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点点头,说:“不错,这幕话剧虽然叫《伤痕》,可是对未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却不会有任何伤痕的印迹和疼痛。可我是一名刑警,在追查一起案子时,会留意所有与案件相关的线索,包括实物的,也包括心理的。你在案发现场虽然没留下实物痕迹,却留下了大量心理痕迹。你的作案手段表明你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年轻力壮,而且与被害人有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前面三名被害人在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而且年纪都在五十来岁,都从事文化教育工作,这样的三个人怎么可能同时与一个年轻人结下刻骨仇恨呢?除非他们曾共同做过一件极度伤害别人的事情,而事后他们或由于愧疚,或为了隐瞒事实真相,彼此不再联系。基于这种推理,再看到话剧《伤痕》的内容,而且这幕话剧的导演又是本案的第一个受害人,警方不难查出,话剧中的惨祸当年曾经真正发生过,而那个额头流血、不省人事的孩子并没有死,他原名徐明书,后来改了名字,就是江华大学现任保卫处长徐剑鸣。在查证过这些事实后,我们百分百地认定,他就是犯下四起连环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沈恕的言辞并不激烈,娓娓道来,但语气自信而笃定,不容置疑。
徐剑鸣的身体轻微颤动,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疤,缓缓击掌说:“不错,沈队,了不起。”他竖起左手大拇指,一只脚用力在男尸头上跺了跺。然后,他侧过头向舱外张望,说:“岸上黑压压的,有一大半是你们的人吧?看来今天我在劫难逃了,不过临死有楚原市最优秀的刑警队长垫背,也值了。”
沈恕知道已经到了见分晓的时刻,屏住呼吸,眼睛片刻不离徐剑鸣的双手。对手身上有枪,又精于射击,他必须加以提防。
徐剑鸣的手向腰间摸去。我不知道当时沈恕有没有感到紧张害怕,身上有没有浸出冷汗,因为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沈恕也不肯描述他当时的反应。这是沈恕狡猾的地方,他不吹嘘,却也不自曝其短,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是一副淡定冷静的模样,让人抓不住他的弱点。
徐剑鸣笑了,其实这个人笑起来并不讨厌,还有点可爱,这要感谢他的两个酒窝,使得他冷峻严肃的脸多了几分孩子气。他从腰间摸出一把枪,黑漆漆、沉甸甸的驳壳枪,枪柄部位已经磨得发亮,露出金属的本色,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抚摸和把玩。
徐剑鸣把枪在手里一抛一抛地说:“你怕了?其实死并没有那么可怕。如果你在童年时亲眼目睹过亲人的死亡,你就知道,死亡离我们每个人都那么近,几分钟前还鲜活的一个人,眨眼间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痛快地死去远比痛苦地活着要幸福许多,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曾经无数次羡慕过那些果断地抛开尘世纷扰而去到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平静安详,无知无觉,而活着的人却必须忍受人间所有的烦恼和痛苦,比如孤独、寂寞、悲伤、寒冷、饥饿、嫉妒、侮辱、伤害,这些负面的情感,就像是驻扎在心里的蛆虫,腐蚀和吞噬着人类原始的善良。我现在已经完成了苟且存活的使命,如果让我在生和死之间选择,我宁愿选择死亡。”
沈恕轻轻退后一步,说:“你的人生经历与绝大多数人都不同,也许比他们要曲折坎坷得多。我相信因果,相信正义,世道轮回,该报的终究会报,该来的终究躲不开。只是这个果报不该由你来执行,在执法者的眼睛里,无论你有多少理由,终归不能抵消你杀人的事实。”沈恕的这段话是根据徐剑鸣的供词还原的,但沈恕本人却说这段话歪曲了他的本意,虽然只有几个字词的出入,表达的意思却有很大不同。我无法验证真伪,但感觉这段话与沈恕的人生观契合,而且他还接受过与犯罪嫌疑人谈判的训练。在我看来,这段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既不会激怒徐剑鸣,促使他绝地反击,也不会让他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而孤注一掷,还算恰当得体,所以如实抄录下来。
徐剑鸣摇摇头,说:“沈恕,我了解你,你却未必了解我,我佩服你,你却明显不怎么佩服我。我从来就不是嗜血滥杀的人,绝不会杀害无辜。今天整个楚原的警力都为我而来,其实大可不必。沈恕,我要和你打一个赌。”
沈恕知道已到了见分晓的关键时刻,警觉地说:“说吧,赌什么?”
徐剑鸣把脚从男尸头上放下来,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神态轻松得像是要外出旅游。他从腰间又摸出一把六四式手枪,说:“这把是我自己的配枪。”他把两把枪都在手里掂着,像一个调皮孩子在把玩心爱的玩具,又接着说,“我要和你赌一赌谁的命大,这两把枪里只有一把装着子弹,我们各持一把,同时向对方开枪,命大的活着,命苦的先去见阎王。我让你先挑,不占你便宜,公平合理,各安天命。”
徐剑鸣扬手把枪丢到两人中间的船板上,两把枪在船板上弹了弹才落下,声音沉闷。
沈恕没做声,看上去和徐剑鸣一样轻松而镇静。这两个人拿生死大事做赌注,态度却像小孩子做游戏一样。他径直走过去,想也没想,把徐剑鸣的配枪拿起来,捡起另一把丢给徐剑鸣,说:“这把驳壳枪射伤过你,对你不吉利,这次归你用吧。”
徐剑鸣接过枪,审视半晌,说:“我们开枪之后,只有一个人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沈恕笑了笑,抬起枪口对着他。徐剑鸣也用枪口指向沈恕的心口。两人僵持良久,聖船舱里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沈恕的手心浸出了冷汗,心跳几乎都停止了。徐剑鸣的眼睛里露出凶光,脸上布满杀气。
一声清脆的枪响,伴着子弹划出的美丽弧光,划破了夜空的黑暗。在中元节的深夜,不知这人间的火器,是否惊扰到了从地狱大门涌出来的鬼魂?
子弹是从沈恕的枪口射出来的,却射向天上。徐剑鸣钩动驳壳枪的扳机,“嗒”的一声轻响,却是空枪。他手一松,把枪丢下,颓然坐倒在船舷上。
沈恕说:“老徐,你够厚道,你既然不肯杀我,我也不会杀你。你是我的对手,却值得我尊敬。你杀了这么多人,终究难逃一死,但我不希望你死在我手里。”他把手枪垂下,一缕青烟犹在枪口萦绕。
徐剑鸣有些沮丧地说:“我已经报了困扰我二十余年的父母大仇,又犯下四起命案,早就有了必死的决心。我想借你的手打死我,免得到刑场上吃一粒子弹,你也算立了一件大功,可是……唉!”他长叹一声,“我早死或晚死几天,又有什么分别。”
原来,徐剑鸣对沈恕的专业素质非常有信心,他故意把两把枪同时抛在船板上,相信沈恕凭两把枪弹起的高度就能断定哪一把装有子弹,哪一把是空枪。沈恕如果按照事先的约定,拾起枪后就向他射击,这时徐剑鸣已经横尸船头。这里是徐剑鸣父母的埋骨之所,他做下轰轰烈烈的大案后,在盂兰盆节追随他们的阴魂而去,也算死得其所。
而沈恕果然没让他失望,准确地捡起了装有子弹的那把枪。但他开枪时,枪口对准的却是无边的夜空。
枪声响起后,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相继跳上游船,徐剑鸣束手就擒。

  尾声
三个月后,徐剑鸣特大系列杀人案在楚原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徐剑鸣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徐剑鸣当庭表示接受判决,不提起上诉。
陈广因有历史命案、非法持枪、故意伤害、妨害司法等多项犯罪嫌疑,被另案查处。而重案队虽未能成功解救陈广,却也因陈广自身的问题,未受到苛责。
徐剑鸣被执行枪决的前一天,提出要见沈恕。沈恕当日在外地办案,接到监狱方面转达的电话后,驱车一百多公里赶回楚原,其时已是晚霞满天,大片大片的艳红,层林尽染,明丽而灿烂。沈恕和徐剑鸣,一警一匪,一对曾经的冤家对头,隔着监狱的铁栅门,长谈了近两个小时。沈恕走后,徐剑鸣的精神格外地好,把监狱提供的“上路饭”吃得精光,倒头大睡,一夜酣眠。据狱方说,他是楚原市十年来在执行死刑的前一晚安然入睡的第一人。
当晚两人究竟聊了些什么,沈恕三缄其口,外人不得而知。

故事二 血色救赎

  1.死亡天堂
2002年春夏之交。午夜。
楚原市桃园路某小巷内。
已近月末,月亮瘦成一道弧线,若有若无地悬挂在柳梢。薄雾轻笼,星光黯淡,这条偏僻的小巷里,一切都在昏昏睡着。
一辆红色出租车静静地停靠在小巷尽头。车内漆黑一片,看上去像一辆已经熄火的空车。其实,车里还有两个人:在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瘦削的男人,头戴棒球帽,看不清面目,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不停地说着话;后排坐着一个浓艳的年轻女人,满头珠翠,衣着俗丽,双手铐在前面座位上,满脸惊恐不安。
男人吸吸鼻子,说:“你闻闻这车子里的味道有多臭,都是刚刚被你吐的,弄成这样我还怎么载别的客人。”
女人哀求说:“是我错了,大哥,我刚才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您放了我,我帮您洗车、换车座,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男人不理会她的话,问:“你,结婚了吗?”
“我被我男人抛弃了,独自带一个3岁的孩子,大哥,我没别的办法呀,一个弱女子,没有工作,除了在夜总会陪酒,还有什么办法能把孩子拉扯大?”女人还未失去思考能力,打起了苦情牌,声音里带着哭腔。
男人笑了笑,说:“许明明,你还在撒谎,你是中学英语老师,怎么说没有工作?你也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你出来陪酒,就是为了多赚点钱,满足你的物欲。”
女人吓得小便失禁,尿水顺着大腿和裤管流淌,滴滴答答地在脚边洇湿了一摊。她哭了,这次是真哭,六神无主地哭,并非常直白地说:“大哥,您认识我,求求您别再开玩笑了,只要放开我,要钱要人,随便您。”
男人仍不理会她的乞求,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许明明,你年轻貌美,有大好前程,有真心爱你的男朋友,人生的美好画卷正在你面前展开,等待你去描绘,生命的成熟果园正向你敞开大门,等待你去采撷。可是,你却被对物质的贪婪渴求蒙蔽了双眼。你现在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你的所作所为玷污了爱情,也玷污了自己的灵魂。你,忏悔吧!”
女人的额头抵在座位的靠背上,以最卑微的姿态乞求道:“大哥,我知道错了,听您说话也是个读书人,我向您认错,您原谅我年轻无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行了。”
男人摇摇头,说:“你怎么没听明白呢?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不要乞求我原谅,要乞求上帝原谅。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罪的,这是生命的原罪。人的一生,就是赎罪的过程。行善的、爱人的、克制私欲的、敬畏主的,得以上天堂;贪婪的、淫乱的、放纵的、对主不敬的,必然下地狱。爱、欲、罪、罚,都清清楚楚,否则你让上帝怎么做?”
男人边说边下了车,打开后面的车门,坐在女人身边,久久地凝视着她。
“大哥,你真是个好人。”女人侧过头躲避他,讨好地苦笑。
男人的目光中流露出爱怜、悲悯的神色,右手的五根手指缓缓掠过女人光洁的脸颊,像在爱惜自己的情人、孩子,又像在欣赏和把玩一件珍贵易碎的艺术品。女人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恐惧从皮肤渗透到骨头里去,却不敢躲避,反而用脸迎向他的手指,希望能讨好他。
男人的眼睛里渗出晶莹的泪花,紧紧抿着嘴唇,表情像是非常难过,又像是在做一个重大而关键的决定。他猛地拿起座位上的安全带,用力向女人的脖颈上套去。女人猝不及防,仅下意识地侧一侧头,可是双手被铐,车里空间又狭窄,安全带不偏不倚地套在她脖子上。沉重的压力袭来,安全带越收越紧,在女人脖颈上勒出一条深深的沟痕,像是要把脖子割断一样。女人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条条充血肿胀的血管就要爆裂开,两只眼球可怕地突出到眼眶外,似乎再经受一些压力就会夺眶而出。她拼命扭动双手双脚,把车厢撞得砰砰作响,手铐已经把双腕勒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她却终究抓不到那根救命稻草。
男人持续加力,精瘦的双手上青筋暴露,紧咬的牙关渗出丝丝鲜血。他把腥咸的血和着唾沫咽下去,喉结滚动着,眼睛里射出更加兴奋的、野兽般残忍的光芒。
女人终于不再挣扎,身子软了下去,双眼暴突,鼻孔和嘴角流出黑红的血液,车厢里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男人满意地看着女人的尸体,露出森森白牙笑了笑。他俯下身,在女尸尚未冷透的嘴唇上轻轻一吻,低声说:“亲爱的,我帮你上天堂了。”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动听。

  2.赤裸女尸
两小时后。
楚原市南台社区某单元楼内。
女尸被剥得寸缕无存,面朝上横陈在地板上。厚厚的窗帘紧闭,室内灯光昏暗,在女尸青紫的皮肤上染了一层柔和的浅黄色。男人尚未从杀人的兴奋中走出来,不错眼地盯着女尸,从它的长发、脸庞、脖颈、乳房、胳膊、小腹、下阴,到双腿、足踝、双脚,一寸寸地欣赏,像在欣赏一件他倾注了无数精力和心血的作品。
忽然,他又做出一个惊人举动。他俯下身,分开女尸的双腿,然后解开自己的皮带,褪下裤子……几分钟后,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软绵绵地从女尸上滑落下来,和她并肩而卧,沉沉睡去。
男人醒来时室外已天色大亮,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处射进来,温暖地洒在他的脸上。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回味夜里的销魂时刻,意犹未尽。扭过头,就见到赤裸的女尸。这时它已丑陋不堪,皮肤呈乌青色,布满一块块暗黑的尸斑。用手指触触它的皮肤,冰冷而僵硬。
他忽然感到有些疲倦、厌烦和恶心。该怎样处理尸体?他躺在地上,头枕双手,考虑了一阵,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走出门去。
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电锯,和几个塑料编织袋。
他准备分尸。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分尸,不过他并未感到紧张和害怕。事实上,他的动作有板有眼,一丝不苟,活像一个深谙此道的老手。他先把女尸搬进浴缸里,这样分尸时产生的的肉末和骨渣就不会飞得到处都是了。他又想,杀人后把尸体放置一天再分拆还是很必要的,因为血液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凝结。他是一个卫生习惯良好的人,才不愿住在一间地板上散发着血腥气息的房间里。
他像恶作剧似的,把尸体的双手和头分成一堆,双腿分成一堆,躯干单独一堆,用密实的塑料袋分别裹好,然后像军人捆行李那样,用结实的尼龙绳把三个包裹捆得规整而牢固,再分装进三个编织袋里,扎紧袋口。他提了提,每个袋子只有三十来斤,尺寸和重量都不引人注意。
他满意地微笑,在每个袋子上重重地拍几下,像拍在一个老朋友的肩头。
以上系根据案犯交代而重现的案情。

  3.列车抛尸
2002年6月3日下午。阴。
京广线列车车厢内。
这是一列慢车。慢车的意思是,它不仅行驶速度慢,而且逢站必停,铁路沿线的所有乡镇山村,都要停靠两分钟。所以乘坐这趟列车的都是短途客人,以跑单做买卖、探亲访友的农民居多。
第13节车厢里,一位农村大妈正在大声嚷嚷:“这是谁的东西臭了,谁带的臭肉、臭鸡蛋,赶快扔出去算了,别舍不得,这玩意带回家也不能吃了,真要吃得跑肚拉稀,还不够那几个药钱。”其他乘客也都捏着鼻子大声起哄。
大妈吸着鼻子东闻西闻,搜寻味道的来源,嘴里还嘀咕着:“怎么感觉我这里味道最臭?别是我带的猪腰子捂臭了吧?”有人闻言捂嘴窃笑。大妈正纳闷,一滴温热的污水滴在额头上,用手一抹,蜡黄恶臭。大妈抬头往行李架上望去,见一个方方正正的编织袋正渗出水来,大滴的水珠垂悬欲滴。“这袋子是谁的?是谁的?臭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大妈扯开嗓子叫起来。
她叫了一通,也没人认领。袋子仍不停地向下滴水,臭味越来越浓郁,乘客们都纷纷换到别的车厢去。适逢乘警黄勇巡查到这里,听见一位大妈大喊大叫,便上前问明情况,出于职业敏感,觉得编织袋有些蹊跷,就把它从货架上取下来,放到车厢连接处的地面上,却又怕是有主的物品,不敢擅自打开。让广播员播放了两遍失物启事,也没有人过来认领。
黄勇的怀疑加深,叫来列车长和一名乘务员,当着两人的面打开编织袋,一些好奇心重的乘客也围拢过来观看。職袋子里面是一个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塑料布包裹,但缝隙处还是渗出恶臭的黄水来。黄勇时年四十几岁,有近二十年的从警经验,一看到包裹的模样,明白了十之八九,脸上就变了颜色。他喝令围观乘客退到两米以外,戴上白手套,用剪刀剪断捆绑的绳子,然后一层层地打开包裹。
掀开最后一层塑料布,一只人脚赫然映入眼帘,鲜红的趾甲与膨胀腐烂的皮肉相互映衬,情形说不出的诡异。黄勇不肯继续往下看,立刻把塑料布重新盖好。这时围在前面的乘客已经看清包裹里的东西,有女人吓得惊声尖叫起来,男人们也都倒吸冷气,惊骇得连话也说不出了。此前一直吵嚷不休的那位大妈,听说滴在她脸上的竟然是尸水,当时吓得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里狠命地揉搓脸上的皮肤。
黄勇驱散围观群众后打开塑料包裹,见里面有两条人腿,均已严重腐烂。他把包裹带到乘警办公室,妥善保管起来。管辖这段线路的土岭警务区探员接到报案后在下一站上了车,对发现碎尸的那节车厢的所有乘客进行盘查,但盘查结果却令人失望。
这列慢车运行时间共48个小时,沿途停靠230个车站,每七八分钟就有一批乘客上下车。发现碎尸时列车已经运行了四十多个小时,横跨三省九市十四县。按尸体腐烂程度估计,这包碎尸送上车的时间至少在20小时以前,而车上的乘客早已全部换过,没有人能说清碎尸是在什么时间由什么人送上车的。
也许凶手在选择列车抛尸时,曾研究过各辆列车的运行时间和乘客特点,刻意避开了特快列车等运行区间长、乘客相对固定的车辆,把产生目击证人的机会减到最小。这是一个思维缜密的凶手,也必将是一个令警方头疼的对手。

  4.线索疑现
2002年6月4日黄昏。晴。
铁路公安局土岭警务区会议室。
案情研讨会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
会议室里二十余名干警,就有二十余个烟囱,烟雾弥漫,熏得人直淌眼泪。这些干警从昨天接到报案起,就再没合上眼睛,不眠不休地工作到现在,全靠香烟、浓茶以及胸膛里的一腔怒火提神。
也难怪他们义愤填膺。土岭警务区成立近二十年,几乎年年受到公安部十局的表彰,在管辖的线路内从未发生过重大恶性刑事案件。而这起碎尸案却令他们措手不及、灰头土脸,装有碎尸的包裹在火车上长途运行数十个小时才被发现,仅此一点,就足够警务背一个处分。
与会干警们分成两派,为是否将案件移交到地方公安局而各执一词。
副警务区长张长弓三十出头,年轻气盛,正是亟盼大显身手的时候,他主张警务区独立办案,不将案子移交到地方。此时,他正用手指夹着点燃的香烟侃侃而谈:“在我们管辖的线路上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警务区必须把它拿下来,无论有多少困难也不能推卸责任,否则怎能对得起铁警的称号?又怎么面对上级和兄弟单位?目前,当务之急是发出协查通报,查清被害人身份。只要把被害人的身份弄清楚,顺着她的社会关系去查,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警务区长乔本初的脸色铁青,并不开口表态。政委李万年年近六十,老成持重,对张长弓轻描淡写的语气有些不满,“嗤”了一声,说:“说得轻巧,人命关天的案子,哪有那么容易。咱警务区的办案力量不足,别的不说,仅尸体鉴定这一块,如果老费在,还能撑得起来,可是现在压根儿没那个能力。依我说,还是把案子交出去。咱们老老实实地抓好铁路治安,比办一两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强。”
李万年提到的老费,名叫费谊林,曾经是土岭警务区的痕迹检验专家。十年前,他在办案时遭遇爆炸,虽然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却震聋了耳朵,也震坏了脑袋,智商相当于六七岁孩子的水平。经鉴定属一级伤残,公安部给了个“英模”称号。
张长弓遭到驳斥,脸上有些挂不住,提高声音说:“可是,案子能交到哪里去?抛尸的火车途经三省九市,哪里是案发第一现场?我们总不能搞个三省总动员,要人家联合办案吧?”
张长弓的语气里有嘲讽成分,李万年不和他一般见识,鼻孔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乔本初见会议的气氛越来越僵,虽然心里焦躁,却还得耐着性子打圆场,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以我们的力量怕是拿不下这起案子。这不是示弱,毕竟侦破异地命案不是铁警的主要职责。但是,现在就交出去条件也不大成熟,我们怎样也得铺铺路,最好能先确定尸源再研究下一步的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