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低声回答,暗自叹气。不甘又如何?无奈又怎样?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改变自己。夹缝中求生存、伤自尊什么的还不都是为了要活下去?——对,我要活下去,我已经销去了一成奴籍,前途并非一片黑暗!我还是有机会有希望的,都已经迈出了十分之一的征程,岂能因小小的挫折就轻言放弃?!
“那么你今儿咬了老爷我,还把老爷我揍出鼻血来又所为哪般?”他望着我由怒转平,由平转静,又由静转而重新充满希望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请老爷责罚。”我淡淡地垂眸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他甚至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就更不必再就什么平等自由范畴内的东西争辩下去了,为了最终的自由,我忍就是——不忍又能怎样呢?早日自由,早日得脱,早日离他远远的——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责罚?唷…小的我可不敢,您老这脾气,不过是念本书便连咬带撞的,真要责罚起来您老还不得把小的我大卸八块了?”楚龙吟仿佛知道我已调整好了心态,于是又露出了那流氓气来,站起身表情痛苦地伸了个懒腰,转而又故作忿忿地道:“老爷我这儿还有一肚子气待发呢——惹不起你我还惹不起楚老二不成?!”于是迈出门去直奔了楚凤箫的房间。
我在原地深呼吸了一阵,慢慢令情绪回落——长此以往,我只怕会成为一名绝世忍者的,神马鸣人佐助的都是浮云。
当最终心平气和地从里间走出来时,便见楚凤箫边理着自己乱做一团的头发边迈进门来,脸上带着些怒色地问向我道:“那混蛋发的什么疯?”
“他正常过么?”我坐到自己的床上,歪头靠住床栏,闭上眼睛。
“小钟儿?”楚凤箫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走上前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有点累。”我淡淡地道。忽觉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额头,睁开眼看,见楚凤箫偏身坐到床边,眼里满是关切。偏头避开他的手,我坐起身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楚凤箫仔细在我脸上看了一看,好像猜到了什么,微皱着眉道:“他是不是捉弄你了?”
我耸了耸肩:“下次你可以跳过这个问题直接问‘他又怎么捉弄你了?’。”
楚凤箫笑了一下,既无奈又抱歉地道:“我哥他…又干了什么招人厌的事儿?”
“他老人家让我给他读‘董生伸手挑向金钩,下了红绡帐’。”我可不想吃了亏全咽在肚里,楚凤箫既然把我当朋友,那我也有义务让他行使听朋友抱怨的权力。
“噗——”楚凤箫没能忍住,笑喷后又连忙向瞪着他的我表示歉意,“他还真是混得没边儿了!不过…我不是因为他是我哥就这么说啊——我觉得,这个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罢?都是大男人的,你、你别为这个气得脸都白了啊…”
男人男人,我还真是自作自受了,就因为把我当了男人那混蛋就跟我开这样的破玩笑,就因为把我当了男人我就不能因为这事儿气白了脸了?!
“都是大男人就可以随意捉弄我了哈?”我歪着头瞪楚凤箫,“你把那书念给我听听!”
楚凤箫大约看过那本书,因此也歪着头想了一想那书中内容,讪笑着道:“是不大好念出口…”然后瞟了我几眼,许是见我脸上难掩疲倦,便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带着歉意地轻轻叹了一声,道:“哥哥那人就是爱开玩笑了些,还请你莫要太往心里去,他其实并不是不尊重,相反——他是太把人看得无分尊卑了…”
我嗤笑了一声,道:“他可是知府大人,是官,为官的最该尊卑分明才是,否则岂不是要得罪许多官场之人么?”
楚凤箫笑道:“他又不傻,心里想的又不必做到表面上来。你跟着他时间还短,待了解了他便能知道——他越是不喜欢的人应对起来便越客气有礼,他越是亲近的人便越爱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他的上一位长随——就是摔断腿的那个,大哥自始至终都对他淡淡的,没什么话说,也极少指使他干什么事去,而对于你呢…我看得出来,大哥是蛮欣赏你的,且…你这不卑不亢的性子、不服输不认命的坚强都很对他的脾气,倒也同他的不分尊卑、不滥施同情的作派十分相像。所以…我倒认为他同你开玩笑并非意在欺小凌弱,而是纯粹的欣赏与交流——呃,虽然这种方式实在欠人捶了些。”
我笑:“‘不分尊卑’?你们古人——我是说,你们做主子少爷又是读过圣贤书的好像最不该说这话罢?这不是大逆不道么?主为仆纲、主尊仆卑,这些不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训诫箴言么?敢说这话你也不怕被人责你个妖言惑众?!”
楚凤箫哈哈一笑,道:“若是别人当然说不得的,不过对于我们这位名刹高寺里出来的楚大高僧来说,众生平等正是我佛教义,又岂能是妖言惑众?”
“高僧?”我疑惑道。
楚凤箫敛了些笑意,多了份感慨,慢慢道:“说来话长。家祖尚在世时,一心想要我们楚家出个做官之人以光耀门楣,而到我们这一代呢,母亲生了我们兄弟两个,家父的意思是只要一个当官就好,另一个可以经商或是做些别的营生,如此既有点儿权又有点儿钱,两相补益,进退都有余地。我们兄弟两个从小一起读书,谁去考功名都是可以的,于是家父便问我们自己的意思,大哥说他不想做官,家父便让我去考功名。”
“却谁料大考那年,我突患恶疾,险些一命呜呼,家中请遍了医术高超之人都束手无策。忽有一天,城里来了个行脚僧,因说眼看便是观音娘娘生辰,寺中打发所有和尚前往各地大行善事,以此为贺,偏巧这僧人是个懂医的,在街上支了摊子,接连医好了十几个人,家父便抱着一试之心将那僧人请回府来为我医病。那僧人望闻问切过后便对家父说,我这病治好不难,只是病愈后需同他一起回山,从此皈依佛门,青灯木鱼终此一生…”
“这又是为什么?”我忍不住插口,“治个病还要把人拐走,当真是佛门弟子哪能干这样的事?!”
楚凤箫笑了笑,道:“家父问其原因,那僧人说观我面相属心思甚重之人,一但纠葛上某事或某人,便再也无法放开,因而生出心病,由心病生心魔,魔入膏肓,无药可医。若要保我一生平安无虞,只有出家为僧一途。”
我忍不住睁大眼睛仔细看向楚凤箫这张俊美柔和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出什么心魔重的样子来。楚凤箫好笑地敲了我脑袋一下,道:“你能看什么来?!若我这点子心思轻易能被人看出来,我也别在这儿混师爷干了!好好听着!”
于是便接着方才继续往下讲道:“毕竟自己骨肉性命重要,家父当时急于将我治愈,便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之后那僧人开了方子,我连服了七天,果然药到病除,彼时又提及化我出家之事,家父家母却百般为难起来。”
“天下父母心,谁能舍得自己孩子一辈子再不见面、恩情两断、从此出家去过那清苦生活?然而家父又是重诺之人,不愿出尔反尔,两下里十分为难。正值此时,大哥得知此事,竟自告奋勇愿代我出家修行。都是父母骨肉,家父家母自然也是不肯同意,却谁料大哥当晚便悄悄溜出府去,找到那僧人,跟着去了山中。”
“家父费尽心思寻遍京都附近寺庙皆无大哥影踪,如此过了三年,忽一日大哥竟然自己回到了府中,问他那寺中何以肯放他回来,他也不实说,只道是自己修为太深,那寺庙太小供不起他这尊大佛——当然不会有人信他,然而这一回来大哥就成了这么一个玩世不恭的性子,倒真是让人疑惑——明明是去了佛门清静地修身养性,却不成想反而比修行之前更变本加厉了七分。”
楚凤箫说至此处便是一阵轻笑:“想来他这不分尊卑贵贱的想法儿便是在寺里修行时产生的,只不过他太爱玩闹,打趣这个捉弄那个,常常令人当他是恃身份而骄横,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他的一种伪装示弱的方式呢?太过精明内敛反而易树敌罢?尤其后来家父又提起叫我们两人一个考官一个经商之事,哥哥说他既不想做官也不想经商,只想做个天下第一大闲人,四处游山玩水——家父恼他胸无大志,狠狠给了顿板子,又怕他犯起混来跷家开溜,便硬是逼他同我换了一换——由他去考功名做官,以将他牢牢地拴住。”
“架不住家父那里以断绝父子关系相逼,大哥只好去应考,果然做了个县令。而我呢,这三年来我也没有再去赴考——哥哥替我在山中苦修,我却考了功名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事如何能做?!且我也同样不喜欢经商,又怕家父也来逼我,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所谓打虎亲兄弟,这做官就好比骑在虎背上,一招一式都马虎不得,大哥那样的一个性子,虽然常常装混作骄掩人耳目,却毕竟年轻,又无依仗之势,只怕无意中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都不自知,倒不如我伴在他身旁,兄弟齐心,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家父觉得有理,这才同意了我做大哥的师爷。”
“且不说我了,只说大哥他——虽然性子顽劣了些,却从不无故损辱他人,而对仆从家下也绝未打骂刁难过,小钟儿,你消消气且仔细回想——纵然大哥时常开你玩笑,哪一次不是点到即止?可有辱骂过你?可有责打过你?甚至——可曾稍作大声地呵斥过你?”
楚凤箫说至此处凝眸望住我的眼睛,诚恳地道:“或许你认为我是在替自己哥哥说话,对此我也只能说…我已尽力保持中立地对你讲述我大哥真实的那一面了。他是我的嫡亲哥哥,而你是我的…唯一知己,我只望你我三人能好好相处亲如一家,若哥哥的玩笑太过份而令你恼火,我在这里替他向你赔罪了。”
说着起身对着我便是深深一揖,我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拽他起来,低声道:“他是他,你是你。我要的不是一句赔罪的话,我只要他的一个尊重。”
“小钟儿,我知道你此前从未做过奴仆,不习惯被人使唤低人一等,”楚凤箫语重心长地望住我道,“然而你既名义上是大哥的长随,就总要装装样子做做事——自从上一次我自作聪明地想要帮你而适得其反之后,我这才明白了在一个大家庭里怎样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护着宠着,那不是真的保护,越护便越造成伤害——这一点你亲身体会过的,应当明白。”
“你做不惯下人,认为伺候人就是对你的羞辱,设身处地的想,换作是我在你这位子上,只怕也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然而事实已是如此,你无法给出你真正的籍贯,大哥不能违法办事,没入奴籍对你来说是已是最好的结果,而这结果…我若说是你自己所选不知你是否会生气?毕竟大哥并没有硬说你没有籍贯,这是你自己给的答案,不是么?”
“既然已是奴籍,你就只能暂时接受这现实,低头并不意味着屈服,人首先要保得自己有立足之地方能更好的活下去,对不对?大哥同我一样,明知你此前不可能是奴仆,但他仍指使你做事,实际上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合府上下这么多下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种心思,你能保证没有眼红于你嫉妒于你的?大哥若当真什么也不让你做,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谣言四起、暗鬼丛生,你小小的年纪,可经得住那些小人的排挤打压么?你再细想一想:大哥指使你所做的事情哪样不是轻而又轻闲而又闲的活儿?那都是他估摸着你能干的安排的,这其中可有你做不来的?”
“大哥就是这样,面恶心善,他对人好从来不愿被人看出来,因为…”说至此处,楚凤箫突然坏笑着放低了声音,“那样会让他不好意思,他会害羞的——真的。”
“好了好了,”我举双手作投降状——尽管他看不懂这手势,“我服了,真服了。”
“服了什么?”他嘻嘻地笑。
“服了你们哥儿俩了!都是高人,都是神仙,我哪个也惹不起,行了吧?”我无奈道。
善读人心
“你不生气了?”楚凤箫将脸凑近到我的面前,闪着那对亮亮的黑眼珠,像个在讨大人欢心的孩子。
“说不生气是假的,只不过诚如你所言,我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自哂道,“我应该先放下所有一切,什么自尊,什么自傲,统统扔掉,当做自己一开始就一无所有,然后再来适应这个世界,也许这样就会好过许多,不必那么纠结…在傻瓜的眼里,世界永远是单纯和快乐的。我应该让自己变成一个傻子,一个从身到心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这样的话才更易于满足,更易于快乐。”
楚凤箫望着我,眼底里是难掩的疼惜,他轻轻伸出手来托起我的下巴,低声道:“没必要的…小钟儿,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你的症结在于总把自己当成是过客,游离于你现在的生活之外,你总抱着终将离去的心思,不肯把这里当成你的落脚之处,不肯把这里的人当成你的朋友,你的心从未安定下来过,又如何能使你现在的生活安定呢?我相信,一旦你把这里当成是属于你的地方,把我…把我们当成是你的朋友,那时你的心境必然会不同于现在,很多原本不可接受的东西会变得易于接受——人们对于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总会比陌生人宽容得多。不是么?”
不得不承认,楚凤箫是个极其聪明、敏锐、善读人心的思辩者,他的话总能说中我内心深藏着的东西,甚至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潜在想法。他的话有着不可思议的说服力和劝解力,让人无法再继续恼火和坚持下去。
也许他说得有理,以心换心才能以诚相待,对他是如此,对楚龙吟…或许也会如此。
“我答应你,”我望住他,“在我未销奴籍之前,我会把楚府当成自己的家,会把你当成没有地位高低之别的朋友,也会尽力…试着去‘消化’你那位极品大哥的性子。——今天的事,看在你费了这么多口舌说了这么几大筐苦口婆心令我无从反驳的话的份儿上,就让它过去吧,当做没发生过好了。”
“当真么,小钟儿?!”楚凤箫眨巴着满是欣慰安心之色的眼睛,一把握住我的手。
“当真,我钟情说一不二。”我肯定地答复他。
楚凤箫望着我,好似有什么话想说,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紧紧攥了攥我的手,笑了一声儿,道:“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呢,小钟儿,钟情。”
“喔,欣赏我什么?忍辱负重的精神么?”我甩开他的手,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趁机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哪儿有那么夸张,还忍辱负重?!——我欣赏的是你的性子,可以安于平淡,可以奋力争取,虽然看上去瘦弱如女子,可却是怎么压也压不垮,坚强如石。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目标,虽偶尔也会迷惑茫然,但一经想通便当放就放,洒脱干脆,有心胸,有器量,有头脑,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吸引力。”
“哇…原来我是没有缺点的神呢!”我转过脸去笑着看他,“还有没有?今儿一并说了罢,让我一次美个够。”
楚凤箫伸出手来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数道:“肌肤似雪,眉目如画,冷若冰霜,笑若春花,艳如桃李,灿若明霞,通天彻地,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惑乱天下…”
我被他逗得哈哈直笑,拍开他的手,伸出食指去点中他的额头,笑接道:“你这坏蛋,尽说胡话!”
他笑吟吟地望着我的脸,道:“气儿全消了?果然很好哄呢。”
“去!”我用手指推了他脑袋一个后仰,待要收手时却被他一把握住,坏笑着道:“‘去’哪儿?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别动手动脚的,都是男人,别不别扭?!”我想挣脱他的手,他却反而变本加厉,胳膊略一用力便将我拽得向前一个踉跄,径直跌进他的怀里,脸上被他狠狠捏了一把,在耳边低笑道:“都是男人又如何,我是当真喜欢你呢。”
“谢了谢了,谢您老人家青眼了!——臭家伙,快放开我!”我挣扎着从他的膝上逃下地,缓了缓神儿后挥起天马流星拳,夹杂着七八个小宇宙向他抡去,他早见机跳起来逃往门外,边窜边坏笑着回头,却正赶上楚龙吟推门进来,哥儿俩撞作一堆,这个便给了那个一拳,那个又飞给这个一脚,转瞬间过了三四招,最终楚凤箫被PIA飞至门外。
一看见楚龙吟,我才刚恢复了些的好心情立刻荡然无存,正要摆出庄先生的木式面孔横眉冷对,却见他几大步走到面前,突地冲我一猫腰——
哟,怎么着?难道这流氓家伙竟然要给我鞠躬道歉不成?
正觉惊奇,却见楚龙吟突地长臂一伸箍住我的双腿,肩膀向着我的腰部一顶,而后直起身子,电光火石间居然把我扛在了他的肩头上!我慌得拼命捶他的后背,招致他一记大掌拍在屁股上。
“你干什么?!”我怒问。
“臭小子,”他迈步往里间走,“自然是要你给老爷我上药,——难不成你还肯主动疼惜你家老爷我么?!”
于是我当真好好地“疼惜”了他一番,在给他肩上那处被我咬破的伤口上药的时候狠狠地摁了几下,直把他疼得呲牙咧嘴才算出了口恶气。
第二天,楚龙吟也没有再提让庄秋水来拟像的事儿——既然庄夫人都不急,那他也懒得多管闲事。
上午审了两件案子后照例回到书房批公文,我靠在内间房门外的门柱子上,捧着本找楚凤箫借来的《山水图鉴》看——昨日之事后,我几乎没怎么搭理过楚龙吟,而他也没怎么同我说话,早上洗漱更衣时两个人就像演默剧似的,谁也没吱声。楚凤箫见我们两个这副样子担心一个不对又戗起火来,便故意说同楚龙吟有要事谈,让我到外间来听唤。且今日的公文似是格外多,他一忙起来基本上就忘记我的存在了——正合我意,眼不见心不烦。
《山水图鉴》是专门介绍天龙朝各地的名胜风景的,除了文字描述还附了插图,虽然知道自己能够销除奴籍去游山玩水的日子还遥遥无期,不过捧着书意淫一下也是一件美事。
正看得投入,忽听见外间门口处有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去,见是个下人打扮的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跨进门来,长相颇为清秀,只是面色很冷,略带迟疑地看了我一眼,举步便要往书房门里走。
我错了错步将他拦住,轻声问他:“小兄弟有事么?”
男孩子有些防备,盯着我看了看,才低声道:“我是二少爷的长随。”
喔…记得楚凤箫的长随前几天请假回去探亲了,今日想是回来报道的,却原来也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儿。便未再多说,闪开身让他进去。
一时听得里面说了一阵子的话,之后是楚凤箫叫我,跨进门去,见他指着那男孩子冲着我笑道:“小钟儿,这是我的长随子衿。”又向那男孩子介绍了我的名字,我便冲他点了点头,他有些拘谨,只垂了垂眼皮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钟情,沉吟至今。”楚龙吟在那厢戏谑地摇着扇子,流里流气地瞟着我——他那流氓细胞终于在沉寂了一阵后又复活了。
楚凤箫“噗”地笑出来,道:“你就癫罢!为上不尊!”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楚龙吟愈发摇头晃脑,将腿往桌上一跷,拈过笔来在自个儿扇子上划拉了那么两下,而后一亮,“痛饮狂歌眠花底,不羡鸳鸯不羡仙!”
便见那雪白扇面上豁然一枚龙飞凤舞的“癫”字。
楚凤箫只是好笑,不再搭理他。楚龙吟眯起眼来看向我:“小情儿,老爷我这个‘癫’字写得如何?来来,给老爷点评一二。”
我从这白底黑字张扬恣意的笔画中回过神来,只说了个“好”字。
楚龙吟瞪眼笑道:“臭小子,半晌就憋出这么一个屁来?!‘好’?!好在哪里?”
“好在…”我抿了抿唇,“下笔如游龙,转折似惊凤,不拘一格,飞扬脱俗。”
“呀呀,”楚龙吟笑眯了眼睛,身子往前一探,在我的脸上一阵乱瞄,“难得难得,难得让咱们情儿爷今儿个多说了几句话,更难得这几句话还都是好话!就为这个老爷我今日晚饭也得多喝上几杯才是!”
原来他这是故意逗我多说几句话,我偏开脸不看他,却无意间瞟到楚凤箫在那里看着我轻轻地笑,挑眉望过去,他却又闪开目光,只拿过公文来看。
不过今儿个晚上楚龙吟是没有时间喝上几杯的了,才消停了没一会儿,便见个衙役匆匆跑来,进门禀道:“大人,青槐街玉兰巷现任承议郎胡泽夫于家中遇害,其家属方才至前门报案,正在堂前等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