦,不不。”她无助的理着自己参差的短发鬓,掩饰狼狈,笑道,“你看母亲这会儿。”眼睛却渐渐亮起来,“如意你是来接母亲去赵地的么?你等等,母亲换了衣裳就跟你走,来人啦,来人啦。”她高声唤道,“我儿子来接我了,将本夫人的从前的衣裳拿过来。”
如意不堪承受,扶着阑干慢慢的滑跪在地,轻轻哭泣。
“怎么了,如意?”戚懿受到惊吓,蓦的停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母亲,对不住。”如意费尽了全身力气才能说出这几个字。
“我如今连自身都难保全,暂时还不能接你去赵地。”
戚懿慢慢睁大了眼睛,茫然道,“你不是赵王么?赵王是诸侯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没有办法接我过去?”
“我——”如意忽然哽咽,他该如何与自己这个不懂世事风霜的母亲解释,当疼爱他们母子的父皇逝去之后,在吕太后的强势下,年幼如他,赵王的王位其实不值一钱。
他呜咽一声,忽然冲出去,砰的一声跪倒在侯在外面的刘盈面前,连叩三个头,道,“皇帝哥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向太后求情,放我们回赵地吧?”
刘盈尚未答话,忽听得永巷外传过来威严的女声,“哟,赵王是埋怨我待客不周,想要告辞归去么?”宫人推开门扇,吕太后扶着苏摩的手走进来。
“阿吕老妇。”戚懿嘶声道,“你是来看我们母子笑话的么?”
刘盈伸出去扶起如意的手立时一顿,面色变难看。
“母亲。”如意回过头去,看着戚懿,眼神中有着哀求。
吕雉呵呵一笑,不去理会戚懿,上前牵了刘盈的手,微笑道,“永巷这地方不洁,陛下没事还是不要过来的好。”瞟了戚懿一眼,“免得有东西污了陛下的眼耳。”
“母后。”刘盈倦倦的一笑,“儿子累了。你放儿子一马好不好?”
吕雉探究的看了看自己这个皇帝儿子一眼,“陛下什么意思?”面上并无表情。
“朕曾在父皇临终前答应过父皇。”刘盈跪下来,“答应他要护住如意平安。朕请母后为儿子圆住誓言。赵王已经入朝数月,也该返回封地了。请母后答应赵王回赵地,而朕。”他闭了闭眼,“此后不再过问戚夫人。”
“皇帝哥哥。”如意怔了一怔,起身想要扑到刘盈的身边,口中模糊不能出一字,然而眼神悲愤,显示出自己一个字也不赞同刘盈话的心意。
刘盈狠了狠心,甩开弟弟的衣袖。
“放他会赵地?”瞧着这情景,吕雉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隐去,淡淡道,“陛下说的倒轻巧,待赵王长成后,若要为母报仇,岂非纵虎归山?”
“赵相周昌忠良,不会坐视此事。”
刘盈见吕后不满意,续道,“朕会派人盯着赵王,若他有丝毫反意,便就地捉拿处置。”
吕后依旧沉吟。
“那。”刘盈犹疑片刻,终咬牙道,“昔日赵相贯高谋反,牵连宣平侯,高帝因查无实据,最后黜张敖为侯。朕愿仿先帝先例,黜如意赵王之位为侯,以邯郸为食邑,令其返回封地。”
吕雉讶然。
大汉建国以来,诸侯王谋反多见,而列侯谋反,除淮阴侯之外,再无他事。只因诸侯王在其封国中享军政财一切权利。而列侯只是享有食邑,并无行政之权。
而韩信正是因为被黜为侯,手上没有军队,才只能谋划赦长安囚徒,来擒杀皇后太子。当时还是皇后吕雉洞悉后,才能轻易的将他格杀。
若他还是楚王,则一军在手,凭战神韩信的威名,孰胜孰败,还未在可知。
“你们母子一个腔调,算计我儿。”戚懿挣扎着叫嚣,吕雉挥手示意宫人将她架进永巷,她高亢的声音还远远的传来,“你们想要为张敖报仇,凭什么,我儿子是堂堂正正的先帝子嗣,你们凭什么罢他的王位?”
“赵王为先帝之子,陛下。”吕雉快意至极,微笑道,“你要如何罢他的王位,而不为天下人所触目?”
刘盈淡淡苦笑,“朕自有主意。”
“好。”吕雉蓦的高声应道。
“陛下兄友弟恭,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吕雉嘴角噙笑,在月色下竟有些森冷,“做母后的,又怎么能不答应呢?”
“只是。”她的声音忽然幽微,“他朝出了事情,陛下,你莫要怨母后。”
待她拂袖远走的身影消失在永巷门外,刘盈方起身,只觉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耳边忽听得啜泣之声,回头看见如意抱着自己的膝坐在一角,哭的涕泪滂沱。
他叹了口气,吩咐长骝,将哭泣的赵王背回未央宫寝殿。
如意一反昔日的好性子,不肯让宫人近身服侍,不吃不喝,过了半日,刘盈终究耐不住脾气,大踏步走进寝殿,拉起他的领缘。
“你要朕怎样?”他大声吼道。
“朕不可能真的守护在你身边一辈子。你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长安。如意,你必须回去。你自己活着,才能想法子救你母亲。”
如意颤抖了一下。
刘盈苦笑,“还是你恨朕欲褫夺你的王位?”
“不。”如意沙哑出声,眼睛红肿,抬头看着兄长,“如意还不至于这么不知好歹,知道陛下是为弟弟好。”
刘盈的心凉了凉,道理谁都明白,但是情感并不是自然接受。就如面前这双眼睛,生长出一些隐秘的荆棘,再也没有之前的自然亲近。
“好。”他微笑,慢慢放开手,“这样也好。事情拖的越长,越容易变故。朕会尽量让你快走。”
夜色在睡在同一张榻上的兄弟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如意朦朦胧胧间听见长骝在帐外轻唤陛下起身,以及宫人伺候刘盈穿衣的悉索声。过了一会儿,刘盈的脚步声踏到床前。
“如意。”他轻声唤道,“卯时一刻了。该起了。”装做熟睡,却掩饰不住微微颤抖的眼睑。
许久,刘盈叹了口气。
“陛下。”长骝的声音传来,“可要去骑射场练剑?”
“今天。”皇帝哥哥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就算了。待会让丞相大人以及陆大夫,石大夫到东厢来。”那脚步渐渐的远了。从被衾下伸手去探,这才发现,身上已发了一层薄薄的汗。
天色还早,宫人点亮烛光,刘盈在案前取笔墨,对牍沉吟,终于下笔写道,“兹先帝薨逝之时,赵王如意未回京奔丧,亦无哀戚之容,实失孝义,黜赵王之位,改封邯郸侯。”书好之后吹干墨迹,心道,时人以孝义为天下本,这个名义尽可以说的过去了。
只是,终究委屈了如意。
少顷,丞相萧何并二位大夫求见。
寝殿中,见赵王睁眼起身,宫人们连忙捧来铜盆热水。
“不用了。”如意摇摇头道,“我想洗浴。”
“陛下。”陆贾蹙眉不赞同道,“赵王并无大过,若骤然黜位,天下人会心寒,认为陛下容不得手足兄弟的。”
刘盈一笑,转询萧何,“相国以为如何?”
萧何用手背掩口咳了数声,叹息垂眸,“臣,无异议。若陛下决意如此的话。”
“相国是国之栋梁。”刘盈微微一笑,“还得注意身体,多为朕分担国事才是。”
“老臣谢过陛下关爱。”萧何躬身道。
郁蓬的热气从浴池中蒸起来,如意将脸浸在池水中,禀住呼吸。
室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如意蹙眉,不悦道,“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哐当”一声,殿门被人推开,青衣宦官捧着酒盅入内,声音尖刻,“奴婢杨力士奉太后旨意,赐赵王卮酒。”
如意怔了怔,骤然间明白过来,浑身发抖,脸上变色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喝。”
一应宫人噤若寒蝉。
“这可由不得赵王殿下了。”杨力士冷笑道。命人抓住如意,捧着酒来到他的面前。
如意拼命挣扎,死死的盯住了酒盅上雕刻的细碎花纹,面色惊恐,拼命喊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一瞬间,他悔恨不已,若不是他乱发脾气,离开皇帝哥哥身边,又岂会落到这种状况?
多么漂亮的男孩子啊!
杨力士看着面前少年因为恐惧而惊惶的脸,心中赞叹。
玉石一样的颈项,皎好的容颜。因为从不曾劳累而细腻的肌肤。
他是高皇帝一生最宠爱的儿子,高皇帝为这个儿子取名如意,盼他万事如意。
那又怎么样?
杨力士狞笑起来,最后还不是终结在他的手上?
“你还想着陛下来救你么?”杨力士讽道,“这是太后的赏赐,不会有人违背太后的意思去通报陛下的。何况。”他的眼中渗入一点嘲笑,“陛下孝顺,又岂会真的为了你违背太后的意思?”
他抓过如意的衣领,发狠的将酒盅中的酒灌入如意口中。
如意拼命挣扎,然而他一贯养尊处优,哪里挣的过杨力士的蛮力,满盅毒酒,终究有大半被灌进了他的肚子。
他颓然倒在浴池中。
杨力士满怀微笑的最后瞧了一眼少年,扬声笑道,“我们走,向太后娘娘领赏去。”
许久之后,宫中才传出一声声低泣。
如意一直一直往下沉。
暖暖的热水覆盖过他的口鼻,隔着水幕,他看到的世界分外清明。
那水真是温暖啊。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他还在母亲腹中,什么都不用忧虑的粘稠温暖。
失去意识之前,生命中的一些画面闪过他的面前。
酒池之上,父皇笑着张臂抱住扑出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