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这里这么望过去,一座岛也看不见。”燕七的眼神可是好得很。
“嘿,你这只成天憋在家里的肉包子,极少出门,当然不知道这里的地势,”元昶卖着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这湖的奇特之处了,保证让你瞠目结舌。”
燕七就做好了瞠目结舌的准备。
如果一直往北走的话就要进入山区了,跃龙湖的北岸便与山相接,不过燕七没有去过那么远,不知道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出了城马车就可以飞奔了,六弓的驾车技术很好,在青石铺就的平坦湖堤上一路高速行驶,足开了有小半个时辰,离太平城也有了很远的距离,前头似乎也现出了拦住跃龙湖的山嶂,然而燕七现在已经开始惊讶了,因为隔着隔音效果还算不错的车窗,她听到了铺天盖地有如滚雷的轰鸣声。
“什么声音?”燕七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然而除了水和山,什么也看不到。
“你猜猜。”元昶得意地看着燕七的后脑勺。
“水声?”燕七仔细听了一阵,恍然明了:“瀑布声。”
“…你还啥都知道。”元昶有几分不爽,哼了一声便扯着燕七起身往外走,“到外面看,睁大你的小胖眼儿,可别错过了!”
“…眼也分胖瘦啊?”
“分啊,大眼睛比小眼睛胖,不是吗?”
“呃…我竟无法反驳。”
两人从车厢里出来站在驾驶座后面,一大股水气扑面而来,但是燕七视力再好,也仍无法看到瀑布的所在,可是那轰鸣声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以至于行至后来需彼此凑到耳边大声叫喊方能听到对方声音。
这附近一定有巨型的大瀑布。
燕七这念头才刚生出,就见前方突然豁然开朗,一大片白雾升腾着变幻着,被山间疾风卷裹着兜头罩脸地向着马车袭来。
“哈哈哈哈!好不好玩儿?”元昶眼见燕七面无表情地在水雾中湿润成一只胖胖的落汤鸡,忍不住大笑。
好玩儿个bility啊,老子才十二岁还不想玩儿湿.身.诱.惑好么。
随着马车的向前疾冲,那水雾浓处的真相终于出现在眼前,燕七是真的瞠目结舌了,虽然看起来面瘫依旧——就见跃龙湖至此处骤然像被一柄天刃劈断了一般,登时出现一道悬崖,湖水从断边处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水帘式的超级瀑布,直接落向悬崖下方,而这悬崖并不算太高,在它的下面又是一个平面的湖泊,就好比两级台阶,上面的一层是跃龙湖,下面的一层又是一道湖,像是一层层递降的梯田,这里却是梯湖,燕七不知道这梯湖一共有几层,只因这第二层的湖比之跃龙湖也似乎小不了多少,在这个位置向东向北极目远眺,东边无垠无际,北边被水雾烟云笼罩,实在看不真切。
而这第二层湖与跃龙湖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在这烟波浩渺的万里翠湖之上,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地点缀着数以千计、大大小小的岛屿,千岛湖原来说的就是这里。
真是造化自然,鬼斧神工。
“怎么样?这地方好不好?”元昶在燕七耳边大声问。
“特别好。”燕七点头。
“其实平时这里是形成不了瀑布的,”元昶继续给燕七科普,撕裂着个老鸭嗓,“只因南边这个时候正在闹桃花汛,水势上涨,就越过了这道天然堤坝,实则这道断崖要比正常湖面高很多,湖的水位大多数时间都比断崖低,上层的湖水落不到下层去,下层的湖水就格外平静——等过了汛期我再带你来,咱们到下层湖上去玩儿,那里还有更妙的所在。”
“好。”燕七现在就只剩下点头的份儿了。
元昶令六弓将马车停下,拉着燕七站在大堤上俯视下层的千岛湖,指着湖上小岛和燕七道:“这湖上的岛各种各样,有的足有皇宫那么大,有的却小到只有一间厕室大小,大些的岛屿,适宜住人的都被有钱的官家或是皇亲国戚占上了,在上面建别苑、辟园林,最大的一座就是皇上的别宫,夏天的时候皇上时常会去那里避暑。而一些小些的岛,有适合住人的,也有不适合住人的,不宜住人的多是一些地势奇特亦或有些古怪的岛,我曾去过其中的几座上探险玩耍,等改日带你一起去,好玩儿着呢!”
“哦。”燕七这回没点头,玩耍可以有,探险就算了吧。
两人就站在堤上欣赏着双层梯湖与水帘瀑布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山去,这广阔浩渺与气势雄浑的自然壮景令人心神舒泰、百骸熨帖。这样的景该常赏,最能让人在与大自然的壮阔和人类的渺小这极端的对比下敞开心胸,挥去微尘般的喜怒哀乐,纵怀融入天地无极。
“真好。”燕七由衷的赞叹为这次的跷课之行划下了满足的句号。
“你要怎么谢我带你来这儿欣赏这么好的景致?”元昶坏笑着看她。
“这还带事后要报酬的啊。”
“怎么样吧!你给是不给?”元昶摆明了“就是欺负你”脸,得意地看着燕七。
“好吧,你想要什么?”燕七问。
“我想想。”元昶双臂环胸果然歪着头认真想起来。
“你别太费脑筋啊,何必这么拼呢。”
“别说话,打断我思路。”元昶思路七拐八绕了一阵,终于敲定了答案,“你亲手做点心带给我吃好了,怎么样,不难吧?”
…老鸭嗓就别玩日漫梗了,还肖想爱心便当呢?
“你确定要这个?”燕七想了想自己会做的点心,不知道烙饼算不算。
“对,确定了,明天下午我就要!中午你回家做好了,下午给我带来,”元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很英明,得意洋洋地伸手乎拉了一把燕七头上的毛,“明天下午你们第一堂课是什么?”
“我想想啊…是骑射。”燕七暗道一声sh翔t,武长戈究竟能不能让她见到明天的靶场还不一定呢。
“那正好,明儿下午来了我就在靶场旁边的梧桐林里等你,你把点心给我,这么说定了。”
“行吧,你高兴就好。咱们是不是可以回书院去了?”燕七想起武长戈那张鬼畜脸,赏景的心情立刻down没了。
“瞧你这二两小胆儿!”元昶一边鄙视她一边带着她回到车厢里,令六弓调转车头回城。
把燕七放到书院门口之后元昶就驾车跑了个没踪没影,照理以这货的性子上下学不是该骑马的吗,很多书院的男学生都是直接骑马来的,坐车太不拉风了,对此这货的解释是:“我娘逼的(不是骂人),我不坐马车就不让我休息的时候出门玩儿,没办法。”
商妈妈看样子是十分溺爱元昶的。
燕七姐弟俩的马车还等在校门口,燕九少爷都在车厢里睡着了,煮雨也窝在角落里频频合着眼儿点头,燕七让两人先回家去,而后让马夫再驾车回来在校门口等着她。
“你们今日要加练?”不明真相的燕九少爷问。
“是啊。”燕七骗起亲生的弟弟也是毫无压力,“所以你甭等着我了,免得我担心你被拐子拐去遥远山村给人当童养夫。”
“我还小,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少儿不宜的事。”燕九少爷嫌弃地慢慢瞥她一眼。
“好了,回家吧,给我留饭。”燕七打发走家里的,这才进了校门,摸着黑往靶场去。这个时辰所有社团的活动早就结束,学生们也早都各回各家,校园各处的灯也落了,黑漆漆一片,月亮刚挂上树梢,尚无法将更多的光亮洒向人间。
虽然不知道武长戈是否还留着人等在靶场专为抓她个现形,也总要过去看一看才踏实。燕七穿过空寂的腾飞场,白天里这块场地上的热闹飞扬早已冷却,此刻四外风吹林动萧萧,归鸟倦啼喁喁,抬头无星斗,环顾不见光,夜晚的校园,一片幽沉静寞。
燕七背着弓箭,那射过麻强三人的箭已经被司纠收起并还给了她,此刻沉甸甸地压在背上,使得脚步声竟有些响,一声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向靶场,视线里由远及近,随着夜色深浅渐渐现出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场中央。
“今日的训练内容:绕腾飞场跑十圈,而后一百次静靶,十组拉弓,十组弓步长蹲,十组仰卧起坐。”不等燕七出声招呼,这人已经淡淡地开口下令。
“是。”燕七应着,放下背后弓箭,先往腾飞场去跑圈。
空旷的腾飞场上,单调的脚步声孤独响起,一圈又一圈,始终保持着一个频率,月亮上升,总算有了些光亮,那张无论何时都似乎波澜不惊的脸也因此愈发看得清晰起来。
武长戈饶有兴味地抱臂看着。
燕子忱的女儿,有些意思。
这样的身体素质,这样的箭法,这样的心态,绝不是她这个年纪能正常拥有的。
这是个妖孽。
燕子忱生了个妖孽。
究竟能妖到什么程度呢?
我倒真有点想知道。
燕七还剩下仰卧起坐没做时,已经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了,她就是再妖孽也不可能不觉累,气喘吁吁地去搬用来垫在地上隔尘的毯子好做仰卧起坐。
然而仰卧起坐是互助类活动,得有个人压着她的脚面才好做,虽然独自也能做,但效果肯定不如有人帮忙压着进行来的好。
燕七看了眼她的鬼畜先生,这位只在旁边站着看着她就足令她浑身汗毛倒竖了,请他帮忙这个念头最好到死都不要有。
然而事情的发展显然不以燕七的意志为转移,就见她的这位鬼畜先生竟然待她主动躺好后就走到她脚的方向欺身压了下来。
只是蹲下摁住脚而已,想什么呢。
平日队中新生的仰卧起坐练习,男生每组做五十个,女生每组做二十个,燕七一向等同男生的量,所以也没有多问,自觉地照着五十个做起。
做着做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平时练习都是被女生摁着脚,虽说也是在用劲儿摁着,但好歹人女孩子手软啊,眼下这位不但手硬,还大,还热,还有力,一只手就能把她两只脚腕给一起箍住,手上那灼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靴筒直接就烙上了皮肤,燕七觉得再过一会儿自己的脚腕上就能多一片被烫红的烙印。
最难受的就是这位手上劲儿实在太大,大概不好控制气力,所以燕七做了十来个之后就感觉自己的脚已经不存在了,说不定它们已经从腕骨处断掉了。
“先生,您能不能轻点儿?”燕七停下来问。
“停一下罚十个,不记得我的规矩了?”武长戈淡淡道。
“那好吧。”燕七接着做,边做边重新问他,“先…先生…您…能…能不能…轻…轻着些…”
少女蠱惑の呻き。
满意你所听到的吗?
“这点疼就忍受不了了?”武长戈哂笑,“日后若学骑马摔断了腿,岂不要了你半条命?”
“万一…摔不着呢?”燕七觉得自己没那么倒霉。
“顶嘴罚一组。”武长戈道。
一组五十个呢。
燕七只好咬牙忍着疼,加快了起伏的速度。
一组做完,武长戈放开了燕七的脚腕,这位再鬼畜也得给人喘口气休息休息的时间。燕七果断脱掉鞋挽起裤腿检查脚腕,乌漆麻黑的夜色下什么颜色也看不出。
这要再做九组脚腕不得真断了啊?
“先生,下组我自己做就好。”燕七道。
“自己做也不是不可,”武长戈不紧不慢地道,“只是自己做的效果不如有人辅助,因而每组要多加一倍的量,你可以自行选择。”
我了个离离原上草。
第50章 颜色
门卫张大爷拎着灯笼对整个校园进行每日例行的闭馆检查路过靶场时,十万分震精地发现场地中央一男一女竟然正在那里做一些大动作大起伏的亲密之事!简直亮瞎大爷的老花眼了有木有!瞅瞅!瞅瞅嘿!那男的也太禽兽了!那么大个块头,连那么小个姑娘都不放过!听听!你听听!把人小姑娘弄得娇喘连连呻.吟阵阵,骨酥筋软欲死欲仙,简直就是一部无.码高清的《月下の激野戦.avi》有木有啊!
“嘟!谁在那儿?干什么呢?!”张大爷老眼昏花地提着灯过去捉奸在野,“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我堂堂锦绣书院!百年清贵之地!竟是出了这样一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啊!这朗朗乾坤之下居然公而宣淫做出此等禽兽不——哦,做仰卧起坐呢?天不早了,做完赶紧回家吃饭吧哈。”张大爷提着灯擦过武长戈和燕七的身边慢慢走远了。
——蛇精病啊!黑灯瞎火的在靶场中间你们一男一女居然在做仰卧起坐!做仰卧起坐!蛇精病啊!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仰卧起坐啊?!一男一女大晚上四野无人居然只是在人民广场上做仰卧起坐!敢不敢更蛇精病一点啊你们!
被人误以为在进行野战的两人各自面无表情,起伏的继续起伏,强压的继续强压,十组共百回合激烈动作之后,燕七终于松了口气完成了今日的训练任务。
“完成了?”武长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燕七,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让燕七感觉有些不好,“现在来进行对你跷掉本次训练的惩罚训练。”
what——sh屎t——f啊ck——c嗷。
真·鬼畜。
惩罚训练很简单。
就是把正常训练的内容再做一遍。
照惯例惩罚都是翻倍的嘛。
于是燕七就又开始跑圈,射箭,拉弓,蹲弓步,野战。
最后一个仰卧起坐做完的时候,燕七彻底瘫在了毯子上没了一丝力气。
“器械都收到器械库去。”鬼畜先生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衣摆,而后就这么走了。
燕七觉得自己只能用爬的往返器械库和靶场之间了,至于从靶场到校门口要用什么姿势,也许大概得用滚的。
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残余的力气,尽管这具**已经很逆天地继承了一部分她前世的身体素质,可它终究也不过是个仅十二岁的年幼身体,今天的运动量早就超过了它的负荷,把器械送回器械库之后燕七就真的没有了一丁点力气,一屁股坐到了靶场边苟延残喘,只能期望着她的马夫能察觉出不对而进来寻她。
燕七瘫坐在地上,巨大的疲劳感令她难以抑制地犯起了困,而且现在这时辰本就已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她都要沐浴准备上床睡了。挣扎着等了一阵,终于还是合眼睡着了,身子一歪,倒在了冷硬的沙土地上,春天的深夜风还是有些凉,燕七感觉到了冷,可已是累得醒不过来,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梦里一大波孤独寂寞冷的小僵尸追着她,她就问它为什么身为僵尸胸还那么大是不是注射了化学物质,它生气了,纵身一扑,箍住了她的脚腕,她觉得疼,又疼又冷又累,拼命地挣扎,挣扎着挣扎着,忽有一阵暖意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然后她就飞起来了,腾云驾雾的,伸手想掬一把云丝,云丝却凹凸不平有些硌手,正自疑惑,就听得耳边有人哂笑:“怎么,这是要报复我,所以要把我的疤弄得更深些么?”
燕七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太累了,身体罢工了,完全不受她支配,只好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您看您…想多了不是…要弄也是弄条新疤出来啊。”
“看不出你还挺狠。”
“名师出高徒,狠将无怂兵。”
“狠将无怂兵,这话说得不错。你若不怂,就自己下来走。”
“可哪儿有女兵啊。”
“少给我贫嘴。”
“那我再睡一下,到了叫醒我啊先生。”

燕九少爷从马车窗里瞅见他亲生的姐被人像扛猪崽一样从书院里扛出来时就后悔亲自跟着来接她的这个决定了。
尤其武长戈那张带疤的脸又分外像是凶残屠户形象的惯常设定。
可气的是燕七这货被人丢上了车居然都没醒。
就算是加练也不至于加到这么晚。
而且似乎还是同武长戈在一起。
两个人都干什么了?
自称“还小”的燕九少爷少儿不宜的脑洞开了一路,直到回了坐夏居。
“吃了再睡。”燕九少爷把一根鸡腿放到燕七鼻子底下,辅助进行叫醒任务。
“没劲儿吃了。”燕七瘫在临窗的炕上动弹不得。
“你都加练了些什么?”燕九少爷拷问他姐。
“这这那那的。”燕七闭着眼睛道。
“明天在家歇着吧,我帮你带假。”
“不用,我哪有那么娇气。”
“…身为一个十二岁的女人,不该娇气些么?”
“没必要吧…”
“娇气些并没有什么不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没听说过?”
“有道理。”
“所以?”
“那我得先学会哭才行。”
“…你睡吧,我走了,明天早点起。”
说到明天,燕七想起还要请家长去院察署的事。
爬起身到书案边抻了张纸写了几句,折了几折交给煮雨:“拿去给一枝。”
没等到煮雨回来,燕七就已经呼呼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又是请安日,燕三太太惊讶地发现她大伯今儿个又没去上朝:“大伯前儿不是才休沐过了?怎么今儿又没去宫里?”
“同人换班了。”燕子恪又坐到燕老太太起居室窗根儿的炕上,端着盅子喝早茶。
“爹昨儿个还说今日朝中有要事,所有朝官都必须上朝去呢,怎么今儿一早就又同人换班了?”燕五姑娘插嘴疑道。
“你记错了。”燕子恪道。
“不可能啊,我亲耳听见您同我娘说来着…”燕五姑娘皱眉回想。
“你听错了。”燕子恪道。
“怎么会…我当时就坐在娘身边儿啊…”燕五姑娘见他爹语气如此肯定,不由怀疑起自己昨天的人生来。
“你坐错了。”燕子恪道。
“…”燕五姑娘:难道我连我娘都认错了?
燕三太太一来就被燕老太太叫进了卧房去,姑侄两个边闲聊边慢慢悠悠地在卧房里头换衣服、选首饰、通头发,老太太这是诚心想让长媳在外头干坐着等,至于会不会连累大儿子也跟着耗,燕老太太根本没多想,因为从小到大真要耗起来谁能耗得过那货啊。
燕大太太原是也要跟进去伺候的,老太太哪里肯如她的意,让她进来伺候,那岂不是就得利利索索地收拾妥了出来对着她这张不讨喜的脸?嘿,不必了,亲爱的媳妇你就在外头好生歇着吧,婆婆我这儿还要再试三个复杂的发式呢。
燕大太太只觉得好笑,这老太太还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儿,这么晾着她又能怎样呢?她老公孩子都在身边儿,就是晾她三天三夜她也不觉得苦,反而乐得享受这难得的合家欢愉呢,因而只管坐在那里温柔笑着同几个孩子说闲话,眼角里时时装着窗根儿处坐着的那个身影。
说来也怪,这人虽是枕边人,可成了亲这么久,孩子都生了四个,她对这人却好像始终都无法彻底的了解,他这性子就像他身上的衣衫,几天就是一件新的,今儿爱上素服了,明儿却又穿得花枝招展——你没看错,就是花枝招展,可穿在他身上却就是那么的合适相衬。
他那性子便是这样难以捉摸、浮云不定,你问他什么他也答,可哪怕你问上他千百个问题,却还是觉得没法儿深入到他的内心里去,儿女双全名利两赢的燕大太太,这华丽美妙的人生中唯有这一点遗憾。
燕子恪对她并不冷淡,你同他聊他就同你聊,你想要什么他也能给你什么,可越是这样,就奇怪地越是难以让人满足,他并没有敷衍你,可你就是觉得远远不够,你还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但是你不可以太贪婪,你稍稍逾越了那条不知为什么会存在的界线,他就会立刻站到冰峰的绝顶上去,高高的,淡淡的,凉凉的,俯视着你,让你害怕起来,害怕他再也不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这么轻易地将你抹杀在他的视线里。
燕大太太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越过线,也从来没有被“俯视”过,甚至那条所谓的界线以及燕子恪会有的反应都也只是她的臆想与推测,但她不想冒这个险去碰触那块鳞片,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她想象中的那样随意拂衣去,凡尘不沾身呢?
燕子恪坐在雕花窗格透洒的晨光里,逆着光的五官模糊难辨,众人看不清他,他却将众人看得分明,尤其是燕大太太眼睛里偶尔滑过的神思。
女人的心思多起来,就是蛇精病也要甘拜下风。
燕子恪伸手从炕几上的小碟子里拈起一枚被做成玫瑰花式的点心,起身向着燕大太太走过去,伸到脸前:“张嘴。”
燕大太太的脸一下子红了:孩子们都在呢,这是干什么呀。
“娘快张嘴!”几个孩子都乐了,爹在调戏娘呢,一大早就上这么好的戏码。
“你们闹什么…”燕大太太死活张不开这个嘴,太难为情了,纵是早就成亲了数年,两人也从未在旁人面前这么着亲昵过啊…
房里伺候着的下人们也都掩着嘴笑,小丫鬟们的脸甚至也跟着红了起来,有人掀了门帘进屋,放进满室春意。
进来的是燕五姑娘的舞蹈师父何先生,手里拎着个花篮,盛了一篮子的玉兰花,身上穿了件水色合身裁制的刻丝长裙,墨线绣着几根细长飘逸的水草,衬得那柔软修美的身段儿愈发娇媚窈窕,一头乌黑秀发绾了个随云髻,只簪了几朵小巧玲珑的海棠花,脸上脂粉淡施,清冷里透着大概只有男人才能察觉出的妖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