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高估了良知在真金白银面前的分量。或者说,在对人性的了解上,他不如自己儿子。
以上皆来自张律师临终前断断续续的口述,正所谓“口说无凭”,何天奎听完,只是眯了下眼,声音波澜不兴:“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说他是栽赃陷害,而且人在临终前脑子不清醒,陷入臆想,胡言乱语也是有可能的。”
周熠眼里并没有丝毫意外,他笑笑:“的确,无凭无据,但是我信。”
他重复一遍:“我信,这就够了。”
“知道为什么我信吗?”
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因为我又想到了我母亲的死。”
何天奎本是坦然地和周熠对视,听到这句后目光闪烁一下,稍纵即逝,如果换作别人,大概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周熠勾起嘴角,语气漠然道:“当年何中瑞的葬礼过后,我母亲却不见人,直到三天后,在河里打捞出她的尸体。”
他冷笑,“当时都说她是悲伤过度,殉情。”
他当时七岁,自父亲去世就跟母亲搬进何家,即便是以照顾兄弟遗孀幼子之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听过闲言碎语,也曾在半夜睡不着去母亲房间时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因此,尽管不愿相信母亲会弃他不顾,在大人们一致说辞下,还是信了,甚至一度怨恨母亲自私。
“现在想想,我妈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她还不至于那么狠心,或者说,她恐怕也没那个胆子去寻死。”周熠哼一声,“还有,为什么是投河?因为当时是夏天,三天后尸体已经没法儿看,是被掐死的,还是被锤死的,都无法判断了,对不对?”
他看着对面,眼里带了些晶亮,目光却咄咄逼人。
何天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目光,既脆弱,又狠戾,矛盾至极。
他沉默几秒,然后说:“当年的葬礼上,你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出席葬礼的人都应该有印象,我不信你一点不记得。而且,你母亲跟我父亲的关系,我比你多了解一些,她在嫁给周叔之前,就对我父亲有意,但我父亲已有家庭,而且与我母亲感情甚笃……”
周熠冷冷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是你母亲先介入我父母的婚姻,但是我不想去议论上一辈的是非……”他顿一顿,“我还想说,你母亲性格软弱,缺乏主见,这样的人根本不具威胁性,我没有伤害她的动机。你刚才说的这些,与其说是推测,更像是一厢情愿的臆想。因为你自幼失去双亲,寄人篱下,又饱受流言之苦,难免心里失衡,积累了些怨气。”
他眼里带了几分悲悯,“周熠,如果你有心理问题,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好的心理医师。如果你只是来无理取闹,我可以叫保安上来。”
周熠右手握成拳,哪怕只用一只手,他也可以把这张道貌岸然的脸打个稀巴烂,他还可以掀翻桌子,砸烂这里的一切,那样一定很解气。
可是,他喉结滑动了一下。
那样岂不是中了计?
这时,桌上内线响,女秘书声音传进来,会议室人已到齐,是否准时开始?
何天奎正要开口,电话被按掉。
周熠收回右手,靠向椅背,脸色已恢复自若:“没错,这世上总有些是非真相,或被时光掩埋,或被人为篡改,没法拿出有力证据,也不能搬到法庭上,让法官和世人去评判定罪。所以,我用我自己的方式。”
他略一停顿,“刚才那些,我也没指望你能承认。不过,咱们俩的恩怨可不止这些,既然你只认证据,那我不妨也给你一个。”
他说完掏出手机,操作几下,放到桌上。
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应该知道瑞和对他的意义,比命还重。”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想掺和。但我奉劝你,别意气用事。”
“……总之给你一句忠告,你这样激怒他,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不明智。”
“……这时候碰他逆鳞,相信我,我比你了解他的手段。”
“那要看你有几条命。”
何天奎眼里结了一层冰。
录音结束,他皱眉,“你觉得这次车祸是我安排的?”
周熠勾唇:“难道不是?”
“在我看,更像是你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周熠摊手,“那就等着警方调查结果好了。高速路上的连环车祸,多人重伤,影响恶劣,肯定会彻查,到时候我那车被人动过什么手脚……对了,”他又在手机上操作两下,调出一段视频,“到时我再把这个交上去,算作线索。”
何天奎看向画面,光线略暗,但能看出这是停车场。
一个穿一身黑、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有些鬼祟地走出来,经过门口时抬头,正好被摄像头捕捉到侧脸。
周熠解说:“我打听过了,这个人叫张武,集团总部安保部的,人已经跑了。”
他撇下嘴,“幸好当初我没进这个部门,原来是做脏活儿的。”
何天奎好一会儿没出声,还看了眼桌上话机,想是要核实一下,但还是改了主意,他笑了笑,说:“既然是线索,怎么不交给警方?”
“你说呢?”
“因为这根本就没用,就算是这个人做的手脚,他可以是为任何人做事。警察也不会因为他是瑞和员工就随便下定论。”
周熠一笑,“如果我交给媒体呢?”
“还有电话录音,”他顿了下,“商界伉俪,携手走过风雨二十年。”
何天奎表情定格几秒,咬肌动了动,想必是忍到临界点,“绕来绕去,你不就是为了要股份?”他语气不屑,“要这么多,你吃得下吗?持有再多股份,你也进不了董事会。”
周熠随意道:“那就不进。董事会有什么好的?又不是夜~总~会,只有几个半入土的糟老头子,邀请我进我还得考虑一下。”
何天奎克制着怒气:“周熠,你到底想做什么?”
***
周熠离开后,何天奎靠着椅背,仰头,闭目,许久后才坐直。
桌上有茶壶,沏的是滇红,提神用的,早已凉透,他还是倒了一杯,一阵泛着苦涩的凉意穿喉而过,却还是浇不灭心里的火。
秘书再次询问,会议是推迟还是改期,他问:“田总监在吗?”
秘书答在,他说:“让她上来。”
田云岚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就见何天奎坐在桌后,看不出端倪。她回手关上门,刚转身,迎面飞来一不明物体,在她面前落地,立即粉碎。
是一只茶杯。
她的脚差点就踩上去,仓惶收腿,“你发什么疯?”
何天奎仍稳稳坐着,不答反问:“你犯什么贱?”
见她没反应过来,他指出:“你给周熠打电话,胡说些什么?”
田云岚手轻拍胸口,很快恢复清醒:“我只是从企业立场出发,希望打消他不切实际的念头。”
何天奎看着她,似笑非笑,“是吗?那的确是于公,于私呢?”
田云岚脸色变了变。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还以为是他年少冲动,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原来你也不无辜。”
田云岚还停留在“于公于私”上,反应过来:“他录音了?”
何天奎嗤笑,“现在知道他的手段了吧。”
田云岚伸手扶额,想回忆自己都说了什么,脸上有明显的懊悔。又想到关键的,解释道:“当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天奎不屑道:“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这个?偷一个,偷两个,有什么区别?你真是蠢得可以,他销声匿迹七年,突然出现,一身的疑点,小动作大动作不断,还不知道背后是否有别的力量,这么大的劲头,你几句话就能打消?”
田云岚找回理智,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他有这么大的劲头,你们家的那些事,从来没对我说过。”
何天奎哼一声:“那是什么好事?”
一时沉默。
田云岚站在原地,脑子纷乱,丝袜和套裙上溅了瓷片碎渣,也顾不上理会。
何天奎起身,绕过大班台走过来,同时问:“你也认为他的车祸出自我手?”
田云岚看他一眼,虽没回答,但也给出了答案。
何天奎脸色难看:“田云岚,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田云岚垂头不语。
他走近,在她耳边低语:“如果你真了解我,就该知道,此时此刻我最想弄死的那个,”他从齿缝迸出三个字,“不是他。”
田云岚身体一抖,面颊转白。
何天奎看在眼里,脸色更加阴沉。
田云岚垂着眼,暗自调整了片刻,放轻声问:“我们真要这样自相残杀,让外人坐收渔利么?”
“是你先挑起,自以为是,坏了大事。他刚才拿着录音,加上旧事重提,跟我谈条件,要股份。”
她抬眼,“要多少?”
“瑞和集团的10%。”
“……他可真是敢要,你给他了?”
何天奎不置可否,田云岚意识到犯了大错,检讨道:“是我一时糊涂,以后不会自作主张。”
但这番话在何天奎看来,不过是放低姿态,以求自保,或者保那个人。他下颚绷紧,右手在身侧握拳,克制着挥出去的冲动,然后说:“出去。”
***
同一时间,周熠走出大楼。
他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先走了几层的安全通道,不急不慌地拾级而下,听着自己的足音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响。然后才搭电梯直至一楼,出了大门,阳光刺目,他不适应地眯了下眼。
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大厦巍峨耸立,冷峻森然,犹如参天的巨人。一扇扇玻璃窗反射着阳光,像是锃亮的盔甲,部分窗户支起,又像巨龙的鳞片。其实还有更形象的比喻——他玩过的游戏里的机甲。
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他感觉到周身血液在沸腾。
忽然又想,哪一扇窗属于“驾驶室”?不知那个人是否也在窗口与他对望?如果那人手里有枪,会架在窗口把他突突了吧。
他笑着摇一摇头。
周熠转过身,掏出手机,边走边通话:“上次不是说有一笔银行贷款要到期了吗,他还想再拖一拖,把咱们收集的资料挑着有用的整理出来一份,发给银行高层,让他们了解一下瑞和现在的资金情况……”
那边问:“你该不会是要跟老何摊牌了吧?”
“刚从他办公室出来。”
“卧槽,那你就给我打电话?也不怕隔墙有耳?”
迎面走来两个女员工,穿着板正的套装,手里抱着文件夹,视线齐刷刷落在周熠身上,估计是没见过这么拉风的伤员,他也不介意,还冲人眨下眼。
擦肩而过时,听得出呼吸频率改变,紧接着是轻声嬉笑。他继续:“怕什么,我已经准备好开打了,肾上腺素上升,血量满格,耳聪目明……”
顾远钧笑:“你这个疯子。”又问:“还是匿名?”
周熠反问:“你说现在谁最恨他?”
“除了你,田云岚?”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她之所以沉不住气先开撕,是因为有感情,再冷静的女人也是女人,不过现在应该恢复理智了。”
那边一时没言语,周熠提醒:“她弟。”
“刚被姐夫收拾一顿,打击报复?倒是像没脑子的人会干的事儿。”
“像不像无所谓,乱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17
第25章 风雨欲来
何唯在深情凝视一尊石像。
石像上身半裸,只有一道轻纱帔帛,下身着束腰长裙,同样是蝉翼般的轻纱,仿佛被水打湿,呈半透明状贴附着躯体,让曲线显露无疑,清晰可见纤巧的膝盖骨……这或许就是古代人物画里讲的“曹衣出水”。
裸露的肌肤富有弹性,泛着莹润光泽,还有点小肚腩。
丰腴,又风流。是唐代的风格无疑了。
虽然女性化,但并没有过分强调女性特征。
因为这是一尊菩萨造像。
而且是一尊残像,缺手断脚,无头……
然而非但没减损它的美,反而更添神秘感,迎合了国人推崇的“留白”,看不见的,用想象力去弥补。
比如此刻的何唯就在想:如果它有手,不知是手持柳枝,还是会翘起兰花指。如果它有头,不知脸上是悲悯,是骄矜,还是抛个媚眼,是普度众生,还是颠倒众生。
这里是博物馆,有毕业的师兄在此修复文物,她和还没毕业的师兄来此参观学习,但她却被这一尊菩萨残像所迷惑。
直到有对话声传入耳中。
不远处,师兄们边干活边聊天,思维也很发散,从菩萨的性别,说到“断臂届”的代表人物,一个说:“断臂的不一定都是维纳斯,也可能是杨过。”
有人接:“还可能是兰尼斯特。”
“我就不明白了,那哥们不是号称‘七国第一大帅比’么,要什么样的没有,为啥偏跟自己亲姐搞?”
“不说了是真爱么。”
“狗屁真爱,就是图刺激。”
“准确的说,一个是真爱,一个是享受禁忌恋所带来的心理愉悦感。”
有人咳嗽一声:“注意点儿,有小朋友在呢。”这句出自很耿直的“江直树”。
“小朋友”石化在原地,脑子里想的是那几次吻,还有那句问话,什么感觉?不由对自己进行灵魂拷问,真的没感觉吗?对他来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江直树”晃过来,问:“你这是在这许愿呢?”
菩萨一米左右,何唯为了与它对视,跪坐在地。
她的思维也发散了一下,想起一句诗:“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这还是从妈妈收藏的诗集里看到的,一不小心就记住。
师兄难得认真地问:“你还好吧?”
“很好啊。怎么了?”
“那就干活吧,就你一直偷懒。”暖男秒变监工,递过来竹签和刷子。
博物馆刚迎来一批近期出土的文物,也是佛像,出自南北朝,个头小,但精致,各种细节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他们有幸可以体验一下修复工作,当然只限于第一步,清理浮土……
监工又化身唐僧,反复叮嘱,“这是精细活儿,不要使蛮力。”
何唯无语,“咱俩站在这,到底谁像是使蛮力的那个?”
“你今天状态不对。”
何唯做了个深呼吸,“我现在状态好的不能再好。”
话音未落,面前的小佛像就掉下一只手臂。
这脸打的。
负责人闻讯过来调查事故真相,何唯也有点惴惴的,毁坏了国宝可不是小事。没想到“江直树”居然很仗义地“顶包”,说可能是咳嗽震掉的。
还有个不明真相的师兄说,“他今天老咳嗽,别是得了禽流感吧。”
何唯站出来,“是我。”
负责人问:“你对它做什么了?”
“……我就看着它。”
那个嘴快的师兄又嘀咕:“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佛像见了都掉渣。”
两枚“神秘杀伤性武器”接受了一通深刻的批评教育,然后被撵出去清理院子里的浮土,以及小动物们的排泄物。“江直树”一反常态地没抱怨,刷起了手机。感受到何唯的目光,他解释:“我在割肉……”
“听说过‘佛祖割肉喂鹰’吧?这是命运的暗示,特别灵,每次我get到这种暗示并执行,不是少赔就是多赚。”
他收起手机,拎起扫把,何唯还在惊讶:“你居然炒股?”
“我不仅炒股,我还吃饭呢,一天三顿,奇怪不奇怪?”
“……不对啊,祸是我闯的,要暗示也是暗示给我吧?”
“你也炒股?”
“不,可是我家有股票……”
***
晚上九点,谢千语还是打车回来,年底事多,加班成常态。她有气无力地上楼,开门。进门后有一丝怪异感,没多想,把拴着弹力球的钥匙扔到鞋柜上。
踢掉鞋子,脱了大衣,连同包一起挂在门口衣架上,径直走向开酒柜。
最近养成的习惯。喝一杯,泡个澡,微醺加氤氲,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去想,就可以睡个好觉。
手还没碰到柜门,她惊呼出声。
客厅没开灯,但是窗外有光线投射进来,沙发上赫然一道黑影。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社会新闻标题,罪案剧情节,各种惊悚变态的关键词……她屏住呼吸,身体悄悄往后挪,试图以最快速度夺门而出。
那人开口:“回来了?”
是何天奎。
谢千语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提得更高,问:“你怎么进来的?”
“一点小手段而已。”
何天奎起身,走过来,问:“为什么没告诉他?”
谢千语靠着墙,心跳还是砰砰的,不说话。
“他今天过来,为了敲诈我,可谓是用心良苦,陈芝麻烂谷子,真真假假,都拿出来了,唯独没提你这一桩。”
黑暗中,他身形更显高大,还有浓重的酒气,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以及攻击性。“如果他在乎你,就不会不知道,对不对?”
她不无嘲讽地问:“又来逼问他的事吗?”
何天奎却问:“你还爱他吗?”
“……”
何天奎伸手摸向她的脸,谢千语躲开。他的手擦过她耳边,落到墙上,一声轻响,房间豁然大亮。
谢千语下意识低头。
何天奎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头,有些吃惊。
才几天,人瘦了一圈,尽管化了淡妆,仍遮不住苍白,却也更加楚楚动人。
看到男人的眼神变化,谢千语嘴角浮起一丝讥讽,她伸手想要推开他的手,却被他握住手腕。右腕上有几道青色痕迹,是指痕。
何天奎握着她的手腕,用指腹摩挲,问:“还疼吗?”
谢千语别开脸。
他又问:“吃药了?”
谢千语茫然了一瞬,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难堪。
“我看到了。”
何天奎坐沙发上等人时,瞥见没关好的抽屉露出的药盒,他拿出来看,是紧急避孕药,只吃了一次份。他忽然起意,随手翻看了几处,再没别的成人用品或可疑物件。
他低声说:“其实不吃也没关系。”
谢千语面无表情道:“如果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何天奎盯着她的脸说:“他受伤了,你知道吗?”
看她没什么反应,他低语:“看来是知道了。”
谢千语当然知道。
她前一晚给周熠打电话,有要紧的事。打不通,次日一早打到顾远钧那里,得知他出了车祸。她立刻赶去医院。
走到病房门口,似乎听到里面有女人声音,她收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细缝。
然后,看到万箭穿心的一幕。
很快,那女孩起身,还拿东西打他,他那样脾气的人,被打了脸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女孩气冲冲走向门口,差点与她撞个正着,忽然又折回去,再出门时她已转过身。
她站在医院过道,像是站在冰窖里,好久才恢复知觉,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女孩有些面熟。
尽管他多次拒绝,说过伤人的话,也做过过分的事,可所有伤害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幕。虽然只是浅浅的一吻。
刺痛她的,是他闭上眼时,平静之中,似乎带了一丝虔诚。
她见过他的许多表情,痞气的,轻浮的,狠厉的,冷漠的,真诚的……却从没见过这种。这并不是她的错觉或脑补,因为她知道,他向来警觉,有人站在门外偷窥,他却全无察觉,只因为心思都集中一处。
等谢千语回过神时,人已经躺在卧室床上。
没开灯,只有客厅灯光投来一线光亮,她睁大眼睛,目光放空地投向天花板,听到皮带解开的声音,然后眼前一暗,沉重的身体压上来。上一次她还拼命挣扎,这一次却完全没了力气,反正,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不爱她。
哪怕她用尽全力,也无法得到他哪怕一瞬间的全部注意力。
男人动作太急切,她闷哼了一声,又本能地反抗,很快被制服。接下来,耳边只剩下粗重的呼吸,滚烫地打在脸上,颈间。她悲从中来,很快就泪流满面。泪水在黑暗中发亮,被发现,男人似乎一愣,然后吻上她的脸颊。
他以吻拭去泪水,同时动作也放缓。
她心底竟升起一股荒谬的被珍惜的感觉。
想起一本小说里的对话,也是发生在床~笫~之间,男人困惑地问,女人到底想要什么,女人在婉转承~欢之际,答:被珍惜。
意识渐渐散去时,听到一句:“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