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轩锁着门,林侦站在院中,四方的院落打扫得很干净,朱漆廊柱灿然如新,窗前的梅也在精心照料之下正曝出小小的骨朵。养性殿,近在咫尺,他与那个称为父亲的人一院之隔,可林侦此刻觉得自己与那门上的铜锁一样,被彻底遗弃的寒冷从骨头缝里渗了出来…
他们父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林侦原本没有丝毫兴趣,对于这位皇子的遭遇他也无意改变,这低调的身份与生活反而更方便他找到芽芽,在宫中的主人们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就离开这里。
也许是这位皇子久无斗志,看管的人早就放松了警惕,白天只要他在小院中根本就无人问津,夜里安顿他睡下,一整夜都不会有人来查看。林侦这才得以悄悄翻墙出去寻找芽芽,可偌大的皇宫即便就是急行军的速度一夜也只能查找很小的范围。
宫女们起居之地都有名牌,从人数到姓名要反复几次才能彻底排查,还要极小心算准巡夜的时间。好在尚服局就在颐和轩东面,费尽周折他终于在浣衣司找到了芽芽。
可万没有想到,万事俱备,却不见了东风…
自相会,林侦每隔两天就会去探望芽芽,可怜的小丫头深陷最底层的奴隶,相互之间的发泄与欺压你死我活、不惧赔上性命,而身为哥哥,他却没有能力保护她。只不过,自己皇子的身份给了芽芽很大的希望,原本心细如发的她出于对哥哥的信任只一心绘制地图,根本就没有怀疑为什么他这位尊贵的皇子不能在白天耀武扬威地出现。
林侦没有戳破他尴尬的境遇,人需要希望才能坚持。逆境之中尤甚。
枯井的地形图芽芽已经绘制出来,巧的是正在颐和轩北东小院的后墙边。林侦之所以一时没有察觉,是因为另一桩蹊跷事:颐和轩正殿院中他可以随便出入,而与西小院一样穿廊出来的东小院却不是他可以涉足的地方。
锁,不是问题,问题还在于那枚麒麟珮,依然毫无踪影。
那天得知芽芽手中没有玉佩,林侦有些措手不及,还是她提醒说,那枚玉佩不可能在自己身边。她身处浣衣司,人来人往,晚上睡觉身边都有人,根本没有任何可隐秘藏匿之处。这麒麟珮一看就价值不菲,比冬婆那对坠子要昂贵得多,如果真的在谁手中怎会没有一点风声?
而且,当时她醒来时身边有人,手中即便有玉佩也一定会被人拿走。可芽芽觉得如果真是那样,一定会引人生疑,毕竟她这么个小宫女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那人即便悄悄偷走,也会暗下对她关注,可这么久她没有发现任何人曾有意接近过她,所以很有可能那枚玉佩根本就不在浣衣司。
芽芽的话不无道理,麒麟珮之所以出现在林侦手中跟他皇子的身份该是有密切的关系,只是,既然把她也带到了这里,那另一枚就一定也在不远处,在哪里呢?
找玉佩不同于找人,这配成一对的麒麟珮,另一个持有人的身份绝不会低,如此一来,想找到它,夜探是绝对不可取的。
林侦这时才意识到,他必须找出七皇子奕桢被软禁的原因,不论是什么,不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走出颐和轩,走入皇宫,做个真正的皇子,才有可能在他尊贵的“兄弟姐妹”之中找到那枚玉佩!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房檐屋下就铺了厚厚绒绒的一层,天洁地白…
林侦转回身,又看着眼前这张横铺了一整面墙的大周天//朝图。
虽然不确切这个朝代对应历史上哪个时期,可从隆冬时节饭桌上的果蔬和房中的玻璃窗、玻璃烛灯可见,此时的农业与工艺技术已是相当发达,而房中这张版图,绘制之精确更是令人赞叹。
从图上看,大周的疆域相对历史鼎盛时期要小很多,蒙古草原完全是个空缺,而西藏虽然有,地图上却绘制得不够细致,足见对此地的掌控不足。据说隆德帝膝下的五位公主中,大公主和亲西藏,二公主和亲蒙古,看起来这联姻的政治收效并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滴们,本文修改了文名和文案,这样更贴合哥哥一些哈。
谢谢亲爱滴可可,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柴柴,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老道,雷雷雷雷雷雷收到!


单丝不成线

“主子,主子您喝碗参汤暖暖身子吧。”
悉索的脚步声后,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林侦回头,正是小太监刘捻儿,这是林侦来到这里之后培养起来的第一个小亲信。
刘捻儿九岁进宫,一直就分在冷清的颐和轩打扫看护庭院,今年才刚刚十三岁。原本林侦身边端茶倒水是另一个小太监,不久前生病被送了出去,就把刘捻儿换了进来。这是这孩子第一次接近所谓的正经主子,战战兢兢的兴奋。
七皇子为何被软禁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他,不过在宫中这些年刘捻儿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很会跟着其他大太监们行事,不敢与林侦亲近,可那时不时透出的关心却瞒不过林侦的眼睛。
有一次刘捻儿打碎了房中的一个小摆设,不等林侦发话,大太监已经把他拖下去打了一顿,不给饭不给水。夜里林侦睡不着,开门见他还一个人跪在墙角,大冷的天人已经僵了。林侦悄悄把他抱进房中捂热,又拿了热茶和点心给他吃。
从那以后,刘捻儿似乎终于给自己的胆大妄为找到了借口,卖了命给主子似的,对林侦死心塌地,经常背着大太监们跟他说话。林侦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从不怀疑为何身为皇子的人竟然对宫里的事一概不知。
原本林侦把走出软禁的希望寄托在七皇子的母妃身上,毕竟母子连心,即便就是犯下再大的错,母亲总会原谅儿子,更况大周后宫之中儿子是稀缺资源,无论如何都该是嫔妃的一个资本。可出人意料的是,从刘捻儿口中林侦得知隆德帝这一后四妃中并没有七皇子的生母。
原来很多年前后宫之中曾有位燕妃,风华正茂之时罹患恶疾,留下幼子撒手而去。七皇子奕桢就是那个孩子。好在燕妃虽早逝,可七皇子并不是她唯一的血脉,早先她还诞下一对双胞女儿:二公主亦沁和三公主亦洛。
二公主三年前和亲蒙古,三公主在去年出嫁,嫁的是京中景铄王江沅。
七皇子有两个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可即便如此,林侦也觉无力。毕竟皇家无情,亲兄弟反目成仇是惯常。更何况,七皇子的境遇绝非一天两天,如果姐姐真有心相助,不会等到今天。可刘捻儿后来无意中的一番话却引起了林侦的注意,说他早先在颐和轩当差的时候,时不时会见到三公主,不过她只是在院子里站站就走。
峰回路转,这不同寻常的细节让林侦看到了希望。颐和轩关门落锁,极少启用,三公主就算是来养性殿看望皇父也不该到后殿来,更不用说常来,因由只可能是颐和轩背后那小小院落中的圈禁之人。
一墙之隔,止步不前,看来这姐弟两个必有难以化解的渊源,突破口应该就在三公主亦洛身上。
回头再看,这位姐姐的故事林侦觉得很值得思量。同是双胞姐妹,一样的年纪,二公主和亲后,隆德帝竟然又留了她两年才把她嫁出去,恐怕不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驸马人选;而且公主出嫁之后,外府邸都会改作公主府,不管所嫁何人,人们提起来都会改口称驸马爷。而三公主出嫁已一年之久,宫人们至今却还以景铄王相称,此人地位可见一斑!
男人的地位决定了女人的分量。林侦需要这女人的同情心,更需要她的分量。
“主子,您请用。”刘捻儿恭恭敬敬地把参汤放在了桌上。
“嗯。”
林侦应着,走到桌边落座端起小汤碗,待看左右无人,这才悄声问,“怎样?”。
“嗯嗯,”刘捻儿忙点头,“回主子话,昨儿我等着三公主了,把您的话传给了公主。”
“而后呢?”
“公主只站了一会子,什么话也没说…就,就走了。”
刘捻儿回话回得有些艰难,觉得主子被人驳了,怕主子不高兴。可林侦闻言却露出了笑,“好,多谢你了。”
“折煞奴才了!”
刘捻儿吓得就要往下跪,林侦一把拉住,“悄声。”
“是。

王九又挨打了。
这一回几乎是毫无因由,连原来顶嘴犯上这等一个眼神不对就可以随意加减的罪名都不给他一个,直接就把人拖到了晾晒帘子的场院。
沐芽正巧去库房拿染料,虚掩的院门缝里眼睁睁看着那一板子下去,皮开肉绽,鲜血顺着长凳滴滴答答砸在土地上,王九的脸霎时惨白,却是死咬着牙一声都没哼出来。
沐芽挨过板子,第一板子下来就天旋地转,与长凳上下夹击,身子狠狠地扁下去,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碎。可即便如此,她的伤虽也淤血,却到底没流出来。
只是远远看着,那血腥的味道就直穿过来,呛进鼻孔,呛得沐芽腿发软,靠在墙边半天动不了。仰起头,灰墙筑起四方的天空,蓝天白云那么近,又那么远;空气中刺鼻的浆染味道没过了血腥,一切如常。沐芽突然有些透不过气,刚刚穿越来时那种恐惧又带着丝丝冷水的气味慢慢升起,哥,哥,你在哪里…
整个下午,沐芽都没有抬起头,脑子昏昏沉沉,捣衣声像那板子一样,重重的,冷冷的,一下一下捶打着神经。
终于,快收工的时候,王九被拖了出来。是“拖”,不是“抬”,他还活着。
晚饭的时候,当值的指着灶上一碗饭菜说,“郭公公吩咐,不拘谁,给送到柴房去。”
这一句像一颗石子投进深井里,噗的一声沉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众人自顾自端了饭去吃,累了一天,累得一脸漠然,连幸灾乐祸的力气都没有。
沐芽站在门边,看着那一碗温吞吞的饭,蹙了眉。不好。这事不好。管事太监郭林吩咐下来送饭,却又不指定谁去送,这些人都是各宫里犯了错的人,深知揣摩不透主子意图的苦,都比旁人更多了明哲保身的谨慎。王九荣耀的过去得罪的都是大人物,而护他的人不是被贬,是已经死去,他就像河沟里的泥鳅一般再也翻不了身,谁敢去惹这腥气?
一旦王九死了,郭林一身干净,而旁人么,法不责众,又能怎样?
沐芽捧着碗,胡乱把饭扒拉进嘴里,目光始终盯着灶台。等她放下碗,众人都还只吃了一半,沐芽走过去舀了热水灌满一个大竹桶罐,顺手端起那碗饭。刚一转身,一个庞大的身躯堵了去路。
“哼,小娼妇,你倒贴得紧!急着号丧去??”
是冬婆。这些日子沐芽谨小慎微、快累断了筋骨,可昨儿放月钱,依旧被扣得只剩了一两七钱。冬婆拿不到三两,又扯着嗓子骂,正巧郭林进来碰上,呵斥了两句,才算罢了。夜里,冬婆四脚摊开占满了炕,沐芽最后挤得只能坐在地上靠着炕火睡了一夜。
此刻又被纠缠,沐芽没有言语,低头绕开她往门外去。冬婆一把攥住她细瘦的胳膊猛往回一拖,沐芽一个趔趄,险些摔了碗。
“给老娘洗衣裳去!”
“我回来洗。”
“不行!”
老茧卡着嫩皮儿,捏断了一般。沐芽抿了抿唇,“衣裳我已经泡了灰水,汗多,多泡泡,去味儿。”
话音未落,肥厚的手掌一巴掌扇了过来。
巴掌声意外地大,像灶坑里的柴火爆燃,冬婆自己都吓了一跳。灶房里的碗筷声忽地静了下来,众人都大睁着疲惫的眼睛往这边看。
“你娘才有味儿呢!”冬婆被看得臊,扯了粗嗓子,“莫当老娘好欺负!三百两银子一个影儿都不见,倒有你说话的份儿!”
雪白的小脸上泛出的红印子很快就肿了起来,上面的神色却极安静,冬婆骂完话音落了半天,才听她开口道,“冬婆,早先也委实仓促,不如我这就跟你去见郭公公。水滴坠子的事,请送敬事房。落实是我的罪过,我领。你看呢?”
“去就去!失盗的还怕你个做贼的不成!”
冬婆瞪着眼睛赶话,沐芽轻轻点头,“好。”说罢转身就走。
“哎哟!”不待冬婆反应,同屋的莲姑忙过来按住沐芽,“省省事吧!一个小孩子家嘴贱,你跟她计较什么?横竖回来给你洗就是,这会子吃饭你管她做甚?”
其实冬婆再蠢也知道此事进了敬事房就没个好,东西是肯定找不回来了,再为着丢了娘娘的赏挨骂,碰上不开眼的掌案太监再赏个几板子,不值当。更况,这丫头走了,白少了人供奉银子,自己什么也落不下。虽然当着这些人脸上挂不住,可看眼前这小身板儿敢去揽王九的事,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遂到底没再赶话,只喘着粗气。
“行了,你快去吧。莫再胡说了。”
莲姑很似好心地冲沐芽摆摆手,沐芽抬眼看,绒绒的睫毛下那双眼睛冷冷的,看得莲姑心里一紧。不待她再说什么,沐芽抱着水罐和饭碗转身离去,走出门才听见冬婆在身后喊,“敢去敬事房,看不打烂她个小蹄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和芽芽都不会坐以待毙,接下来各路人马都要上场,很快这两条双穿线路就会绞结在一起。^_^
谢谢老道,没章都出来炸一下。。。

忠义小王九


“王九,王九?”
柴房的门打开,映着外头的雪地,昏暗中透进些白惨惨地亮光。沐芽走进去,努力识别着柴垛子旁的草铺上那一堆不规则的东西。气味仿佛也有记忆,白天那残忍的画面生出来的血腥味一直充在鼻孔中,这一时,只是些微的一点腥气就似鲜血汩汩,十分新鲜地透了出来。沐芽皱了眉,“王九,王九?”
那堆东西没有动,也没有应。
沐芽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小心地屈膝跪在草铺上,轻轻推了推,那东西一动不动。手触在衣裳上,明明是布,却裹得硬邦邦的,黑暗里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一点…人气都没有。
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悲伤来不及,沐芽哆哆嗦嗦地把手探到他鼻子下,居然…什么都没有!那冰冷从里到外,沐芽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飘了出去,力气聚集在了发紧的喉咙,正是要尖叫,手底下忽地传出一个细声儿,“活着呢…”
小鬼儿一样飘渺的声音却把沐芽的魂儿给拽了回来,愣了一下,一拳砸在他身上,“作死!你吓死我了!”
“你怎的才来…”王九也顾不得喊疼,气息奄奄地埋怨,“我都快…渴死了。”
“哦哦,这就来。”
水罐里的水还有些烫,沐芽倒出一小碗,吹吹凉。热热的水汽熏着,沐芽才嗅到房中淡淡的药味,惊喜道,“有人给你上药了?”
“是何贵儿…那个老东西!”一用力,王九疼得咬牙,“连口水也没给我。”
不知为什么,这一句骂倒把沐芽给骂笑了,把水递到他口边。
“你搁下。”
沐芽愣了一下,放在了草铺上。王九凑过来,嘴巴衔起碗沿儿像只狗一样喝了起来。沐芽低头看着,心里木木的。虽然每天泡在浆水里,泡得她几乎要忘了曾经有电、有光明的日子,可下意识的行为还是会出卖她。宫女,一辈子龙颜难见,依然是皇帝的女人,与任何男人触碰,哪怕就是这些残缺得不男不女的人,都是要死的罪过。
看他喝完水,沐芽轻声问,“能吃饭么?”
“能。”
沐芽把热水倒进碗中把饭泡软、泡热些,盛起一勺。
“我自己…”
不等他说我,沐芽已经把饭送在他口边。王九看了看,没再犹豫,一口吃下。
沐芽挨过板子,那种疼,不是皮肉疼,是从里到外,五脏六腑的疼,疼得人别说吃饭,咽口唾沫都难。可眼前人,大口大口地吃着,有时候嚼不烂就往下咽。沐芽一勺一勺填进去,他咽下去,她却积在了胸口,堵得难受…
喂完饭,黑暗中,两人静了一会儿,沐芽开口道,“王九,我先回去了。明儿早起我给你送粥来。”
“嗯。”
王九闷闷地应了一声,沐芽正要起身,忽地又听到一声,“…你先别走。”
沐芽闻言没再动,王九扭过头,嘴巴却几乎是埋在了枯草里,“沐芽…”
“嗯,”
“我恐怕…活不长了。”
王九的声音很小,带着疼痛,像这柴房里四面透进的阴冷,沐芽的心被一把攥住,“这究竟是…怎么会积怨这么深…”
王九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在这座皇宫里摸爬滚打了近十年。对这刀尖上的人情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敏感,深知其无情与险恶,他的话,绝不会是一时挨打、屈辱之下的悲观情绪。只是,沐芽还是想不出,报复、玩弄,他已经被贬三年有余,那些人得有多丧心病狂才会对一个小太监这么穷追猛打?
王九轻轻吁了口气,“不是积怨。”
“嗯?”
“沐芽,我干爹…是被人害死的。”
“你说什么??”
后宫似海,从来不缺冤魂。可沐芽闻言依然大吃一惊。她来的时候虽短,却已然对这宫里森严的等级深有感触。许世湛,曾经乾清宫的总管太监,戴朝冠,享四品俸禄,朝中的亲王内阁都要让他三分,谁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害死他?更何况,服侍皇帝左右,陪王伴驾,此事一旦败露,很容易牵扯成欺君谋逆之罪。株连九族的大祸依然铤而走险,那背后之人得有多大的势力与胆量?
那背后的事,又得有多大?
沐芽不想知道,却疑惑王九的处境。就像今天,打死他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如果还有所顾忌人耳目,夜里拖出去沉进园里湖中,根本就不会有一点动静,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折腾他,这又是为什么?
“那你怎么还能…活到今儿?”
“咱家手里有他们的死穴!”
王九冷笑一声,一个“咱家”出口,又曝出远不合他年龄的老成与狡猾。果然,只有实力相当才能斗,一方有压倒性的力量,而另一方却有一个似乎可以翻盘的砝码。其实,沐芽心里清楚,如果这砝码能用,王九早就用了,只恐怕事关重大,又不能轻易用,也或者,他没有分量用…
不能用的砝码,只能是个秘密。
“所以,他们是来逼你交出…那个?”
“嗯。”应下这一声,王九的声音又暗了下来,“我不怕死,可我…怕扛不住。”
隔三差五的折磨,日甚一日,每次伤还没好利落,他就有了新的罪名。难怪,连管事郭林都已经放弃。沐芽深深吸了口气,搀了药味的血腥气吸进肠胃里,冷冷的…
“我怕,怕对不住干爹…”
“王九…”
“我不能对不住干爹…不会对不住干爹…”
王九的喃喃自语像游离的魂魄,沐芽原本悲伤,随着他的话忽地冒一个恐怖的念头,“王九!你,你要做什么?”
“撑不了多久了…我早晚是个死…被他们打死还不如…自己清静…”
“王九!”
“哼,”一点雪映的光亮里,王九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我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吓死他们…吓,死,他,们!”
“王九!咱们再想想法子!”眼前似乎看到他酷刑之下撞墙自尽的画面,沐芽登时就觉得手脚冰凉,“你别急,有办法,定能有躲过去的法子!”
听沐芽慌得口中都打了结,王九脸上复了平日调皮的笑,艰难地摇摇头,不再往下说,只道,“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沐芽,我有几句话,你切记。”
“嗯?”沐芽反应不过来,哆哆嗦嗦的,“…嗯,你说。”
“沐芽,这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王九说着更压低了些语声,“后来我又托人去打听了个来回,后宫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林真’的。你…别再找你哥哥了。”
自从见到林侦,沐芽就满怀着希望要离开这里,每天都在琢磨枯井和玉佩,已经好几天没顾上跟王九说话,此刻听着他的话不觉轻轻咬了唇。
“各人先顾各人吧。”黑暗中王九看不到她的神色,只管道,“我虽然救不了自个儿,却还能为你谋条路。明年开春儿,宫里会放出去一批做杂活的宫女。大多是年纪到了,也有病痨遭嫌的。敬事房有个掌案,也是我干爹的儿子,我前几日已经把你的帖子给他了。到时候,他会寻个事提前把你从这儿带出去,你装几天病,就放了。出去以后,到东城毡子胡同找老王家,我哥他们会给你些盘缠,送你回家。”
王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为着这一点子可心的盘算,他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些。
“沐芽,沐芽?”
“…嗯,”
“你记下了么?”
“…记下了。”
王九这才松了口气,“你回去吧,免得那肥婆又寻事。”
“…嗯。”沐芽胡乱地应着,冲到口边的话咬碎了也不敢说出来,“我,我走了。”起身就要离去,又回头,“明儿早起给你送粥来。”
“嗯。”
出到院子里,已是一片寂静,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落在睫毛上,眼前顿时朦朦胧胧的清凉,沐芽缩了脖子在哥哥厚厚的棉袄里,心里的烦躁像烧起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