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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老太太被惊得一阵心悸,承泽恨得厉声喝道,“混帐东西!大呼小叫的,你丢了魂儿了??”
此刻的福兴儿真似没了魂儿的空壳子,看清眼前,扑过来双手扯住,“二爷!二爷!!不好了!不好了!”
“混帐!!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啊!!”
“三爷,三爷下了大狱了!!”
第七十九章 请君入瓮(下)
承桓入狱真如晴天霹雳,老太太闻言未及问出究竟就呕出一口黑血,蓝月儿更是哭晕了过去,易家上下顿时天昏地暗。
自那一刻起,承泽就再无安闲之时,虽则庞德佑虑及他家中变故许了假,可即将随军戍边,每日营中甚是繁忙,他总不可能完全脱去,于是这一日的茶饭便再无时候,公务之余到处奔走。相与这身子的疲累,心焦惶惑更是折磨。承泽年长承桓近十岁,小家伙从小就跟在他身后,一个桌上吃,一个床上歇,情深谊厚。承泽深知自己的小兄弟胆子小、性子柔,最是与人善,书读得尚可,功夫却不过是花架子根本伤不得人!这样的桓儿究竟是怎样会为了一个不着边的小戏儿打残了岳义勋的小公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在福兴儿失魂落魄的讲述中,说是前两日是岳夫人的寿,虽并未大张旗鼓地贺,却仍是在府中摆了两日的酒,并请了一班小戏儿。那日下了学,岳鸿飞吆喝着去他家后园子,说是戏班子第二日要走了,今儿特意为他们多演一出。一帮人热热闹闹地去了后台本是要找那《狮子楼》中的武松,谁知正碰上刚下场的一个小旦,就是如今京城里名气极盛的伶官儿采绿儿。
采绿儿虽是个男儿身,却生得明眸皓齿、玉软花柔,外头也传此人与岳家二公子不清不楚。这一回这么近地瞅着,又是着了婀婀娜娜的女儿戏装,一帮半大小子便都嘻笑开来,言语难免轻薄。岳鸿飞脸上挂不住,故意与采绿儿为难,一时劲头上来竟是拉拉扯扯起了羞辱之意。
这事从头到尾本都不与承桓沾边儿,可按福兴儿的说法是众人都起哄,三爷也是跟着,许是站得太近,正被恼羞成怒的岳公子抓住撒气。三爷自是不服,一时两人扭打起来。人们有上前拉的,有更起劲嚷的,乱乱哄哄。福兴儿说先还看得见两人,后来不知怎的就一堆人扭做一团,再后来么,一声惨叫,众人都惊得住了手,彼时岳公子已经躺倒在地疼晕了过去。
承桓当时就被岳府家人扭送顺天府,一堂过下来,百口莫辩!好一帮富贵纨绔!起哄的时候七嘴八舌、都不省事,做证的时候倒一个个谨小慎微、异口同声。被这一群人证和那阴森的官衙震得连承桓自己都开始相信他确是罪不可恕,待到承泽打听清楚原委,匆匆赶去,他早已在口供上画了押,只等判罪。一切这么突然,却又是铁案一般,承泽眼睁睁看着吓得丢了魂儿的承桓被上了枷铐,缉押入牢。
承泽转头就去了岳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非岳义勋赶回府镇住了场面,岳家几兄弟当下剁碎了承泽的心都有。待见到嗷嗷嚎叫的岳鸿飞,承泽心大惊,这一条腿是端端废了,可也顿时明白这其中定有蹊跷!岳鸿飞虽个子矮承桓半个头,却生得极壮,承桓哪来的力道与准头能使他一招致残?可面对伤者之痛,又是高高在上的岳大人,承泽只能低声下气,更是单膝跪在哭得唇色泛青的岳老夫人跟前儿,声声赔不是。
从岳府出来,承泽打听清楚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借着在岳府家学读书、想与尚书大人套近乎的各种权贵之子。咬着牙一家一家走,一家一家求,指望能有一个看清当时的状况说句公道话。有的人家是世代为官,还给他老易家个面子,应对几句;有的人家则是朝中新贵,根本就不把这几十年前的名望放在眼中,连大门都不让他进。一次不行两次,一日又一日奔走,嗓子都求哑了,承泽也不过问到寥寥几句,都是一口咬定是承桓下的狠手。其实这结果也在料想之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家家都在想着如何弥补与岳府的关系,哪还会与已经认了罪的易家亲近。
入夜,一场大雨。夏天的雨势猛,偶尔还带了盐粒大的雹子,黑暗中捶打得人抬不起头,薄薄的衣衫顷刻就透。
又是奔波了一整天,滴水未进,踏上府门前的台阶,一身的空乏被雨水浸透,承泽的脚步拖沓无力。
进得府门,雨中迎来了主仆二人,庞亦馨接过丫鬟手中的伞勉力为他遮挡,“怎的不着人跟着?福能儿呢?”
听她竟都不问他今日如何,可见如今的努力都是怎样徒劳,一身湿凉的雨水,心也冷透,承泽没有力气答,也没有力气客套,只任了她一路随着走。
“哥哥今日亲自去过顺天府了,免去了那一百杖。”
开了口却出不了声,承泽使劲清了清干涩的喉,这才道,“多谢庞将军。”
听着这嘶哑的声音疲累至极,庞亦馨好是心疼,“你别太心焦了。此刻外头乱,倒不如先在牢中。况都有人打点好,受不得罪的。待过些日子,岳家那边慢慢平复些,哥哥会再去说情。”
承泽苦笑笑,心凄道,等不得那么多时日了。其实撇开冤与不冤,只这一条腿,哪怕就是岳义勋本尊的一条腿也绝不至于要了承桓的性命,顶多几年牢狱之灾,虽是苦些,可也不是熬不得。可是,只要进了牢房,病疾、伤痛就只能听天由命!这些日子与那几兄弟照面周旋,明知他们此刻肝火极盛,可一个个竟变得极为隐忍,只那眼中的阴狠与仇恨让人不寒而栗。承泽心知就算岳义勋这睚眦必报的老匹夫能放过承桓,膝下这几个混蛋儿子也绝不会让他全须全尾地走出来!到时候有官牢做遮掩,一个伤病而残、而死的囚犯顶多责牢头失职,天大的冤情无凭无据只能生生吞咽!
许是人们都深知此事远未结果,也许是都忌惮如今在皇上面前正当红的岳义勋,清流也好,污流也罢,如今这一场私怨,谁都不想沾惹,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承泽退避三舍。只有与老易家尚有交情的几位老臣在老太太亲笔信的恳求下出面讲和,可怎奈,那是人家亲亲骨肉的一条腿,旁人说什么都觉得轻飘飘不够分量。且官衙又似乎已经给足了老易家面子,判得合情合理,甚或还略偏轻,一时堵住说客们的嘴,再不好开口。
遂有老世伯悄悄给承泽出主意,说如今除了当今圣上,能让岳义勋真正买帐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左相褚开诚,一个就是威远大将军庞德佑。左相处,老太太说不能去,且不说一个小儿斗殴的案子劳动宰相实在有失尊重,更况认罪伏法,那要命的猜测根本就上不得台面说。如此,便只剩了一条路…
脚步不由停下,怔怔看着身边人…小小油伞下,两人这么近,黑暗湿凉的雨气中依然能嗅到她身上那暖暖郁郁的花香。此刻她也是莫名,不知他为何停下,微微蹙眉看着他,眼神那么真心,那么亲切,如此痴痴对视又让他看出了些许羞涩,粉扑扑的脸颊轻轻泛红。以往从不曾留意,此刻,竟成了他求生的良药,致命的毒酒…
“亦馨,”
“嗯,”
“你回去吧,别送了。”
“雨大,你…”
“已经淋透了,不在乎这一点了。”
“…哦。回去让紫螺炖碗姜茶给你喝。”
“知道了。”
看着他颓颓离去,灰白的雨幕中迅速隐去,看不见了…庞亦馨鼻子一酸,眼中噙了泪。曾经不知道心里有一个人会是怎样,只想着要挑个好夫君,只想着嫁过去要做得主,要让夫君像自己兄长这样疼她,宠她,任由她。如今,心里真的有了他,竟是什么都不求了,只盼能在他身边守着他,看着他,一刻也不离,哪怕,哪怕他心里不是她…
转身往回,一路心情寡落,明知这是哥哥的局,可看他受难,自己的心好疼。一眼望到明远斋还亮着灯,脚步不由加快,赶紧去问问这何时才是个头!
急急推门而入,见兄长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她进来也并未抬眼。庞亦馨走过去,“哥,哥!”
庞德佑这才停了笔抬头,只这一身的雨气与焦急就知道小妹所为何来,“又去接他了?”
“…嗯。”
庞德佑轻轻叹了口气,沾沾笔继续书写。
“哥!”庞亦馨绕过案来,“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还要撑到什么时候?”
“心疼了?”
听兄长揶揄,庞亦馨一阵脸热,口中拙道,“你,你也知道岳家那帮混帐东西什么都做的出来!我,我是担心…”
“是你说了,非他不嫁。”
“…嗯。”
“后悔了?”
“不悔。”
“真的?”
“绝不悔!”
“那就沉住气,安心等着他下聘。”
“哥,他,他真会么?”
庞德佑笔微微一顿,唇角一丝冷笑,会,一定会。他易承泽断舍不得把慕青拱手相让,那他就只有这一条路。到时候,慕青他就算护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了。等了这些年,不在乎再多等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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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承泽昏沉沉躺在床上,一时眼前是桓儿那惊恐无助的眼神,一时是静儿,他那安安静静、听天由命的静儿,心如刀绞…
祸从天降,桓儿命悬一线,他被端端逼入了死角。只知道岳义勋会买庞德佑的帐,竟是不曾想到,易家本就住在庞府,岳义勋依然行事至此、丝毫不留情面是为的什么??只为同朝为官,岳义勋远比老易家更了解庞德佑!深知此人心狠手辣,绝非攀交情、讲义气之辈,虽则自己的义子在他手上,却依然断定他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忠良之后而下狠手与他岳义勋为敌!
老易家算什么?他易承泽又算什么?!可自己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去求他。大将军自是一贯亲切,只是话也说得很明白,那是人家的亲儿子,我如此一个外人,不疼不痒地求情,至多只能减刑。将心比心,若是至亲之人,有罪无罪都好说话,哪怕就是争到圣上跟前儿,我也不至辞穷。这钉子好软,却又在情在理,明白的意思就是除非是至亲之人,否则,他力所能及也就到此了。
至亲?什么至亲?除了庞亦馨,只有他的妻是他的至亲!承泽恨得一拳砸在床棱上,他想要的是静儿!是静儿!!
“二爷,二爷,”紫螺在门外轻声唤。
“…嗯?”
“姨奶奶来了。”
“快请。”
承泽强打着精神起来,赶紧整好衣衫。未待他跨出卧房门,两眼红肿、面色憔悴的蓝月儿已然来到门口。
“姨娘,请外…”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人扑通跪地。
“姨娘!”承泽大惊,双手搀扶,“你,你这是做什么?”
“承泽,我求求你,救救桓儿,救救我的桓儿…”
“姨娘,你放心,我自是会尽全力。”承泽边应着边去拉她,却发现这人似是铁了心,动都不动,因劝道,“姨娘,你可是还有话?先起来,起来咱们慢慢说。”
烛光中,蓝月儿一张脸消瘦、惨白,凄然的神情冷冷冰冰,“承泽,昨儿你跟老太太合计得怎样了?”
这一问,承泽一时语塞。庞德佑的话他不能全瞒着,老太太那边自是想不到静香头上,只当人家说的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相识也不过一两年,谁也不会轻易为了旁人去得罪吏部尚书,此番确是强人所难。只是,那“至亲”二字也印在了老太太脑子里,成了至亲,是否就有回转的余地?死马当活马医,只能抓住这最后的稻草。可如今,临时抱佛脚去攀亲已然有些生硬,更况,要娶的还是自己并不喜欢的庞亦馨,老太太一时唉声叹气,救一个孙儿,要搭一个孙儿,这可如何是好?
“承泽,你说话啊?”
“老太太觉得如今去硬跟人家攀亲怕也不成,还在另想法子…”
“另想法子?”蓝月儿语声绝望,“还要想到什么时候?桓儿还能撑几天??”
“姨娘,你放心,我…”
“放心??那岳家兄弟在京城是如何的名声你不是不知道!为了一个青楼花魁,那岳家老三可是生生弄死两条人命!到头来,也不过是送到南边避了避风头,如今,还不是在京城耀武扬威?!那只是个不相干的花魁,这可是他一个娘肚子里的亲兄弟!!”蓝月儿越说心越抖,一时无法把持,声嘶力竭,“人家的兄弟如此,可咱们呢??承泽,桓儿襁褓中就没了爹爹,只能指望你,只能依靠你!可你,你竟是为了一个女人,要折了一脉相连的手足!”
“你,你说什么??”
“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庞将军春天就跟你提过亲,想要静香,却是被你驳了面子!”
承泽大惊失色,“这,这是哪听来的混话??”
“承泽,我的二爷,”蓝月儿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只是眼中的泪扑簌簌地掉,“我明白你的心,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静香。我也舍不得,遂我一直没提。可是承泽,事到如今,咱们只有这最后一个法子。要么,你娶庞家小姐,要么,就把静香嫁给庞将军…”
“不行!!”承泽失神大喝,“绝不行!”
“承泽!!时至今日,你难道还不省事?这辈子你和静香成不了了!原你可等着老太太百年后自作主张,可如今你身在官中,庞将军又看上了静香,你当真以为他会让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就这乱了人伦的姻缘??你不中意庞亦馨可以不娶,往后有了好人家的女儿咱们再做打算,可是静香,你得不着了,把她给庞将军吧,承…”
“闭嘴!!静儿是我易家人,生死都是我易家人!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她,除非我死!!”
“易承泽!!为了这个女人,你已是于那亡去的大哥不义,如今,难道还要为了她搭上兄弟的性命??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你!!”承泽一时气血上涌,“我要如何搭救我的兄弟不用你来操心,滚!!”
“哼!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劫狱?好,你去!你去!!我不怕死,只要你们兄弟远走高飞,我就是千刀万剐也不在乎!你怎么不去?还是舍不得她吧?也怕这诛连九族灭了她慕家庄吧?!”
“滚!!”
蓝月儿起身,一脸的泪,一身轻飘飘,哑声道,“我这做娘的心,就是即刻要了我的命去换桓儿我也舍得,今后你于我如何,我都无所谓。明日,你若不应下庞家小姐的亲事,我就去告诉老太太,庞将军想要的,是静香。”
第八十章 痛舍心爱
雨在半夜的时候停了,阴云在滴滴哒哒的残漏声中悄悄散去。夏日天短,日头早早爬了上来,蒸得空中潮潮的,带着湿濡的暑气。
大晴的天,亮得耀眼。
洗漱罢,承泽收拾得整整齐齐坐在床边,眼窝有些塌,一身银白的薄绸袍趁得消瘦的脸庞更似泛青。愣愣看着窗外,阳光点在浓绿的叶子上,随了风,一忽儿这片,一忽儿那片,恍恍的。眼中干涩得疼,却是合不上,好久眨一下,血丝越红。这知了怎能叫这么响,竟是燥得如此么?可日头却是冷的,跟他的袍子一样…
“爷,爷?”
人回了神,眼睛仍一时滞着转不动。抬起手,将捏着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福能儿看着那信上的名字,心一跌,“爷,真的…要去么?再没别的法子了?”
那僵直的眼睛终是忽闪了一下,抬着的手却纹丝未动…
福能儿攥紧着拳,硬候了一刻,可眼前的人、周围的所有都似随着他这一候冻住了,再无动静。一咬牙接了过来,麻利地揣进怀中。再看主子,正对上那略是询问的目光,立即低声应道,“只见慕大爷,只传一个字:快!”
见那神色一黯,福能儿行了礼,快步离去。
知了声乍起,一声拖得好长,没了气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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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亮了。
静香抬头,轻轻吹熄了瘫软的烛泪上颤微微的火苗,房中昏昏的光便慢慢鲜亮起来。眼前的景物脱去了朦胧的烛影,形容真切又生硬。有些刺眼,安安静静的人便莫名牵起一丝心慌,怎的这么快就又是白天了?
低头看手中的绣,半枝竹,几片叶,依旧只是白丝帕上绣线勾画的死物,有些无奈。这银针一样细致却怎的就是不如那柔软的笔尖,在她手中总是僵硬,一针下去,就是一个不能回头的点,抹不掉,润不得,除非将那线剪断,重头来过。摸摸那微微凸起的叶子,左右端详,怎么看都不大像,不觉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她的记性越发不好了,怎的都不记得那小珠簪上的一片究竟是怎样的。
不得精致的懊恼早从学绣那日起就有,磨至今日,倒似有些赖皮了。不善就是不善,他横竖…不会说不好。每次这么想着,心就安,那银针牵了线,便又在手中走起来。
房门外有了轻微的响动,静香并未太在意,只是一丝念头想,今日老太太起得这么早?
吱嘎嘎,碧青的纱帐外,轻轻的门响。手中的针一顿抬起了头,这门一日只开三回,此刻荷叶儿尚在里间儿睡着,会是谁?
隔着薄薄纱帐,隐隐的身影,与那明亮的晨曦一起印在她眸中,如那拙绣般成了虚浮的画面。静香放下手中的绣,慢慢站起身,目光随了那轻轻的风动,手不知觉便是攥了衣角。
纱帐撩起…
这人…好久不见。此刻正慢慢向她走来,不大的屋子,寥寥数步。她想迎,想露个笑,至少…也要说一句迎客的话,可她不争气,那步子那么慢,那么拖,却怎么都似扼在她颈间的手,每往前一步,就紧一分,紧得她喘不得气。心死死攥成一团仍是挡不住往下沉,唯剩的力气只够支撑呆呆站着,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只知道这辈子从未像此刻这般这么不想看到他,这个她朝也念,晚也念,一点一滴都牵着她命的人…
终是来到眼前…
他垂着肩,薄绸的银袍勾出身型消瘦,突突兀兀的;脸色那么苍白,那么憔悴,挫败与羞耻早已碾碎了尊严,此刻却依旧似一块巨石压得他抬不起头…
这么近,牵心挂肠的熟悉如风沙肆虐般扑入她眼中,钻心的酸痛激出满满的泪。眼光模糊,见他的身子慢慢矮下去,静香只觉扼在颈间的手突然松开,心一刻就沉了底,最最深底处那紧紧握着的一点希望,随着那双膝砸地的声音碎得干干净净…
痴怔只是一刻,她瞬时就缓了过来,张开颤抖的双臂将他紧紧抱住。泪与吻,斑斑落在他的发顶,用力吸气撇开鼻中酸涩,深深嗅着他的味道。老天,她为何总是让他为难,让他苦…恨自己,恨自己!她的命早就注定,却为何不肯死心,非要拖着他、粘着他,累他丢不开,好好的青春年华这般苦痛!如今,桓儿命悬一线,他被逼无奈,自己不能为他分解半分,还要苦他割舍不下。该放手了,该放手,却怎么身子颤、手臂越紧,抱紧他,抱紧他…曾经是太奢侈了,此刻私心疯了一般嘶喊,求老天栓住日头,拖住这最后一刻…
埋在她怀中,筋骨都软去,闭着眼睛,只浸在那清香里。这温柔蚀骨再也不能有了,今生今世,都断绝在此刻…他是该愧的,可羞耻与悔恨都不及此时心痴心痛的万分之一。不敢抱她,不配抱她,说什么对不住,说什么万般无奈,便是生死的借口也挡不住这残酷的实际,他终究…是不要她了…原先只当她是他的命,此刻才知是比命还重的心疼。她没有怨,安静没有声音,他却疼没了力气,一丝气息恨,若是他死能是个选择该多好…
“抬头…抬起头…”吻着他,轻声求他,可他依旧那么沉,那么无力。不能等了,她没有时间等了,不再犹豫双手捧了他的脸颊强着扳起他。一把抹去自己的泪,狠狠屏住,不能再让泪模糊视线!目光一寸一寸,啃噬般贪婪,这容颜,她绘了千遍万遍,梦了千回万回,却怎么总是不能尽占所有。往后的岁月两世相隔,再不可见了,心慌难耐,抬起手,纤纤玉指柔软软抚过他的眉、他的鼻,唇随着手指仔仔细细地贴着、吻着,眼睛不中用了,此刻便要把他一点点锁在指尖,腻在唇边,深深刻进心里…
静儿,静儿…嗓子肿痛,再出不了声,只有如耳语般忽有忽无的气息,只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唤。泪缓缓打湿了她的唇、浸苦了她的吻,男儿脆弱,裹在香软的怀中,不及女孩儿家半分坚强…
他不是个男人,不是人,丢了她,他再不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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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向庞家提亲,老太太与承泽合计了又合计。门当户对是曾经的老黄历,如今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又是恰恰这一求人的当口,再怎样遮掩都脱不去这攀高枝、抱佛脚的尴尬。怎奈命危情急,承泽只得硬着头皮拜叩明远斋。大将军的态度实在是意料之中,淡淡一笑,便将老易家的痴心妄想拒于千里之外。理亏便气短,被端端驳了面子,也只能哑巴吃黄莲,因由都不好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