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回,静香早顾不得对婆家依旧的生疏,满心里都是忐忑。还真是应了他当初的疯话,自己竟是如此不知把握,一番心事弄得神思恍惚、卧病在床,还大动干戈地牵扯了娘家。府里的大夫把脉问诊说不定早看出了端倪,若是背过身已经悄悄说给了姨娘,那她可真是再不得活。这么越想心越怕,总觉得这一回去就要三堂开审。待到岔路口分手,真想叫住承泽问他该如何应对,可当着丹彤,她除了面上绷得正正经经与他们辞别,没敢再多一个字…
往延寿斋去请安,静香只觉得自己轻飘飘腿脚发软,脑子里空得连一句借口都挤不出来,甚而连眼疾该服的药都记不得了。待到见了人,本就细白如瓷的脸庞紧张得再没了一点血色,手冰凉,唇也发冷一般微微地抖。
老太太看在眼中,不觉皱了眉,蓝月儿在一旁也随了叹道,可怜见儿的,这些日子也不过是医好了病而已,看这身子弱的。老太太也点头道,嗯,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往日竟是疏忽了,如今回了家正该从长计议,好好调养。
这一番话听在耳中,静香那发抖的害怕都变成了始料不及的惊讶。眼前的老妇人再不是从前那让她处处生畏之人,关切的语声,温暖的味道,都跟娘亲一般…
老太太又仔仔细细问起这病根儿并一应医治,再三嘱咐姨娘精心与她调养,静香一边轻声回话,一边为自己的不能把持惹老人家担心而愧得无地自容…
这次归来,府中的每一块砖瓦,每一处花木,都似与从前不同,适宜得让人忐忑。他说的对,是该早早回来,虽则他不在府中,可芳洲苑近在咫尺,偶尔路过,只看一眼那朱漆的门,心就会跳,走过桃林,心也会跳,夜里倚着窗、看着雨,都会怦怦的,一日起起伏伏,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静香悄悄在心里骂自己不知羞,却又一刻也舍不得放走这感觉…
如今的延寿斋再不是难熬之处,因着他的亲近,觉得自己也不该再顾忌从前,老太太是老祖母,曾经因畏而敬,现在却当真成了自己心甘情愿的承担,一心一意地服侍,只该如此。只是私心底,这份孝顺、这份虔心越过了礼数道义,却并未完全落在亲情上,偶尔莫名,会觉得像是在悄悄恳求施舍,也或是…赎罪一般…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伏天未尽,暑热已慢慢有减退的迹象,夜里若是有雨,清早竟会有些凉意。
这日一大早用过早饭,静香就随了蓝月儿上车往广灵寺去。这事说来让人纳闷儿,并非是忌日也非什么节气,老太太竟是主动提出要她们两人去山上吃斋。当时静香看姨娘应得很是理所当然,心里虽不解,却也随着应下。此刻在路上晃着无事,静香便问道,“姨娘,这斋可是有什么说道?”
蓝月儿正望着车窗外那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绿出神,想起当年在京城易伯瀚带着她去郊外打猎,一共去了三天,那三天的日头,那三天的绿,那三天的人,是她这一辈子寡居唯一的念想…听到静香问,回回神道,“哦,这是惯例,每年夏天府里的娘儿们都要去寺里听经。”
“是么?在京城时已是如此?”
提起京城,蓝月儿那晒得微微发红的脸庞顿时有些冷,“嗯。”
静香觉出了这语声中的厌烦,轻轻点点头,没有再往下问。蓝月儿看在眼中,觉得这丫头实在是知趣懂事,心里也有些耐不住这些年出了房门便再不敢提及的怨,“静香,你知道要咱们听的是什么经?”
静香想了想,摇摇头。
“哼,”蓝月儿冷笑一声,“《佛说玉耶女经》。”
静香微微蹙眉,曾经也跟娘亲礼过几天佛,倒似没听过。
“这是你那婆婆在世时行下的规矩,她走了,这么些年只我一个,如今,又添了个你。只可惜啊,”蓝月儿这一次是真笑了,凑到静香耳边道,“往后有了二奶奶还好听些,只像你我这样的人听那劳什子,真真成了个笑话儿了。若果真还有用上的一天,怕只怕,那死了的都要重聚了魂儿不安生了。呵呵…”
这一番话听得静香不明不白,似是说这听经是婆婆和姨娘都要行的规矩,可怎么添了她,就成了笑话了?原想再问,可姨娘的口中说起婆婆连太太两个字都没有,静香觉得不妥,便不再言声儿。
启程前,就有人快马送了信去,遂待她们到了广灵寺,早已有小和尚在山门外迎候。正是午课时候,蓝月儿带着静香不过正殿,随小和尚先往寺庙后院去。这里有专门为易家空留并每日清扫的禅房,供他们随时上山吃斋礼佛。
两人简单洗漱更衣,用了斋饭,便在小佛堂念诵《心经》,直到寂善大师遣人来请。
恭恭敬敬听大师讲经,静香终于明白姨娘刚才的腔调是因何而起。原来这经是佛陀因须达长者之请,教化他那骄慢无礼、不守妇道的儿媳玉耶女,说女人皆有三鄣十恶,佛告玉耶,所谓作妇之法,当有五道:爱夫如子,名母妇;事夫如君,名臣妇;事夫如兄,名妹妇;事夫如妾,名婢妇;背亲向疏永离所生,恩爱亲昵同心异形,最为夫妇之道…
静香听在耳中,不由惶惑,明明受着佛之教化,却那个“夫”字怎么就不是那红烛里、白烛后的人…那五道的影像,让她脸红心跳,惶惶不已,心里按不住的人,按不住的念头,都是罪过…
听完经,姨娘还想问卜,遂先让静香回去候着。
静香一路走,脑子里都是那经文。回到禅房也不安稳,又来到小佛堂,一个人静静跪了,仰头看着座上那大慈大悲的菩萨,口中喃喃念着,“恶妇者,是人憎嫉无不厌患,欲令早死,命终当堕地狱畜生奴婢,辗转其中无有出期…”想忏悔,一字一句,可心实在不诚,他的眼睛,他的笑,只是模糊闪念就让她心乱,不甘愿罪过,却又不知如何悔…
正痴想着,忽觉手上猛地有力,不及反应已然被拖了起来,惊慌之中抬眼,竟然是他!“承…”
“嘘!”承泽一边示意她噤声,一边拉着她快步往佛龛后去,“快,姨娘来了!”
这一句几乎吓得静香魂飞魄散,脚步虚飘着只管跟着他走,作死还是逃命,都顾不得了…
佛龛后窄小根本没有容身之处,情急之下,承泽一把掀开那围幔,拉着静香就藏了进去。两个人的身量如何隐得,他左右“不得已”,将她轻轻揽进怀中…
她立刻想挣,他赶紧抱紧,“嘘,别动,当心姨娘…”
她一哆嗦,吓得再不敢动…
低着头在怀中,看不到她的脸,只有发间那朵小小的珠簪乖乖地曝在他眼前,暗暗的围幔里散着如她一般小小柔柔的光,他怔怔地看着,禁不住低头,用唇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
一路赶来,本是只想看看她,说两句体己话,可这一眼就再放不下,心里一股莫名的冲动点着了一般再耐不住,此刻人在怀中,汗落,心静,这几日分离的苦终是慢慢疏解…
她的身子…好软…软得他的心都化成了水,一滴一滴,一缕一缕,细细柔柔淌过,舒服得他轻轻发颤…双臂慢慢收拢,再收拢,让她与自己贴紧,薄薄的纱裙,酥人的馨香,他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去想贴着她身子的何处,只怕一个念头,自己就疯了…
埋头,轻轻贴着她的脸颊,第一次,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比那小手更细嫩的所在,那极致的感觉,和着她的味道,像是在骨头里细细地爬,细细地啃,心痒难耐,极乐世界…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就是天塌地陷也顾不得了…
手臂紧,手却僵,不敢摸,不敢碰,怕一时没把握会把她揉碎了,可身子里的力道横冲直撞,把持不住就想都用给她,于是用力,再用力,却怎样都不够,不够近,不够紧…突然一狠,想捏碎她,真的捏碎她…
心跳,早就跳出了身子外,头晕,又是一层汗珠…老天真真是要折磨死他,夜夜梦里都有,竟不及这真实的万分之一…周遭哪还有天地,哪还有日月,都在怀里,都香香软软在他怀里…
…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
承泽的心陶醉,早已飞天驾云,去了不知所踪的世外桃源,根本不知道静香此刻已经透不过气。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中,又仿佛是曾经那可怕的窒息,也是这样,紧紧地勒着她,那么狠,那么用力,一夜又一夜,直到“他”冰冷僵硬,依然如故…
恍惚中,又见那张青紫的脸,身上又是那日日夜夜…没完没了的挤压…
冷…冰凉彻骨…
眼睛直,心神越来越散…
“小姐,小姐?”
听到荷叶儿急急的声音,像曾经的每一次,帐外苦苦哀求的声音,静香突然惊醒,身体里猛一股骇人的力气,疯了一样推开他,自己也重重一个踉跄,摔到了围幔外。
“小姐!!”荷叶儿惊呼着扑过来,扶了静香,“小姐,小姐,你怎么…”
震惊中的承泽也回了神,赶紧走到她身边,“静儿!静儿!”
终是又辨出眼前的人,她努力匀着气,慢慢缓了些,“承,承泽…”
“二爷?怎么是你??”荷叶儿又惊呼。
“悄声儿!!”承泽呵斥。
看着失神失魂的小姐,荷叶儿恨得咬牙切齿!又是他!又是他!!这个大灾星!!心里腾一股火,正是要开口,忽听小姐叫,“荷叶儿…”
“小姐,小姐,”
“…姨,姨娘呢?”
“姨奶奶?姨奶奶还跟寂善大师说话儿呢。”
静香惊魂未定的心忽一顿,继而明白了刚刚的一切,眼中顿时噙了泪,颤着声恨道,“你…你!!”
“静儿,我…”承泽只是略略有些窘,依旧腆着脸带笑。
“哎!!”荷叶儿“啪”一把打掉承泽伸过来的手,“你干什么??”
“啧!”承泽丝毫没有料到荷叶儿敢打他,惊得挑了眉,“怎么这么没规矩??”
“规矩?二爷有规矩么?怎么就是欺负我家小姐??”
“你,你这丫头…”
“爷,爷,”两人正别着,门外传来福能儿急急的声音,“快出来,姨娘往这边来了!”
“知道了。”承泽顾不得再理会荷叶儿,看着静香满眼的泪,这才觉得刚才有些过了,“静儿…”
“你,你还不快走。”
“静儿…”
“我家小姐让你快走呢!!”
承泽真是无法,狠狠瞪了荷叶儿一眼,这才起身离去。
出了小佛堂,主仆二人一路往寺院后门去,承泽问,“不是让你在外头守着么,怎么把荷叶儿放进去了?!”
“哎哟,爷,你是不知道啊,”福能儿一路小跑着碎碎地念叨,“那丫头,那丫头像个小疯子似的,每次看见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不刚才,一见着就嚷嚷,眼睛瞪得吓人,非要进去!我又实在不能与她在寺里拉扯,后来想着大奶奶让她贴身伺候,必是也没瞒她,再者说,爷你在里头也定会支应,总比留她在外头嚷嚷强,遂就放她进去了。怎么,爷,她跟你耍蛮了?”
看了一眼福能儿,承泽没搭话,只管大步走。
“爷,爷,究竟怎样?”
“福能儿,”承泽翻身上了马,“爷给你个差事。”
“是!”
“明年娶荷叶儿做媳妇儿。”驱马离开。
“什,什么??”福能儿像被什么火钳子烫了一下,赶紧追过去,“那可不行!!”
“为何不行?”相与福能儿的惊乍,承泽的声音尤其显得平淡。
“我,我还没,没这心思…”福能儿应得磕磕巴巴的。
承泽不屑地笑笑,“你不就是看上怡宁苑做针线的那丫头了么?”
“啊?这,这是怎么说?我,我其实…”福能儿憋得脸通红。
“其实什么?其实早就偷偷去勾引人家,又是送东西,又是干活儿,当心老妈妈们知道了打死你。”
“嘿嘿,嘿嘿,”福能儿尴尬不已,笑得极干,“爷,爷你既然知道了,就成全小的吧,啊?那丫头可本分了,老子娘也是小门小户的老实人。”
承泽撇撇嘴,“本分就好么?我看那长相可比荷叶儿差远了。”
“长得好有什么用?母夜叉似的!!”
“你口下积德啊,当心娶母夜叉的时候她踹折你的腿。”
“爷!!你,你怎么当真说啊??”
“我哪儿有功夫跟你扯闲话。”
“你,你真要逼我娶荷叶儿啊??”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逼你娶?是你得自己去,求娶人家。”
“我才不去!!”
“由得你了。”
“爷!”绝望中,福能儿突然很硬气,“你要逼我,我,我就出家做和尚去!”
岂料承泽奔儿都没打,“滚,现在就滚。”
福能儿恨得咬痒痒,也不敢再犟,一路跟着回贺府,只闷头琢磨究竟哪件差事办砸了,惹爷这么不待见他…
承泽的马刚刚来到贺府门前,管家就迎来出来,帮着拢了马,“二爷!你可回来了,正说要着人出去寻呢!”
“哦?”承泽一边递了马鞭,一边问,“有事?”
“大喜事!京城的贵客到了!将军要你回来即刻去前厅。”
“哦。”承泽淡淡应了一句,抬步往府里去。心想,到慕家庄接他们的时候就说有贵客,回来才知道原来贵客扑了空已经往应天去办事了,怎么过了这些日子才到?也顾不得多琢磨,掏帕子擦擦额头的汗,匆匆往前厅去。
未及近前,便闻厅中传来爽朗的笑声,承泽不觉纳闷儿,这是何等贵客,让老将军如此开怀?
大步进得厅中,尚未看清座上客,便听老将军洪钟般的声音招呼道,“承泽!来,快快见过庞大将军!”
——————————————————————

第四十八章 精心安排

傍晚的阴云连到了夜里,风骤起,电闪雷鸣,雨一落便成滂沱之势,摔砸在门窗上,能清晰地辨出聚流成柱的声音。
客房内,烛火透过玻璃灯罩漫了一屋子清亮的桔光。庞德佑披衣做在桌边,目光专注地走在手中的纸张上。夜深雨重,烛花跳燃,最后一个字读完,眉心轻轻一挑,又翻回前几页快速览了一遍,这才整理好放在桌上。靠回椅背,长长吁了口气。事出意外,如何是好…
见易家二公子原本也在行程之内,只不过当时只如必经之地一般,以为是绕不过的客套,毕竟在京城贺峰几次三番向他提起,那当着皇上都丝毫不掩饰的极力举荐,让他实在驳不过面子。千里而来,无论如何,都得看一眼。却谁知,这一眼之后都是始料未及…
七尺男儿,神采英拔,眉目朗朗,所谓将门虎子,这面相实在不俗。两厢引见,听闻是威远大将军,他也双眸一亮,甚是欣喜。大礼拜过,一番客套礼数,钦佩敬重,却不失风仪。
落座后,贺峰将所有的话题都搁下,似定要把握他二人这千载难逢的相聚,字字句句都落在了这易老忠王嫡孙易承泽的身上。
庞德佑边听边应,边冷眼打量。老将军行武出身,英勇善战,却这口中并没有什么锦绣之才,说承泽德才兼备,说承泽文武双全,夸饰之词虚浮繁重,听在耳中,只觉过犹不及,心生反感。可看那少年郎稳稳端坐,彬彬有礼,他显是也觉出了自己的质疑与不耐,却并不躲闪,迎着他的目光,坦坦荡荡,似这高高在上的贵客不过是一个压在头上却并不当真如何威如何远的官中名头。看在眼中,庞德佑不禁心中暗忖,小小年纪如此镇得住场势,是果然心思稳重,世人之言不关己身,我自独我,还是年少轻浮,不知轻重,盲目自傲?
原以为这一点疑惑要待来日多做考量,却不料老将军心切,直言要承泽当下展示武艺。当时已是阴云密布,眼见暴雨将至,庞德佑本想婉言待明日再看,却见承泽一副平常神态,丝毫不见少年气盛之势,似庞大将军赏识也好,误会也罢,他全不在意。这一来,反倒让庞德佑起了兴头,想着借此教训教训他也好,于是叫了傅瞻过来,要他“陪易公子舞剑”。傅瞻接了眼色,心下会意,知道压制住他即可,不必多究。
府后山林,树影绰绰,天低云暗。
一道寒光,长剑出鞘。茫茫暮色之中,白袍的身影如一丈白绫腾蛟龙出海,剑光迅疾,不辨招式,只闻风声簌簌,卷下叶落枝头,漫浑天地;只见道道凛冽,刺穿滚滚云海,骤雨飞落…
风随影去,时狂时缓,变幻无常;雨随剑走,飞珠溅玉,虚实难辨…
人为剑魂,剑同人心,却为何天也与地合…
看着眼前这一场恢弘之势,庞德佑震惊无语,原来所谓“舞”,背后竟是辉煌二字,一剑飞虹,奈天地沮丧…
傅瞻输了,输得并不难看,在这少年英雄精心避让之后。不觉尴尬,只叹苍天造物…
看庞德佑紧紧锁眉,神思凝重,贺峰知道不需再多言,只是在安置他回客房后,又将承泽最近做的几篇文章送了过去。这一看,便入深夜…
十八岁的少年郎,一字一句,才思敏捷,气势铿锵,这一番血气方刚的心胸胆识,果然是继承了老忠王之盖世英杰么?看来贺峰所言不虚,老易家真有重振之势!只是,他庞德佑是该助,还是该阻…
若承泽是个平庸之辈,带他走不过是顺水人情、举手之劳,京中六部随意寻个领俸禄的地方,也算于忠义之后有个交代。可如今这势头,假以时日实在不可小觑!按说如此千里良驹,等的就是这伯乐之人,只可惜,他偏偏姓易…
当年他爹爹易伯瀚官居兵部侍郎,秉承了祖上的声望清名,为人忠义耿直,劝谏进言、忧国忧民,可一朝落马,一败涂地!彼番之奇耻大辱,之讯不及防,简直堪称官场上的一出戏,开锣退场,俯仰之间,至今都为清浊两派称恨、称快!若是易家重出山,重入朝,虽说时日已久,又是一乳臭未干的儿郎,根本不具威慑之力,可一旦被人别有用心加以利用,成为两派相争的又一步棋子,以承泽的阅历实在是不堪一击。
想到这儿,庞德佑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所谓清流实在都是些不知变通、极顽极愚之人。怎的能不懂此乃一家江山,若想真正成事,先要摸准这一家的脉络,对症施药。正可谓殊途同归,本是一个想头,达成为上,何必看不惯他的行事做派,说什么君子小人,非要硬碰硬,逞那清名义气!若是今后承泽也随了他爹爹的性子,随了那帮人去,于他庞德佑实在不能说是什么好事,甚而还可能成为一块不大不小的绊脚石。
窗外雨声隆隆,屋内烛火将尽…
坐起身,重在灯下翻他的文章,这字字句句真是紧扣他的心思,难得啊。不由咂了咂嘴,无奈地笑了,算了,怎能因噎废食,埋没如此可塑之才、国之栋梁。更况,即便他不帮忙,以贺峰如今的架势怕也绝不会罢休,倒不如顺手收在自己门下,亲自教导,为己所用。只望那小子万不要自视过高,想反戈与他斗,到时候他是绝不会顾忌什么忠义虚名而手下留情!
几厢权衡,庞德佑举棋落子,所有的考量都罢,还有这最后一重,便是慕青…
世事难料,她竟然成了承泽的寡嫂。如今人在婆家,慕青今后的归宿再不是慕峻延所能把握,到头来,说不定承泽这小子还是成全自己的关键。明年开科考正是起用他的好时机,以他的身手与才学,拔双头筹有些虚大,可文武皆中是不在话下。到时候举家入京,便是近水之势,自己的心愿有望早成;即便慕青被留下守灵,有这么一层宜公宜私的关系在,这事也好办得多。
主意打定,这第一步,就是去拜望声名久远的易老太君…
——————————————————————————————————
一夜骤雨,像是倒干净了,清晨时分雨势小了很多,只剩了不多的几许飘成毛毛细线。
庞德佑只睡了一个时辰,却觉精神甚好,用过早饭,信步踱出房门外,立在门廊下,看着蒙蒙雨丝。想着要往易府去,担心贺峰会因此小题大做,弄得过于隆重像是他已然给出什么承诺。倒不如明日雨晴叫承泽陪自己出去骑马,引个话头一路过去,只当是顺路晚辈拜望,让老人家不要觉得负担才好。
将见这二、三十年前朝中的风云人物,庞德佑倒没什么特别的感慨,他是个识时务之人,一向觉得万事有因,进退必然,老易家能从本朝唯一的外姓王爵沦落到隐居乡里、耕读度日,不是简单一句奸臣陷害就说得过去的。几十年的朝堂历练,大难之前毫不知觉,大难之后又将子孙们紧紧包裹了起来,这当家的老太太必是个有狠决断、却又不够隐忍、不善周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