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不要再坚持了,好不好?我们何必把钱浪费在中介公司,何必白白交税?”她再一次拿出存折,恳求地看着他,“请你收下,好不好?”唐泽终于说:“我写借据给你。”他见到她脸上霎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那是一种真切的喜悦。
张文琦得知此事,立刻打电话给林晓琪千谢万谢,又叫她回去吃饭,“你爸爸也很久没见你了,他嘴上不说,心里惦记你呢。阿姨明天买条鳜鱼,你爱吃红烧的还是清蒸的?”这次的热情是实实在在的。
林晓琪去的时候没见到唐泽,有些诧异,她知道张文琦也叫了他回来吃饭。张文琦在厨房絮絮叨叨地向她诉苦,“给他钱他不肯要,叫他回来也不回来,他怪我不该去找你借钱。琪琪,阿姨其实…”“我明白,”林晓琪安慰她,“阿姨,唐泽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我们…是自家人,不向自家人借,难道还向外头人借去?”张文琦感激又有些愧疚,“琪琪…”张文琦长叹了一声,不知是叹儿子和她的隔膜,还是叹她对林晓琪的愧疚。
林晓琪找到唐泽,“昨天你怎么没去?你妈说你很久没回去了。”“我懒得看见她。你也是,以后她跟你说什么你都不用理她,尤其是钱的事。”“你就因为这个生她的气?”虽然老套,但是林晓琪还是说,“她也是一心为了你。”“为了我?”唐泽冷笑一声,“她要是真的为了我,当初就不会…”他住了嘴,没有说下去。
“当初怎么了?你还在为她和我爸爸的事生气?”唐泽摇摇头。他用手捋开额前头发,林晓琪看到他右额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疤。“我八岁的时候,缝了五针。”因为位置靠近发根,又有头发遮挡,平时并不显眼——林晓琪这才知道为什么他额前的头发总是偏长。
虽然是多年前的旧伤痕,林晓琪心里还是微微地疼惜,不由得问道:“是因为…你妈妈吗?”多年前的记忆浮上来在唐泽的记忆里还是那么清晰。那时候他的爸爸和妈妈日日争吵,摔东西,从动口到动手。有一次,爸爸对着妈妈一巴掌打过去,妈妈也不甘示弱,扑上去就扭成一团…
唐泽从角落吓得跑过去拉他们,“爸爸妈妈不要打了…”混乱间不知是谁推了一下他,唐泽一下子就撞在五斗橱的角上,血从额头直流下来…
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争吵,是因为妈妈在外面有了人。
他们闹成这样,还是没离成婚,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也因为妈妈外面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打算和她结婚。后来爸爸在外面也有了人,这次轮到妈妈不放过爸爸,于是他们又开始那样吵闹,互相的态度都是恶狠狠的,平时也都是冷言冷语的——这时唐泽早已不再为他们忧急,他独自吃饭、做功课,冷眼看着他们互相讥讽,用最难听的话攻击对方,仿佛对方是生死仇敌。但是,他发现,最可悲的是,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当初竟是相爱过的。
唐泽不愿再多说,“那不是愉快的记忆。”林晓琪默然。“那天你妈妈说起你小时候的事,她很后悔的样子,说那时候因为和你爸爸感情不好,对你照顾不够…你以前说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这次她为了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你别怪她开口找我,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也知道,我和她一向并不亲近。可是为了你,她…我看得出来,她的确是爱你的。”“不,她爱的首先是她自己。”“一个人首先爱自己,也不是什么大错。”林晓琪低声说,“她若真的不顾自己,一心为了你忍耐牺牲,你又要嫌她的爱太重了。”唐泽心头一震,他是要她为他忍耐吗?不,他不是要她为了他牺牲,他只恨这一切太过丑陋,他们即使不再相爱,为什么不能冷静平和地分手,他们从来不曾考虑他的感受。
到现在才来后悔,是否太晚。
“过去不愉快的记忆,不如就此忘记。”“如果忘记那么容易,”唐泽说,“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我耿耿于怀,是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我妈妈死了,她永远不会活过来,告诉我她后悔丢下我,告诉我她有多爱我。”
唐泽终于还是回家吃了一顿晚饭,虽然还是冷淡,然而张文琦已经感到十分安慰。饭后张文琦用便当盒给唐泽和林晓琪一人装了一份菜,要他们带回去,唐泽有些不耐烦,“不用这么麻烦。”然而到底还是拎了回去。
渐渐地,每隔几个星期,张文琦便会打电话给林晓琪和唐泽,问他们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林晓琪有时候便约了唐泽一起回去,吃一顿饭,略坐一坐,也并不多说什么,然而林晓琪发现张文琦对此已经十分高兴。林晓琪和父亲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有时候也会简单地聊上几句。
张文琦和林晓琪渐渐亲近起来,有一次张文琦甚至表示想给林晓琪介绍一个男朋友。“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今年二十八岁,是飞行员,一个月能赚两三万,听说人也长得不错,琪琪你要不要见个面看看?”林晓琪知道张文琦是好意,只好婉转地说:“我最近也挺忙的…”唐泽那天也在,当场不悦地对张文琦说:“你瞎操心些什么?”张文琦看了唐泽一眼,有些勉强地笑笑,“我也就是问问…”
出门后,林晓琪笑着对唐泽说:“你妈倒是没说要给你介绍一个。”唐泽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答非所问地说:“飞行员成天在天上飞,工作性质危险,不适合你。”林晓琪愣了一下,然而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第四十五章 只想离他近些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不是没有放手过。然而兜兜转转,辗转纠结,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心——原来她还是爱他。
唐泽的公司经营得还算顺利,只是异常忙碌。公司刚起步,他只请了一个男孩子做点杂事,其余事情都是他自己做。有时候林晓琪十点多打电话过去,唐泽还在公司。她问他:“吃饭了吗?”他有时候会说:“吃过了。”有时候恍然大误地说,“啊,我都忘记吃饭了…”林晓琪自己也不能相信,她竟然会有耐心学起做菜来,翻翻菜谱,回忆乔红袂做菜的手势,在厨房一做就是半天,做出来的菜居然味道不差。她用便当盒装了自己做好的菜,带到唐泽公司去,“做一个人的菜是做,做两个人的菜也是做,索性多做一份带给你。”“我叫盒饭就行了,何必大老远地跑过来。”“我约了朋友在附近,顺便带过来。吃吃看,味道怎么样?”唐泽吃了一块红烧肉,不能相信地,“真是你自己做的?很好吃。”他说好吃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稚气的神情一闪而过,她忽然觉得心中极为柔软,又极为欢喜,她微微低下头,原来,小说中说的竟是真的,若真的爱一个人,看到他快乐,就会觉得幸福。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原来爱情真的可以只是一个人的事。他爱不爱她,如何对她,原来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爱他。
她记得当初苏葭对她说过,千万记得,要爱自己最多。她也记得乔红袂对她说,该放手的时候,要学会放手。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不是没有放手过。然而兜兜转转,辗转纠结,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心——原来她还是爱他。
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何必自欺欺人。
去的次数多了,唐泽忍不住说:“我叫盒饭就可以。”“我又没有特意为你做,不过是顺带着。我自己也要吃,天天在外面吃,吃得腻也腻死了。”看看她今天带的菜:咖喱牛肉,塌棵菜炒笋片,香菇面筋,这些菜分明是特地做的。然而明知她是借口,他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林晓琪也不多耽误他的时间,等他吃完,便收拾了便当盒,“你忙吧,我走了。”他站起身,“我也做完事了,送你出去叫车。”“不用,”林晓琪顿了顿,“不用叫车,公车坐两站就到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乔红袂走了,我一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上次在中介那边看到这里附近出租的一个一居室挺合适的,我就搬了过来。”“那我送你回去。”他送她回去,路越走越熟悉,她说:“到了。”竟是同一幢楼,她租的房子,就在他楼上。
她若无其事地向他挥挥手,“晚安。”腕上有暗暗红影一晃,是他送的镯子。
他站在那里,良久才转身慢慢走了回去。
有时闲来无事,她去他的公司看他,也不说什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玩一会儿电脑。看到他忙不过来,她就替他接电话,“您好,这里是金泰国际…好的,好的,谢谢——”礼貌而职业的甜美声音,她还很认真地把对方说的话都仔细记在纸上交给他。他不禁笑,“很专业啊。”“当然,我做过前台的,你不记得了?不如你也请我吧,我来做兼职前台好了。”“当红模特到我这里来做前台,我可请不起。”“免费的,不用薪水,管饭就行。”于是他请她出去吃午饭,就在楼下的鸡粥店里。林晓琪点了鸡粥、凤爪、鸡胗、三黄鸡…然后说:“很久没吃鸡粥了,唐泽,你记不记得,以前你也带我去吃过鸡粥,就在你家楼下那家店里。”“那么久之前的事你都还记得。”他说完才发现,原来他也记得,那些从前。
有时候她有工作,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上楼的时候总忍不住抬一抬头——他的窗户有灯光,他还没有睡。也有时候灯是黑的,她猜测他是睡了,或者是还没有回来。
她搬来这里,只是想离他近些,即使不相见,也觉得心安。
圣诞快到的时候林晓琪接了好几份工作,一个肯德基的广告,一个冰淇淋广告,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服装品牌的拍摄。冰淇淋广告是和台湾当红男艺人周启明一起合拍,她演他的女友,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支冰淇淋做甜蜜状。周启明是演偶像剧出身的偶像派歌手,歌唱得不怎么样,脾气倒是很大,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一来就皱着眉。他的经理人宣布说他时间紧张,另有通告要赶,必须在三小时内拍完。林晓琪从来没试过这样紧张的拍摄,不过NG了三五次,周启明已经不耐烦,拍了两个多小时就走了。导演只好先拍林晓琪的部分,林晓琪对着空气做陶醉状,心里觉得滑稽,又有些慨叹,同样拍广告,林晓琪的酬劳不及人家一个零头。
林晓琪不是没有向演艺圈发展的打算。也有导演对她表示过赏识,“我们这部戏里有个角色很适合你…”约她出去“谈一谈”,然而往往没谈几句,一只手就先搭了上来。林晓琪有些啼笑皆非,这样老套的事居然会真的发生?林晓琪不禁心中嘲讽,这样的蝇头小利,也好意思拿出来做诱饵?
有一次林晓琪故意说:“小角色我没兴趣,要是女主角,也许可以考虑。”对方马上说:“女主角也不是没有可能,晚上到我房间来详谈…”林晓琪没有兴趣“详谈”,她虽然也想拍戏,但也不至于想到这种程度——这样猥琐的男人。
作为一个广告模特,林晓琪在收入在圈内已算不低,然而要再高也高不上去了,真正高收入的都是代言性质。代言找的都是知名影星、歌手、艺人,林晓琪这样的普通模特是轮不到的。本来有一家护肤品广告有意向让林晓琪做代言,叫林晓琪颇很是兴奋了一阵子,结果还是用了影星刘斯萦。他们问她愿不愿意和刘斯萦合拍这个润肤乳广告,用刘斯萦的面孔、她的身体。刘斯萦年纪不算很小,面孔却似少女般清纯,身材也像未发育完全的少女,纤瘦矮小——他们觉得林晓琪的身材比较适合,尤其是修长的腿和手臂。
其实林晓琪和刘斯萦的面孔是同一类型,都是精灵的大眼睛,小小面孔,然而刘斯萦的面孔和名字都比较出名,于是林晓琪只能沦为替身。
看到自己的身体上换成别人的面孔,林晓琪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她几乎想赌气推掉,然而对方给了很不错的报酬,比她拍任何一个广告都要高的报酬。
林晓琪到底还是接了下来。
第四十六章 一个人的爱情
也不过就差了那么两三岁,她的心却像是已经过了一遍沧海桑田。她微微苦笑,还有什么比无望的爱更使人心境苍老。
林晓琪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鼻塞头重,然而这个广告是要和刘斯萦一起拍摄,她无法说改期,只能硬着头皮上。虽然是冬天,但是她们按照规定,穿的必须是夏装,还要出外景,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顶着腊月的寒风,虽然摄影师一停下,就有助理过来给林晓琪披上厚外套,林晓琪还是冻得有点撑不住,勉强拍完回家,已经发起烧来。林晓琪找出体温计自己量了量,三十八度二,仗着平时体质不差,林晓琪懒得去医院,到小区里的药店里买了一盒退烧药吃下去,便蒙上被子睡觉,想着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谁知不但没有退烧,热度反而好像更高了。林晓琪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自己也觉得身上发烫,强撑着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痛,勉强下床想倒一杯水喝,竟头晕目眩。林晓琪撑着床定一定神,看样子撑不过去,得去医院。
林晓琪慢慢顺着楼梯一级一级走下去,到二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可是算了,唐泽又不在家。她自己叫了计程车去医院,一路上已经觉得身上一阵阵冷上来。到了医院她才发现,她真是太久没来医院了,黑压压的到处是人,到处是排着的长队。身边的人们匆匆来去,不时听到旁的人在说:“你去挂号,我去付钱。”每个人都有人陪同,只有她是一个人——林晓琪茫然四顾,愣在那里。
她总算想到她也许可以挂急诊,然而急诊也要排队、挂号、付款——林晓琪站了一会儿,已经眼前发花,胸口也闷起来。那一刻她觉得气馁,犹豫又犹豫,终于还是拨了唐泽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下唐泽才接,“琪琪,什么事?”她听他的语气有点匆忙,想说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你…在忙吗?”“马上要去见一个客户,有什么事吗?”“没事,”她低声说,“没什么事。”他觉出她的声音不对,“你怎么了,嗓子这么哑,感冒了?”“有一点。”“多喝点热水,没事就早点回去休息,晚上我过去看你。”“不用了,你忙吧。”林晓琪默然地挂了电话。我不该生他的气,她想。见客户当然是重要的,他的工作这么忙…
要求只能对爱自己的人,对于自己爱的人,往往只能宽容。
然而心里不是不黯然的。
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来。也许如果她告诉他她发了烧,独自在医院里,他就会赶来,可是她不愿意那样说——仿佛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向主人乞怜。他若真的在意她——若接电话的是她,她会扔下一切事情赶过去看他。然而这样比较是不公平的,她想,他并没有义务这样做。
她也没有资格要他随时候命。
她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人的爱情,是这样寂寞。
林晓琪自己挂了号,付了款,只觉得眼前发黑,撑不住,坐倒在椅子上。护士给她量了体温,已经升到三十九度。医生开了药,又开了两瓶消炎药,她坐在椅子上输了两个钟头的液——人太多,所有的病床和躺椅都已经客满。输完液并没觉得好多少,她拿上药叫车回家,楼梯也爬不动了,走两步停一停,总算挨到三楼,开门进去便扑倒在床上。
朦胧间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额上微凉。她勉强睁开眼睛,唐泽正俯身看她,一只手在她额上搭了搭,他的手有点凉,“你发烧了?额头这么烫。”她点点头,时间不早了吧,屋子里有些暗,“你怎么进来的?”“门没锁。别睡了,我陪你去医院。”她摇摇头,“我刚从医院回来。”他顿了顿,“你是在医院打电话给我的?”她嗯了一声。
“怎么当时不告诉我?”她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大事。”他从她的话里觉出了一丝疏离,默然站了一会儿,“那你再休息一下。”
他走了之后她有些懊悔自己的冷淡,又有些怨尤,这么晚才来,一句温情的话也没有——她忽然明白过来,她以为她已经看开,她以为她已经无求,她以为她可以一个人承担这份感情,原来不是,原来她心底还是有渴望,离得越近,渴望越强烈。
原来,只付出却不求回报,真正淡泊无求的爱,是不存在的。
所谓“爱其实是一个人的事”——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倦怠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铃响。她披衣下床开门,竟是唐泽去而复返,“饿了吗?来喝点粥。”林晓琪看着唐泽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白粥,皮蛋,卤水鸡胗,是在楼下鸡粥店买的吧。她忽然想起看过的一个电视剧,女主角生了病,男主角去看她,问邻居要了一个咸蛋给她熬粥。她默默地看着唐泽从厨房拿了碗筷出来——这样比较是无理的,她想。
“明天还有工作吗?”“要拍照,不过可以改期。”“好好休息几天。”“嗯。”她看着他俯身在抽屉里找体温计,“别说话,含三分钟。”他说。她依言把体温计含在嘴里,看着他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去厨房,她听见水声,是他在洗碗。过了一会儿唐泽过来接过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体温计里的水银,微微皱眉,“还有五分热度。”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她渴望的不是这个——他不是不懂她眼睛里的热切,然而他只是说:“早点睡,过会儿记得吃药。”他打开门,“我还有事要做,明天再来看你。”门一开一关,带起一阵冷风。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个苦笑,刚才那一刻,她是那么渴望,渴望他能给她一个拥抱。
林晓琪的病好得很快,第二天就退了烧,再过几天,感冒也渐渐好起来。这几天唐泽天天晚上来看她,替她买了饭带上来。不是不关心,不是不照顾,可又有刻意地疏离回避——是怕她误会吧?是怕她误会之后,又像从前那样痴缠?
她日渐沉默了。
唐泽渐渐发现,林晓琪好像有很久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打电话给她,然而一个女声机械的提示:“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他到她家去找她,按了很久的门铃,没有人在。
唐泽有些茫然,林晓琪仿佛忽然失了踪——在他不经意间。
林晓琪不在上海,她跟着一个剧组去了外地拍戏。
是一部古装武侠剧,她演其中一个很小的角色,女主角的师妹,戏份不多,台词很少,可是要一路跟到底。片酬低得难以想象,辛苦亦是难以想象。林晓琪虽然不是大明星,可是拍广告时她是女主角,化妆师、助理、摄影师…所有人都围着她转,而现在,林晓琪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没完没了地等,半天才轮到,没拍几个镜头,又转成别人的戏;环境艰苦得不可置信,住的房间连热水都没有,吃极简单的盒饭,林晓琪饿得每天只能自己泡方便面吃;几个人轮等一个化妆师,一支粉扑用到底,唇刷擦都不擦又化第二个人,化妆品的牌子林晓琪认也不认得。助理更不用想了,根本是没人理。有时候林晓琪站在那里等戏,有人经过,粗声大气地吆喝她“让开让开”…
林晓琪从来没受过这样糟糕的对待,她这才知道为什么Rebecca会说“拍这种电视剧是自讨苦吃”。戏服只有一套,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拍空中飞翔的戏,吊钢丝吊得她浑身痛。然而最初的惊诧过去,林晓琪竟渐渐习惯下来,她一心一意同肉体上的艰苦做斗争,倒是不那么想念唐泽了。因肉体太过疲累,连带精神也麻木起来,林晓琪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顺利洗上热水澡,洗完后倒头就睡,竟是一夜无梦。
和林晓琪同屋的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学生,演的也是配角——女主角的一个侍女。这个女孩还没毕业就能接到戏来演,虽然是小角色,也算是不错的际遇,而且她看起来很乐观,并不言苦,还安慰林晓琪,“新人都是这样,我有个同学还演过第二女主角,也是一样辛苦。以后慢慢演得多了,有了名气就会好了,就像她那样。”她指的是演女主角的萧岚,萧岚是当红艺人,有保姆、助理、化妆师专人服侍,待遇截然不同。
女孩告诉林晓琪,“她也是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说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仿佛这一共同点让她对未来多了几分信心。林晓琪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满怀信心的表情,忽然间就觉得自己老了。也不过就差了那么两三岁,她的心却像是已经过了一遍沧海桑田。她微微苦笑,还有什么比无望的爱更使人心境苍老。
女孩看着林晓琪,“你看起来好面熟,你以前演过戏吗?”林晓琪摇摇头,“没有。”女孩有些疑惑,随即释然,“也许你长得有点像我某个同学,一时想不起来,”她冲林晓琪笑笑,“好困,睡了。”林晓琪也闭上眼睛,在这个陌生而封闭的摄影基地,上海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极为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