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帐来,正中的笼火已是乏尽,扑扑的柴灰上连点红星都不见。偌大的毡皮帐未笼住暖,却隔去了雪白,案上一盏灯,恍恍一圈黄晕。账中无风,阴霾沉沉,让人不知觉便更寒上了几分。
那钦搓搓手,目光在昏暗中寻见老六人仰靠在虎皮帅椅中,双脚搭着案头,手中是惯玩的靴刀,一副架势悠闲,却那眉头微蹙,面上也似若有所思。
“怎的?”那钦走近前,自顾自舒坦坦落座,揶揄道,“是闷还是不服?”
赛罕瞥过一眼,“五哥,我越想越不对。”
“哪又不对?”
“喀勒拿下的太快了。”
那钦拽出腰间的酒袋嘬了一口,冰凉凉入口霎时在胸中烫出一团火,好是痛快!“这可不易,六将军难得自省一回!”
赛罕笑笑,刀入鞘,人坐起了身,“喀勒虽小,可当初估摸着少也有千余骑人马。可谁知真正能战的只一个守卫营,虽是一个个彪猛夺命,可毕竟数寡,整个吞下也不过一天的功夫。待到清点部族,报上来的编制、文录都全,可盘点下来为何营盘与兵器、牲畜、粮草却端端多出了这么些?”
“哦?许是过冬屯得多?喀勒地偏,正处山坳口,雪季来得早、去得迟,据报他们一向猎牧齐重,男女老少人人都精于左右,这个时候资产丰些也不足为奇吧?”
赛罕想想,轻轻摇摇头,“再有,喀勒这些年盘踞北坳口无人敢碰,为的就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探马赤。可这一回见,一帮人不足百骑,老的老、小的小,那般身手憨莽有余、谋略技艺不足,何来这名声呢?”
闻言那钦也警觉起来,老六猛,却并不鲁莽,心细如尘,常乱中寻道。十七岁就凭一把豁口钝刀夺下先锋赤帅印,这些年的历练,更练就了一双刺破敌胆的鹰眼,此刻他的疑虑绝非无端臆测。“那依你所见呢?”
赛罕并未即刻应,那答案像是就在口边却又再三斟酌,面上的颜色也越阴重起来, “我是想,或许,这支军队,我压根儿就没碰着。”
“什么?”这实在出乎那钦的意料,听在耳中甚而有些异想天开,“没碰着?你是说你一路北走早有人给喀勒送了信,他们做了埋伏?这也不通啊,先不说他们的妻小儿女,如今自家大汗都被你掳杀,那守卫之军还要埋伏到什么时候?”
这一问赛罕也不知如何回答,一时烦躁,单手托了额,手指一搓一搓揉着眉心。忽地想起清出的那许多金银财宝,抬起头,“五哥,喀勒会不会是以为雪冻封了路,松了戒备,越过隘口往中原去了?”
赛罕的意思是去抢劫,那钦没立即应,又嘬了一口酒,“喀勒一族为了守住这块地方,自己做的苦不说,鸡鸣狗盗之事也确是行了不少。可这么远的路,当真会为了一些财宝千里迢迢去与中原结仇?这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么?”
赛罕冷笑一声,“有甚不会?又不是去掠疆占土,只是去偷东西,一个贼人还用得着什么谋划策略?行夜路、手脚轻快就成。再者,如今中原视我瓦剌与鞑靼为大敌,旁的小部族从未放在眼中,便是有些什么也都归咎过来,不正是空子好钻?”
“那倒也是,可…”
“听木仁说那叫什么鱼的女人就是江南口音,保不齐就是顺路劫了来的。”
那钦微微皱了皱眉,将酒袋收好。这一猜,岂非猜出一个好大的缺口?如今这态势,老六若只管钻牛角、草木皆兵到处去寻可了不得。“依着你的意思,一支人马隐藏在外,这几日过去,消息岂不早就漏了出去?”
“不会!”这一问赛罕应得斩钉截铁,“此番是连夜奔袭,六十里流哨都灭得一干二净!围了营后,别说是猎鹰和人,连只鸟都不曾放出去过。”说着话已似打定了主意,腾地起身,高大的身型一阵风扑得烛火险是晃灭,“这就连夜开审!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支探马赤给我挖出来!”
“不可!”那钦赶紧起身拦,“将将灭族之灾,一旦逼反,冰天雪地,你如何收拾?!”
“嗯。”赛罕一撩袍脚别在腰间,“五哥放心,不审,只录。从做饭的老妪到吃奶的娃娃,一个,一个把祖宗三代都给我扒拉清楚!”
看他狠了心,那钦只觉牙缝间嘶嘶的凉气,口中却不得不暂且依下,“嗯,也好,只录,若当真有缺,总会有脱了的线、对不上的口。”
“五哥,你何时启程?”
“我先不走,待审出眉目我也好回去复差。”
“好!”
那钦主意留下,一来是此次老六的疑心过重,一旦猜测失了真又审不出结果,恐又要流血;二来么,于雅予的安置他还没有想好,拖几日看看她的病情,待相认之后,让她心里有了靠,再走不迟。
这一会儿工夫,赛罕已是吩咐下去将所有的虏民按曾经的编制民户分隔待录,再和那钦略分了分工,这就一道往帐外去。
“雅予。”
“嗯?”
那钦冷不丁这么一句,赛罕颇有些摸不着。
“那姑娘的名字叫雅予,往后休得乱叫。”
赛罕摆摆手退去随从,“我女人多了,一个个记,我叫得过来么?”
“你女人?”那钦立刻瞪了他一眼,“她既非喀勒族人,更非托瓦的妃子,怎的成了你的女人了??”
“我管她怎么来的,托瓦营里的不是我的是谁的?若当真不是,此刻就丢出去,少一个少份开销。”
“混帐东西!越说蛮劲越甚!她是中原的客,你给我仔细着!”
看那钦动了真,塞罕赔笑拍拍兄长的肩,那钦未再多言语,兄弟二人分道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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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初见之恨

冬夜长,沉沉如一块冰冷的墨玉,凝固般的漆黑安静…
已是过了卯时,空中的星斗依然晶莹闪亮,彻夜不眠的营地中人声慢慢多了起来。
汗帐中燃了两处火把,远是抵不住清早刺骨的寒冷。一觉醒来,赛罕从虎皮帅椅上站起身,伸伸拳脚、舒展舒展筋骨,精气十足,实则也不过是在案头略略打了个小盹儿。他惯于熬夜,几天几宿下来两眼放光、人越发精神,快要接近谜底,此刻的他正如悄悄靠近猎物的狼,压抑的兴奋。
低头看看案上,源源不断汇入的纸张一点点连成枝叉拼成图,脑中的脉落与缺口渐渐清晰。
草原纷争,弱肉强食,他们此番将北边这些小部落收归旗下,再说得官冕堂皇也是夺人家园。鲜血与战火落在人们心中怎能不生怨恨?此时行事,必得极其小心。指望其中有人软了骨头做奸细倒不是说全无可能,只如今情势危急、迫在眉睫,容不得慢慢瓦解。遂赛罕传令并未透露半分关于刺探探马赤军的消息,只是着人按曾经的编制民户一一登记,上溯三代,平出父母三族,邻里相互应证。
喀勒部落代代繁衍、沾亲带故,关系庞杂之极。突袭之下,人们毫无防备,有心为侍职在外的亲人遮掩却不及相互通气,因此没用多久就出了破绽:有的人不在一个户制,却相互扶携、叔伯婶娘;有的人寡淡如水,可儿孙之间却排了行。一个个落在纸上,左出右进,端端少了中间一个关节,怎么连成亲戚的,各说各话。
盘查已然寻着初时的推测露出端倪,欣喜之余,赛罕心头的寒意亦欲来欲甚。数目之大出人意料,若都属实,那千里去行窃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这支队伍究竟去了哪里…
出得帐来,冷风瑟瑟,一梭一梭都带了刺人的力道,不时在脚下攒出一团团雪雾。赛汗负手而立,高大魁梧如挺立的青崖,双目炯炯,仔细观望。
当年因着求胜心切只管往前冲,拖得手下将士食难裹腹、空乏疲累,一仗下来损折百骑,酿下大祸。从那之后,他便每日与兵士同吃同饮,时常辨其衣着脸色,日复一日养成了他的惯常。此刻见来往兵士挺胸抬头、面色红润,无半点困倦、饥寒的迹象,这才抬步。
天已晴了两日,雪却越沉越硬未见半点消融。厚重的皮靴踏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汗帐到大妃帐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走得他很是心烦。
这个叫什么鱼的女人真真是麻烦!被劫了来确是可怜,可说出姓字名谁、家住何方送回去就是,却死不张嘴!五哥呢,也就由着她,说先养病,旁的而后再说。而后?这如今情势不稳,要后到哪里去??再者,既留下就该随军调配,怎的还单另住了出来?五哥此番实在是矫情,说她是女子,不可着军中男人照看,亦不可使喀勒族人,以防有异。这可好了,多少的事还得匀出空儿来去看她,真真是…
“将军!”
赛罕正自顾自嘟囔着犯堵,耳听得身后有人叫,刺啦啦,又尖又细,百灵哨子一般,直划得这夜空都要亮了。不必转头也知道是谁,果然一阵小风旋过腰间,那人便扑楞楞出现在眼下。
“浑撞什么?洗脸没?”
“前儿刚洗过!”
“好样儿的啊。”赛罕伸手用力揉揉那戴了狗皮帽子的小脑袋,任这裹了一身皮子、像只小野物似地欢蹦乱跳的小人儿随在了身边。
这小东西其实是个丫头,只是活了这十二年从没人把她当过丫头。风里来雨里去,跟在赛罕身边毛绒绒的活像一只小牧犬,只是这小牧犬不是牧羊,而是牧狼。
渊源起于小丫头的爷爷,草原上一个神奇的猎狼人。当年被赛罕募在军中,可惜不久就死于一场罕见的雪灾。这一去留下相依为命的小孙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只浑叫乳名:诺海儿。赛罕将她带回本是想托人寄养,谁知这刚刚六岁的小东西竟似能通兽灵,驯得小狼仔与她嬉戏玩耍,亲如手足。惊叹之余,赛罕再舍不得放手,从此养在了身边。
营里人都知道,谁要是惹恼了六将军,活不出去的可以去求求小诺海儿,只要她肯去,十之八//九死不了。只是在这小东西眼里六将军是天,神仙似地供着,守在身边一双小眼睛黑晶晶闪亮,总像是随时要扑上去撕咬胆敢靠近的人,小野狼似的,谁又敢轻易招惹?
“将军,毛伊罕这几日燥得厉害,腿上的伤也不让我碰。昨儿跟那几只小的打架,还真上嘴咬了!”
“你也不瞧瞧日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该放了。”
“旁的也就罢了,前儿还放了两只呢。可这,这是毛伊罕哪!”
看那气也气不愤的小样子,赛罕笑笑,这只小狼是去年春天打猎小诺海儿独自扒到的穴,偷出这一只还没断奶的小崽儿,险些没被母狼扑死。自小揣在怀里养,亲得不得了。可狼性难改,更况又是到了暮冬时候,因劝道,“人家也想做娘了,拦得住么?赶紧放,再拖就错过今年的季了,小心急了咬你。”
诺海儿一跺脚,狠狠咬咬小牙,“这没良心的!走吧走吧!往后再不抱奶崽儿了!”
说着话已是来到大妃帐前,赛罕站住脚,“这话可早。今儿叫你来知道是为何么?”
诺海儿想了想,摇摇头。
赛罕瞥一眼帐帘,略压了声儿道,“往后给我看着这里头的女人。”
“是将军的女人么?”
“嗯。”赛罕颇是心烦地应了一声。
“哦…”将军的女人们不是这两日就要起程往大营去了么?诺海儿没太听懂,可也不多嘴,只问,“那看着?怎么看着?”
“病秧子,一个人撑不住。”
“嗯。”诺海儿点点小脑袋,“那她是我的主人?”
“你记住,只有我才是你的主人。她么,有病有事搭把手,只要不死就行。”
“是!”
交代完,赛罕转身示意人挑起了帐帘。
厚重的皮帘打起,一股暖热气和着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冲得赛罕不由就皱了皱眉。
人将将进得帐来便被热晕所围,赛罕血热,天寒地冻也是薄袍一件,此刻这热搅着心烦直冲脑门。心燥,碳盆再多两处,这帐子都要点着了!只管待客,也不知心疼碳钱!
打眼看,帐中遮了屏风,看不到床榻,不过那人倒是正在外帐的矮几边坐着。总算把那身脏袍子换了,一蓬子乱发也梳理整齐,只是这屈膝斜坐的姿势不知是中原人不惯席地,还是她顾作矫情,落在赛罕眼中扭捏得难受。
此刻她怀中抱着襁褓并未抬头,却像是头顶子长眼能认得人,顺势一屈身,便跪在当下。赛罕心道,嗯,还算知趣。
走到身边,她依旧没敢抬头。赛罕一向善于人眼睛说话,是慌、是谎,才算透彻。可此时倒觉得,不抬就不抬吧,眼不见为净。虽说此番红颜祸水纯是爹娘生就这张脸的错,可这脸毕竟长在人身上,遂于这个让他最忠实的副将起了异心的女人,心里说不得的厌恶。
略清了清被热气熏得有些痒的喉咙,赛罕开口道,“打今儿起,你搬出这帐子,随诺海儿去住。”
“是。”
语音一落她便接了,声儿不大,倒还清楚。原来她除了鬼一样的嚎叫还能如常说个话,只是本想着依仗五哥这几日的看护总要问个所以然,谁知倒是应得爽快。
赛罕不由略侧了侧头,这稍稍多出的一瞥她似立刻觉了出来,头越低,手臂悄悄裹紧怀里的婴孩,那惟恐人夺了去的防备端端落在赛罕眼中。这也是了,同病相连的孩子她视若己出,却是从未问过吉达一句,这为护她连命都搭进去的恩人。便是当初为的权宜之计,也显得过于薄情,为这么个人折损一员大将,赛罕不觉又有些牙痒。
不再多缠,吩咐一声,“不必收拾什么,只随身的带着就好。”赛罕又回头示意,小诺海儿接了令赶紧上前来伸手去接那怀中的襁褓。
只见她似无意一侧身,遮过了诺海儿的手,匆匆往起站,“我没什么物件儿,这,这就走。”
“孩子拿来,随大队车马走。”
“不,不必,我,我自己养。”她的语声终是失了先前的淡泊。
“你养?”赛罕冷笑一声,你还不知该给谁养!“我这里不是大营,哪里容得又是女人又是娃!”
“那,那我随他走。这就走,不妨何处,不妨何处!”
这女人真真是腻烦!赛罕哪里还有耐性再多劝,“诺海儿!”
“是!”
“不,不行!求,求你!”
诺海儿自小饲狼,人小力气蛮,赛罕想着她强夺过来也就罢了,谁知那女人佝偻着身紧紧将襁褓窝在怀中,根本抓不着。
小诺海儿也急了,一扯,她一躲,两厢用力,怀中的娃娃终于哭了起来。
这声音唧唧扭扭,小蚊子一般,赛罕正是心烦这一听觉得不对,一步上前拨开诺海儿,“拿来。”
“将军,求您,不…”这人如此高大,近在面前铁塔一般,在他的阴影中雅予一声声求着,人不由便往后退。
“都要捂死了,拿来!”
人还在一步以外,气势却这么凶!紧紧迫着她仿佛困在陷阱中待宰的羔羊,竟似比那嘶嚎的狼群更慑人!卑贱的屈服终是挣到极点,雅予猛一抬头,怒争,“不行!!”
这一双眼睛里好似汪汪着一湖的水,一下涌进他眼中,防不防备的,只觉自己的心头像是被清凉凉的水一漾,竟莫名怔了一下。好在是久经沙场,便是中了敌人埋伏也未曾多犹豫失态,赛罕立刻直逼过去,“哭什么!!”
这一声,炸雷一般,震得雅予连眨眼都不及,身子却是狠狠一哆嗦!
手臂被攥住,无需用力已是感觉到他的把握,任是自己这全身的力量又如何敌得过?绝望之中的女人只剩下胸中爆出的一口闷气。
“不…”一声未及出口,赛罕一把卡住她的脖颈,咬牙道,“再敢嚎,小心我捏断你的脖子!”
那大手铁钳一般,雅予觉得自己这一刻已然断了气,穴道酸痛,传在身上,麻麻无力,手臂一软那襁褓落了地,赛罕一把扯住。
被他猛一松,雅予一步不稳,重重摔坐在地上。
赛罕拎着襁褓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帐,这事办得真是窝囊!回头,竟是不见那小尾巴,“诺海儿!诺海儿!!”
“哎,来了来了来了!”
小诺海儿这才应着声通通从帐子里跑了出来,“将军!”
“做什么呢?”
“我,我不是得…”
“不是舍不得毛伊罕么,”不待诺海儿说完,赛罕“通”地把手中的包裹扔进她怀中,“来,这小东西给你养。”
“啊?”小诺海儿冷不防接住,手脚忙乱现去寻哪里是头哪里是脚。
赛罕走上前大手一托,两人好一起整理一番,这才算抱稳。
头一次抱小娃娃诺海儿甚是新鲜,可低头再看,这,这跟小狼崽儿怎的能一样?那个怎么揣都不怕,这,这小东西这么软,可,可怎么好?
赛罕轻轻掀起个小缝儿,小东西还在唧唧扭扭地哭,仔细瞅瞅虽是瘦得皱巴巴、小毛猴子似的倒也无甚异样,只不过眼睛不睁使劲哭,像是费了好大力,可声儿也越来越小。
“困了?”
赛罕蹙了蹙眉,“许是饿了,没劲儿。去喂点食儿。”
“哎!”小诺海儿襁褓了正要转身走,又想起了什么,看着赛罕纳闷儿地说,“将军,她没哭啊。”
“嗯?”
“那女人,她刚才没哭。”
“没哭?那眼里是什么?再不拦着还了得?”赛罕最烦女人哭!
“那是水。”
赛罕抬手狠狠敲了她一记,“眼睛里的水还不是泪、不是哭?”
诺海儿被敲得直往后退,挠挠头也糊涂了,说的也是啊…
“行了,先带小东西去医官那儿瞧瞧。好歹别弄死了。”
“是!”
小诺海儿远远跑走,赛罕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帐中的燥热一扫而光,凉爽的雪冷实在痛快!抬头看,天已是朦朦亮,精神又聚,大步往俘虏营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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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两厢蹊跷

不过几日的功夫,整个喀勒营已是全部登录清楚。千头万绪、枝杈渊源都按户制、宗族绘出两大幅图谱,其中隐秘了然于目;营地里人来人往,一批批车马押解安排得井然有序,依东南、西南两个方向陆续启程。
厚厚的毡皮隔断人声,陶脑上盖了毡顶,足盛百人的议事帐内只一案,一火,空旷、静谧。齐人高的图谱前,赛罕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型被幽暗的火光投射,恍在帐中阴沉、高大。一双鹰眼微蹙,狭长而冷静。
“回主人,依着您的吩咐,下手留了力,剩足了一口气,将将昏死过去。”
立在身边回话的是自小跟随赛罕身边的家奴巴根,七尺壮汉,眉凶目恶,额头一道深疤火光中将那酱色脸膛衬得野兽一般。此刻躬身回话,粗哑的声音恭顺小心。
“嗯。即刻丢出去,越远越好。”
赛罕的语声很低,低到不辨其中的喜怒。八年的兄弟情谊就此恩断义绝,好在有五哥从中遮挡,吉达的处置拖到今日才算不露破绽。
“是!”
巴根接令大步退了出去,毡毯上未留下任何声响。
“阿木尔何在?”
一声传,大帐背光处快步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虽也是一身蒙袍骑装,却身型瘦削全无马背族人的彪壮,一张脸孔更眉清目秀,颇似中原的儒生秀才,谁人能想得到这是巴根一母同胞的兄弟阿木尔。同是赛罕身边的家奴,兄弟二人一人从外,一人侍内,各司其职。
阿木尔走上前来俯身行礼,“主人,”
“讲。”
此番探查兵分两路,一路查找所有的登记文录、来往信函;一路细录族人户制。文录庞杂,对换了血的探马赤军遮掩得很是细致,短短时日内并未检出任何纰漏。而其中分给阿木尔主持的是喀勒金帐的勤侍文录。这些记录多是记载大汗、汗妃素日惯常,记录很是条理,却也不过都是些起居、祭祀之事。赛罕当初指示查看只是不想错漏一丝一毫,实则并不指望能从中得着任何可用之信。
谁曾料,正是这看似无用的东西,却在昨日被细心的阿木尔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文录中记载了大汗托瓦今年春娶了一个侧妃,为此举族同贺、摆酒十日;年底,又納了一个妃妾。妃妾位卑,并无正礼,只是前一日在大妃处领了头冠、首饰和衣裳,第二日分了寝帐。记录中一笔带过,可恰恰是这不起眼的一笔,那标注的日子正正好是他们突袭的前一日。
前后就差了一天,赛罕并不及多惊讶,吉达咬死说那女人并非托瓦的妃子,为的不过是怕沾惹了他,说是夺了将军的女人。可奇怪的却是记录中那妃妾有名有姓,是喀勒本族中人…
事有蹊跷又直接关系到吉达,遂赛罕吩咐只能暗访不可明查,以免打草惊蛇。
“主人,奴下在族谱中找到了这个女人,父母邻里都未有半点遮掩。家中姐妹二人,姐姐是托瓦大妃身边的仆女。我找到她悄悄盘问,说是当日确是她妹妹侍寝的第一晚,谁知一场大乱,再不曾见过,只当是因着大汗一道被杀了。”
握着腰刀的手不由紧紧攥住,赛罕双目之中的静渐渐阴冷…若是此言非虚,当夜那中原女子并不在托瓦帐中,吉达是在哪里“英雄仗义”、“怜香惜玉”?又如何身分两处活捉了托瓦,而此刻那真正的妃妾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