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了…半个多月来,从明远斋到庞家小姐的芳馨楼,从西跨院到花园子,她来来回回走了很多路,经意不经意见了很多人,可是这一座将军府竟似特意为她转了轮回,怎么都碰不着,怎么都听不到,一次又一次,似是老天弄人,似是阴差阳错,就是不见他…

其实,这样的隔绝也非尽然,每日听不到他的声音,却总会听到他的名字。那娇宠的庞家小姐平日牙尖嘴利,却每每提及他,那语声就如浸了蜜糖,甜腻柔软。一夜又一夜,无眠而心苦,只能听着,听她说承泽,念承泽,字字句句都是承泽…说他们是怎样一起陪着哥哥伴御驾出游,他是怎样体贴,一把揽住了险些失足坠下山的她;又说哥哥带着他俩一起往郊外猎场去打猎,她是如何和他同骑一匹马,又是如何眼尖同时看见枯草窠子里那只未及换毛的兔子;还说昨日在京中最大的珠宝行,他亲自挑了一对儿南边新来的夏花坠子赠与她…

故事有尽,话无尽,直到她困了,喃喃念着他睡去。可惜,静香却依然清醒,听过一遍,想过一遍,脑子里那影像便如笔下的画,心上的印,再也抹不去…

只说今生无求,多一眼便是一眼,谁能想到竟还是不能知足,还想霸着他。明知再无可能,明知他总有一天要再有所依,再有所守,为何,心还是不肯死…

鼻子一酸,笔下的颜色模糊成一团…

“《九溪小驻》?”

头顶低沉的一声惊了静香一跳,扭头见不知何时身边已是站了庞大将军,正专注地赏看着案上的画,心责自己失态大意,赶紧搁了笔起身行礼,“民妇见过将军。”

庞德佑虚手扶了,亲切笑道,“还如此见外。” 说罢不再待她虚应,便又移目在画上:晨曦尚浅,雾色朦朦,一条小溪从山中蜿蜒而出,绕过藤枝,漫过碎石,顺着缓山坡一弯一跳来到眼前。两个早起采桑的女子背着小巧的蒲箩,踩在浑圆的青石上,斗笠掖着薄纱遮去面容,却那身型小步青涩娇可,似轻车熟路,又似颤颤颠颠,不是赶路,只若玩耍,那盈盈笑语潜过轻纱和着小溪潺潺,脱纸而出…

庞德佑心中不觉叹,她果然是慕青,是那个人在千里之外便凭一枝笔、几点墨就将他的心掳去的慕青。只是整个画的颜色不知是淡,还是蒙了雾,略觉灰暗,因问道,“这便是了么?”

“回将军,尚未铺完色。”

“哦。”

“不过,大体便是如此。只是还想略着重几处脱出水光来。”

见他闻言未置可否,静香心知这是并不满意。这么多年作画从来都是随心随性,一枝笔在手绘的是自己眼中的天地,虽也曾入市换得银两,却是头一次面对买画人的挑剔。此刻谈不上局促,只是有些心倦,再有这些日子的酸楚,竟是莫明烦躁起来。

“手生技拙,恐负将军重托。”

庞德佑轻轻一挑眉,悄悄笑了,哟,这小丫头是不高兴了。可不高兴依旧这么轻声慢语,小脸倒是有些绷着,粉嫩的唇边也不见了那浅浅敷衍的笑,此刻略嘟着,娇娇含嗔,看得他心忽地一紧,又忽地一热,好一瞬失态。轻轻吸了口气,缓缓舒出,这么些年等来,终究不是空…

“院子里的海棠甚好,可曾留意?”

静香略一怔,这怎么倒转了话?可她一没有那份闲心琢磨他话中何意,二也没有那份闲情留意什么海棠,遂回了声“不曾。”便低头将笔尖上的颜料在笔洗中略沾着润了润。

看她抚袖润墨,轻轻拈在手中似正要落笔,却是又悬着腕迟迟不动,目光也再不与他,只凝在笔尖那缓缓沉滴的颜色。这逐客令下得这么安静,这么雅,让庞德佑心中一刻纠结,竟是再找不出言辞应她,只得知趣地抬步绕离了画案。

静香重落座,低头专心那溪水偶溅出的碎光…

房中又静,静得能听到那香炉里白雾流淌的声音。静香低着头,面上清清冷冷,那杂乱不堪的思绪都被自己努力摁在了心底。可谁知,这般静,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入在耳中都觉嘈杂,眼中根本看不到那溪水,那碎光,总是恍恍着就见那一双人儿骑马欢笑…

心被捏成一团,疼倒罢了,只是喘不得气,不得已抬起头,视线所及都觉乱,却忽见不远处的棋桌前庞将军端端而坐,且并非只是观局而已是自顾自拈了子在解局!

一声小小的、却是极清脆的落子声,搅得静香心里的燥腾地泛起。她极厌旁人动她的棋盘,尤其是她自己走到僵死的棋局!丢下笔起身走到棋桌边,一眼瞟见那大势已去、即将收官的局面,一股小火苗蹿上来,静香第一次知道了咬牙是什么感觉。

从那浅浅不匀的呼吸,庞德佑知道终是惹着了她,却依旧不抬眼,支了手肘拈了子,心平气和道,“怎么,不该如此么?”

“将军!你…”虽是尽力克制,可话一出口竟还是掩不住有些抖,“君子观棋不语。您,您怎能…” pc #^{-
“怎能把你这晾了好几日、碍眼又碍事的棋局收了?”

“将军是为大事之人,许是不能体会这闲散人之闲趣。此局已成僵势,正是给人琢磨推敲之时,您这一解局,民妇这几日将要破局的苦思与乐趣便再无处着落,实在是…强人所难!”

听这向来清冷之人竟当真动了怒,庞德佑知道自己这次确是把对了脉, “以围地论输赢,除非是永无休止的长生劫,否则只有死局却并无僵局一说。无论怎样胶着,黑白总有输赢。你这一搁好几天,不为两势僵,是为自己落入了自己的套。”

“什么?”静香不解。

“你分明使的是白子,却又让黑子占去六子先机。布局之时非但不肯稍有徇私,反而于黑子竭尽全力。”这寓意何在委实太过明显,可此刻庞德佑却做不得那点破之人,只与她就棋论棋,语调、神色极是清淡,“你只一个人,虽手把两子却依旧一个心思,一天苦思,一天解,只是反反复复。到头来必是势均力敌,而黑子也因为那六子先机总是势压一头。如今只剩套中困顿,何来破局之趣?”

静香一下发怔,却似并不意外,略顿了一刻道,“…多谢将军指点,是民妇愚了。”

看那烟波水眸颓然失神,显见她还痴心不死,庞德佑一时生恨,一时又心疼,“你这是强己所难。这般布局,换了旁的懂棋之人,有如此先机势头也很难落败。这便如行军打仗,以少胜多是奇迹,是说给后人的故事;以多吃少才是胜算,是真正的把握。”

“这盘棋上,它活不了。”

静香疼得眉心微微一蹙,却不觉这话苦,这结果自己又何尝不知,如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好在,”庞德佑又跟了一句解道,“人生在世,并非这非黑即白的棋局。”

她的唇边又见那淡淡敷衍的笑,未置可否,低头一粒子一粒子拈去那场终局…

他也随她收子,“正该是糊涂活着,随遇而安。”

从大将军口中听到这般言论,静香虽是心沉,依然有些惊讶,“糊涂活着?”

“是啊。”庞德佑只管收着棋子,“常寻一个歇脚处,停停走走,等来岁月消磨。”

“那岂不就是…浑浑噩噩?”

“明白着就强么?就如你这些日子,不出门,不应客,每日清清醒醒地想你这盘死局。可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翻来覆去,天天挫败,每日饮恨,又有何益?到头来,那黑子白子尚捏在手中不肯终局,却是周遭之未死早已先一步颓去。”

静香怔怔住了手,半晌不回神…

一语戳中心事,疼也不疼,只是将心底的掩藏统统揭开来。这盘局,早在她埋入地牢那一刻就死尽了,可她又追到了京城,苦苦求他不弃,为着私心痴妄着多看一眼、多见一面,这可正是那“捏在手中不肯终局”的愚顽?她早已是往生之人,凡事都罢了,却累他先与老祖母反目,又背弃上司、擅离职守,家法、军规,受了多少苦…如今,好容易每日上进忙碌、欢心展颜,自己却又开始心酸、不平,每日养了这挫败的戾气,饮恨难消,将死局之棋捏在手中,越握越狠…

木木回头瞥一眼那画案,虽是久不作画,笔却在心里是活的,那每一处勾画,每一点颜色都是心之所望、心之所处,如今这般景况,又怎作得出悦人眼目之作?可此刻想来,仔细想来,那画究竟坏在哪里竟依然不得要领。果然,“周遭之未死”已然前一步颓去…

“慕青,”

“…嗯,”

“来,重头来解一新局。”

低头,那棋盘上已是干干净净,曾经那让她不眠不休、彻夜苦思的纠结都不见,只有三百六十一处空白,处处可走,种种可能,可怎么,她心里那一团死疙瘩刚透了口气就空了,整个心都空了…

“…将军,您刚才说院子里的海棠如何了?”

“海棠香。”

“是么?这么早?”

“去看看么?”

“好。”

相约一起出门,静香忽觉肩上一沉,抬头,竟是将军亲手将那薄棉缎的披风披在了她肩上,正尴尬得不知如何应,他却轻声一句“春寒削骨。”便抬步先行。

虽已是夕阳晚照积了一天的浊尘,可一出门的清新扑面依然让静香的心沉停了一刻。天边有云,日头掩得很淡,站在台阶上远远直视,很养眼的光晕,青砖灰瓦的院落浸在其中竟也显得别有一番颜色。每天为了避开庞家小姐的“故事”,静香都是天不亮就起身,踩这黎明前的星光来到明远斋。一进门便是一整天,早就忽略了还有这窗外的天地,心里的空落竟似稍稍有了平缓…

来到那株海棠前,意料之中只见初春的光秃,那偶绽的新绿实在是薄小,夕阳光不足,落在眼中便只若涂了一层嫩嫩不足劲的颜色。

“可嗅得香?”

静香应着话又深深吸了口气,“是何香?”

“风里,初萌的香。”

她闻言淡淡一笑,“您这香,是想出来的。”

庞德佑并不否认,凑近一小枝嗅了嗅,悠悠闲闲道,“这就叫糊涂活着。”

“将军一向如此么?”

“所以才得见旁人见不着的。”

“不如说,才会想旁人想不及的。”

糊涂着,海棠早至,清醒着,残冬尚在。如此绕开来,果然能在苟活中依然嗅得清香么…

她已然会意,他便不再多言,“慕青,你说那副画改名为《晨起》如何?”

静香看着他,双眸渐深,此刻总算知道那画不妥在何处,清晨的溪水,清晨的桑,那颜色竟是乌了…

“如何?”

静香轻轻摇摇头,“不好。”

“哦?”

“不如…就叫《歇脚》。”

庞德佑眉心微微一颤,笑了,“妙哉。”

寻到了那错处,静香的眼里便不见了那海棠枝,想着画中情景,竟越觉不妥,修是修不得了,正好今夜无棋,不如赶一赶。

边与她轻声聊着,庞德佑似极是无意,其实此刻院门口的身影早已收在眼中,遂略略一侧身,将她的人与神采都现给那窥目之中。

“看你那棋,该是多年的功力。可是常与人对弈?”

“…只与哥哥对过。”

“输过么?”

“输过。十岁的时候哥哥骗棋偷我的子。”

“哦?哈哈哈…”庞德佑开怀大笑,“慕峻延啊,你也有这等时候!”

想起哥哥,静香也笑了,再看那秃枝绿芽,竟似当真在风中嗅到一丝清香…

多久没有看到过她笑了…盼着她笑,盼着她开颜,怎么此刻落在眼中,承泽的心竟似针扎一般,腿灌了铅再抬不动…

“承泽,来寻将军?”

回头猛见是傅瞻,竟是一时不得应,“嗯?哦,我…”

“一道进去吧。”傅瞻热情招呼着,“将军点了茶点,御赐的极品大红袍,你也来尝尝。”

“不了,我,我明日,明日到衙中再与将军商议。”

“哦,那你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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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二哥?”

承桓轻轻摇着和衣倒在床上的人,没有应声,没有动,黑暗中竟是死气沉沉…

“二哥!”承桓用力推。

“…嗯,”

终于听到他出声,承桓那揪着的心这才略略放开些,“你怎的才回来?今儿你生辰,老太太还等着你去磕头呢。”

“…明儿吧。”

听承泽这沉得几乎不闻的声音,承桓叹了口气,“老太太那儿怎么都好说,我来是想告诉你,那庞家小姐特意为你备了好一桌生辰宴,等了一整宿呢。”

床上的人又没了动静,这番话,他竟是连哼一声都没有。

“等不见你,她后来可着劲儿都砸了,那动静隔着园子都听得到。我还当是怎么…”

“什么??”那没了气儿一样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亦馨发脾气砸东西?那可是吓着她了?”

这冷不丁的大声吓了承桓一跳,正是想问吓着谁,话没出口就转过了神,“哦,二哥,你还不知道,嫂嫂今儿早起从芳馨楼搬出来了。”

“她搬出来了?回西跨院了?”

“没,住进明远斋了。”

人一愣,不知为何竟不觉惊讶,他知道左相那副画早就成了,可她并没有因此而转回那禁锢之中,因为根本没有人回给老太太说那画成了,将军没有,亦馨没有,她…也没有…

“二哥,二哥?”

“桓儿,二哥累了,要歇了,你去吧。”

“…哦。”

天地都似睡去,整座府邸在零星的灯火中诡异得更加黑暗。没有夜行衣,没有飞檐走瓦,他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了明远斋。顺着冰冷的墙角坐下,双臂蒙了头,想象着墙那边她暖暖的身影…和味道…

从怀中摸出那一对儿交杯盏轻轻放在地上,他斟了一杯,一口饮下,苦烈的味道激出眼角一滴泪…

第七十七章 醋海翻波

春分过后,天气已是十分稳定的和暖。只是北方本就干燥,今年雨水又不勤,风倒比往年劲,隔三差五就呼呼吹一整天,不冷不热温温吞吞,却是把衣襟、头发吹得乱飞,让人们很是狼狈,心情倒比那天寒地冻还要不耐。

原本换季时总要不适几日的承桓今年似长成了男子汉,这零乱的春竟是不曾奈得他何,只是老太太这归了故里之人倒意外地病倒了。这一来,原本承泽打算开春买了宅院要合家搬出去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

日子一天一天过,将军府中一切都按步就班,却并未因这冷冰冰的规矩和深宅大院的气派而失却家的温暖。这几年边疆稳定,邻邦相安无事,虽则边城偶有小撮匪患,都不足大将军为虑,遂每日在兵部处理完例行的公事,庞德佑便腾出许多空闲在府中陪伴家人。吟诗、赏画,下棋、品茗,偶一小宴,间或出游,日子悠闲而惬意。老太太这一病,虽只是客,庞德佑却以己身为晚辈、将这孝字摆在当头,公务之外推去一切虚礼应酬,每日问医问药,甚是关心。

老太太这么看在眼中,几次想开口说让静香搬回来竟都咽了回去。一来自是为庞德佑有意无意说起想多求几幅画,二来也是私心打算,想着横竖她和承泽两个也见不着,如今自己身子不舒服,实在不用再把这不顺心之人摆在眼前添堵,便也罢了。

于易家的周到,庞家不只庞德佑这一个知礼之人,庞亦馨以往就常往西跨院来,这回倚着老人的病更是整日不离,为的其实也还是承泽,能多与他处一刻,能让他看见自己孝敬老人、体贴的性子。可俗语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况还是不亲不热的两姓旁人,遂她这戏到底是做不过自家兄长,没几日便有些烦闷。

适逢易家太太的忌日,蓝月儿请过老太太的示下准备带着静香一起往寺里去敬香,一并着也为老人家祈福消灾。庞亦馨得知便起了兴头要跟着去,散散心之外还为另一桩由头。上回因柳氏在李侍郎千金面前折了面子,她一直心心念念着要还回去。自从静香进京,她便总想要让那眼皮子浅的李小姐会会慕青这般人物,待到一日成了自家长嫂,才是得意之事,遂硬缠着静香答应从庙里回来的路上随她往李侍郎府上去喝杯茶。

第二天一早用过饭,女人们便换了素衣,乘车前往相国寺。相国寺位于京城东郊,余百年的沧桑,延至今日,寺院修缮得甚是宏伟,香火也极盛,是京中皇族权贵礼佛、祈愿常往之处。其实承泽生母在世时常去的是西郊一处清静小庙,静香的意思是该往这故地祭奠故人,可庞亦馨却是想逛逛热闹,也嫌西郊庙太小气。蓝月儿自是不会与她争,毕竟自家这两位小爷的前程都在人家兄长手里,遂一口应下。

相国寺常接应各侯爵、高官家中女眷,遂备有一应俱全、专奉女施主的小香堂。庞德佑向来不信鬼神邪,自小教导庞亦馨也是从不烧香磕头,可相国寺还是很认得这位威远大将军府的厉害小姐。每次陪着别家小姐、甚或伴了公主驾来,她总是要了最好的茶,一个人饮过便在山上溜溜哒哒看景儿。稍有不适宜,便是脾气,无人敢惹。遂一见今日是她引着人来,自是更加了小心服侍。

庞亦馨一心只想着在山上透透气,未及听得小和尚念叨清楚今日的安排便不耐地辞了众人,一个人玩耍去了。与寺庙里议好日程,供品供在佛前、燃了香,蓝月儿带着静香一起跪在蒲团上。

每年的忌日蓝月儿都记得非常清楚,早早就计划安排,可今年倒并非在老太太跟前儿讨好,也非想出来踏青游山,而是格外心诚要祭拜亡灵,第一次真心实意想与那故去的大房托句话。这么多年终于心想事成回到京城,更是意外地与当今权臣交好,倚着承泽的本事,前路本该坦坦荡荡。可谁知,这一场私交又连带出了多情的庞家小姐,无遮无拦,明摆着纠缠。虽说与威远将军府结亲实在是求之不得,树大招风算得什么,有倚靠青云直上才是正理!可庞亦馨偏偏生得这般骄横霸道、嫌长道短,老太太眼看着风烛残年,一旦她进府当了家,必是不能有她这做姨娘的好果子吃。可蓝月儿也知道这门亲除非庞德佑不乐意,否则根本就推不了。

活人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把这解不开的心思说给那死了的听,希望大房能看在自己亲儿子的面上,给他配个知书懂礼的好媳妇,哪怕就把这苦命的静香给了他也行。这么想着蓝月儿猛一惊,赶紧摇摇头,像是要把刚才这一句念叨给甩出去。怎么就忘了,那承轩也是大房的亲儿子,若她是个死鬼,出了这等丑事,作祟掐死静香的心都有了,哪还能成全她…

供佛、诵经,祭拜一一完成后,蓝月儿又虔诚地加诵了地藏经以求圆满。待二人起身,蓝月儿对静香道,“我去给桓儿求个签,你在此地候着。”

“嗯。”

蓝月儿走后,静香一个人跪着,抬头看那高高在上的菩萨,一口气松去,人懈怠得有些软。跪坐在蒲团上,心空落落的,没什么可求,也没什么可悔,糊涂活着确是少了心痛,可怎么,时日都一样了,也这么难熬…

枯坐了一会儿,实是无趣,这两日荷叶儿也有些感了风寒,遂今日并未跟着来,此刻便连个说句闲话的人都没有。静香起身,打量一番香堂,见佛龛两侧有夹道,顺着帷幔走过去,干干净净只有佛香,及至端头有一道小门。门闩光滑,并无旧尘,似是常常开启,静香便抬手轻轻打开来,一阵山风夹着淡淡花木清香扑面而来。

小香堂位于寺中高出,此时居高临下,目光越过不远处的院墙,一览后山之景。山坡上野生着几株粗壮的枣树,春日暖正是开出小小油伞般黄绿的小花,虽掩在繁枝绿叶中甚不显眼,却是星星点点,随风送香。静香站在山门前,远远望着,轻轻眯了眼睛,让风一点点把凌乱的心吹吹齐整…

耳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未待转身,手已被一把握住,凉凉的,却是极有力。定睛看,心猛一紧,“你…”不自觉便想抽回手来。

好容易寻见她,又好容易得着这机会,心本就又急又乱,此刻感觉到手心中那柔弱的挣扎,竟似多少时日的胡思乱想都应了真,承泽的心腾地一股火!“竟是挣?!”

“放开,你放开…”语声已是软得浸了泪,口中依然强撑着。

不由分说将她拉进门中,转身一靠,紧紧将门闭上。“静儿!静儿!!”强着将她拢住,“不想见我?怎的不想见我?!”

这力道勒得生疼,疼得她的心劲一瞬就垮,什么糊涂活着,什么只要他好,此刻在他紧紧的怀抱天地都不顾了,还要命做什么…泪水扑簌簌地掉,心酸委屈都涌了上来,“见,见你做什么…你忙,你去顾旁人…”

“什么??”本也是委屈,本也是怨,一路来,心里的话狠了又狠,甚或一时恼都念叨了丢开手的话,可抱着这人,见着这泪,心便软得什么骨头都没了,“静儿,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