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座商务大厦门前。
陈氏总部在郊区工业园,这里是市内的办公地点,陈嘉扬已经等在门口了。
他衣着得体,往那一站玉树临风,脸上更是光风霁月,何唯却条件反射地想起视频里的情形,那个背影……一定不是他。
陈嘉扬已经大步迎过来,笑着说:“是来讨礼物的吗?还在家里,不是说今天跟爸妈一起过节吗?”
近看他,脸上有倦容,眼底有淡淡血丝。想起他说过,要为了跨年的惊喜而加班赶进度。
何唯忍住喉咙里的酸涩,扭头低声交代司机几句,车子滑走,只剩下两个人。
陈嘉扬偏头看她的脸,问:“怎么了?不开心?”
何唯仍低着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或者是不忍心揭开真相。
他又问:“在学校受委屈了?还是家里有什么事?”
天气有点冷,陈嘉扬问是去他办公室,还是去隔壁的咖啡厅。
她抬起头,“嘉扬哥,我生日那天,你为什么会迟到?”
对方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一暗,这微妙的变化,也让何唯心里一沉。
陈嘉扬踟蹰着开口:“林……有人找过你?”
何唯笑了一下,嘴角有一抹嘲讽。
她低声说:“看来是真的。”
陈嘉扬眉头拧了拧,眼里黯然无光,声音也有些哑:“小唯,不管她说了什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她给我看了什么。”
陈嘉扬表情一呆,显然也在状况之外。
“三十一秒的短视频。”何唯一字一顿,难掩讽刺,“没拍到男主角的脸,但是,不知道她手里还有多少。”
她想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可终究不忍。
陈嘉扬看向别处,眼神平静,语调也很平静:“她提什么要求了吗?”
“没有。只说我有知情权。”
陈嘉扬也笑了一下,同样有讽刺意味。
何唯心想,是后悔自己的行为,还是后悔交友不慎?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只有风声呼呼,在两人之间穿行而过。原本就不够明朗的天,顷刻间变暗了几分,仿佛有一大片云翳掠过头顶。
陈嘉扬收回缥缈的视线,看向对面的人。
何唯的眼睛很好看,瞳仁很大,是那种小孩子一样的单纯透彻的黑。见她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本来白皙的脸,也变成苍白。他看得心疼,伸手拉她胳膊一下,却被她猛地躲开。
“小唯,这件事,我们得谈谈。”
“可以,但不是现在,我得回家陪我爸妈吃饭。”
何唯说完,扭头就要走,陈嘉扬呆滞了几秒,几步就追上她。
“小唯,你现在不能走。”
何唯头也不回,“为什么?”
他语气带了坚决:“我们找个地方谈,然后我送你回家。”
何唯忽然停下,低头打开书包,然后伸手,“这个还给你。”
陈嘉扬看清她手里物件时,整个人呆住。
他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送了个多荒唐的礼物。
他没接,何唯也不收回,就这样僵持,她没戴手套,指骨在冷风中泛白,最后他还是接了。想要顺势包裹住她的手,被她躲开。
何唯上车后,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顷刻流了一脸。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沉吟着要开口,她抢先,带了鼻音说:“李伯伯,什么都别问,回去也不要说。拜托你。”
***
何唯打了个电话回家,说临时决定跟朋友们出去玩,晚上住闺蜜家。实际上她在酒店开了一间夜景房。挂了电话后,关机,随手扔到地毯上,人仰躺在铺着雪白床单的大床上。
十二岁的玛蒂尔达躺在床上,和她一样的姿势,说自己的胃不再打结,因为爱上了一个人。二十岁的她今天心脏疼了几次,因为被爱的人欺骗,十二岁时就认识、待她始终如一的那个人。
昨晚,在陈嘉扬的车里,他说出那句话后,原本昏昏欲睡的她猛然清醒,身体也明显僵硬了几分,他肯定感觉到了,说:“被吓到了?我开玩笑的。”
她却知道,并不是玩笑。
她是艺术生,熟悉人~体结构,画过活生生的裸~男~裸~女,还目睹过年轻的男模特身体发生变化。他们是恋人,且都已成年,这个提议似乎不算过分……可是,她闷声说:“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
短暂的尴尬过后,一切如常,他送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还在心里感激着他的体谅,甚至还暗忖,某人大概要回去冲凉水澡了,却没想过,他其实可以找别人代劳……
何唯抓起枕头蒙住脑袋,或许,这只是一个梦,睡醒了就好了。
她要睡一觉。
***
何唯一夜未归,第二天照常上课,晚上回家,看到一桌丰盛大餐。
还有烤鹅。
青姨解释,昨天一家三口前后打回电话,都临时有事,跟合计好了似的,索性节日也推迟一天过了。她还问昨晚玩得怎么样,何唯随口编几句,敷衍过去。
田云岚晚归,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她的原则是过九点不食,除非熬夜加班,也只是吃些清淡夜宵。而何天奎回来时,何唯已经睡下了。
第三天晚上,何唯辗转反侧闹失眠的时候,似乎听到车声。她出去喝水,发现书房亮着灯。推门进去后,里面没人,单人床上的被子已经扯开。
何唯不由一愣,爸爸这是……跟妈妈分居了?
下一秒,她看到枕边的手机。
纠结了几秒钟后,手机就在她手里了。
密码是两个重要日期的组合,其中一个就是何唯的生日。
她小时候不懂事,经常拿爸爸手机乱翻一气,有时误拨出去,索性就跟人胡乱说几句。老妈看不下去,建议改个密码,老爸却笑呵呵地说,爸爸的手机没秘密,随便看。
往事在眼前划过,何唯浏览着通话记录,发现一个可疑号码,通话次数多,却没存姓名。
她心一横,拨了过去。
很快接通,果然是个女人,一声“喂”绵软悠长,又似乎是睡意惺忪。
那边没等到回应,声音清醒一点地追问了句:“何总?”
何唯正要挂掉,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拿着手机回头,看见穿着浴袍的父亲,头发湿着,脸上没表情,手伸到她面前,她迟疑了下,把手机递过去。
何天奎把手机贴到耳边说:“没事,按错了。”
“……你也是,挂了。”
何天奎收了电话,越过何唯走到桌后坐下,然后才抬头看她,眼里有一丝她不熟悉的情绪,让她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恐惧。
“不是小孩子了,偷看手机这么没礼数的行为,你也做得出来。”
他语气并不重,但何唯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严厉,当然还有不悦。她立即反问一句:“比欺骗家人、背叛婚姻还没礼数吗?”
何天奎眼睛眯了下,面色明显阴沉。
何唯问:“是谢千语吧?您还在跟她刺探周熠的情况吗?”
何天奎只说了句:“你不懂。”
何唯苦笑:“您错了,我很懂。”
何天奎略有些惊讶,盯了她几秒,又移开视线。
何唯等他开口,可是等了很久都没回音,她心里一阵失望,沉不住气地问:“您不打算解释吗?”
何天奎叹口气,语气柔和了些,“我现在很累,改天再说好吗?去睡吧。”
***
被最信任的人欺骗,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同时被两个最信任的人欺骗,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或许她应该去网上寻找答案,在别人的遭遇里寻求一点平衡和慰籍。
然而也只是想想,事实上,何唯还是按部就班地上课、去工作室干活,只不过难免把火气撒到泥巴上,手劲史无前例的大。
于是也惊扰专注工作的“宇宙直男”师兄,冲她挑眉瞪眼,管她叫“掷铁饼者”。何唯回赠“江直树”,因为师兄姓江。
两人正忙于人身攻击,老师背着手过来,看着何唯的作品,点点头,“有进步,看到了愤怒。”
何唯:“……”
该老师对她的日常点评是,技巧过关,灵气过人,但总是欠缺一点东西,因为活得太幸福,太顺遂,对生活理解不深刻。何唯对此颇有些不服,认为只有她这种才能不为生活所累,不为五斗米折腰,做真正想做的东西。
“江直树”也凑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一会儿,点头:“我也看到了,铁饼。”
何唯扬手就是一拳,让他变成“歪脖树”,他脖子一缩,丢了句“这么彪悍,当心嫁不出去。”
如果举办个“哪壶不开提哪壶”大赛,这位一定能进前三甲。
***
终于捱到收工,何唯洗手换了衣服,拿过手机,看到五六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一个人,沉寂了几天的陈嘉扬。
下楼后,一眼就看靠着车门低头抽烟的他。他闻声抬头,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下巴一层微青。何唯有一瞬的快意,随即又觉得没劲。
她越过他的车和人,径直往前走。
陈嘉扬索性丢下车,迈开长腿跟上去。
她不搭理,他就自说自话:“骗你是我的错,但我不是存心的,这样的事,实在是没法说出口。当时的情形,我不想具体描述,但也绝不是视频表现出来的‘断章取义’。”
何唯脚步一顿,“你也看过视频了?”
“没有。我不打算再见她。但是能想象出她会怎么在这上面做文章。”
他看着何唯,“小唯,我还是要解释一下前因后果。那天中午我爸有个饭局,但他上午开会发火,血压飙升,就让我代他去应酬,在场的都是长辈,我多喝了几杯,然后接到林曦电话去派出所,接着送她和郭旭去医院,郭旭后脑挫伤,要住院观察,他拜托我送林曦回去……”
“一下午马不停蹄,有点累,她当时半醉,又受了刺激,抱着我不肯放手,哭诉对我的感情,还说什么都可以为我做……”
何唯这才插一句:“是她主动?”
陈嘉扬踢一脚地上的石子,有些丧气道:“总之还是我自己没能把持住,当时脑子都是懵的,但后来还是推开了,并没进行到最后,不管你信不信。”
“小唯,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我保证,没有下次。”
他看着她,眼神和语气都无比的真诚。
可何唯却看不到,因为她根本没有与他对视,她异常平静地接道:“如果不是林曦拿出猛料,你永远不会对我说出真相。”
陈嘉扬想了想,坦白道:“因为不想看到你像现在这样受伤。”
“因为我也不想面对这件事,希望尽快忘掉。”
何唯扯了扯嘴角:“但总有比欺骗更好的做法。”
她又想到什么,问:“她在……事前就知道那天是我生日?”
陈嘉扬还在回味她的上一句,随即回忆说:“送她回去的路上,我看了几次表,她问我是不是晚上还有安排,我提了一句。”
他说完也怔住,原来如此。
何唯点下头:“可以了,我没有别的想说或想听的了。”
陈嘉扬皱眉:“小唯,别这样,这不是你的性格,你心里难受,就骂我几句,或者打我几下,别把自己憋坏了。”
何唯脚下不停。她的性格该如何?
那天,她在酒店自欺欺人地想,睡一觉就好了。可是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真的”。继而是失望,疲惫,像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老师说的没错,她的确太顺遂,没真正体味过人间冷暖。可她宁愿平庸,无所建树,也不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成长”。
一辆电动车从斜刺里开过来,陈嘉扬一把拉住她。
何唯挣了挣,他手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握住她另一侧肩膀,仗着力量优势,强迫她面对自己,只是语气带了乞求:“别不看我,别不跟我说话。”
何唯一抬眼,正好看到他的喉结,男性化的象征,脑子里有不和谐的画面一闪而过……熟悉的心痛感随之而来,她冷声说:“放开我。”
“我不放。”
何唯用力挣脱,奈何男女力气对比悬殊,她被成功激怒,得了个空子,一巴掌甩在陈嘉扬脸上。
很响。两个人都愣住。
陈嘉扬手下微松,何唯却没反应过来,以为还在他桎梏之中,她干脆摘下斜挎的包往对方身上抡去。
陈嘉扬生生受着,一动不动。
何唯却很快脱力,扔了包虚弱地喘气,脸上像是冷笑又像是哭,眼里却没泪,陈嘉扬趁机抱住她,她立即挣扎。刚挣开,又被他从身后抱住,在她耳边哀求:“小唯,难受就哭出来吧。”
何唯气道:“你不配听我哭,你们都不配。”
“都是骗子,我恨你们!”
一对年轻男女在大街上搂~抱撕扯,难免引人侧目。可当事人却顾不得这些,直到听见一声喇叭响,近得就在身侧。
何唯抬头,看见熟悉的车身。
驾驶位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戴了墨镜的脸。
他似乎朝她做了个口型:上来。
陈嘉扬看清来人面目时,不由一怔,何唯趁机挣脱。等他去追时,何唯已经拉开后门,他抓到她的胳膊,怕伤到她,松了手,车门“啪”地在眼前关上。
悍马立即呼啸离去。
***
周熠朝后视镜瞟了一眼。
后座的人头发凌乱,白着一张脸,没精打采地靠着椅背。
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嗯,是小母鸡。
他闲闲地说了句:“今天真开眼。”隔会儿又说:“姓陈的脾气够好的,大庭广众下让你扇耳光,这要是换了我……”
何唯没想到他居然看到这么多,凉凉地接:“你怎么?”
周熠一笑:“就是惯的,要是我,就吊起来打。”
就知道没好话。
何唯哼都懒得哼一声,视线继续投向车窗外。
没多久,前面的人又开口,带了些幸灾乐祸:“人不大,脾气可不小,这么大的火气,他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该不会是跟别的女人搞上了吧?”
何唯正用手捋顺头发,听到最后一句,手一顿,一抬眼,在后视镜里对上那个人的目光。准确说,看不到目光,因为他戴着墨镜。
何唯心里一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选择也许并不明智。
她看了眼窗外,声音平静地说:“前面路口停一下,我要下车。”
没得到任何回应。
到了路口,车子匀速开过去,没停。
何唯坐直,大声喊:“我要下车。”
周熠不紧不慢地回:“想上就上,想下就下,我的车是旅馆么。”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11
双十一快乐!我也要在结束前去买个护手霜啥的。
第19章 面具之下
既来之,则安之。
何唯自我安慰,总不能强行跳车吧?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熠没有再说风凉话,而是开了音响。
放的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歌,摇滚曲风,男歌手用一把沙哑的嗓音唱:“前方啊没有方向,身上啊没有了衣裳,鲜血啊渗出了翅膀,我的眼泪湿透了胸膛……”
旋律单调得略显随意,声音里带了些沧桑,“我不会害怕,也无须懦弱,流浪的路我自己走,那是种骄傲,阳光的洒脱,白云从我脚下掠过……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何唯听完一遍歌词,问:“这是什么歌?”
“白鸽。”
“……”
“伍佰的。”
她还以为唱的是鹰,再一想这位歌手的年龄,低声评价了句:“够老的。”
周熠平静地接:“老歌有味道。”
单曲循环了几遍后,车子停下,何唯往外看了一眼,看到路边一家汽车配件店,门面很大,装潢和招牌都崭新,门口停着一溜车,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周熠刚一下车,里面就有人迎出来。大冷天只穿一件牛仔衬衣,配宽松的工装裤,脏兮兮的印着油污,凌乱的卷发似乎又长了些,耳朵上卡着一根烟。
周熠问:“我车呢?”
宁小宇脚步一顿,挑理道:“知道奔你那宝贝车来的,先跟我这大活人打个招呼不行么?”换来周熠重重一巴掌,拍得他身子一晃,烟就掉了。
周熠往店里走,宁小宇弯腰捡起烟,吹了吹,又夹到耳朵上,然后朝车这边晃过来。
显然是看到车里还有一位,他走近敲下车窗,车窗降下,露出何唯的脸,他弯下腰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刺猬,我一猜就是你。”
何唯回他一句:“宁老板。”
宁小宇立即笑开花,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你是第一个叫我宁老板的,他们都叫我小老板。”
何唯不解:“为什么?”
“因为大老板,哎,大老板他……”
后半句话被一阵引擎轰鸣声掩盖,他立即转身,何唯也循声看去,只见有人骑着一台摩托车从店里出来。速度不快,能看出车技娴熟,在门口空地绕了大半圈,停在悍马车前。
何唯有点傻眼。
周熠今天穿的是黑色皮夹克,立领机车款,跟这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座驾十分般配,摩托车左右把手各挂着一个头盔,一黑一粉。
他冲这边一扬下巴,宁小宇立即会意,伸手拉开车门,见何唯仍端坐不动,宁小宇夸张地一伸手:“下车吧,大小姐。”
何唯刚一下来,周熠就摘了那只粉色头盔抛过来,扔得十分精准,力道不大地砸在何唯肚子上,她伸手抱住。周熠摘下另一只,问她:“坐过吗?”
何唯淡定地答:“当然。”
周熠戴上头盔,勾唇一笑:“肯定没坐过这种。”
见何唯拿着头盔挑剔地看了看,然后自觉戴上去,他伸手帮她扣上下巴下的搭扣。她穿黑色短款羽绒服,烟灰牛仔裤紧裹着一双长腿,粉色马丁靴和头盔颜色刚好呼应。头盔里露出半张小脸,眼里闪着好奇,又故作随意地问:“要带我去兜风吗?”
他没答,把她的面罩往下一拉,然后拍一下后座。
车身还挺高,好在何唯腿够长,跨上去坐稳,一扭头,看见站在一旁的人搓着手一副眼馋状。
宁小宇幽怨道:“这就走了啊,好不容易来一回也不唠唠嗑儿。”
戴上头盔的周熠冷峻得跟个赛车手似的,身下坐骑呼呼喷着气儿,宁小宇眼睛忽然一亮,手一伸:“等等,小刺猬好像有话跟我说。”
周熠果然等了,身后何唯把面罩推上去,看着宁小宇一本正经道:“你那个头发,该去剪了,看着像一朵菜花。”
宁小宇脸色一垮。
何唯得意一笑,接着右手被人捉住,往前一带,环住男人精壮腰身,同时听见他低沉一句:“抱紧了。”
周熠说完脚下狠狠一踩,油门轰一声响。何唯另一只手也本能地抱上去。
周熠说的对。
她真的是没坐过这种,开始还好,一旦出了市区,速度快得像要飞起来。她的两只胳膊跟长在他身上一样,一秒都不敢放松,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两种声音,风声,引擎声。
她脑袋隔着头盔靠在他后背上,闭了眼。想起上一次坐在摩托车后,是五年前。那时陈嘉扬还是个有闲暇爱热闹的大学生,班级组织烧烤,可以带家属,他介绍说这是他表妹,大家都哄笑。
又想到很多年前,她看电视剧里小孩儿坐在大人自行车横梁上,美滋滋地悠荡着小腿儿,就央求爸爸,爸爸二话不说就抽了时间带她玩个痛快。
脸颊忽然麻酥酥,像是有小虫子爬过,何唯反应过来,是眼泪。
她忽然不再担心这个人将要把她带去哪里,她也不再去留意沿途风景和标志牌。这个从重逢那一刻便让她觉得神秘和危险的男人,此刻竟让她异常心安。她心想,就这样一直一直下去吧,像亡命天涯一样。
然而,任何一条道路都会有终点。
摩托车停下时,何唯如梦方醒,手臂发僵,被周熠搀扶着下了车,踩在地面上时两腿还有虚浮感。她茫然四顾,发现置身于一个类似林场的地方,四面都是山,应该郊区某个县城。
周熠停好车,也不解释,沿着小路往前走,走到一排木屋处,推门进去。
不多时出来,手里多了东西。
两杆长~枪。
再往前走就见一片空地,中央竖起一溜靶牌,原来是个射~击场。
周熠问:“玩过吗?”
何唯老实摇头。
“我教你。”
他拿起一把给她科普,说这是突击步~枪,叫什么AUG,又说了一系列参数,何唯听不懂,只有在听到美国海豹部队也用时才有了点概念,不过倒是觉得这人一本正经说专业性话题时跟平时很不同,还挺帅的。
周熠介绍完,给她做示范,拉保险,举枪,上膛,透过瞄准镜定位,扣压扳机,他刻意放慢动作,配解说,然后食指勾动,射击。
何唯看过去,激动地喊了声:“十环。”
再一看他,一脸平静,就跟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一样自然。她撇了下嘴,就不信他心里一点雀跃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