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薇见她脸上神情变了变,似乎在忍笑的样子,不由得两腮红透,板起脸来起身道:“我好心替姐姐着想,你笑话我做什么?”
俞宪薇无意和她争吵,摇头道:“你多心了。”又指着门外道,“紫薇就在那里,你叫人搬走吧。”言罢,便连看都不看俞明薇,起了身走到书案边,继续抄写佛经。
人大约都是这样,你要脾气的时候突然对方翻脸比你还快,那你自己的气势便无端要弱两分,俞明薇之前屡屡被俞宪薇压制,知道这个姐姐是不怕撕破脸的,心里更有了几分惧意,这个情况下也不敢真的闹起来,忍了又忍,最后一跺脚,转身道:“走!”出门时却将门重重一推,门扇狠狠撞在门框上,震得人耳朵麻,果然是她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
重露眉头打成了个结,眼睁睁看着那一群人抬了绿紫薇,又同来时一样闹哄哄走远,她心里着急,壮着胆子几步走到书案前,急切道:“姑娘,七姑娘她真的把花搬走了呢。”这绿色紫薇花的来历和背后的意义满府都知道,自家姑娘虽然并不见得如何另眼相待这花,但花开时也总爱去花下看看,也吩咐浇水施肥,深秋花叶落尽时还曾专程命花匠来瞧过,问清了如何照顾花过冬。显见得不是不上心的,现下七姑娘这么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别人东西夺走,岂非太过分了。
俞宪薇略停了一瞬,又继续往下写,道:“搬走就搬走吧,难不成不让她搬她就会收手吗?” 顿了顿,又道,“再说,那花若还在我这里,不知要添多少口舌,不如让她拿走罢了。”
重露想了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也只得叹了口气。
俞宪薇又写了一会儿,只觉一阵心烦意乱,连错了两次,废了两张纸,索性搁了笔去外头小院里散步,种绿紫薇的青花大缸被挪走了,原来的地上只剩下个深色的水痕印子和些许尘土,等会儿粗使丫头就会来打扫,再过得两日,这印子也会彻底消失。往日还不觉得什么,如今乍一看,倒觉着这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俞宪薇暗暗叹了一声,心道,果然不是扎根在地上的就不大留得住,比如南跨院那些梅花,数十年来一直不曾离开过院子,往后数十年大约也会继续下去,而这绿紫薇,虽然跟着自己辗转,似是有缘,却到底不过是落花流水,转眼就换了主人。
俞宪薇轻轻摇了摇头,将思绪转回来,俞明薇从那次去周家回来后就越来越气焰大了,事事都顺利,而自己却总有事故,虽认了舅舅,他却是不赞同自己的,而且之后还莫名被人查起底来。
怎么这样巧?电光石火间,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73第七十三章 母女相斗
俞宪薇疑心小古氏和俞明薇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只是外头一时无法查清,她思量一番,便命几个丫头悄悄查看府内情形,尤其是宽礼居的动静。
却说这回生在俞宪薇院中的姐妹口角,因着牵扯出些更尴尬的阴私,跟着俞明薇的人便都被小古氏下了禁口令,那里面原有几个婆子素日有些嘴碎,但一想到小古氏拿女儿当个犯人般监控,对亲女尚且心冷至此,她们便有多几个胆子也不敢多嚼舌根儿了。
至于俞宪薇这里,当晚便有小古氏身边的赖妈妈来说了几句话,当着赖妈妈,俞宪薇自然是满口答应,但这并不妨碍事情在次日已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得满府里都知道了,小古氏恨极,命人通查了一番,却并未现和俞宪薇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反因着她这反应,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前番她爱惜幼女贬低长女的事还前去不远,众人都还记得,再加上她这样的动静,便有些受过她恩典、不信她虚伪至此的,也不得不信了。
俞老太太这里自然也得了风声,她只觉得小古氏颇无能,丢了娘家的脸面,但这时候她要倚重小古氏,自然是不会再去训诫她,便让人请了吕氏来,先是叹了一番,最后道:“你和她是嫡亲的表姐妹,平日又好,如今便去劝劝她吧,好歹收敛些,注意着脸面。”吕氏不是傻子,哪里不清楚俞老太太这是拿自己当枪使好自己不得罪人,心头鄙夷之余也只得应下了。
到了宽礼居,吕氏也不多赘言,直接开门见山把老太太的话原番儿说了,又拉着小古氏的手叹道:“妹妹,别怪老太太多想,你也该多费些心在六丫头身上,母女哪有隔夜仇的,都这样僵着赌气,念在她到底是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旁人便不大理论,都只会说做母亲的不是。”
俞明薇在旁听得清楚,她原就内疚连累了小古氏,此刻便起身道:“姨母不知道,我那姐姐本就桀骜不驯,母亲再如何慈爱训诫,她总是一百个不听。母亲是担心她这脾气性子惹出祸事来,这才命下面丫头多照管些,谁知重露那丫头心肠这般歹毒,故意在她面前挑拨是非,姐姐糊涂听信了,这才闹出事来。”
吕氏掌家多年,耳目灵通,那日的事前因后果也明白,细论起来都是俞明薇惹出的事,此时见她贸然打断长辈说话,不但不悔过,反而诸多说辞,还有把水越搅越混的架势,不免生出几分不悦,但此时俞明薇身份已然不同,吕氏和薛家素来交好,自然不会怪罪俞明薇什么,只叹道:“事情原委竟是这样,我竟不知道,妹妹,你也太心善了,怎能纵容至此?”
小古氏皱紧眉,叹道:“我管教她不听,还拿我当了仇人,这般棘手的女儿,又打不得碰不得,还能如何?”
吕氏道:“如何不如和且不说,你们总归是母女,也不能总由着她的性子来,明明自家有院落却还独居在外,叫人看了,岂不先就要认定母女失和?”更有甚者,会说小古氏心胸狭窄,容不下亲生女儿,但这话吕氏自是不方便说出口。
小古氏也知道这一点:“我又能怎样,当初让她搬出去可是老太太的主意。”
吕氏有心劝她,便对赖妈妈使了个眼色,赖妈妈会意,挥手下人出去,俞明薇看小古氏一眼,不见反对,便也跟了出去,待屋内只剩两人并赖妈妈刘庆年家的两个心腹,吕氏便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好言好语让她搬回来,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若她不肯,那就是忤逆,你再罚她,旁人便只会说她不好,赞你做得对,如今这些糟污事自然也尽皆一笔勾销了。到时候她回了院中,你关起门来想怎么教导都可,也不会有外人多嘴。”
这原是最妥当的主意,偏小古氏断然不肯,冷笑道:“她既狠得下心对我这个母亲,我又何必为她多费心,况且让她再回来,我还担心她会带坏了我明儿,更脏了我这块地!”
吕氏知道这事小古氏的执拗劲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便不再说下去,只道:“那妹妹预备如何?”
小古氏恨道:“这件事定然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姐姐比我有能耐,还望姐姐好生查一查,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真相大白,我看那贱丫头还如何狡辩!”
吕氏叹息不已,又劝了几句,不见她回心转意,只好先告辞离开。
待出了宽礼居,刘庆年家的便低声道:“三太太这是真心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把管家权都还给夫人呢。”
吕氏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刘庆年家的察言观色,又道:“三太太焦心也是有原因的,听说碧玺姨娘过几天就要回府了,老太太要接了她住在自己院子养胎,三太太不愿意,正和老太太磨着,突然出了这事,老太太那里怕就不会改口了。三太太这么着急要查真相,必也是因了这个缘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庆年家的就觉得吕氏在疏远自己,名义上是让自己去照看九姑娘和二少爷,实则是扶起别人来取代自己的地位,刘庆年家的满心焦虑,却不知缘故,只得加倍小心讨好吕氏。
吕氏缓步而行,神情并无变化,待刘庆年家的说完,她便点了点头,道:“虽然如此,到底妹妹问到我面前,我也不能不管。”她扫了刘庆年家的一眼,又道,“这会儿还要赶着去老太爷跟前伺候,没得空闲,你就替我去六姑娘那里瞧瞧,再把重露叫来问问清楚,到底是什么缘故。”
刘庆年家的一时愕然,只觉满嘴苦涩,慢慢低下头应了。
“什么缘故?”
俞宪薇似笑非笑看着刘庆年家的,道:“刘嫂子该不会也像旁人似的,真信了太太派人监视我的话吧?”
她这样反将一军,刘庆年家的愣了一下,赔笑道:“自然不是…”
俞宪薇打断她,道:“太太从不曾做过这样的事,重露不过是受了她的吩咐,多照管些我的起居罢了,她不过是职责所在,并没有什么不妥,外人闲言碎语,我都不听不信的。”
她这样一说,便将刘庆年家的所有话头都堵死了,这且不够,俞宪薇顿了顿,又道:“至于嫂子说想带重露走,这却不行,不是我不通人情,实在是这个节骨眼,我若让重露这么走了,岂不坐实了那些谣言,别人又会怎么看她?只怕她在这府里也难再立足了,她跟了我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断不肯如此。嫂子若有话,尽管在这里当着我的面问她,要带走断然不能。”
这却是要护着重露了,刘庆年家的如今心头隐忧正是吕氏要那她做个弃子,现下看着俞宪薇这般护着一个背叛过她的丫头,不免触及心事,一时百感交集,心烦意乱,又有些灰心,便胡乱应了几句,又带着人走了。
俞宪薇原以为必有一番难缠,不料这般轻易解决了,不免意外:“就这么走了?”
照水也疑惑:“我看刘嫂子今天有些恍恍惚惚的,都不像往日利落的样子了。”
微云正进来收拾茶杯,闻言便道:“听人说,近来如夫人有事并不差遣刘嫂子,只让别人去做,刘嫂子镇日只跟着照顾九姑娘,温仁堂的人私底下都说刘嫂子怕是哪里得罪了如夫人。”她原就是个爽利聪慧的,从前因着身份低微,便不大敢开口说话,现下俞宪薇倚重她,差她做了几回事,她有了自信,便也敢在自家姑娘面前说上几句。
照水恍然大悟:“原来是失宠了。”不免有些惋惜,“刘嫂子为人还算厚道,真是可惜了。”
俞宪薇闻言,不免陷入沉思,正有些头绪,淡月突然从外头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满脸惊惶:“不好了姑娘,老太爷不好了。”
俞宪薇一惊,起身道:“这话谁说的?”俞老太爷病势有些反复,前阵子看着重,不久前却又好了起来,看着像是要恢复的样子,众人便都松了口一气,谁知今日竟传来这消息。
淡月气喘吁吁,道:“是老太爷院里的妈妈来传的话,小的在路上碰见的,她这会儿已经去大太太那里报信了。”
这般说来,定是真的了。俞宪薇不再迟疑,命道:“快,替我梳头更衣。”
这段日子,因了俞明薇定亲,俞老太太开怀不已,为了顺着她,府里上下都沾了喜气,穿衣也多以鲜艳颜色为主,俞宪薇亦随大流,今日穿的是一身红,但这衣裳连着头上金灿灿饰和红艳艳珊瑚珠,却是不合时宜的,须得立刻更换才好。
照水和微云、淡月都是手脚麻利的,不过盏茶功夫就给俞宪薇换了一身浅缃色衣裙,浑身不见一丝鲜艳之色,头上的金质绾环和珊瑚珠也尽数卸下,换上了银环和碧玉珠,只插了两朵黄瓣碧蕊的绢花稍稍添些颜色,这个时节,不能艳丽,但若太素净了,也是犯了忌讳。
待一切妥当,刚好外头有人报,说闵氏就要过来了。俞宪薇立刻转身往外走。
才到院里,便见重露从厢房里跑过来,泪眼汪汪跪下:“姑娘…”她被小古氏所弃,亲爹继母也放话不管她了,如今只有俞宪薇这一根救命稻草。
俞宪薇略停了一停,温言道:“现下府里乱,我只怕难得顾及你,你此刻便出府去找你洒金姐姐,待府里安定了,我再让人叫你回来。”
重露听得俞宪薇不会弃她,便如绝处逢生一般,忙不迭重重磕了个头。
俞宪薇微微点头,脚步不停,往门外去,刚出院门,恰好遇见了匆匆而来的闵氏。
闵氏见她穿着妥当,便点了点头,道:“随我去老太爷那里。”
俞宪薇应了,侧身一步走到闵氏身边,伸手扶住她一侧胳膊,两人一齐往外去了。
74第七十四章 俞府之哀
俞宪薇扶着闵氏,一路匆匆忙忙往老太爷院子赶,他们虽都住在园子里,但一个东一个西,中间还隔着几座自成一体的小小花园和亭台楼阁,实则距离也不近。
俞宪薇有几日不见闵氏了,此时扶着她胳膊,才觉她又瘦了许多,不免低声劝道:“伯母也该注意自身,不要太辛苦,不然,五姐姐在外,岂不要多添一层担心?”
闵氏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比往日清亮许多:“我是为老太爷祈福,多辛苦都是应该的。”
俞宪薇如今再不是当初懵懂少女,立刻便听懂了她的意思。若她因此有了纯孝之名,日后俞如薇便是要做些惊世骇俗的事,因了这个纯孝出众的母亲,世人对其的诟病也会少很多。
闵氏对俞如薇,果然是慈母之心,无不倾其所有,俞宪薇垂下眼,掩去眸中些许难言的羡慕和涩然。
到得老太爷院子,院内院外一片静悄悄的,下人们低了头进进出出,脸上满是惊惶之色,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像是生怕惊动了谁。俞宪薇踏入院子,那满园花草因了无人有心去收拾,枝叶大都旁逸斜出,毫无章法,又凋零一片,很是萧条,和她在刚回府时看到的那一片整整齐齐的生机盎然完全是两个样子,而这府里仿佛也有什么在变得不同了。
闵氏定定神,向阿贞使了个眼色,阿贞便拉住个小丫头小声问:“老太太在么?”
那小丫头是个粗使的,没什么心机,忙道:“老太太和如夫人、四太太还有几个姑娘都到了。大老爷、二老爷和少爷们还在赶来。”
闵氏抿紧了唇,和俞宪薇一道入了房内。
一进屋便是一阵浊气扑面而来,好生冲人。俞宪薇微微蹙眉,抬眼望去,床右边乌压压站了一片女眷和下人,却没有看到二房的人。俞老太太坐在床边椅上,正对着老太爷说些什么,因是初冬,怕病人虚弱不耐冷,屋里早早笼上了火盆,门窗又不大透风,人一多便让这屋内气息浑浊憋闷起来,但此时众人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便也没人察觉。
见有人进来,女眷们齐刷刷往门口看过来,一见是闵氏两个,便都挪开了视线,唯有俞明薇冷冷瞪了俞宪薇一眼。
闵氏毫不介意,领着俞宪薇往前走到俞老太太身后,禀道:“老太太,我和六丫头来看老太爷了。”
俞老太太用绢子拭了泪,抬头一看,见闵氏形销骨立、憔悴神伤的样子,不免叹道:“你这孩子太孝顺了,也不枉你公公拿你当女儿待。你且去和他说说话吧。”
这便是其他人都没享受到的优待了,吕氏站在后面,抬起眼皮扫了闵氏一眼,神色颇为复杂,俞元薇有所察觉,悄悄握住了母亲的手。
俞老太爷卧病许久,已经瘦得颧骨高凸,不成人色,听得闵氏呼唤,他微微撑开眼睛,目光游移了几下,才定在闵氏身上,那浑浊的目光仿佛清明了些,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半日才挤出几个字:“如…如…”
闵氏眼眶一红,哽咽道:“老太爷,如丫头的身子才养好了些,正赶回来陪您过年呢,您好好养着,过几天就能瞧见她了。”
俞老太爷吃力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好…”眼珠子微动,看向俞宪薇,眼中似乎有些情绪闪过,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半合上了眼。
见他这样子,闵氏到底心酸,流着泪默默退到俞老太太身后。
这时,外头院子传来一阵喧哗,继而门帘子一掀,大老爷连滚带爬扑了进来,一路扑到老太爷床前,泪流满面,口里连声喊着爹,那悲怆伤心的样子,完全符合当世对孝子的要求,几乎要叫人以为这是个多么孝顺难得的好儿子。
但俞宪薇往门口扫了一眼,果不其然,正瞧见两个下人抱着两个孩子跟了进来,正是孔姨娘所生一对儿女,俞宪薇明显听见身后吕氏的突然剧烈喘息了起来。
这样的场合,俞大老爷不顾着长子,而是特地命人把幼子抱了来,这其中是何意,想必吕氏心头已然清楚。
俞大老爷这一悲伤,便如触动了什么机关,女眷们也都哽咽起来,屋内顿时哭声一片。俞老太太一敲拐,厉声道:“哭什么哭,老太爷还没死呢!”
众人被吓了一跳,忙止住了哭声。闵氏便回头对吕氏道:“姑娘们还小,又不懂事,别吵着了老太爷老太太,你领着她们去梢间先坐坐。”她是长子长媳,这个时候是可以代替俞老太太话的。
吕氏心一沉,下意识看了俞老太太一眼,脱口而出:“老太太,我…”孙女们已经来看过,算是尽了孝,稍后子孙们前来,定会有言语涉及家中财产分配,孙女们是不好旁听的,而其他人里,唯有妾室才没资继续伺候,若这时候离开,岂不是当众否认了她的身份,把她归入了姨娘一流,那她日后还有什么脸面主持中馈。
俞老太太本就被吵得脑仁疼,不耐烦道:“就按老大媳妇说的办。”
小古氏看了吕氏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俞元薇纵有心为生母辩驳,却也知此时老太爷床前,长辈俱在,自己一个孙女根本无置喙的余地,只能盈着泪,默默撑住了吕氏一侧胳膊。吕氏闭了闭眼,咽下滑到喉头的话,涨红着脸,咬着牙,带着一身屈辱走了。
俞明薇跟在她们后面,临走时,还特地回头看了俞宪薇一眼,阴沉沉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俞秋薇陪着笑,半弓着腰快走几步紧跟在俞明薇身后,俞宪薇落在最后,闵氏低声对她道:“好生照顾自己。”俞宪薇点头应了,这才出了门。
她们也不敢离开太远,只在旁边梢间里候着,刚进屋坐下,就听得一阵喧哗,几位俞家少爷得了信,已经从前院学堂里赶了过来。
俞宪薇恰坐在窗边,把一切看得明白。
俞家虽然姑娘多,男丁却不旺,三房如今只得三个女儿,还没有儿子,便是大房二房两家统共也只生了四个儿子,和生有六子的俞老太爷想比,算得上是子嗣稀薄了。
只是俞老太爷虽儿子多,但行四行五两个庶子成年后便被分家出去,且都没有留在荆城,俱在别处谋生,因着路途遥远,除了年节按例有节礼来往,平常便像是毫无关系的两家人,几乎没有来往,便是上次六爷丧事,一父所出的亲兄弟过世,这两家也都只遣了管事来送祭礼,人是一个都没到的。
这回俞老太爷病重,他们捎信说要来,但至今都不曾有消息,大约是不会见到人了。而近在眼前的二房,更是至今不见一个大人,只有大少爷俞善理领着过继给六房的俞善琨过来。可怜俞老太爷一生子孙繁茂,但临了,床前却也不过寥寥几个儿孙,不知他心头是何滋味。
俞宪薇轻轻叹了口气,俞家孙辈,不但人少,且都不见有大能耐,且还各有心思,勾斗不已,这也是她定下女子主家计策的原因之一,但于俞老太爷而言,只怕是心头一道遗憾了。
不过片刻,正房里突然传来一阵男子哭嚎,似是大老爷的声音,继而是嗡嗡的一片哭声,几个俞家姑娘都站了起来,彼此看了一眼,都明白这是俞老太爷故去了,几人也都低了头,各自流泪低泣。吕氏咬了咬牙,到底不甘心,自己掀开帘子出去了,其余人看着她走,却都没有跟上去,只哭泣着等长辈们的吩咐。
过一会儿,便有掌事妈妈红着眼睛过来道:“几位老爷少爷在给老太爷换衣裳,姑娘们且随我去旁边小院里。”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是一叠整整齐齐的粗麻布齐衰孝服。
一股难言的气氛已经在俞府蔓延开来,清晰的哭声传来,众人心头都觉压抑,下人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胆小的连头都不敢抬。
俞元薇似愣了愣,还不曾适应这样情形。俞宪薇点了点头,拭了泪,道:“劳烦妈妈带路。”俞元薇回过神来,不悦地看了俞宪薇一眼,抢在所有人前面先跨出了房门。
几位姑娘出了院子,便听得一声嚎哭“爹啊”,外头又扑进来一个人,一身道袍满是泥尘,几乎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头上的儒巾也掉了,髻歪斜,粘了几片草叶。那张脸满是鼻涕眼泪,又哭着挤成一团,若不是这独特的被酒色浸染成嘶哑的嗓音分明是二老爷,俞宪薇只怕没法立刻辨出是谁。
俞家自诩大族,行为举止都有典规,形容不洁不净是大忌,但若遇着父母丧,便要反其道而行,做子女的样子越凄惨便越是孝心的体现,比如方才的俞大老爷,此时姗姗来迟的俞二老爷,他们心里是否悲伤至此且不提,至少这惨戚戚的容貌摆出来,别人便不能说他不孝。
眼前是长辈,俞家姑娘们只得避让一旁,看着俞二老爷几乎是滚着往屋里去,后面忙忙跟了来的是一身素白的王氏和俞华薇母女两个,看着都是眼睛红通通的,啜泣着快步赶了过来。
俞二老爷扑进屋内,便听得俞老太太哑着嗓子喝道:“你这不孝子,还有脸来!”
被训斥的是长辈,做姑娘的更不好听着了,掌事妈妈忙道:“姑娘们跟我走吧。”领着人出了院门,俞宪薇落在后面,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见俞元薇皱着眉立在原处往屋里看,她抿了抿唇,回过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