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太太连连点头,拉着俞元薇的手道:“还是元儿想得周到,这主意甚好,不过,这蜜橘也该由六丫头你亲自去采,才显出你的孝心。”两人说话间便将礼物定了下来,却连问都没问俞宪薇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大约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俞宪薇淡淡应道:“是。”大约是觉得脖颈处不大舒服,她伸手理了理肩头的云肩。
俞元薇眼波流转,抿嘴笑道:“六妹妹这云肩真是别致,绣的云纹精巧无双,想必是三婶娘的手艺吧?”
俞宪薇迟疑着,看了彩络一眼,彩络会意,忙笑道:“正是我们太太的手艺呢,特意为六姑娘绣的,七姑娘都没有呢。”
俞元薇倾身过来细看,又道:“果然是一番慈母心肠,这针法好生新奇,我竟从未见过,有心学一学,不知妹妹可愿解下给我细看一看?”
此言一出,彩络大惊,忙抢着道:“这天气骤凉,我们太太担心六姑娘着凉才特地给她戴上的,若是解了只怕容易着凉,大姑娘若是喜欢绣样针法,不如索性去问我们太太,岂不更方便?再者我们太太为新出生的八姑娘绣了好几件肚兜,也是一样的针法,大姑娘想看,回去便能看到呢。”一面说,一面悄悄拉了拉俞宪薇的衣袖。
俞宪薇会意,也道:“长者赐,不敢辞。我实在不好辜负了太太一番心意,还请大姐姐见谅。”
俞元薇无端碰了个软钉子,不由脸色微红,窘迫地垂下眼,道:“妹妹既然如此说,那便罢了。”
俞老太太却是瞧不得自家大孙女受一星半点委屈,不悦地瞪了彩络一眼,道:“一件衣裳罢了,还能是什么金贵东西,屋里这么暖和,六丫头只管解下来给你大姐瞧瞧,我这里还冻不到你。珊瑚,带姑娘去内室。”
既然祖母话,俞宪薇只得照做,彩络连半声都不敢吭,心里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惶惶难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珊瑚引了自家小姐去内室。
果不其然,随着一阵窸窸窣窣衣物的声音,珊瑚突然一声惊呼,吓了厅内众人一跳。彩络却是心中一沉,腿脚软,几乎有些站不稳。
俞老太太手上茶盏一抖,险些溅出水来,心中薄怒,喝道:“好端端的怎么这般冒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俞元薇正在给俞老太太剥蜜橘,闻得声音,也不明所以地往里看。
只见珊瑚一脸惊慌,慌慌张张跑了出来跪在俞老太太面前,结结巴巴道:“老太太,六姑娘…六姑娘脖子上…”
“六姑娘怎么了?”俞老太太察觉出不妥,忙回头去看,却见俞宪薇低着头,跟在珊瑚身后慢慢走了出来,虽然有两鬓的垂髫遮掩,但那露出来的脖颈处皮开肉绽的血痕仍然触目惊心。
俞元薇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蜜橘滚落到地上,汁水四溅:“六妹妹,这…”
俞老太太已是大惊,站起身厉声道:“六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彩络心头一片死灰,腿一软,已然瘫在地上。
44第四十四章 何错之有
因着幼子新丧,俞老太太的寿辰省俭了许多,客人们午宴后便各自回府,当晚也并未大摆流水席,只是晚膳时节,俞家崇德堂灯火通明,丫鬟们脸上一扫喜庆颜色,都带了几分惊惶之色,大气都不敢出,心惊胆战听着屋内的动静。
旁边的俞宪薇一直在低头垂泪,任俞老太太如何问她,她也只是哭,半字也不曾说,俞老太太以为她不肯轻言母过,越生出怜惜,对小古氏也多了几份嫌恶。
珊瑚一边小心翼翼给俞老太太揉按着太阳穴,一边悄悄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小古氏。
小古氏今日屡受打击,已然灰心,跪在地上,满脸颓丧绝望。
看着她这模样,俞老太太更加不喜,觉这儿媳实在是欺软怕硬,无能得很,不由怒意更甚,挥手让屋内下人们都退下,只留了两个心腹老妈妈在内,这才坐直身子:“怎的,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古氏缓缓看了婆母兼姑母一眼,心头傲气汹涌,只管抬头道:“儿媳无话可说。”
俞老太太见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拉过俞宪薇,指着她脖颈处伤痕,怒道:“人证物证再此,你自然是无话。看园门的婆子都交代了,六丫头进你院子之前还是好好的,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脖子上就这么大一块伤,若是再重一点,岂不是就要了她的命了?你也是堂堂诗书礼仪人家出身,竟也能下得了这狠手?!如此狠毒心肠,真真是践踏了古家和俞家的门楣!”
这指责的话实在是太重了,小古氏听得脸色惨白,狠狠瞪了俞宪薇一眼,俞宪薇从指缝间看见她怨恨神情,只低了头嘤嘤哭泣,做出十分委屈的样子,她和小古氏之间,迟早都有这么一遭的,与其被小古氏责打,忍受日后无数的磋磨,还不如早早和小古氏做个了断,横竖这虐待女儿的罪名也不算委屈了小古氏。
眼前情景竟隐隐有几分似曾相识,俞宪薇心底流过一片悲意,从宫粉到小古氏,自己这栽赃的事是越干越熟练了。
但小古氏岂是坐以待毙之人,怎容得这脏水泼上自身,忙辩解道:“老太太实在冤枉儿媳了,六丫头那伤,确与儿媳无关。且这孩子不知从哪里听了些歪言碎语,竟嚷嚷着说我不是她亲娘,平日里也不服院里妈妈管教,儿媳纵有心教导于她,却碍于她所言,每每束手无策,只得由着她去,却是连根指头都没动过她的。”她有些后悔当时屋里只留了自己的心腹,如今即便是提出让她们为自己作证,俞老太太定也是不信的。
听到俞宪薇已知晓自己身世,俞老太太颇有些震惊,百般狐疑地扫向六孙女,目光阴沉晦暗。俞宪薇一惊,她素知俞老太太为人冷漠心狠,且最恨别人愚弄自己,若她信了小古氏,只怕对自己不会留半分情面。俞宪薇便想加一把火,忽然想到方才俞元薇离开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便隐隐有了个猜想,她心中豁然开朗,索性心一横,决定冒个险,于是她以手捂脸,哭得更加厉害,小小少女的身子抖得如风中柳絮,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仍旧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俞老太太越疑心,只道自家十多年的秘辛已然被俞宪薇知晓,心中惊疑的同时也多处几分厌憎,这女孩儿看着老实,实际却这般城府深心眼多,只怕不是个好的,再想到方才薛家的示好,不由得眯起眼来。
小古氏见俞老太太已信了自己几分,也顾不得维持往日高洁无尘的形象,只顾着添上一把柴,便低头哽咽道:“儿媳自入俞家家门,自问算来都是谨慎受礼,对待公婆妯娌都是一番赤诚之心,并无半点私心,这些年来,六丫头和七丫头两个一应大小事情我都是一碗水端平,吃穿用度从来分不出薄厚,这些老太太都是知晓的。可六丫头性烈桀骜,容不得半分说教,自己拿着剪子在我面前划出伤痕,妄想要挟于我,儿媳纵有百般慈母心肠,被她这三番五次地折腾也是伤透了心。儿媳实在无能,只求老太太教我该如何教养她。”
俞老太太听得皱眉,怒意不止,对俞宪薇沉声问道:“六丫头,这可是真的?!你当真这般忤逆不孝?!”
俞宪薇身子一抖,蜷缩成一团,只顾着哭。
俞老太太不耐烦,正要呵斥几句,忽听见外头一道中气不足的细柔声音叹道:“六丫头素来都是懂事听话的,老太太可要明察秋毫,别委屈了人家。”
俞宪薇心下一松,果然不出所料,既然俞元薇碍于晚辈身份不得不退场,那就只能由正主儿自己登场了,果然今日种种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只是她也未免太贪心了,都已经牢牢压住小古氏一头却还不满足,非要让小古氏永世难翻身才甘心么?
大房的小丫鬟挑起帘子。刘庆年家的小心翼翼扶了犹显孱弱的吕氏进来。
俞老太太念着吕氏今日平息事端的功劳,对她格外怜惜,忙命人先将她搀扶到一旁弹墨芙蓉垫椅上,这才带着几分关心之意责怪道:“你这孩子怎这般不爱惜自己,如今还在坐月子呢,总这么往外跑,若一不小心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吕氏紧了紧身上的茜红色团花羽缎披风,恬淡一笑,慢慢道:“修养虽要紧,但府里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我也不能置身事外。”这话倒是不错,论情分,她和小古氏是一同长大的表姐妹,姐姐对妹妹总有几分管教义务,论伦理,她是大房实际上的掌事之人,几乎等同于大嫂,对待三房的事也是能说上几句的。
俞老太太沉着眼叹了口气,如今满府上下,能说得上话,自己也靠得住的,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见老太太默许了,吕氏便轻轻一叹,道:“老太太还是让三夫人和宪姐儿两个起来吧,深秋了天冷,总这么跪着怕是会着凉。”
俞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但毕竟是吕氏所言,她也愿意给这个面子,便微微颔。
底下老妈妈们便扶小古氏起身,俞宪薇是由大房的小丫鬟扶起来的。
“方才在院子里听到老太太的指责,说六姑娘忤逆,”吕氏缓缓说道,毕竟是体虚乏力,说话间少了当日掌权时的斩钉截铁,柔缓了许多,但也因此多出些温柔慈爱,像个温厚怜悯的长辈,“我虽然只见过六姑娘几次,但也看得出她是个极尊敬长辈爱护姐妹的好孩子,元儿柔儿提到她更是赞不绝口。老太太的话,怕是冤了这孩子。”
俞老太太却有些犹豫,三房的一些隐私秘事,整个俞家只有他们两个老夫妇知道,连大儿子二儿子都是不清楚的,若是当着吕氏的面提及,被她知晓,这却不妙。她这念头一动,便想着不如暂且先息事宁人,等过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追究的好。
俞宪薇察觉出她的迟疑,暗道不妙,若过了今天这个机会,被小古氏躲过此劫,过后不知会被如何报复清算,所以今日事断不能就此放过的,电光火石间她索性一咬牙装到底,便将头低得更低,终于呜呜咽咽哭了出来:“老太太,您这样说,叫宪儿如何自处?这伤…这伤是我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下,不关太太的事,”又转向小古氏,双膝跪地,膝行几步,悲切切道,“太太,您别恼我了,我以后一定认真听话,再不问那些疼妹妹不疼我的话了。求求您,千万别说我不是您的孩子,千万别不要我…”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哭得好不可怜。
小古氏被她这话气得脸都青了,脱口而出骂道:“你这孽障!竟敢颠倒黑白污蔑我!”她气得不轻,真恨不得活撕了眼前这孽种。见她情绪太过激烈,几乎要冲上去打人,俞老太太惊讶之余,忙命人将她拦住:“这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住手!”
底下扭成一团,嘈杂中唯有俞宪薇的放声大哭格外响亮。
“六姑娘素来是三夫人亲自教养的,知女莫若母,半个月前还曾听三夫人夸赞大女儿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怎的突然就变成了忤逆之女?”吕氏在旁,淡淡道:“虽然人人皆知三夫人偏疼幼女,不但放在自己院里亲自教养,连平日礼仪女红的学习都极为操心,恨不得小女儿独占鳌头才好。但到底六姑娘和七姑娘都是府中小姐,也都是三夫人您的女儿,即便是五根手指各有长短,也不能太偏心过了度。不然,传了出去,叫人非议我俞家做长辈的不够慈爱,厚此薄彼到残及亲女,乃至于母女失和,姐妹反目,岂不是让咱们俞府成了满荆城的笑柄了?”
小古氏有苦难言,只得冷笑:“如夫人好灵通的耳目,原来我屋里任何风吹草动,如夫人竟比我这个主母还清楚。还这样不顾身体匆匆赶来,真是一片苦心哪!”她也不是傻子,吕氏先前还笼络示好,今日却突然变了嘴脸,好生蹊跷,再联想到这母女两个都来得这样巧,反常即为妖,紧张急迫之下头脑反转得飞快,小古氏几乎是立刻猜到这二人打的主意,心顿时凉了一半。
吕氏面色如常,毫无一丝破绽,只幽幽叹道:“这些风吹草动早不是秘密,连今日的客人们都有所耳闻,更何况我。再者,三夫人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纵然莫须有地将我牵扯进来又能如何?如今真正受了伤的是六姑娘,幸而如今事情还未传开,倘若被人知晓,人云亦云,说三夫人连亲生的嫡女也容不下,又如何容得下庶出子女?那才是真真损了三夫人贤良之名。我操心这些,不过是为了咱们俞府和三夫人的名声。”
一句话提醒了俞老太太,三房膝下一直无子嗣,全因小古氏一直拦着不肯让三老爷纳妾,如今被自己压着三房纳了妾室可以开枝散叶,小古氏心中却必然有气,柿子素来都是软的好捏,她最好拿捏的人便是俞宪薇,如此说来,俞宪薇脖子上的伤痕十之□和她脱不了干系。这倒也罢了,最最要紧的是,倘若小古氏继续这般阴毒下去,今日是伤嫡女,那明日岂不是要对庶出子女下手?
俞老太太陡然一惊,只觉背心出了一背冷汗,看向小古氏的眼神明显多了警惕和疏远。
小古氏心慌不已,只觉得这眼神陌生得可怕,忍不住道:“老太太,十年前…”
“住口!”俞老太太迅打断了小古氏的话,冷冷瞟了她一眼,“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她想得明白,不论是俞宪薇忤逆还是小古氏逼迫,传出去都是俞家的丑闻,必定是要死死封口的,但事情既然生,也不能当做没生过,必须得有个善后,所以她又道,“但不论如何,六丫头被树枝刮伤,也是老三家的照顾不周之故,不过你才忙完一件大事,精力不济也是难免,此时合该好生休息一番,带着三个孩子实在是太劳累了,就叫六丫头先跟着我住吧。等你身子修养好些了再搬回去。”
这话一锤定音,咬定俞宪薇是被树枝“刮伤”,便是给这事下了个定论。
事情了解,并未伤及己身,但小古氏心里全然没有一丝欣悦,她死死咬着唇听完,慢慢松开被咬得白的唇,苦涩道:“老太太,十年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俞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板起脸道:“老三家的,你如今是我俞家妇,自然一切以夫家为重。总念念不忘以前的事,这成何体统?”
小古氏心彻底凉透了。
不多时,一切便安排妥当,水晶玛瑙跟着俞宪薇回南跨院收拾东西,明日就搬到崇德堂去。才走到穿廊,忽听见后面冷冰冰的声音叫了俞宪薇的名字,回头一看,果然是小古氏。
只见她疾步而来,冷冷吩咐道:“我和六姑娘有几句话说,你们且退下。”
水晶和玛瑙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呐呐着不肯后退。小古氏看出提防之意,脸色更是难看,几乎成了铁青色。
还是俞宪薇笑道:“太太是长辈,您有吩咐,做孩儿的自然不敢不从。”水晶和玛瑙这才退后几步,站到赖妈妈和彩络身边。
小古氏冷冰冰盯了俞宪薇半日,忽而冷笑道:“这十年我竟是瞎了眼,没看出来宪姐儿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番心胸算计,竟悄无声息勾结外人来诬陷算计我这个当娘的。原来我竟养了头白眼狼!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留你!”这话里意思竟是把俞宪薇和吕氏算作一党了。
“不管太太信不信,我从无和任何人勾结。”看着小古氏咬牙切齿的脸,俞宪薇突然觉得心中那些微弱的愧疚之意荡然无存,她微微一笑,明亮剔透的眸子回望过去,平静道:“至于诬陷,呵,我何曾诬陷过太太?难道今日不是太太气势汹汹要对我喊打喊杀么?若说做了什么,我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告诉老太太,太太你要伤害我,所以我害怕难过,需要她的庇护。而这,何错之有呢?”
45第四十五章 预备搬迁
夜色沉沉,几拨人6续出了院子,崇德堂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正房内仍是一片冰冷氛围。
俞老太太暗沉着一张脸,斜靠在软枕上,手里无意识拨弄着一串佛珠,对地下站的两个老嬷嬷道:“今日的事,你们是如何看的?”
姚嬷嬷因是碧玺的亲娘,碧玺是三房的姨娘,所以她在这件事上反不好说些什么,只得陪着笑道:“老太太知道,小的近来在大房照看如夫人,这事情的原委丝毫不知,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三太太照料了六姑娘这么多年,从不曾听说有什么错漏,想来今日之事,大约会是有什么误会吧,或许真是树枝划伤也未必。”
俞老太太冷笑一声,道:“你也学会了不尽不实来糊弄我,这府里的花匠难道是摆着看的?满府里哪会有那么低的树枝,又恰好划伤了六丫头的脖子?”
姚嬷嬷本就不是真心为小古氏说话,听了这埋怨的话,脸上忙露出惶然微窘的表情,低了头退在一旁。俞老太太知道她因着碧玺的缘故要避嫌,不敢多说,虽然心下不满,觉得姚嬷嬷当把主子放在要紧处,先公后私才对,却也没有苛责,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赵嬷嬷看了,暗叹了口气,字斟句酌道:“小的这几日教六姑娘规矩,她倒是个知礼的。”她身份特殊,虽是客居,但俞家对她有大恩,她便甘愿矮一头,以半奴自居,但她既是早先大姑奶奶的教养嬷嬷,现在又在教养俞宪薇,算是经历了俞家三代人,自是三朝元老般的然身份。她所说的一字一句,也有其威信。这话里意思,便是毫不遮掩地支持俞宪薇了。
俞老太太听赵嬷嬷的话,也算印证了自己猜想,便点了点头:“那孩子才只九岁,又是个素来诚实的,哪里就会撒谎?十来岁的孩子怕是连剪刀都拿不稳当,又怎会用它做伤及自身之事?”顿了顿,冷笑道,“我看她是迷了心窍了,素来做娘的偏心幼女也是有的,这样把儿女当做仇人的却是少见!若是被亲戚们知道,岂不是要笑掉大牙?”说到恼怒处,脸色彻底沉下来,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句,“真是冤孽!”
两个嬷嬷自是心惊,对视一眼,都垂下了头,但姚嬷嬷心头忍不住一阵狂喜,只是为了不要喜形于色被人察觉,手悄悄伸进袖子里,在另一条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俞老太太沉吟半晌,便摇头道:“也罢了,就将六丫头暂且养在我屋里,赵家的你继续好生教授她礼仪进退,日后见了亲戚,也好不丢我俞家的脸。”
赵嬷嬷一凛,忙躬身应了,只是心里不由为俞宪薇捏了把汗。俞老太太素来是个利来利往的,若非利益驱使或者事关己身,她也懒得费心利去管儿女事,今日对俞宪薇之事突然一反常态,不但态度鲜明,更打定主意要给孙女撑腰,这般反常,必然另有原因,只怕是这位老太太突然现了六孙女独特的价值,这才肯劳动自身去主持这个公道。只是这公道却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今日所受的好处,日后只怕要十倍百倍地归还给俞老太太。
当夜的宽礼居南跨院灯火直照到深夜,丫头们忙着打包行李,将衣物用品装箱。俞宪薇只管坐在书桌前临字,一派淡然,仿佛没看到眼前众人的忙乱,直在闹中取静。因为照水今日挣脱婆子时扭伤了脚,她便让洒金陪着照水歇在后院,连着微云淡月也自去收拾行李,不必来伺候,一应磨墨洗笔,都是她自己斯条慢理地做。
拂雨踏雪几个面面相觑,心头都是焦急不已,俞宪薇如今几乎是和小古氏了断了,而且马上就要搬离此处,按道理来说,她们这些丫鬟应该都跟着姑娘走的,去老太太屋里做事自然更体面,是求之不得的美差,但若论素日的情分,俞宪薇对她们向来都是不亲近,若是一个不高兴径直禀明老太太不带她们走也不是不可能,而小古氏如今只怕是恨透了俞宪薇,若她们几个留在三房院子,必定要承受小古氏的怒火,想到这都叫人不寒而栗。
俞宪薇东西本就不多,大件收捡好了之后零碎物品很快就归置整齐,几人一把推了重露上前请水晶玛瑙两个去小茶房吃点心歇息,屋内便只剩俞宪薇一个。
三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忙上前齐刷刷跪在俞宪薇面前。
俞宪薇抬起眼皮瞟了一眼,仍是笔走游龙,淡淡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踏雪胆子大些,便回道:“小的们素日笨了些,做事也不够勤谨,总不能让姑娘高兴,心里都惭愧的很,只是觉着我们虽愚钝,却有一颗忠心,都愿此生效忠姑娘,以后定也会学着勤勉做事,还请姑娘怜惜,不要遗弃小的们。”
俞宪薇一提腕收了最后一笔,轻轻放下玉管笔,坐回椅上,静静看着底下这三个人,她表现得太安静了,踏雪几个本是五分的紧张,却在她这冷淡目光的凝视下生生变成了九分紧张八分畏惧,只觉目光所及处一片火辣辣的疼,几乎炙穿皮肉,心思无所遁形。
“跟着我?”正百般煎熬难忍,俞宪薇终于说话了,“我不过是个被父母嫌弃的不祥之人,跟着我,又有什么前途可言?你们几个都是俞府家生子,数代经营下来,在这府中根深叶茂,又何必吊死在我这株无用的树上?”
几人都是一惊,这“不祥之人”的称呼,分明是她们私下里议论俞宪薇时所说,谁知竟被她知晓了,她们面面相觑,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多了紧张和戒备。
踏雪皱了眉挪远些身子,只管继续求情道:“姑娘仁慈,别人如何我不知,但我自己是忠心不二的,忠臣哪里会有二主,我自然是跟定姑娘不动摇。姑娘千万要明察秋毫,譬如当日去园子里请大夫,这类事情我还是能为姑娘效力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