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梁木看到了她和孟怀安祭奠他的母亲,她也无所谓。
回来的路上孟怀安便很沉默,甄兮理解他的沉默,便陪着他一起默默哀悼。
二人选了院子的一角,将火盆摆在那儿。甄兮在炭盆前放了个软垫,孟怀安跪在上头,纸叠的金元宝、银票、房子等,一点点在火光中烧成了灰烬。
甄兮陪伴在孟怀安身边,始终没有出声,直到他将所有的东西都烧尽。
天上的烟花还在炸响,人造的光亮时不时照亮他漆黑的后脑。他安静地跪着,一直盯着火盆,直到最后一点火光都熄灭。
然后他站了起来,回头看向甄兮,烟花在他清澈的瞳孔中映照出点点光芒,他勾起唇,郑重地说:“谢谢你,兮表姐。”
甄兮只是笑了笑。
正月头几天,府里依然处在过年的热闹氛围中。
甄兮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年味,后来孟怀彬和孟昭曦过来“拜年”时,她也很高兴。
年味一直持续到过完元宵,人们这才逐渐开始收心,按部就班地开始新一年的活动。
立春过后,天气开始回暖,连风和院中光秃秃的梧桐树的芽包,都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而甄兮也觉得,她的身体似乎也衰败得更慢了些。
不过,她还是没能跟孟怀安谈起死亡的话题。
二月初,甄兮从香草嘴里得知了一个令她啼笑皆非的消息。
孟昭雅和韩琇打了一架。
没错,是打架而不是吵架,她一开始听到时也很惊讶,反复确认才知道香草没说错,她也没听错。
甄兮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韩琇了,她最近总是称病不去乐天居,而韩琇也不太爱来了,她们自然碰不上。她还记得上回韩琇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她,被她忽悠了回去。看来,韩琇还是想到了孟昭雅头上,当时没报仇,这股气憋到了现在,最终爆发。
两个大家闺秀打架,想想也是有趣。
后来孟昭曦也提起过一次这事,言语间很是无奈,这两人打架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一个被关禁闭,一个暂时不能来侯府,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抓伤。
甄兮只遗憾没能亲眼见到二人掐架,那场面一定十分有趣。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经过一个冬天的宅居,甄兮终于决定偶尔出去放放风。她和孟怀安并不走远,就在风和院边走走。
甄兮穿来时就在床上,自那以后从未出过承恩侯府,对这个世界的风俗人情都没亲眼见过。有时候她会想着出去见识见识,可一想到她是寄居侯府,她便不想给人添麻烦,最终的结果便是,穿来到如今三四个月,她的活动范围小得可怜,连侯府都没全部逛过。
但想想孟怀安,从出生起就被困在侯府那一方小院中,十多年来不知世情,犹如困兽,真是可怜多了。她至少是现代来的,曾经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宽广,享受过现代社会的各种便利。
甄兮与孟怀安边随意游走,边说着前两日二人都看完了的游记。游记主人探访了大邺的名山大川,着重写了三处各有特色的山脉,辞藻优美,令人心生向往。
孟怀安期待地说:“兮表姐,今后我们也去看看吧。”
甄兮笑道:“好。”
即便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时候也没必要给他泼冷水。
孟怀安难得的兴奋,说了不少,甄兮时不时颔首应上两句,心情平静舒坦。
然后,孟怀安突然停了下来。
甄兮察觉到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孟怀旭竟大摇大摆地走来。
孟怀安蓦地抿紧了唇,挡在甄兮跟前。
甄兮注意到孟怀安的小动作,只觉得欣慰,他也开始懂得要保护别人了。
不过对付孟怀旭,孟怀安出手并不合适,她拍拍他的肩膀,见他回头看来,便对他笑了笑,示意一切有她。
孟怀安神情黯然了一瞬,却还是顺从了甄兮的意思,默默退到一旁。
“大表哥,别来无恙?二表叔和大表嫂可都好?”待孟怀旭走到跟前,甄兮首先开了口。
孟怀旭呵呵一笑:“他们都好得很。”
孟怀旭其实没打算主动来找甄兮,只是路过此地恰好见到甄兮,便脚一拐走了过来。
要说他对这个表妹有多喜欢也不是,只是得不到的,总归会时时惦记。
他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目光落在甄兮白净中略透出些粉色的脸上,意有所指地说:“甄兮表妹,你要知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甄兮依然装作不懂的样子,可孟怀旭却冷不防凑上前来,低声阴笑道:“你躲得过我,可你躲得过我父亲么?”
甄兮蓦地抬眼看他,孟怀旭以为她这是受了惊吓,然而甄兮虽然确实是震惊,惊的是他怎么敢说得这么直接。
果然这对父子都是混不吝,胆大包天!
孟怀旭自觉“威胁”了甄兮,也不继续逼迫了,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故作潇洒地离去。
孟怀安没听到孟怀旭的话,等他一走,便问甄兮:“兮表姐,他说了什么?”
甄兮看了眼孟怀安,实在不想让他得知这些腌臜事。她担心让他徒增烦恼,也担心他冲动地采用不合适的方法维护她。
“不过是些疯言疯语,不用理会他。”甄兮笑道。
孟怀安默默点头,可他秀眉微蹙,显然并不高兴。
甄兮抬起食指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心,笑道:“好好的少年,怎么就跟个小老头似的呢?莫皱眉,多笑笑。”
孟怀安怔怔地看甄兮,他恍惚间想起,大多数时候,兮表姐总是在笑着的。
确实,看旁人微笑,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好。
孟怀安想,迄今为止,兮表姐在面对所有麻烦时,总能妥善地解决,既然她让他不要理会,他便不理会吧。
于是,他弯起唇角,甜甜一笑:“好。”
甄兮知道孟怀旭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可她能做的其实不多,因此什么都没做,也没表现出异样,只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日,甄兮难得又将桌子搬到了院子里,和孟怀安一起沐浴着春日充满生机的阳光。
二人正学得酣畅淋漓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孟世坤带着他的贴身小厮来了,他一来,甄兮立即在心里摆出了战斗的警惕姿态。
她笑着与孟世坤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孟怀安。
孟怀安犹豫片刻,低声道:“父亲。”
孟世坤没有无视孟怀安,反而走过来翻动着放在孟怀安面前的书卷,微笑道:“都看到这了?不错。”
从未得过孟世坤夸赞的孟怀安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孟世坤并不在意他的呆滞,又翻了翻他写的一些文章,才道:“写得不错,有灵气,唯一不足的是缺点章法。”
孟怀安低头不语。
孟世坤又翻了会儿,头也没抬,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怀安,想不想跟着名师学?”
孟怀安愣在那儿,这一切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甄兮没有呆住,她笑道:“二表叔,怀安表弟一直说想跟着先生读书,既有名师当他先生,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这话是替孟怀安做答,也是在提醒他,别再愣着了。
甄兮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孟怀安确实该跟着正经的老师学一学了。不管孟世坤抱着什么目的,只要名师是真的,那么孟怀安就该去。
孟怀安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更想拒绝的。但听到甄兮的话,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跟着先生学习,势必无法再天天跟兮表姐在一起。可……他要变强,就该抓住一切变强大的机会。
“听凭父亲安排。”孟怀安低头顺从地说。
孟世坤像是很满意,又说了几句,最后让他明日跟着他的贴身小厮王橫去找先生便走了。
等孟世坤一走,甄兮便低声道:“怀安,以你如今的水平,应当分得清先生水平如何。若那真是位名师,你可要好好学。”
孟怀安点点头,又抬头望着甄兮道:“可是……那样我便不能日日陪着兮表姐了。”
甄兮想了想,在他面前坐下,顺势说道:“即便没有今日这事,今后总有一天,我也不能日日陪着你的。”
孟怀安面色一变,但在他开口前,甄兮又道:“先听我说。每个人的人生,由一段段旅程组成,而在每一段旅程中,都会有不同的人陪着你度过。你小时候,陪着你的人是你的娘亲。如今,陪着你的人是我。然而,每一段旅程都有终结的那天,这是万变中的不变。”
孟怀安怔怔看着甄兮,眼带惶恐。
甄兮狠下心肠继续道:“每一段的旅程终结后,你当然会伤心难过,可你会迎来下一段新的旅程,有新的同伴在等着陪你一起走。当旅程终点到来时,你可以难过,但也应当抱着期待,期待下一个同伴。”
“可我不想……”孟怀安话才出口就被甄兮抬手阻止了。
她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你阻止不了太阳的东升西落,你阻止不了江河汇入大海,你阻止不了每一个生命终将走向灭亡。可你能改变你的态度,让你自己坦然接受这一切。”
这时候,孟怀安强烈地想要将自己的心里话喊出来。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娶兮表姐,那么他如今的旅程、下一段旅程,都会有她,他为什么要接受她不会陪同他继续走下去这件事?他不想接受!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
那一次他与她争执回来后说他已经想通了,兮表姐才会如同过去一样待他,可若他再次表现出最初的想法,他害怕她会疏远自己。
“我……我不知道……”孟怀安低下头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甄兮心里一叹,只微笑道:“没关系,我今日也只是同你一说,你还有时间慢慢想。”
孟怀安心烦意乱,并没有听出“你还有时间慢慢想”这话背后的深意。
最后他只是无奈地点头应下。
第二日,孟怀安就带着梁木,跟着一大早来候着他的王橫走了。
王橫就是先前有一回跟着孟世坤去过风和院的小厮,岁数已不小,可人却看着不大正派,孟怀安并不喜欢这人看自己的眼神,那里头没一点对主子的敬重。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忍着。
甄兮这一天想着孟怀安不知跟那位先生相处得如何了,做什么事都没法静下心,便干脆练起字来。
当晚间看到孟怀安面带兴奋的笑容回来时,甄兮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焦先生才学渊博,待人又和善,我很喜欢这个先生。”孟怀安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位焦先生的好来,又跟甄兮说他今日课上学的东西。
甄兮面带微笑安静地听着,末了笑道:“既然焦先生那么好,怀安你可要好好学。”
“我会的!”孟怀安点头。
起初他去见到那位焦先生时十分抗拒,然而没多久便被对方的学识震慑了,他发觉这位焦先生讲课的风格跟兮表姐有点像,都是举一反三,旁征博引,只不过兮表姐说的话多是大白话,十分容易理解,而焦先生的话要多在脑子里过上一遍,但所得会更多一些。
他如今已期待起第二日的学习了。
甄兮见孟怀安就像是普通的求知若渴的中学生,不禁十分欣慰。幸好孟世坤没在名师这事上做手脚,只要孟怀安真的能学点东西,她不介意多花点心思提防。
她本以为孟世坤让孟怀安去上学是为了支开他,今日等了一天都没见孟世坤过来,便很不解了。
难道说,孟世坤还打算再缓个几天?
甄兮没想到她的想法似乎真的猜对了。
孟怀安跟着那位焦先生学习已十天,孟世坤一次都没来,好似他将孟怀安送去上学,真的就只是为了孟怀安好罢了。
可甄兮不相信这是孟世坤后悔前十来年对孟怀安不闻不问的补偿。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孟昭曦和孟怀彬都得知了孟世坤对孟怀安的安排。孟昭曦私下里跟甄兮感慨,毕竟怀安表弟是二叔的亲生儿子。
甄兮嘴上应和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人的本性,哪是轻易便能改变的?
这日甄兮正在学做绣活,半月不见的孟世坤终于现身。
孟世坤依然是风度翩翩的模样,涵养很好地等着甄兮慢慢收拾好绣活后,才微笑道:“兮丫头,表叔有些话单独同你说。”
甄兮心里一突,笑道:“二表叔,这怕是不大合适。”
孟世坤不以为杵,只稍稍显露了他的无赖本性:“我要说的事,让人听去了与我来说倒是无妨,就怕兮丫头为难。”
甄兮对孟世坤对视片刻,扬声道:“香草,青儿,你们去屋子里。”
二人有些担忧地看了甄兮一眼,但都没违抗她的话,进了屋子。
院内,只剩下甄兮和孟世坤二人,而院门半开着,气氛倒是不显得暧昧。
但孟世坤接下来的话,却让甄兮心头一紧。
只见孟世坤大刀阔斧地在院中摆放的凳子上坐下,笑道:“兮丫头,表叔也不拐弯抹角了。自一见你,表叔便觉得与你有缘,这么久了心里也没放下。”
甄兮冷着脸没有应声。
孟世坤却当没看到甄兮表明的态度,只道出了他的想法:“你我本无血缘关系,可到底隔着辈分,若直接将你接入我院中,恐招非议,我想着,我在外头置一院子,由你当这个女主人。你只要跟我母亲说一声要回乡去,离开侯府后便搬入我置办的院子,神不知鬼不觉。”
因早猜到了孟世坤对自己的心思,甄兮听到他这番话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
她只是在想,怀安也不知倒了多大的霉,才会生为孟世坤的儿子。
想来,孟世坤先前让孟怀安去拜师读书,许是看出她对孟怀安的偏爱,如此来向她示好。
甄兮没有勃然大怒,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除非她必须用愤怒作为影响他人的工具。
她甚至还笑了:“二表叔,您这想法,着实令我诧异。我一直将二表叔当做长辈敬爱,没想到二表叔竟对我存着这样不顾人伦的心思,令我大感震惊。我想您很清楚我的答案。”
孟世坤哈哈一笑:“兮丫头,我本以为你听了我的话会大怒,没想到你竟如此冷静。你可知,你如此,反倒让我非要得到你不可。”
甄兮不为所动,她也不觉得该改变自己的处事习惯,他真想怎么她,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放弃。
“二表叔,您如此,就不怕姨婆责骂您?”甄兮顿了顿,笑道,“您当然不怕,因为您笃定我不会去找姨婆。姨婆喜爱您更胜过大表叔,我若去寻她,她信不信还是两说,即便她信了,出了这种事,姨婆只会怪我勾引您,而不会怪您乱了人伦。便是顾及到我自己的名声,我也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孟世坤边听边点头,赞道:“兮丫头果然聪明!”
甄兮又道:“不过,二表叔想来也怕姨婆,所以才要将我置为外室,不敢纳入府中。”
“那确实麻烦。”孟世坤道,“我年轻时做过这样的傻事。”
甄兮眼神微动。
孟世坤笑道:“你想得没错,就是怀安他娘。当初我若将她放在府外,也就没那么多事了。不说那些扫兴的事,兮丫头,你是如何都不肯跟我?”
甄兮对旁人有办法,是因为他们有怕的东西,即便是孟怀旭,也怕他的父亲。甚至孟世英,也被公正这个偶像包袱给困住了。
可孟世坤,他虽有顾虑,但并非惧怕。事情闹出去,于他不过轻飘飘的责骂,而对她来说却相当于将她置于死地。
甄兮不敢看轻孟世坤,自然也不能使用拖延时间的办法,她知道他能看出来。
“二表叔,不瞒您说,我身体很不好。”甄兮依然笑道,大多数时候,她都愿意笑脸对人,“我瞒着旁人,连怀安表弟都不知,我或许只有几个月可活了。”
万万没想到,这话她第一个说的竟然不是孟怀安,而是孟世坤。
孟世坤终于轻轻皱了皱眉。
半晌他笑道:“兮丫头看着面色红润,怎么都不像是久病之人。”
甄兮道:“身体的衰败,并非每一样都体现在外。”她诚恳地说,“我在侯府并未想过嫁人一事,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最后的日子。二表叔应当知道,二表哥虽不是出自真心,但他确实是求娶过我的,只是我并未应下。只求二表叔看在我叫您一声二表叔的份上,由得我安分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孟世坤来之前想过甄兮会有的所有表现,但唯独没想到她不急不气。他也想过她会如何严词拒绝,但没想到她竟用的是这样的理由。
一时间,他竟难得的犹豫了。
甄兮见孟世坤似在沉思,并不催促。
她虽确实为孟世坤看上她的事心烦,但并未到心慌意乱的地步。只因为她跟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她知道她正在慢慢走向死亡,并对此坦然接受。所以,万一孟世坤真要威逼,不过提前死罢了,也没什么。
半晌,孟世坤似乎已有了答案。
他微微一笑,也不知对甄兮的话是信还是不信,只道:“无妨。我将会遍请名医,总能让你多活些日子。”
甄兮知道,这是谈崩了。
她指了指院门笑道:“既如此,那就只好请二表叔离开了。”
孟世坤也不恼,慢悠悠地起身时,他像是漫不经心地说:“我听闻怀安那小子跟着焦先生学得很不错,焦先生与我说,怀安极有天赋,再跟着他学上两年,状元也不是不能肖想。”
甄兮抬眼看他,脸上的笑已然敛下。
孟世坤继续道:“怀安也很喜欢焦先生吧?兮丫头,你说他若是不能再继续跟着焦先生学了,会如何?”
甄兮想,果然她最初就没看错孟世坤,如此算计他的亲儿子,只不过为了得到一个女人。
孟世坤让孟怀安去跟着焦先生学,不是为了讨好她,而是先给予再夺走。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得不到只是想要,而拥有后却被剥夺的东西,会让人日思夜想,痛苦辗转。
真真是个狠毒的男人。
甄兮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泄露了她的厌恶。
孟世坤并不在意,他又道:“若你应了我,今后我可以想办法将怀安接出来,送到别院去。我知道你对他十分疼爱,他也依赖你,你成为他的母亲,不是两全其美?此事你慢慢考虑便好,我可以等你到出孝期。”
孟世坤走了,甄兮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许久之后长叹了口气。
没想到最后,偏是孟世坤自己在“拖延时间”。
她的孝期七月半结束,孟世坤倒是好耐心,竟能等这么久。以他的权势地位,什么样的女人会得不到呢?若她主动凑上去,他说不定反而不想多看一眼,如今他不过是享受猎人捕猎的愉悦罢了。
那也挺好,说不定她在出孝前就死了呢?那样倒还一了百了,可若是她死得没那么快,那么在怀安的表哥还没回望京的情况下,她若是不从,她担心孟世坤会对孟怀安下手来逼她就范。
好在一切尚早,她暂且不用烦恼。
孟世坤的话,只有甄兮知道,她从没在孟怀安面前露出过端倪,她甚至不让青儿和香草告诉孟怀安,孟世坤来找过她,还跟她单独说过话。
孟世坤这边不用烦恼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孟怀安这边又出了问题。
他突然不肯去焦先生那边上课了。
这日本该是孟怀安上学的日子,谁知一大早,甄兮便看到孟怀安过来了。
他来时面上带着笑,听甄兮诧异地问他怎么不去上课,他只道:“我不喜欢焦先生了,他讲课无趣,我听得快睡着了。”
他这话,跟当初他兴致勃勃谈起焦先生的好时说的话截然相反。
甄兮让青儿和香草进屋,只她和孟怀安待在院中。
“怀安,说吧,出什么事了?”甄兮哪能不知一定是有事发生才会导致孟怀安厌学,他明明那么喜欢焦先生,那么喜欢上焦先生的课。
孟怀安脸上的笑淡下来,同时别开了视线。
甄兮道:“连我也不能说吗?莫非是有人欺负了你?”
校园霸凌可是导致学生不想上学的重要原因。但她记得孟怀安跟着焦先生是一对一教学,他没同学就不可能被霸凌啊……莫非是孟世坤身边的那个王橫对孟怀安不客气?
甄兮还在思索,就见孟怀安正盯着她,目光里似是藏着千言万语。
“兮表姐,有人对你图谋不轨。”孟怀安一字一顿道,语气里既是对此事的愤怒,也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甄兮噗嗤一声笑了,故作自恋状:“我还当是什么事。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受人追捧,有人对我图谋不轨,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你也不用翘课回来守着我吧?”
孟怀安有些焦躁地咬了咬牙,半晌后才道:“是我父亲。”
甄兮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怀安……怎么知道了?
却听孟怀安继续道:“我听王橫说,他让我去上课,是为了讨好你。”
孟怀安初次听到这事时,简直不敢相信。
孟世坤让他去学习时他并没有拒绝,但心中也没有丝毫感激,他对这个父亲早就失望了。他知道孟世坤很有可能有别的企图,但他没想到,竟会是这个!若不是因为王橫说漏了嘴,他还被蒙在鼓里。
一想到他那个父亲竟然对他的兮表姐存有龌龊的企图,他就恶心得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