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话,那日她走着实气坏了他,一口气忍着才没有扭断她的脖子。冷静下来再想,激变失声,是伤了心里的尊重,没了中原人视为命的贞洁,可她敢这么跟他赌气,也是笃定他不会伤景同,不会气她。这般挑衅,赛罕心里虽恨,却是低头默认任她逞了脾气。想着忍过这些时候,让她全了那面子的虚礼,回来再好好立规矩!
岂料直到如今才明白她之所以要走,是怕他、嫌恶他;之所以敢走,是以为景同是人质,谅他不敢动!赛罕心恨,什么东西!送她走,她不走,一番家国大义,好个明理的郡主!可他留下她,应着是权衡把握,实则何曾起过半分念头要当真拿她母子去交易?!
她这一怕,一失神,他多少挫败!
抱着睡了这么久,她就像个小枕头,恰恰地垫了他的心窝。平日睡着不觉得,一离了,总是落枕,怎么的都不合适;可他呢,却像是床不合时宜的被,冬天盖着冷,夏天搭着热,人家说蹬就蹬了。赛罕苦笑笑,小王八犊子!你也不怕夜凉闹肚子!
如今备下这剂猛药,赛罕也是不得已之策,久拖不宜,总得先把病治好。至于往后么,已然输给五哥,说不得是不能明着要了。只是他用惯了,不舍予人,可这小枕头也不能硬往回抢,只能是…
“主人,她来了。”
不觉意,几时阿木尔已是恭敬在身旁。
“哦?”赛罕从案上抬起头,想她终归跳不出他的掌握早晚要来,可挑了这么个时候,是这雷声助了戾气还是这阴雨灭了志气?遂问,“人呢?”
“在外头拐脚处站着呢。”
“可有雨具?”
阿木尔摇摇头,“都湿透了。要叫她进来么?”
赛罕想了想,嘴角一挑一丝冷笑,“不急,等她求见。”
“是。”
吩咐完,赛罕蘸了笔,复又低头专心公务。帐外雷声又炸,雨势越猛,笔下稳,刷刷而过,只心里最边角处小声合计:那单薄的小身子定是要浇病了。病就病了,横竖今儿这一场完了也是要病。这雨来得正好,把那怒火激到最鼎盛,把那尊严踩到最底处,所谓引药归经,这恰恰就是药引子。
这一阵雨汹汹如潮,直砸了一刻多钟也不见势消。赛罕搁了笔,负手踱至帐中。夏日雷雨撑不去多少时候,她若还不进来,雨一小,日头一露面恐要前功尽弃。叫,还是不叫?
正是锁眉踌躇,就听一阵雨急,阿木尔快步而至。
“回主人,鱼儿姑娘求见!”
赛罕吸了口气,轻轻握拳,“叫。”
“是!”

她湿透了。
发丝成缕黏在鬓边,头巾被浸没了骨头软溻溻贴在头上,只管顺了巾角淌着雨水。许是雨中冷,一张小脸越发白得透明,眼睛乌黑明亮,唇色泛青;身子却不似那日的抖,稳稳站着任脸上雨水滴嗒,不擦不抹,不见丝毫狼狈。水绿的袍子贴了身,内里小衣儿的腰带结头都透了出来,玲珑青涩的身型被勾得清清楚楚,配着一身凉凉的湿、一脸白玉雕琢的冷静,意外地生出别样气质。
赛罕抱着肩靠坐在案边,饶有兴味地看着。
双臂垂肩,长袖遮手,不局促,不躲不藏任他瞧,目光极静,一眨不眨回看着他。这么笃定,若非胸有成竹,便是孤注一掷。今日有便有,没有她便没了归路。两个极端,丝毫没打算再纠结。
好,这就是他要的引子。
赛罕起身,不紧不忙到盆架边取了手巾,转回身冲她走来。她的目光一刻不曾偏离,仿佛钉在了他身上,随他一举一动。
抬手,轻轻解下她的头巾。离得近,高大的身体带着干燥的体温,动作极是轻柔,手指偶尔触碰耳际,暖暖的。头发湿漉漉粘着,依然尴尬地保持着原先头巾扎系的形状,颇是有趣。他微微一笑,将手巾蒙在她头上。身子略向前倾,手臂围拢将她披在背后的发一起挽在手巾里。大手捂紧、拧干,轻轻揉弄。他做得那么随意,那么熟练,仿佛这是他两个惯常之事。低沉的语声无意地嗔道,“也不知见礼,越没规矩了。”
这一揉,就是好半天…
她像他手中一件精致的物件,小心侍弄,专心把玩,久久不生厌。她蒙在黑暗中,起初的冷漠与对峙被这温柔到甜腻的大手揉得渐渐无措、渐渐不耐,直到心生烦躁。忽地眼前一阵明亮清爽,正是要好好喘口气,却见他屈膝矮下了身。四目相对却不相接,他越过她戒备审视的目光落在乌黑的发丝上,仔细地从额前抚起别过耳后,直起身,手指叉分没入发中,潮湿的发偶有打结,不忍扯断一丝,轻轻揉捻、梳顺。
他的神情这般专注,眼中那幽蓝的颜色一览无余,眸底深处如此清澈澄明,仿佛此刻世间只这一桩事,仿佛天地全无只她一个人。看得她疑惑,看得发怔,看得她心底刚刚积下的那股燥腾地燃起。
头发擦干,理顺,她像个玩偶任他摆弄。可那手巾却仿佛带了轻功,只落在发上,不曾揩去脸上半点雨水,睫毛、鼻尖湿湿的雨汽依旧。乌黑如瀑的长发精心打理,不曾留得一处小纠结,与这一身一脸的雨水相趁,她终是显出了狼狈。
他满意地看着,目光中满是于自己手艺的欣赏。张开手臂将湿凉凉的她轻轻揽进怀中,低头,在那美丽的发间深深一嗅。他的鼻息亲近直腻进心里,狼口舔舐,她的心一阵战栗,手不觉一紧,手心里攥着的东西硌进皮肉中,生疼…
“想知道景同何在?”
脖颈似梗住,好是费力她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依我?”
她点点头,毫无空隙,毫不犹豫。
“好。”他笑了,阴沉的声音从发顶一丝丝灌如脑中,毛骨悚然的寒气…
他猛一弯腰打横将她抱起,预料之中的突如其来,僵直的身体立刻折弯在那粗暴的怀中。
大步进到内帐,床榻上已然是香铺软枕预备齐全。轻轻将她放下,仿佛晶莹易碎的瓷器,手臂抽出之际体贴地给她垫上软枕。再直起身,嘴角边懒懒扯起一抹笑,双目朦胧仿若迷醉,与刚才的温柔专注判若两人,懒散之中掩也掩不住透着猎捕者的贪婪,一时间,整个帐中便如他的笑涌起浓浓血腥的暧昧。
眯了眼,看着床榻上乖顺的人儿,抬手,不紧不忙,一扣一扣,一结一带,在她面前,他的衣袍渐渐敞开。躲闪不及,他的味道,他的温度将她牢牢笼罩。大手一甩,正着衣架。再解中衣,只一带系,轻轻一扥,曝出精壮结实的胸膛,慢慢俯身靠近…
迷迷笑意下如鹰般犀利的眼神,早已觉察到那湿漉漉的衣裙包裹下渐渐僵硬的身体、渐渐冰冻的血液。笑依旧,将那暖热中的阴森更多地传给她…
支肘,屈膝,将她拢在身下,他埋头在那香软的颈窝,哑声道,“…那一夜可舒服?…可想我?”
他只喃喃地问却似根本不要答案,唇细细啄在她耳后,大手轻轻在那湿凉的身体上一寸一寸抚过。冰冷的僵硬与细微的颤抖都一丝丝传在指尖,抹过她的衣裙,留恋在那柔柔的突起,袖口不小心撩起,他顺手拂下,掩住那狼头狰狞的刀柄…
“今儿,我不想听见哭…”他的吻越来越密,语声缠绵,“我要听叫,好好儿地给我叫…”
手轻轻揉捏,越来越腻缠,那身下的战栗也越来越难以遮掩。大手抚到胸前,扯开领口,半掌探入,肌肤相贴,“…好宝贝儿,你真嫩,嫩得要出水儿…”
他低声轻喘,那迷乱的声音让她恶心到了极点,手中越攥越紧,努力把持着即将崩断的神经…
他如此投入,忘我痴迷,口中再无遮拦,“…宝贝儿,你比那小肥子的皮肉儿还要细,还要腻…那一日小脖子捏在手中,断气的那一刻,皮肉儿也凉凉的好似…”
轰的一声,头脑炸裂!僵冷的血液突然沸腾,目光一瞬即散,所有的精神都聚在了手上,她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扎向他,噗的一声,鲜血喷溅!
疯狂的眼睛,满目血红,奋力起身,拔出再刺入,一刀又一刀,热热的血喷涌在皮肤上,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只仿佛这一生、这最后一口气,等的,就是这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咔咔,多谢叶儿的雷雷!╭(╯3╰)╮╭(╯3╰)╮

第36章初愈之痛


头疼,似灌了沉铅,死死的,拖挪不动。浑身滚烫,骨头与皮肉软成一滩泥,任意摊开着。昏沉沉,一丝游气,不见光,不觉意,只鼻腔中浸着一股苦苦的药味,周身知觉只余这一处灵敏,恍惚中竟是嗅出了那熟悉的甘草香。
这…可是娘?是娘…是娘房里那只小炉在煮莲子甘草茶。娘,娘…干裂的唇动,直着脖子唤娘,嗓子里像是硌了好大一块,堵得酸疼。抬手去摸,手臂酸重,手腕一用力牵扯了虎口一阵撕裂般钻心的疼,疼得雅予倒抽气、口鼻用力一吸…
嗯?这是…什么?这么近,暖暖的,腥腥的,像是奶香又像是肉香,呼哧呼哧的气息喷吐在她脸上,热热湿湿,小小的力。雅予强挣着慢慢睁开眼睛,呀…眼前好大,不,好小的一张脸,一张白净净、肥嘟嘟的小脸。此刻那黑亮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因着惊讶略是张开,搭拉着亮闪闪的小口水。
脑子轰的一声,那死沉的铅仿佛一刻就被砸碎,碎成无数小片,乱糟糟满处都是。拼捡不得,眼睛更动不得,雅予只任自己随了那小家伙,就这么圆溜溜大眼瞪着小眼。小胖子四蹄儿朝下仰着小脖,瞪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无趣,一咧小嘴儿露出上下两对儿小奶牙。掉过头欢快快扑腾着往床角去,忽地硌了什么,低头一瞧是条红线线。小手一拽,拖出一个鸭蛋青的小荷包。小家伙一时乐,坐起身,两只小胖手抓着就往嘴里送。
精神只仿佛雷劈了一般僵怔,雅予一时竟是分辨不及眼前所见。她是死了么?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这定是阴间重聚,可,可心已碎成了灰,此刻怎的又开始怦怦地跳?
小家伙旁若无人,只管起劲地四处出击咬着那荷包。总不见滋味,小口水倒是丰盛,打湿了荷心上那朵银莲,忽地渗出了味道,小嘴儿一抿,一撇,小眉立刻皱,哇地哭出了声。
“哎呀,那是药荷包,什么都往嘴里塞!”
这一声嗔清脆彻亮,打断了雅予那阴间阳世的纠结,活生生一个人站到了床榻旁。一欠身,抬手拽掉了小胖子手里的荷包,抹了一把那已满是泪珠儿的小脸。
眼前形状如此真切,一举一动侍弄着小娃娃,这小姑娘的模样这么熟悉,只是头上扎了头巾,发辫也结系得干干净净,与曾经记忆里那乱篷篷的小狼头判若两人。眼睛直瞪得发涩雅予也不敢信,再转过头,才见床榻外还有一个人,守在不远处的药炉边,眉清目秀,此刻正看向她来,面上的笑那么温和…
“鱼儿姑娘,是让小东西吵醒了吧?” 炉边那男子起身走了过来,“身子可觉着好些?”
这声音入在耳中实实在在,“小东西”三个字更若天将甘霖!这是阿木尔和诺海儿,这是阿木尔和诺海儿!
久旱枯竭的人此时哪里还顾得病痛,急急撑了身子坐起来,伸手就去拉那床里的小胖娃。谁知一个欠身,险是闪着。诺海儿撇撇嘴,心道你哪里知道这小肥子的份量,那细瘦的腕子竟还想拖动这小东西?看她不停地捞着,诺海儿只得弯腰抱了放进她怀中。雅予感激不已正是想点头道谢,却见诺海儿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走去药炉边。
沉甸甸的小肉球一刻在怀,这么香,这么暖!雅予也不去细想那故人的冷眼,只知把娃娃往怀里搂,紧紧抱着,干裂起皮的唇在那小脑袋顶、嫩嫩的小脸上不停地亲吻,一身的酸沉,一身的痛竟是即刻畅快起来。
小东西彼时已是忘了那药的苦正要开腿儿再爬,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搂抱弄得很是不适,小胖胳膊奋力挥舞着,小身子扭捏躲闪。虚弱的人再是一口气撑着也扛不住这二十多斤的小胖子折腾,左右拦不住,小家伙很快挣脱开往床榻另一头爬去。雅予心一急,伸手去扯,小家伙小腿儿用力一蹬,雅予手上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盯睛一看,才见虎口处有伤,缠了药纱依然透出黑红可怖的颜色。
雅予一时怔也忘了疼,看着那一点点殷湿出来的血,脑子里一片浑浊…右臂的酸痛突然变得分外沉重,虎口处的伤也在发热、弯曲,仿佛那狼头还卡在手中,眼前忽地一片血红,天哪…
雅予扑起身一把抓住阿木尔,说不出话,挣着嘶哑的喉呜呜地努力发着声,眼中的血丝越红,烧得发烫的唇更是抑制不住地抖。
“莫急,莫急,”阿木尔赶紧接了她,“你是问主人是不是?”
“哼!”炉边的诺海儿重重敲了一记火剪,“瞧瞧,才想起来!晚了,早扎死了!”
气息突然下沉,人眼看着就往下瘫。阿木尔立刻扶住,“鱼儿姑娘!你别听她的,主人好着呢!”
“好着呢??”诺海儿腾地起身,走过来一把拔拉开阿木尔,“什么好着呢?你走开!”
阿木尔哪里别得过小狼崽子的蛮力,看她也当真上了火,只好候去一旁,知道这东西虽则没个规矩,可主人交代的话她是万不敢违背的。
“我来问你,你可知道你是怎么病倒的?”
这一句问过来,心急如焚的雅予根本不知她意欲何为,只求乞般地看着她,只望能得着个消息。
“你是累晕过去的!”
诺海儿突然倾身在她脸前用尽全力一喊,震得雅予一个惊颤!
“你宰过牛羊杀过鸡么?你知道一刀扎进皮肉中去再拔//出来要多大的力道?一只剥了皮的羊,我用力捅也不过是七八刀就没了力气。那么一个大活人,你哪来的力气?整整扎了他六刀!”诺海儿喊着,满眼是泪,攥住雅予的手腕挥在她眼前,“你看看,你看看!你把自己都伤了,得扎了多深、用了多大力!再多扎几刀,就你这点儿劲,会累死你的!”
雅予惊得目光呆怔,这一个字一个字都仿佛变成了那惨白的刀刃直刺过来,鼻中涌起一股浓浓的血腥,皮肤上喷溅的热突然烫灼,脑子里飓风卷过一般奋力嘶喊,她杀了人!她杀了人!
“诺海儿!”眼看着雅予脸色煞白失了神,阿木尔赶紧喝住诺海儿,“鱼儿姑娘,鱼儿姑娘!这都是主人特别嘱意,实则并未当真伤得怎样!”
六刀!她整整扎了他六刀!他怎的还会不伤?!雅予掀开被子就要往外去,可不待离开床榻就被诺海儿一把摁住。
“你浑撞什么!将军若不是端端挺着让你扎,就凭你,如何近得他身?!”
什么…什么?!
心慌错乱的人再也分辨不清,当时的情景在脑中只有一片沽沽鲜红的血,努力寻也寻不到他…可诺海儿的话又有哪一个字不真?他那样的身手,就凭她如何能伤着他?她确是一刀又一刀扎了下去,扎得她虎口生疼,此刻手上还留着那刀在骨肉中遇阻反回的力。那,那他岂不是…天哪!天哪…
“姑娘放心,主人有把握,那几刀均未中了要害。”
不想再听谁保证,她要亲眼见!哆嗦的手指不停地在阿木尔掌心划着,他人呢?他人呢??
“主人安顿好姑娘就返回喀勒了。”
他走了??他…
“将军打仗从未受伤,如今一身六处刀伤,还有一处伤了小臂的骨头!若不赶紧离开,一旦大营那边儿知道了,你死一百回都不够!”
“诺海儿,行了!主人是怎么交代的!”阿木尔伸手去拉,直想拖她出去!主人千叮万嘱不许道他伤情,这小诺海儿如此口无遮拦,再把这病中人招惹得更重可怎么好!
此刻诺海儿哪里听得进,一把甩开阿木尔,这几日她不知哭了多少回,如今正正对质上了“罪魁祸手”又如何能不问个明白?
“我家将军究竟怎么你了?你下这么狠的手!将军当初夺回你和小毛伊罕,可算得是救命之恩?留下了命,还要养得活!你当这不足月的娃娃好养?你当只我一个像养狼崽子似的给口吃的他就能长?你可知道这小崽子下生就内里不足?你可知道东拖西拽的他早就着了寒气?光百日之内就病了多少回?又有几回是差点死过去?!将军不让告诉你,只说不许见。开方诊治,喂药喂奶,你当都是谁?整日抱着守着,你当又是谁?等你见了的时候只知道崽子胖、崽子亲,只当是老天一场雪一场雨就给他浇大了,你怎的就能看不见小东西是怎么往将军身上扑!你一赌气,说走就走,主人也不顾了,崽子也不要了!哼!谁稀罕你要!横竖你养了几天??狼都比你有良心!”
再也招架不住,雅予哭了…
这一声声质问,有的话她不能答,有的话她答不出;这一桩桩隐情,有的她没料到,有的…她根本就不敢想…
他为何瞒她?又为何要骗她孩子死了?为何要激她、任她扎?
她才不后悔…他是野兽,他是色鬼,他欺负她,他该死!…谁让他不动,谁让他不躲,他就是活该…他,他是个什么东西,怎的竟是会使这种招?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横竖什么也不顾了,只管呜呜地哭,憋了这许久,那泪像决了口,止也止不住。呜哑的声音憋在喉中,胸膛起起伏伏,虚弱的身子彻底掏空了,气息接也接不上。
小诺海儿本是义正严辞定要讨个说法,这一瞧,这出手伤人的怎的还哭得这么凶?可将军嘱咐过说什么都任由她,不许拦着。这便也再没了主意,一时又想着将军那一身的血,诺海儿也忍不住捂了袖子哭起来。
床尾的小景同正是来回爬得欢快,原只看着大人们热热闹闹地说话,怎的出了这样的动静儿?小东西快快地爬回来,仰着小脖,眨巴着小眼睛愣愣地瞧。雅予哭得要断了气,一眼瞅见便拖进怀里,紧紧抱着小胖子越发鼻涕眼泪的,再也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中秋节快乐,祝愿大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谢谢小狼,雷雷收到!!
狼文开文至今收到亲爱的们各种鼓励和精彩留言,非常感谢,你们就是鹊最大的后援团和动力,来来来,奉上飞吻一枚。╭(╯3╰)╮

第37章何处风起

不足三个哈那大小的毡帐撑在林子深处,林子里大树遮掩,又因着雨凉,要比草原上阴冷许多。这两日帐中的小炉上不是煎药就是熬汤,总是燃得旺旺的,干燥燥、暖暖和和。
昨日雅予直直从日里哭到了夜里,在她不肯进食的逼问之下,阿木尔不得不细述了赛罕的六处刀伤。左肩上是第一刀,也是血最盛的一刀,当时的喷溅该都起自此处;手臂上那一刀最重,伤了骨头。最险的还不在此,她刚刚住手昏了过去,大将军夫人就来帐中说话。来不及包扎,赛罕只在外头套了一件大袍就去迎。虽说只说了两句夫人就走了,可彼时的血已是染透了衣袍,脸色都开始泛白。
这一听完,泪越发止不住。
阿木尔陪在一旁也是左右无措,诺海儿那东西嚎一会儿就完了,她的泪却像是山里的雪融水,没有声音却是绵绵延延总也干不了。阿木尔只得一再说,事后是主人亲自将她安置在此,还为她扎了针、理了药方,当时伤口早已止了血。可没见着人,说多少都像是编排来敷衍她。
这一宿雅予一时睡一时醒,醒来看一眼打着小鼾的景同便又是湿湿一枕。早起头疼眼涩,人本就高热烧得没了力气,这一来越发虚弱,可胸口那积聚许久的一团闷气却像是舒散开去,喉咙也不再那般肿痛。
洗漱后雅予寻着景同的小摇车坐到了炉灶旁,炉子上已是喷喷饭香。诺海儿还是不大愿意理她,雅予只觉理亏,也不敢多搭讪。阿木尔瞧着那脸颊还是发红发烫,热显是没退,可人却似有精神多了。心喜,只道主人果然料事如神,说她哭过后一定会饿,原还发愁她昨日一整天不肯吃东西,今儿不知要再怎样费口舌,谁知她竟是主动来寻食。
热热一碗递到手中,清淡的香味随着那冉冉热气扑鼻而来,雅予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碗青菜鸡蛋汤面!这在中原再寻常不过,可在草原上实在是不敢想!虽说早几年边境就有通商往来,可这时令菜蔬若非权势富贵特意入中原去收,如何得得着?
看雅予惊讶得只管看不管吃,阿木尔笑道,“太师夫人给主人送去的,这回诺海儿来主人特让带了些来。吃吧。”
阿木尔并不会做中原的吃食,因而这面切擀得厚,煮的时候也有些长,一碗糊糊的混着软塌塌的青菜,可这家乡的味道却是如此亲切。雅予哪里还顾得自己,这正好给奶娃娃吃,赶紧盛了一小勺,吹吹凉,递到小景同口边。
昨日娘儿俩重逢,雅予是生啊死的再不肯撒手,可小家伙显然早不记得她,不过这小胖子倒是合人儿,勉强着能让她抱。虽是小时候多病多灾,如今却长得十分喜人,统共就生了四颗牙,可什么都要吃。一顿的小饭量要喝奶,要吃粥,还要肉末汤泡了的饼。此刻见又有新吃食自是乐不颠儿,张开小嘴就吞了进去。
雅予正是心喜想接着喂,却见小东西小眉一皱、呸呸吐了出来。再喂怎么也不啃张嘴,似是对这软软糯糯的面条厌烦得很,倒是啃着一块老硬的奶干,好是欢快地磨着小牙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