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静静神,即刻问:“皇后呢?”
三宝向养心殿努了努嘴儿,“今晚皇上翻的是皇后娘娘的牌子。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怕在养心殿歇下了。”
如懿倒抽一口冷气,“皇上忙了这么多天的政务,眼下又是皇后侍寝,谁敢去打扰!”她只觉得掌心湿湿的冒起一股寒意,“可要不惊动皇后,宫中贵妃的位份最高,这件事怕是要淹下去了。”
阿箬急忙劝道:“咸福宫出了事情,小主巴巴儿地赶去,即便是到了门口,也帮不上什么呀!”
三宝焦惶惶道:“可是奴才听到消息的时候,说海常在马上要给上刑了,要再不去,若出了什么事……”
如懿大吃一惊,“上刑?上什么刑?”
“杖刑!”三宝见如懿一时没反应过来,忙解释道:“不是用板子责打大腿。而是脱了鞋子,用棍子责打脚心,那可比打在腿上痛多了。”
如懿失声道:“打脚心?”
三宝点头道:“可不是?咱们当奴才的谁不知道,打在腿上只是肉疼,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可脚多细嫩啊,几下下去,那都是伤身的。”
如懿定一定神,“除了皇后和贵妃,宫中便是我位份最高,我若不去,海兰要是被上了刑,还不知道要被伤成什么样子?事不宜迟,阿箬,快替我更衣。三宝,去传轿。”
阿箬待要再劝,看如懿着急之下不失决绝,只好答应着去了。
外头下着搓絮似的小雪。如懿坐在暖轿里,抬轿的太监们走得又稳又急,只闻得靴底与石砖摩擦的轻响,飞也似的往咸福宫方向去。
如懿捧着手炉,平时觉得暖暖的,此刻捧在手里,却仿如灼心一般,烫得刺手。她不时地打起帘子往外张望,三宝一路小跑跟着,喘着气道:“小主别急。延禧宫和咸福宫本就隔得远,咱们已经很快了。”
如懿无奈地垂下帘子,正焦心着,却听得三宝在外道:“到了,到了!”
夜来的咸福宫灯火通明,如懿扶着阿箬的手下了暖轿,快步走进院中。只听得太监尖着嗓子通报,“娴妃娘娘到——”
尖细的尾音尚自袅袅飘在空中,如懿人已经到了廊下。只见咸福宫正殿的镂花朱漆填金大门豁然洞开,廊下自台阶左右两列站满了满宫的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望着廊下一个跪着的宫装女子。
慧贵妃穿着一身锦茜色彩绣花鸟纹对襟长衣,肩上披着一件大镶大滚的紫貂风领玄狐大氅(1),人坐在正殿中央的牡丹团刻檀木椅上,旁边七八个暖炉和炭盆众星拱月似的烘着,如懿才一靠近正殿,便觉得暖洋如春,真个人都舒展了过来。可慧贵妃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本是小巧细弱的柳叶身段,大约为着动怒,又过了病气,底下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狸毛长裙絮絮掠动着,漾起水样的波纹。她照常淡扫娥眉、敷染胭脂,可病中的一张脸雪白雪白的,显得上好的玫瑰丝胭脂也一缕缕地浮在面上,吃不住似的。如懿见她面色不善,忙欠身请安道:“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万福金安。”
慧贵妃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只冷笑道:“自皇上分封六宫之后娴妃就未曾踏足过咸福宫,怎么今儿什么风连你也惊动了,深夜还闯进本宫宫里来?”
如懿见她左右的太阳穴上都贴了两块乌沉沉的膏药,额上一抹深紫色水獭皮嵌珍珠抹额勒着,真当是憔悴得我见犹怜。
如懿忙低着头道:“听闻贵妃娘娘发了寒症,所以漏夜过来探视。”
慧贵妃扬了扬唇角,“本宫有什么可值得娴妃你劳心的,倒是咸福宫里闹了贼,娴妃你的耳报神快,就紧赶着来看热闹了。”
如懿越发低首,“臣妾不敢。”
身后的海兰嘤嘤低呼一声,“贵妃娘娘,嫔妾……嫔妾不是贼!”
慧贵妃陡地敛起笑容,森冷道:“还敢狡辩,人赃俱获了还要嘴硬。双喜,再给本宫狠狠地打!”
如懿方才匆匆进殿,不敢细看海兰。此刻回头,只见海兰被强行剥去了鞋袜跪在廊下冰冷的石砖上,近台阶的砖边结了薄薄的碎冰,一望便生寒意。一双青缎绣喜鹊登梅花盆底鞋被随意抛掷在阶下的雪中,渐渐被落下的小雪浸湿了小半,如她的主人一般全无尊严。
如懿留神去看她的脚,冻得通红的赤足之上有着细密的血珠沁出。海兰见如懿注目,羞愧地极力想缩着足把它藏到裙底下去,茉心一言不发,立刻用手撩起她的裙角,冷冷道:“常在不好好招供,也不老实受刑,别怪奴婢不留情面,掀起您的裙角来。在奴才们面前露足已经够丢脸了,要再让人看见您的小腿,这种丢了脸面的事就是您自作自受了。”
海兰大惊,极力低着头以散落的发丝遮蔽自己因羞愧和愤怒而紫涨的面庞,她忍着痛分辩,“贵妃娘娘恕罪,嫔妾真的没有偷盗娘娘的红箩炭啊!”
如懿忙赔笑道:“贵妃娘娘发了寒症,脸色不太好。病中原不宜动气,不知娘娘到底为什么责罚海常在,而且要动用杖刑责打海常在双足?”
慧贵妃转过脸微微咳嗽了几声,彩玥和彩珠忙上前递茶的递茶,捶肩的捶肩。茉心清了清嗓子道:“海常在偷盗贵妃娘娘所用的红箩炭,犯上僭越,以致娘娘缺了炭火寒症发作,损伤凤体。这样的罪过,还不够受杖刑的么!”
如懿连忙道:“海常在向来安分守己,而且贵人以下是不许用红箩炭的,海常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怎还会如此?”
茉心鄙夷道:“那就要问海常在自己了。奴婢在海常在屋里倒出的炭灰里发现了红箩炭烧过的灰白色炭灰。而且海常在几个奴才那里也问过了,伺候海常在的宫女香云已经招了,是海常在指使她去偷盗的红箩炭。”
如懿看着跪在阶下战战兢兢的香云,起身走到她跟前,“香云,茉心说的是真的么?”
第038章 红箩炭
香云脸色煞白,“方才奴婢已经招了,海常在指使奴婢偷盗红箩炭,一是不服气贵妃娘娘用着好东西,二是嫉妒贵妃娘娘得宠于皇上,想害贵妃罢了。”她拼命磕了两个头,乞求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已经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海兰忍着疼,别过头看着香云道:“香云,你跟了我两三年,我自问待你并不薄……”
香云并不畏惧,迎着海兰的目光,定定道:“小主,不管您待我如何,这种昧着良心的事奴婢是再也不敢了。奴婢也劝您一句,人赃并获,您还是认了吧。”
“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香云,本宫也不会责罚你。但知错不改,还死不承认,那就要好好责罚了。”慧贵妃不觉微微作色,冷笑道,“这宫里头谁不知道本宫畏寒体弱,是最禁不得冷的。海常在用心这样恶毒!双喜,给本宫再打!”
随着慧贵妃话音利落而下,双喜已经取过一旁的荆棍,道一声“得罪小主”,立刻便要打下去。如懿仔细看去,才发觉那并不是寻常的棍子,而是选取粗大的荆条,未剥皮,也未去刺。两指粗的荆棍上利刺突起,沾了鲜红的血点。想来海兰足上的血珠,便是由此物造成。
双喜二话不说,举起棍子便向着海兰脚心狠狠猛击数下,海兰惨叫一声,几乎没晕倒在地,足上鲜血淋漓,简直惨不忍睹。如懿既惊且忧,她虽知道足心受痛远胜于他处,但看海兰如此吃痛,亦知道不好。情急之下,她只得伸臂拦下双喜手中的荆棍,喝道:“慢着!”
海兰痛得伏在地上,慧贵妃优雅地扬起细长的眼眸,唤道:“茉心——”
如懿赶忙上前扶住了海兰,茉心嗤笑道:“娴妃娘娘来了没关心我们娘娘几句,倒先忙着帮扶海常在,这可真是是非不分了。何况方才海常在受了几下棍子没事,现在怎么弱不禁风了,可不是看人来了,就这般乔张做致么。”
海兰瘫倒在如懿怀里,满脸湿腻腻的冷汗黏住了头发,狼狈之中仍喃喃道:“娴妃姐姐,嫔妾……我,没有偷。真的……”她话未说完,人便痛晕了过去。
如懿心疼地抱着海兰,用裙摆遮住她的双足,心中揪痛不已,只得强忍着怒气道:“贵妃娘娘以炭灰和香云的供词便认定海兰偷窃红箩炭逼害娘娘。可娘娘细想,今儿是腊月二十,娘娘的红箩炭是内务府按着每月的份例给的,每日十五斤,一个月便是四百五十斤。海兰若是真的全偷去了害得娘娘无红箩炭可用,那至少也得偷了十天的份额,一共一百五十斤红箩炭。她的宫室就那么点大,能查到哪里去?娘娘一查便知。”
慧贵妃微微变色,朝着茉心扬了扬脸。茉心从如懿怀中一把抢过海兰,顺手端过廊下搁着接檐下冰水的铜盆,哗一声兜头兜脸全泼在了海兰身上。如懿惊怒交加,喝道:“茉心,你做什么?”
茉心笑吟吟道:“海常在痛得晕过去了,不拿水泼醒,怎么问她剩下的红箩炭藏在哪儿啊!”
如懿怒视着她道:“这么冷的天气,你拿冷水泼她,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茉心见海兰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笑道:“只要海常在醒了,一切都好说。您看,这不奏效了么?”
如懿连忙取下绢子替她擦拭,阿箬站在一旁也吓呆了,忙不迭取下绢子和如懿一起擦拭。慧贵妃双眼微眯,抬了抬下巴,茉心即刻会意,转身从廊下蓄水的大缸里舀了一盆,不管不顾一泼,将如懿浇得如落汤鸡一般。如懿只觉得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冰水浇透了,从骨子缝里直透出寒意来,兼着院中廊下冷风灌入,立时间像被堆在了冰雪中,冷得全身发颤。
茉心“哎呀”一声,忙道:“娴妃娘娘,真是对不住。谁让您离海常在这么近呢?奴婢原以为一盆水下去不能让海常在醒过来,所以加了一盆。这可怎么好……”
慧贵妃微微坐直身子,曼声道:“茉心,你也太不当心了。”她努一努樱唇,“彩珠,彩玥,还不搬几个炭盆过去,替娴妃和海常在暖一暖。”
彩玥和彩珠答应着,却只拣了几个快熄了的炭盆搁在如懿与海兰身边,那火光微弱,实在是无济于事。
如懿死死地握着拳头,以指尖触进手掌的疼痛,提醒着自己要忍耐,将海兰紧紧拥住,希望以彼此的体温来温暖些许。天寒地冻的时节里,浑身湿透的彻骨寒意逼上身来,除了忍耐,还有什么办法?贵妃与妃位不过差了一个位次,地位却是千里之别。晞月,她是正当宠的贵妃。自己呢,不过是一个久未见君面的妃子罢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耐着,只盼能救出海兰,拉扯她一把。
如懿垂首,冰冷刺骨的水珠滑过她一样冰冷而麻木的面孔,她只觉得头越来越重,声音也有点缥缈:“贵妃娘娘,海常在已经受过责罚,现下全身也湿透了。能否容许我带她去换一身衣裳?否则这样冻下去,她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慧贵妃轻咳几声,慵然看着手上的鎏金镶珐琅护甲,微微含了一抹舒展的笑意。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之光,如她小指上金光闪烁的护甲一点,尖锐而冷清:“方才娴妃有句话说得很好,一百五十斤的红箩炭呢,一下子也烧不完,保不准是藏在哪儿了。既然这样,不能不仔细搜一搜。”她曼声唤道,“双喜!”
双喜答应着凑了上前:“奴才在。”
慧贵妃慵懒道:“去海常在那几间屋子里好好搜一搜,连着海常在的寝殿,仔仔细细,哪儿也别放过。好好查查那些红箩炭放在了哪里,也好叫她们死心。”
如懿听她死死咬着“她们”二字,知道是不得好过了。这一搜也不知要搜到什么时候,自己和海兰冻在这儿,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039章 搜查
如懿听她死死咬着“她们”二字,知道是不得好过了。这一搜也不知要搜到什么时候,自己和海兰冻在这儿,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海兰本已幽幽醒转,听得这句话,不禁失色,哭求道:“娘娘要搜查是不错,可嫔妾的寝殿也要搜么?嫔妾……”
如懿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贵妃的意思是要搜宫?那不是半点脸面也不给海常在留了!此事若传出去,海常在还如何在后宫立足呢?”
茉心笑滋滋,伸手向海兰身上,作势就要翻开她湿答答的袍子,道:“不仅是海常在的寝殿,哪怕是海常在身上,奴婢也不能不瞧一瞧。”
海兰见她伸手过来,又气又怒,却也不敢反抗,只得拼命缩向如懿怀中。如懿忍无可忍,一手护住海兰,劈面一个耳光打在茉心脸上,怒道:“放肆!小主身上岂是你能乱碰的!”
茉心挨了重重一掌,一时也被打蒙了。她是晞月身边第一得意的侍女,又是侍奉多年的,自认为十分得脸,连晞月的一句重话都未受过,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还尚未从那一巴掌里醒转过来,慧贵妃已经按捺不住,从座椅上霍然站起,三寸长的护甲敲在手炉上叮然作响,在静夜里听来与她的嗓音一般尖锐而令人不适。
慧贵妃厉声道:“来人,给本宫搜检珂里叶特氏的寝殿,箱笼衣物,一律不许放过!娴妃深夜咆哮咸福宫,给本宫跪在院中思过。没本宫的吩咐,不许起身。”
海兰脸色惨然,望一眼如懿,终于伏下身叩头哭泣道:“贵妃娘娘,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不是有心偷盗的。”
如懿紧紧攥住她的手,决绝摇头:“没有做下的事,不许乱认!”
海兰满脸是泪,冒在她冰凉的面庞上泛起雪白的热气:“娴妃姐姐,我已经连累了你,不能再害得你浑身湿透了跪在雪地里……”
她凄楚的哭声在落着簌簌细雪的夜里听来格外凄凉。如懿无助地搂着她,感受到身后巨大的拖力要将自己拽到廊下去。阿箬急惶的哭声响在耳边,是在对贵妃哭求:“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奴婢求求你,哪怕是要跪,也让我们小主先换身衣裳。她会冻坏的呀,贵妃娘娘!”
慧贵妃站在殿内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眼神冻得如檐下能刺穿人心肺的冰凌一般。海兰伏在地上,像一只卑微的蝼蚁,慧贵妃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茉心,给本宫扒开珂里叶特氏的外裳,一寸一寸仔细地搜查,不许她藏匿了半分!”
茉心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恨恨地咬了咬牙,伸手就上去拉扯。海兰护着自己的衣襟,拼命挣扎着,无助的哭声悲戚地飘在夜空中,像一缕没着落的孤魂一般,又被绵绵的雪子掩埋了下去。
注释:
(1)大氅:披用的外衣,又称“披风”。无袖、颈部系带,披在肩上用以防风御寒。短者曾称帔,长者又称斗篷,斗篷一般连帽。披风多为一片式结构,多为北方人和儿童在冬季穿用。后也泛指斗篷。中国古代有虚设两袖的长披风。
第040章 君心
如懿被拽到了阶下跪着,雪子沙沙地打在脸上,像打在冻僵了的肉皮上,起先还觉得疼,渐渐也麻木了。不过片刻,衣襟上结了薄薄的冰凌。她眼见海兰受辱,一时间急怒攻心,仿佛一把野火从心头蹿到了喉咙里,再也忍不住道:“贵妃娘娘,您要责骂海常在或是动手打她,我都无话可回。但海常在到底是皇上的嫔妃,您不能这样羞辱她,尤其是当着奴才们的面。若海常在真被剥了衣衫搜身,您就真是要逼死她了!”
海兰呜呜地哭着,如同一只小小的困兽,做着徒劳而无力的挣扎。她领口的一粒如意扣已被生生拽开,露出生绢色的中衣。慧贵妃只是含了一缕闲适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廊下,如同坐在戏台下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她轻蔑地瞟一眼如懿:“本宫也知道她身上藏不了红箩炭。可是她能偷炭,保不准还偷了什么其他贵重东西。既然做了贼,就别怕没脸,若是想不开,那横竖也是她自己逼死自己的。”
如懿见她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挣扎着便要起身。奈何她是冻透了的人,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才站起来便禁不住一阵冷风,又被人七手八脚地按了下去。
心中的焦苦直逼舌尖,她只觉得舌头都冻木了,唯有眼中的泪是滚热的,一滴一滴烫在脸孔上,很快也结成了冰滴子。这样的痛苦,就如吹不尽的寒风,没有尽头。
正混乱间,外头忽然有击掌声连连传来,有太监的通报声传进:“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心口几乎就是一松,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于悲戚之中生了一丝欢喜。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慧贵妃立刻扬了扬脸,示意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阿箬眼疾手快,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弹花袄子,披在了如懿身上。
门口明黄一色倏然一闪,皇帝已经疾步进来。皇后穿了一身烟霞蓝底色的百子刻丝对襟羽纱袍,虽是夜里歇下了又起来的,鬓发却一丝不乱,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圆珠的簪子。虽然急迫,神色却宁静如深水,波澜不惊,连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亦只是随着脚步细巧地晃动,闪烁出银翠的粼粼波光。
慧贵妃领着人在院中接驾。皇帝见了她,忙一把扶住了:“朕一听说你发了寒证,赶紧就过来了。”他握住贵妃的手,焦急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皇后跟在身后,沉静中带了几分关切的焦虑:“皇上一听人禀报说你发了寒证又动气,急得什么似的。本来皇上都睡下了,还是赶紧吩咐了起来,和本宫一起过来了。”
皇帝眉眼间都是急切,道:“太医来看过没有?到底怎么样?”
慧贵妃娇声道:“臣妾谢皇上皇后关爱。臣妾这儿缺了红箩炭,一时顾不上暖着,结果引发了寒证。太医已经来瞧过了,说臣妾因受寒而伤了阳气,以致身寒肢冷,呕吐清水,又使气血凝滞,运行不畅,因而身上疼痛。”她身子一歪,正好倒在皇帝的臂弯里,“此刻臣妾便觉得头晕体乏,膝盖酸疼呢。”皇帝心疼不已,一迭声道:“来人!快扶了贵妃进去坐下。多拿几个手炉暖着。”
慧贵妃就着彩珠的手迈了两步,脚下一个虚浮,差点滑倒。皇帝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道:“朕陪你进去吧。”
皇帝一心着紧在慧贵妃身上,自进来便似没看见如懿一般。如懿和海兰湿淋淋地站在檐下,冷风一阵阵逼上身来,似钢刀一刀一刀刮着。海兰浑身哆嗦着,站也站不稳,被如懿和阿箬搀扶着才能勉强站住脚。皇帝只顾着和贵妃说话,眼光根本都没落到如懿身上。如懿心下酸楚难言,只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化作一根冰凌子冻在这儿,立时化去便好了。
皇帝经过她俩身旁,微微蹙眉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去换件暖和衣裳。湿漉漉的,等下别把寒气过给了贵妃。”
皇后温言道:“去吧。都去海兰屋子里换件衣裳再来见驾。”
如懿知道皇帝到底还是怜悯,忙领着海兰退下了。
进了暖阁坐下,皇帝唤过随行的太医:“齐鲁,你是太医院的院判,一直照管着贵妃的身体,你赶紧再替贵妃瞧瞧,别落下什么症候才好。”
齐鲁忙答应着取过诊脉的药包,搭了片刻道:“贵妃娘娘的寒证发得不轻,加之又动了怒气,只怕得好生调养两日。”
皇帝微微松了口气,怜惜道:“往日到了冬天你的身体便格外弱些,今儿又是为了什么,动这样的气?”
慧贵妃眼中有盈盈泪光,别过头去轻轻拭了拭眼角,方哽咽道:“咸福宫不幸,也是臣妾管教无方,竟叫自己宫里人生了偷盗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海常在偷了别的也罢了,臣妾不能不顾恤着多年姐妹的情分,送了也就是了。偏偏是臣妾冬日里最不能缺的红箩炭。”
皇帝颇为意外,与皇后对视一眼,问道:“海常在偷那个做什么?”
皇后吁了口气,惋惜道:“怕是满宫里只有海常在和婉答应位分低用不上红箩炭,所以海常在一时糊涂了吧?”
慧贵妃长长的睫毛像小小的羽扇轻盈垂合,眼中似乎有泪光:“每次臣妾奉召侍寝,茉心她们总听见海常在摔摔打打地不乐意。臣妾心想也算了,可是这次想不到她竟这样恶毒,臣妾闻不得黑炭的烟气,一向只用红箩炭取暖,她偷取了臣妾的红箩炭害得臣妾寒证突发……”她说着咳嗽起来,抚着额头道,“臣妾气怒攻心,实在是受不了了,一审之下人赃并获,可海常在还是抵死不认。”
她正暗暗垂泣,如懿已经换过了海兰的衣衫,携了海兰一同进来,嘴上道:“没有做过的事情,叫海常在怎么认?”
如懿领着海兰行了礼,海兰仍是怯怯的,像是一只受足了惊吓的小鸟,浑身颤抖着,缩在如懿后头。
皇后摇头,亦是似信非信的口吻:“看着海常在柔柔弱弱一个人,怎么心思这么毒?”她看着如懿,“娴妃,听说你大闹咸福宫,肆意喧哗,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