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积三辈子的德罢。”楚凤箫才不理他,端过桌上茶来递给我一杯,他自己则端了另一杯喝,还悄悄地冲我挤眼睛。
我也冲他眨了下眼睛,把手中茶水毫不客气地喝光,放回桌上。楚龙吟在那厢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我把杯子放下后才道:“情儿,情儿,来,老爷有重要的话要对你悄悄说。”
子曾曰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走过去,盯着他那张狗嘴,见他笑着凑到耳边来,轻声细语地道:“给老爷我打扇儿。”
我就知道。
接过他手中扇子立到身旁替他扇着,收到他挤眉弄眼地两记媚眼儿。见他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向楚凤箫道:“你道这胡泽夫为什么会睡到那地下石室里去么?他是个胖子,一向怕热,每到了夏天就像历劫一般生不如死,因而便叫人在地上挖了个大坑,建了那石室,一到夏天他便独自睡进去,图个凉快。”
“因那屋子只有他自己住,所以钥匙便只打了两把,一把他自己拿着,一把由管家胡全拿着。门从外面上锁需要钥匙,从里面则只需闩上便可。他这石室一向不接待客人,一来是因为石室是他休憩之地,不宜接客,二来太过简陋,接待客人也有失体统。所以通常到石室来找他的人除了他的妻子胡夫人之外就是他的胞弟胡泽人了。”
“然而近日除了胡夫人与胡泽人之外,府里还多了两个人偶尔前往石室同胡泽夫闲聊。第一个是胡泽夫的堂弟胡泽生,胡泽生在本城所属的周边几个县里做粮食买卖,因前一阵闹水灾致使他库中存粮全部被淹,损失极其惨重,苦于缺乏资金东山再起,便来向他这位堂兄借钱。然而胡泽夫此前也曾借过他不少银钱,他至今也一文未还,因此这一次胡泽夫是说什么也不肯借给他了,胡泽生便这么赖在了府上成日软磨硬泡不肯离去。”
“第二个是胡泽夫的一位好友孙光俊,前几日同家中河东狮打了一架,跑到胡泽夫这里来躲清静,然而就我这双慧眼观察么——此人与胡夫人之间似是有些暧昧不清,因此也脱不开杀人嫌疑。”
楚凤箫哧笑了一声,道:“什么‘慧眼’!你就对这档子事来劲儿。”
楚龙吟就势冲着他挤眼坏笑:“所以嘛,小凤儿你要小心,莫要被我抓到你的‘那档子事’哟。”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
楚凤箫狠狠瞪他:“有完没完?!”
“就完,就完。”楚龙吟笑着,喝了口茶接着道:“最后说到胡泽夫的亲弟弟胡泽人,他杀害胡泽夫似乎动机更为充分。兄弟俩的父亲是个大财主,如今重病在床,眼看撑不了多少时候,听说他那份家业都是要给了长子继承的,也就是说,胡泽人除了能捞到一所容身的宅院外,胡老爷子的偌大家业他一分也落不到手里。然而我朝律法又有规定,当做为第一继承人的长子死亡,在尚无子息的情况下,次子做为第二继承人有权继承全部财产。所以这个时候胡泽夫死掉显然对胡泽人最为有利。——话说回来,老二,将来老头子若分财产,你哥我可以一分不要,不过家里头那几个漂亮丫鬟可得留给我…”
“你!”楚凤箫直翻白眼,“你以为如此就没人想把你分了尸么?!到时候我就是第一个分你的人!”
“啧啧啧!分哪儿都好,这张脸可一定要给你哥我留个完整的——下辈子咱还指着这张脸吃饭呢!”楚龙吟故作风骚地笑。
楚凤箫刷地打开自己的扇子哗啦啦地扇着降火,懒得再搭理这个流氓。
“哟哟,凤儿爷火气上来了——我有个法子,保准一下子便能把这火降下去,信不信?”楚龙吟坏笑着,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楚凤箫依旧不搭理他,却听他冲着我道:“小情儿,去,给咱们凤儿爷打扇儿。”
我很想用扇子抽得他欲死欲仙,忍了忍,把手中扇子塞回给他,径走向楚凤箫,楚凤箫看了我一眼,道:“不必了,我自己扇着就好。”
“喏喏,是不是火降下去了?”楚龙吟在那里坏笑。
我和楚凤箫一起瞪向他,他立刻住了口,换上一副严肃正经的脸:“现在我再来说说案发时这几个重大嫌疑人都在做些什么罢。由于胡泽夫的死亡时间在寅初至辰初这段时间之内,府内几乎所有的人尚在睡眠中,所以几乎没有人有不在场的确凿证明。而其中这几名最有犯案嫌疑之人都是在辰时二刻(即早上七点半)时齐聚于前厅用早饭——从起床到前厅这段时间,每个人又都有随身伺候的下人可以证明其并未离开自己房间半步。”
“吃罢早饭,孙光俊与胡夫人各自回房,胡泽生与胡泽人在府内书房闲谈,皆有下人可作证。之后胡泽生离去,胡泽人在书房处理府中内务杂事,一直到巳时左右,胡泽夫的尸体被府中下人发现。”
“然而有一点值得注意,据胡泽夫的长随口供:一般情况下,每日早上辰初(即早上七点)时候,这名长随都会过来伺候胡泽夫梳洗,而后至前厅用饭。然而昨日胡泽夫临睡之前曾叮嘱他今日早上不必过来伺候,早饭也请其他人先吃,不必等他,于是到时辰时这长随便没到这石室来。——胡泽夫为何不令长随前来伺候,此处是一大疑点。”
“另还有第二个更为可疑之处,”楚龙吟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胡府一名巡夜小厮,于今晨寅时一刻左右巡经石室天窗前附近,因不慎脚下绊了一跤,担心吵醒了胡泽夫,静了半晌之后便壮着胆子从天窗外向里探了探头,见胡泽夫睡在床上,那门却未曾从里面上闩!”
楚凤箫闻言插口:“这小厮之言当真可信么?不过是往里看了几眼,如何就会刻意注意到门有没有上闩呢?”
楚龙吟笑道:“我也是这么问他,原来是这小厮此前有一回巡夜不小心触了胡泽夫的霉头,被胡泽夫赶出来拿着那闩门用的铁棍子打了一顿,因而便不由自主地多注意了那门闩两眼。——接着说这一次,这小厮见门未上闩,便当是胡泽夫忘了,反正是在自个儿府中,应当没人有那个胆子去他那屋里行窃,再说他那屋里也没放着什么值钱东西——这小厮当时如是想,便未曾往心里去,依旧往别处巡视去了。至后来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掉了一串钱,便一路按巡夜的路线往回找,正找到方才摔了一跤之处,果然找到了那串钱——想来是那小家伙被胡泽夫打得怕了,又担心吵醒胡泽夫,便再次往那石室里看去,就见那门已经被人闩上,但是床上的胡泽夫却不见了踪影!小厮只怕胡泽夫发现他在外面乱跑又挨毒打,便想也不敢多想地落荒而逃,逢谁也不敢多提此事。——这第二次往里看的时间约是寅时四刻(即凌晨四点半)左右。”
楚凤箫便接口道:“也就是说,寅时一刻至寅时四刻这段时间内胡泽夫尚未遇害?!只是为何门却已经从内部上闩了呢?且胡泽夫又去了何处呢?”
楚龙吟笑:“没看到尸体就是没遇害么?或许那时胡泽夫被人骗出了石室先遭杀害而尚未被分尸,又或许他的尸体就藏在那床榻之下——小凤儿,你可仔细查看了床榻的下方么?”
楚凤箫脸上有些不大自然,低了头道:“只看了床榻之上,被褥凌乱,确似睡过人的…”
“胡泽夫被肢解的第一现场究竟是石室还是另有他处——这一点你可问过了秋水?”楚龙吟又问。
楚凤箫声音也低了下去,道:“不曾问。”
“致胡泽夫于死地的致命伤在何处、是什么造成的,你可问过了秋水?”楚龙吟再问。
“不曾问。”楚凤箫答。
楚龙吟摇了摇头,敛去了笑意,淡淡地道:“小凤儿并不是粗心之人,甚至聪明细腻远为我所不及,只是缺乏定力,易被其它事左右心神。——今日你就跟在我身边罢。”言外之意…他不让楚凤箫再单独调查线索了。
楚凤箫低声应是,不再言语。
尽管这兄弟两个是孪生双胞,出生时间差不了几分钟,可这楚龙吟当真正经起来却有着十足十的大哥气势,就好像一柄撑天大伞,将自己的弟弟完完全全地罩在了他的威严之下,莫说是楚凤箫不敢多言了,就是站在身边的我也被楚龙吟这虽然淡淡的却有着一股无形的冷冽霸气的气场冻得打了个寒噤。这个男人…怎么好像越来越有些可怕起来?一时间我竟觉得他嬉皮笑脸耍流氓时的样子倒显得平易近人了。
致死原因
楚龙吟喝了口茶,恢复了脸上笑意,然而却不再是那坏兮兮的笑,只是淡淡的、看上去与常人没什么两样的笑,道:“床上没有胡泽夫的人,门又从里面被闩上,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寅时一刻至寅时四刻之间,凶手曾经进入过屋内,并且将门从内部闩住,制造了一间封闭之室。而胡泽夫若当时还活着,不可能无缘无故躲到床下去,且若他当时不在屋中,则更不可能将门从内部闩上,否则他就回不到屋中去了。所以,床上没有胡泽夫、门被从内部闩上这两点足可证明一个事实——胡泽夫当时已经死亡,而凶手在小厮往室内看的时候正同胡泽夫的尸体一起隐于床下;或者,胡泽夫当时已经死亡,凶手及尸体却未在这屋中。总而言之,胡泽夫于寅时一刻至四刻之间已经死亡是可以确认的了。”
“而在若非亲信、半夜三更胡泽夫不可能主动将石室门打开放人入内的前提下,犯罪嫌疑人的范围也落在胡泽人、胡泽生、孙光俊和胡夫人这几人的身上。”楚凤箫似是抛开了杂念,凝眸细想着道,“凶手很可能借口骗胡泽夫开门之后将其杀害,暂时藏于床下——因凶手是胡府中人,必然清楚小厮们巡夜的时间,甚至有可能为了实施杀人计划,早就暗地里观察过数日,正赶在巡夜小厮不在附近时敲开胡泽夫的门,而后待第二轮巡视过后再对胡泽夫进行肢解——这一点还需待会儿向秋水证实肢解现场是否就是石室才能确定。”
“第二种可能就是凶手将胡泽夫骗出门来,在另一处将其杀害并肢解,而后转移尸块回至石室——只不知他如此做的目的究竟为了什么?既然碎了尸且还要移回石室,那么从内闩住室门岂不是多此一举之事么?”
楚龙吟笑道:“我已令人彻底搜查胡府各处去了,相信凶手夜间作案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另外,伙房还当真丢了把菜刀,正是今早才发现丢了的,看样子分尸的凶器是它无疑了。”
楚凤箫看了他一眼,道:“秋水这会儿想必已经将那尸体拼得差不多了,且还有诸多疑问需要问了,你…要过去看看么?”
楚龙吟不禁坏笑起来,若不是我眼尖,只怕根本不易发现他眼中藏着的那么一丝丝宠溺,就好像在心疼刚被他的严厉吓到的弟弟一般,只不过他完全用他那流氓牌的坏笑遮掩住了,没有流露一丁点儿出来。他由椅上起身,吊儿郎当地走到楚凤箫身边,将胳膊一伸,搭住楚凤箫的肩膀,懒洋洋地道:“唉唉,当个知府大老爷我容易么…这么热的天儿还得来回遛腿儿。师爷,搀老爷我过去罢,老爷实在没力气走了。”
楚凤箫推他:“闹什么呢,这是别人府上,让人看到成何体统?!连个知府的威仪都没有!我可丢不起这个脸!手拿开!”
“屁的威仪!老爷我在谁家都是这个样儿!”楚龙吟无赖般地硬是箍着楚凤箫的肩往外走,还可恶地用那只手去弹他圆润的耳垂儿,直到当真把楚凤箫惹得火了,照着肚子来了一拳,这才不满地嘟哝着收回了胳膊去。
石室内,庄先生的人体拼图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胡泽夫的尸体终于有了大致的轮廓,果然是胖得可以,粗略看去这家伙怎么也得有二百来斤重。
楚凤箫一进门便去查那床榻下面,显然对方才楚龙吟的话还在耿耿于怀,楚龙吟只是站在那儿摇着扇子看着他坏笑,等他查毕才问道:“如何?可有线索?”
楚凤箫将床罩一掀,道:“有一点可以确定了:那小厮第二次往石室内张望的时候,胡泽夫与凶手并不在床下——这是一张十二足榻,榻长约六尺,宽约四尺半,足与足间距离分别为两尺和一尺半,胡泽夫如此肥胖,根本不可能被塞入榻下!也就是说,那小厮第二次往石室内看时,凶手和胡泽夫都已不在室内了!”而后又问向庄秋水:“可知胡泽夫的致命伤在何处么?”
庄秋水指向胡泽夫的胸膛部分,道:“死者心口处被利器所刺,应是致命之伤。”
“可能推测出是什么利器么?”楚龙吟问。
“此利器较筷子更细更坚,多像长钉一类器物。”庄秋水道,“另外,死者鼻孔里有蓝色丝状物、颈上有带子勒过的痕迹,疑在生前曾遭人用巾帕亦或丝被等物掩住口鼻及用勒颈方式以令其窒息——然而此绝非致命死因。”
蓝色丝状物——我同楚家兄弟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投向了石室中胡泽夫的那张床上——正有一只蓝色丝套罩着的软枕!
“这就怪了…”楚家兄弟异口同声地道了句,楚凤箫做了个恶寒的表情,表示和楚龙吟心有灵犀令他十分倒胃口。
楚龙吟一边照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一边严肃正经地道:“既然凶手曾经用枕头捂住胡泽夫口鼻以及用带子勒他的脖子企图令其窒息而死,却为何又在他心口上扎了一下?最后还要分尸呢?…秋水,分尸之处是在这里么?”
庄秋水一木定音:“不是。所有尸块皆由高处落下,血迹形状为飞溅式,而非喷溅式。且尸体有遭拖拽留下的锉伤,推定为死后形成。”
“这么说来,胡泽夫是被人杀死后先移尸他处再遭分尸的,”楚龙吟道,“分尸后将尸块由天窗扔入石室之内,这便产生了两个疑点:一,为何凶手非要肢解胡泽夫的尸体;二,凶手先将门上闩再抛尸的原因。”
“还有些地方也说不通,”楚凤箫接口道,“胡泽夫鼻孔里的蓝丝证明了凶手实施杀人正是在这石室内进行的,他既然采用了令胡泽夫窒息死的方法,为何还要用钉状物刺他?或者直接用钉状物刺他就好,又何必还要令他窒息?既然已把他刺死,为何还要费时费力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将尸体拖到他处进行分尸?通常分尸的意图不是因为同死者有着深仇大恨就是为了藏匿尸体,而现有的犯罪凶嫌纵然同胡泽夫有着种种过节也不至将其如此残忍处置,他的尸首也没有被藏匿,使得分尸这一举动看起来实在是多余!”
楚龙吟摇着扇儿眯着眼睛想了一阵,忽地一眼瞥见我,笑道:“咱们聪明伶俐的小情儿对这件案子怎么看?”
咦,怪了,我不过是个下人,又不负责破案,他问我的想法做什么?他这调侃的语气实在让人感到不痛快,我本不欲答他,但又想起昨日楚凤箫劝我的那些话来,…如果楚龙吟当真只是性格使然而非有意折辱人的话,我也不必处处与他为难,何况…我不是已下定决心做个“一无所有”之人了么,所以,放下现代人那在此处并不适用的自尊,尝试着以一种古代式上下属的关系去对待他,或许就没那么多气可生了。
一念既定,我望住他平声静气地答道:“我只是觉得这件案子矛盾重重:制造密室通常是为了掩盖凶手不曾到过案发现场的事实,可偏偏凶手却将胡泽夫分尸其中;而胡泽夫尸体的死亡征象又表明他先后曾遭遇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杀人方式…种种矛盾结合起来看,倒好像是凶手同时对胡泽夫实施了两套手法和思路完全不一样的杀人方案。说他这么做是为了混淆官府的查案方向的话,却实在是多此一举,因为这么做反而留下了更多的线索;说他是头脑混乱呢,他却又能想出制造密室这么精巧的手法。总之,我觉得本案的这两种矛盾也许是破解此案的关键。”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楚龙吟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唇上勾着抹似笑非笑,眼底带着些小小的惊奇,好像在讶异我态度上的转变,眨了眨眼睛之后,那惊奇被他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招牌式的坏笑,看了眼旁边的楚凤箫,舔了舔嘴唇冲着我笑道:“老爷我昨儿好像错过了什么——咱们小情儿被谁念过咒了不成?不再是张着利爪随时准备挠老爷我一把的那只小猫妖了?”
——这个混蛋破流氓,给他好脸他都不要,偏偏还要来挑衅!我“凸”他个三姨妈的!
“老爷你说的这些与本案有何关联么?”我歪头看他。
楚龙吟嬉皮笑脸地正要答话,那厢楚凤箫咳了一声插口道:“会不会是我们太过高估凶手了呢?我们所做的推论都是基于以往案件的前例或是相关书籍所教授的经验,而凶手未必懂得这么多与侦破有关的东西,说不定是我们想得太过复杂了。”
楚龙吟收起要开给我的玩笑,转脸望向楚凤箫,笑着合上手中扇子一指他:“小凤儿说得也不无道理。做为一个并无杀人经验的凶手,本能的反应是尽量掩盖自己的嫌疑,而没有那么多的高明技巧去混淆官府视听并将办案人的思路引向歧途。或者我们是不是可以如此认为——将门上闩只不过是凶手多此一举的一个用来掩饰自己嫌疑的做法呢?事实上这一做法并未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除了让我们这些以‘习惯’来推论的人产生了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外,它并没有对我们产生任何的影响。然而小情儿方才的论点也值得推敲,尤其是胡泽夫的身上有被枕头捂过、被绳勒过、被尖锐物刺过的伤痕,以及最终惨遭分尸,这几处矛盾却不能只用‘掩盖嫌疑’的说法来解释了。”
正说着,忽见个衙役匆匆跑来,手里拈着封信和一张纸,信上沾着些泥土,向楚龙吟躬身道:“大人!属下在胡府后花园一株梧桐树后发现了这封信,旁边还有有人在那里不小心滑倒的足迹,这是足迹的拓本。”说着把信和纸一起递给了楚龙吟。
楚龙吟将纸随手递给了庄秋水:“对比一下看,是否是胡泽夫的足迹。”之后拆开那信,看了一阵不由笑了起来,向楚凤箫和我道:“猜猜看这封信是谁写的?内容是什么?猜对有赏。”
楚凤箫很无奈地瞪他:“都什么时候了,你闹什么?!”
“真无趣!”楚龙吟白了他一眼,转而舔舔嘴唇,笑道:“这封信,是胡泽夫写的遗书!”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死者胡泽夫的遗书?难不成他是故意请人把他杀害并肢解的?不可能!别说格外重视死后留全尸的古人了,就是现代人也很难接受自己死后尸身任人切割。
楚龙吟将信重新递给那衙役:“去查一查信上字迹是否确为胡泽夫亲笔——莫要去向他家中之人查证,去他的公署里找他批过的公文对比来看。”
衙役领命而去,楚龙吟便向楚凤箫笑道:“胡泽夫在那遗书上说,因他任承议郎这个六品的官儿已有八年,一直未得到升迁的机会,与他一同出仕的同僚个个官阶都比他高,以至令他愈发感到抬不起头来。且他这肥胖的身体也总是遭人嘲笑,苦于没有办法瘦下去,令他十分苦恼,更加上他与胡夫人成亲这么多年来始终未能生得一儿半女,以至府中传言胡夫人与孙光俊有染,让他不堪其扰。种种烦恼忧虑交汇之下,使他有了厌世之心,终于决定于今日自绝性命。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愿身上见血,便想到了以绶带勒住颈子缚于榻栏之上以自缢的方法。——大致意思就是如此了。”
楚凤箫待他说完,不由微皱了眉道:“以绶带缚榻栏又怎能自缢?”
楚龙吟笑着伸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道:“这便是多经手些案子才能攒下的经验了——自缢死的姿势有很多,如悬位、跪位、蹲位、半俯卧位、俯卧位等等,因而若照胡泽夫遗书上所说的方式,将绶带缚于榻栏,他只需猛地由榻上滚落于地便可做到自缢——采用如此方式只怕是因为这石室里没有房梁可用来悬吊的缘故。”
楚凤箫恍然,道:“想来那长随所说的,胡泽夫嘱他今日不必前来伺候就是因为如此了。只是——偏偏胡泽夫却并非窒息而死,且这封遗书竟还离奇地出现在后花园,实在是扑朔迷离啊!”
“这封遗书本该留在这石室里,出现在后花园只能说明胡泽夫半夜时曾经带着它去过那里。”楚龙吟望向庄秋水,“秋水,那足迹可是胡泽夫留下的?”
庄秋水声音虽木,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正是。”
楚龙吟转而坏笑着冲楚凤箫挤挤眼:“大半夜的跑去后花园里,会让人想到什么?”
楚凤箫白了他一眼:“你最好先去发现脚印之处看上一看再做定论。”
“真真无趣…亏你成日价还缩在被窝里看那什么《多情女儿痴情郎》、什么《浪蝶戏花丛》,到头来还是毫无情趣。”楚龙吟撇着嘴转身往外走。
楚凤箫气得不愿说话,沉着脸跟在他身后,才走了两步却又见楚龙吟猛地转过脸来冲着他笑:“看样子,为兄该托人给你说个姑娘相处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