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虽有些迟钝,此时也现了自家姑娘心情不佳,她吐了吐舌头,忙闭了嘴。
主仆两个稍作整理,便心有灵犀地如往日散步时一般慢慢往宽礼居而去,因为这里已是园子外围,时常有人往来,沿着莲花池岸的栏杆上一路都设着琉璃宫灯,五色焕彩,柔和彩光散成丝丝缕缕照亮了道路,添了几分仙境般的美好。
正松了一口气,池塘边木芙蓉林里突然窜出一个黑漆漆的人影,鬼魂般立在眼前,主仆两都吓了一跳,待定睛一看,却是俞如薇。
照水忙往前半步护着俞宪薇,笑道:“五姑娘,您也来游园子?”
俞如薇抿着唇,一双幽深的眼睛瞥了眼俞宪薇,硬邦邦道:“你过来。”
照水以为是对自己说的,愣了一下,才要动,却被俞宪薇按住了:“照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俞如薇在前面带路,拐了两下,进了木芙蓉林的深处一间赏花的小轩里,林中也点缀着宫灯,照亮了小轩周围一片。此时正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这花艳丽之名仅次于牡丹,却远不若牡丹那般娇贵,不但富贵人家,就是寻常山涧野地也常见木芙蓉的身影,花开时节,烂漫如火烧秋,但无论如何美艳动人,在牡丹面前终究是要退一射之地的。
确定四下无人,俞如薇便走到轩中站定,回转身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遮饰过去?又为什么要助你看那族谱?”
俞宪薇心中悲凉未散,死灰一般,并不想和谁说什么,但方才俞如薇确实帮了她一个忙,让她不曾被人现,所以她只得耐着性子回道:“请说。”
俞如薇冷冷一笑,道:“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原因。今日以前,原以为这家里只有我们是被欺压的,谁知看了族谱才知道,不单是我和我娘,你也是受了大委屈的。明明是原配嫡妻的女儿,却要唤一个继室做亲娘,而且全家上下根本都不知道你生母存在。这就是荆城俞家处事的真正风范,从上到下都是自私虚伪之辈,你可算见识到了吧。”
俞宪薇自是垂眸未语。
俞如薇也不介意,继续道:“我和你不过是陌生人,我帮你不是想要求什么,只是好容易现有人和我一样凄惨,帮你一把让你知道真相,也好显得我不最倒霉的那个。你不必谢我,若要恨我也随你意,厌我恨我的人多了,也不多你一个。”
饶是俞宪薇心情不佳,听到这番逻辑也有些哭笑不得。
俞如薇话已说完,无心再理睬俞宪薇,转身往外走去,不多时便隐在花丛中不见踪影。
照水在外等了许久,才见俞宪薇慢慢走了出来,不由担心道:“姑娘可还好?五姑娘呢?”
俞如薇疲惫地摇了摇头,又叮嘱道:“今夜之事不可同人说起。”
照水知道轻重,忙点头应了。两人一径出了园子回宽礼居去。
当晚,俞宪薇彻夜未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虽然知道了自己生母的真实身份,但对于其他一无所知,若顾氏当真是前辅的女儿,那嫁入俞家应是一桩幸事,怎么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呢,顾氏的生和死,更像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被俞家人刻意隐瞒。而俞宪薇自己,上辈子死于火中,是否也和顾氏这段秘辛有关?
她心中愁肠百结,辗转至天明前才略略合眼睡了一会儿,朦胧中恍惚有一双柔软慈爱的手,轻轻拂过自己间,只是指缝间分明透着浓浓的阴森鬼气,冰冷刺骨。俞宪薇一惊,一个机灵从床上坐起,慌张四顾,帐中无人,屋内昏暗如夜,唯有帐外小桌上一盏琉璃灯透进些微光亮,被紫霞色帐子映成柔紫色。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一手冷汗。
照水在外屋听见动静,忙道:“姑娘醒了?”这才去拉起窗帘,挽起帐子,窗外的亮光泻进来,才叫人察觉原来已经大亮。
去宽礼居请安时,恰好遇见丫头掀起帘子,俞宏屹踏出门槛,见了女儿,他眼光一沉,便有几分见了晦气般的不喜。
俞宪薇白着脸福身请安,俞宏屹也只随口应了一声,匆匆就要往外去。
“父亲。”俞宪薇突然出声叫道,话叫出口,才觉得这两个字眼竟陌生得很。
“什么事?”俞宏屹明日就要去任上,昨晚才和小古氏摊牌说清要单身赴任,两人闹了场别扭,到今晨还未见好,他心中烦乱不已,对着女儿更是不耐烦。
俞宪薇怔怔看着俞宏屹,一时却不知该怎么问出口,或是该问些什么。问你可还记得当年的顾氏?问你为何要隐瞒女儿的身世?还是问你这些年为何冷待漠视?
俞宏屹等得不耐,低头一看,恰望入她一双眼中,凤眼长眉,目含泪光,眼尾极深,依稀竟是久远记忆里的模样,他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看清楚后,更生出浓浓憎恶,便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院中生的这一幕,被嘴快的丫鬟赶着告诉了小古氏,小古氏正恨意难平,便将气撒在俞宪薇身上:“冲撞父亲是为不孝,叫六丫头好好在屋里呆几天,反省反省。”小丫头应了,正要出门,被俞明薇拦住:“娘亲素来宽厚,怎么在这事上犯糊涂?姐姐心里本来就有疙瘩,若再说出些不经思量的话,岂不是于娘亲名声有损?”
于是,俞明薇亲自出了屋子,笑吟吟拉了俞宪薇的手道:“娘亲身体不适,姐姐不如去大姐姐那里玩会儿,我等会儿就来寻你。”
俞宪薇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不看还不觉得,不过转眼,妹妹已经是大姑娘了。”
俞明薇忍俊不禁:“姐姐生一场病,就忘事了吗?咱们可是双胞胎,三月二十三才一起过的九岁生辰呢。”
她们根本不是双生子,俞明薇九岁,她的生辰是乾德十四年三月,和自己的真实生辰相差不过八个月。怀胎十月才会生产,只怕顾氏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是怀着孩子眼睁睁看着俞宏屹和小古氏双宿双栖的。顾氏死得不明不白,上辈子的自己也是不明不白死在这对母女手上。
这件事岂是能轻易揭过的?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不论罪魁是何人,定要报了这仇,讨个公道。
俞宪薇心头彻底冷硬下来,点了点头,回身走了。
25第二十五章 前路如何
俞宪薇走出宽礼居,脚下不自觉就往后头园子去了,她眼神有些空洞,右手摸了摸左边的袖子,冰冷坚硬的一条,这是她昨夜从小茶房偷拿的一把切水果茶点的小刀,虽然并不大,但足够锋利,若重重刺在心口,绝对能穿透皮肉心脏取人性命。她今天早上就是携了这把刀去请安的。
知道真相后,她心中早已死灰一片,没有一丝活气,别的都不想管,只恨不得和小古氏母女同归于尽。
但是当俞明薇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明明两人已经近在咫尺,挥手间就能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这个仇人,她却现自己手在颤,根本狠不下这个心。
电光石火间,俞宪薇突然明白了,现在的俞明薇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根本没有害过她,而且她也不是俞明薇,再怎么恨,再怎么心如铁石,也终究无法做到取人性命。
俞宪薇很有些茫然在后园里坐了许久,却仍旧找不到解决之法,也不知前路究竟该如何。直到深秋的冷风吹得她浑身冰寒,踏雪耐不住冷,忍不住提醒了几句,她这才起身往内院去,正走在后院夹道,忽见一群小丫头冲过来,口中乱喊道:“了不得了,前面大门前跪的那个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吓死个人了。现在抬到老太太屋里去啦。”
这次跟着出来的是踏雪和拂雨,踏雪难得跟着姑娘出门,便觉有了脸面颇受倚重,摆出几分大丫头的气势,上前两步,沉声喝道:“吵什么,六姑娘在这里呢。”
小丫头们原没看见俞宪薇,此时都吓了一跳,噤声缩在一边,不敢多话。俞宪薇忽然心头微动,似乎记起些什么,她忙问道:“怎么慌成这样?大门前跪的是谁?”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领头模样的回道:“听说是六老爷屋里的人,从城外庵堂回来的,一大早就在门外跪了半日,其他的事小的们也不知道。”
果然如此,那人必是杜若秋无疑。当日俞宏岓离家,杜若秋已经有了身孕,只是自己素来体弱失于调养,所以并未察觉,三个月后俞宏岓身亡,他屋里的女子都被送入城外俞家家庙里,几个心思跳脱的俞宏岓在时本就不曾受宠,更无意为他青春守寡,不多时都逃走了,唯有杜若秋一人留了下来,她本已心灰意冷,想守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谁知此时才察觉自己有孕。跋涉十数里从城外来此,只是为了给腹中骨肉求一个名分,谁知俞家已经定下给俞宏岓入继的子嗣。
新嗣子俞善琨年幼,他名下的产业在成年之前是要交予亲生父亲俞二老爷一家打理的,俞二太太王氏素来贪财,那些财产少说她也能昧下三成,又哪里能容得下到口的万贯家私拱手他人,自然是百般阻挠,见俞老太太动了心想要认下杜若秋腹中子,她便造谣生事说杜若秋出身倡家,水性杨花,这孩子定是在府中和下人私通所有,杜若秋分明是想要谋夺俞家家财。
最致命的一击乃是老大夫诊出杜若秋孕期不是四个多月,而是只有两月,四个月前俞宏岓就离家了,这两个月的孩子绝不可能是他的。因杜若秋素来单弱,并未显怀,根本辩驳不得。
王氏言之凿凿,不但很快取得六房好几个婆子下人的口供,更捉拿出了所谓的奸夫,人证物证俱在,众口铄金之下,杜若秋百口莫辩。
都是为了杜若秋,俞宏岓在世时才屡屡推脱亲事,迟迟不肯成亲,若不然也不至于无后而亡。俞老太太早看她不顺眼,闻得此事,大怒之下便将她扫地出门。
之后杜若秋流落街头,靠着俞宏岓乳母一家的周济才存活下来,以卖绣品和浆洗衣物维持生计,但名声却已经打上了寡廉鲜耻的印记,别人骂她□□朝她吐口水处处使绊子全然充耳不闻,外人越以为她厚颜无耻,更有登徒子上门要闹事,被她挺着肚子一剪刀扎穿了腿,别人见她如此泼辣,虽辱骂依旧,却也不敢再招惹。
待到次年二月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婴,当夜,杜若秋一根汗巾子悄悄寻了死,只留下一封血书,求俞老太爷俞老太太可怜这女婴命苦,请他们当做好心收留孤儿一般照顾她。杜若秋这样刚烈,以死自证清白,俞家上下倒有些后悔,便将那女婴捡回家,当做家生子一般养着。
谁知半年后,俞宏岓竟然活着回来了,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但回家后却只见满目凄凉,除了一个嗷嗷待哺的瘦小女儿再无一人。又听闻了杜若秋在世时所受的屈辱,他震怒之下抱了女儿回了北方边关,在荆城兵乱之前都不曾再回来。
无论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着怎样的变化,世事的轨迹在别人身上仍是按部就班,杜若秋此时没办法进俞家门见俞老太太,便只得跪在外面求一见,这和前世的展是一样的,这个女子的命运,若没有外人相帮,大约也会和前世一样,最后落得凄凉而死的境地。
俞宪薇回忆至此,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顾氏,小古氏是由俞老太爷的心腹亲自护送到京城去成亲的,俞老太爷和俞老太太两个都有去观礼。这便说明,那时候若不是顾氏已经被休,就是这停妻再娶乃是奉了父母之命。当年顾氏必定也陷入了极为困苦艰难的境地,她在痛苦绝望中,是否也曾盼望能有人拉她一把。
俞宪薇心中酸涩,略想了想,便脚步一转,往前头去了。
想来是有人约束了下人,俞宪薇走的后廊角门进去,竟一路无人,冷清清地透露出几分紧张之感,摆明了正生着什么不寻常之事。待到进了永德堂。院里并无往日的笑语欢声,院子中也并无一个闲人,珊瑚和水晶板着脸一左一右守在厅门边,恰如一对门神。
“你这贱人,害得我儿子丧命不说,如今还想用个贱种来蒙骗我,分明才两个月的身孕却说成四个月,其心可诛,你当我俞家门庭是任你作践的吗?”俞老太太怒不可遏,中气十足的骂声在院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俞宪薇正走进院门,遥遥听到这话,不由脚步一顿。想来事情已经生,想要挽回却有些困难了。
珊瑚见她进院子,颇为吃惊,忙走了过来,道:“姑娘,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在里头有事呢,姑娘且先回去,等事情了了再来吧。”
俞宪薇停下脚步,看了眼屋子,又问:“我听见有别人的声音,还有谁在里面?”
珊瑚道:“还有素日来咱们家瞧病的邱老大夫…”正说着,突然有大房的丫鬟匆匆过来说吕氏有些不大好,似动了胎气,大姑娘说去外头请大夫怕赶不及,要请了邱老大夫去瞧瞧。珊瑚听了,慌忙撇下俞宪薇去屋里报信。
这里人多事杂,不是逗留的地方,再者,就算挤进屋里去了,人微言轻,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俞宪薇略想了想,转身出了永德堂。
踏雪拂雨本来看着俞宪薇听了六房出事的消息之后就赶着过来,以为自家姑娘要瞧热闹或是要做什么事,谁知她只是在这里打个转就走了,两个丫鬟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俞宪薇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对踏雪道:“你去老太爷那里带一句话给五姑娘,就说永德堂里有不知好歹的人闹事,老太太刚了火,跟前却没有大夫看着,不如五姑娘去请孙老大夫来坐镇。也不必告知老太爷,以免他担忧。”
说完,又似自言自语一般道:“祖母年纪大了,素来身体富态心慌气短,听说每次动了肝火总要病一场,偏生刚才生了那么大的气,现下没有大夫在旁边看着,总叫人放心不下。”
因着俞老太爷常年离不开药罐子,为表孝心,家里为他请了一位老大夫常驻,专门负责给老太爷调理身体,儿孙们头疼脑热都不会惊动孙大夫,而是去荆城里另寻名医。比如那位邱大夫,就是常来家里出诊的。
踏雪有些疑惑,不知六姑娘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孝顺起来了,只是姑娘这话并无错漏之处,反而处处体贴孝敬,便认为姑娘这是想要讨好老夫人,再者,俞宪薇素来只爱用照水洒金两个,对几个新人很有几分冷淡,这还是头一遭正儿八经吩咐她办差事,踏雪心头有几分得意地用眼角扫了拂雨一眼,拿定主意要不甘人后,办好了差才有底气压服众人,忙满口应下,赶着去了。
俞宪薇知道踏雪有个姨父就在老太爷院里当差,这趟去传话不会有什么差池,而从昨夜偷听来的话看,俞如薇对俞宏岓这个六叔颇有几分亲情,想来以她的性子,必会盘问踏雪前因后果,若得知杜若秋有事,定不会袖手旁观。俞如薇在老太爷跟前得宠,由她出面才能请得动孙老大夫。
俞宪薇这样想着,到底不能全放下心,便不走远,只在永德堂近旁一处穿堂装作看梧桐的落叶。拂雨见她顿住脚步,约摸猜到几分她的心思,怕惹火烧身,忙笑道:“这里风大,姑娘回去吧。”
俞宪薇算着时间,踏雪应当已经见到俞如薇了,她微微放心,看了拂雨一眼,淡淡道:“我赏落叶正看得有趣,你催什么?这么想回去,你先回吧。”
拂雨被斥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若说尽忠职守的丫鬟本分,就该安安静静等在一旁,但拂雨实在担心会被俞宪薇连累,有心去赖妈妈那里告状好洗脱罪责,便笑道:“我看姑娘身上单薄,回去取件披风来给姑娘挡挡风。”等了一会儿,见俞宪薇没有反对,便忙忙地去了。
拂雨刚走,永德堂院内便传来门扇被猛然打开的声音,一把沙哑粗粝的女人嗓子哀求道:“老太太,我真没有骗您,这是六爷最后的一点骨血,您可怜可怜他…”
“住口!”老太太怒极,大喝道,“把这贱婢拖出去,若是再敢出现在我俞家门前,就乱棍打死!”
婆子们应了,杜若秋求情的声音响了两声便没了声息,想来是被堵住了嘴。唯有衣裳摩擦的窸窣声和重物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俞宪薇回头看着,俞如薇和孙大夫还不见踪影,眼看错过这个机会,杜若秋罪名敲定就再难挽回,俞宪薇一咬牙,往前几步转进了院子。
“宪姐儿,你怎么来了?”王氏眼尖,先现了俞宪薇,便故意夸张地喊道。
俞老太太阴沉着脸瞪着婆子手中狼狈不堪的杜若秋,抬头扫了眼俞宪薇,便对身边丫头骂道:“你们是怎么看门户的,放着姑娘这么闯进来。”
珊瑚玛瑙几个都不敢辩白,忙跪下认错挨骂。其实倒也不能怪她们,本来周围下人都避开了,而各处都命专人把守,却恰好俞宪薇走的那处通后园的小角门,看门的婆子临时偷了个空去方便,不过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走了进来。再说,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躲是非的,有谁能料到俞宪薇竟自己来寻是非。
王氏看着杜若秋被打入谷底不得翻身,六房那份家产看来仍会安稳在手,心头正得意得紧,恨不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来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见状便笑吟吟刺道:“六丫头不小了,怎么还没个分寸,看热闹也要分时候,女孩儿家家的,怎能没半分规矩?——家里的姑娘可没有这个习惯,想来是平日三弟妹教导不严吧。”
小古氏本来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被引火烧身,忙沉下脸呵斥道:“六丫头,别胡闹,先回屋去。”
26第二十六章 将计就计
俞宪薇眼角扫到几乎瘫在地上的杜若秋,那张芙蓉脸早已瘦削得吓人,此时又披头散,露出的额际脸颊全是血块凝结的擦伤,看着只是个落魄得不行的普通妇人,全无半点传言中的绝色风采,然而,即使被几个婆子蛮力拖着,她仍然努力弓着身子,双手护在腹上,似是要保护腹中的孩儿。
饶是俞宪薇已变得铁石心肠,看了这一幕也不由动容,恍惚中竟似真的看到十年前那个慈爱的陌生女子,她眼一酸,忙转开视线。
眼看着滴翠点翠两个听了小古氏的意思就要过来拉走自己,俞宪薇好像突然从呆呆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出来,似见了救星一般往前跑了两步,惊慌失措地紧紧抓住小古氏的衣摆,带着哭腔道:“太太,了不得了,后院的丫头们都在说,说如夫人姨母出了好多血,就要活不成了。”
几人都是一惊,小古氏一把握住俞宪薇的手:“这话谁说的?”
她的手太用力了些,小孩子皮肉嫩,经不起这样的力气,俞宪薇吃痛,只得咬牙忍住,低头泫然欲泣道:“我原要回咱们院子,结果看到后院丫鬟乱跑乱嚷说这些,吓得我不敢回去,只能来找太太。”俞宪薇微微瞟了眼王氏,见她眼底分明闪过一丝惊喜,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含含糊糊道,“她们还说什么原本还是好好的,结果大夫一去扎了针就出事了。”
俞老太太眉头皱起,问道:“不是让邱大夫去的么?怎么出事了也没人来报我?”不知怎的,听说和邱老大夫有关,俞老太太原本想让人把杜若秋带下去的心思就停了一停,只让婆子们把她关到一旁耳房里。
珊瑚忙回道:“翡翠在那里呢,想来立刻就有回信的。”又命小丫头赶紧去大房问询。
玛瑙翡翠原本是去请吕氏来永德堂议事的,碰巧遇上吕氏动了胎气,玛瑙回来报信,翡翠留在大房听命。
小丫头才出去,翡翠就慌慌张张进了院子,道:“回老太太,如夫人生了。”
俞老太太身子摇了摇,被珊瑚扶住,顾不得站稳,忙问:“怎么样了?”吕氏才怀胎七个多月,若此时生产,难保不会一尸两命。
翡翠喘着气福身,道:“生了位小千金,原本险些救不过来,幸而大夫人取了一枚保命丹,这才母女平安。”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王氏酸意十足笑道:“如姐姐好福气,又添了个千金。”
俞老太太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她看了眼受惊兔子一般的俞宪薇,只觉得今天这事颇有几分蹊跷,便又问玛瑙:“不是说只是动胎气么,怎么突然小产了?”
翡翠道:“听大夫说,是孕妇受惊生怒所致。”
“受惊生怒?”俞老太太震怒道,“谁敢给她气受?!”
翡翠抬头看了眼王氏,又低下头,吞吞吐吐不敢回答。王氏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
俞老太太看得仔细,急火攻心,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快说!”
翡翠只好道:“听如夫人身边的人说,是今天王七家的去如夫人那里回话时掉出封信,被如夫人看见,当场就动了胎气。”
王七家的是王氏心腹,一时,众人的视线都落在王氏身上。
王氏愣了一下,脱口骂道:“混账小蹄子,想栽赃么?”又向俞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是绝没有的事,王七家的素来规矩得很,定是她们栽赃陷害。”
俞老太太也不理她,只问:“信呢?”
翡翠回道:“如夫人一直攥在手里不肯松开,小的拿不到。”
小古氏突然问道:“邱老大夫去得匆忙,可赶上了给如夫人诊治?怎么最后竟要用上大夫人的保命丹了?”
闵氏祖上原也是世家大族,手中颇有些珍贵的灵丹妙药,这保命丹是她的嫁妆,危急时候拿来救命的,总共只得两粒,送了一粒给俞老太太,这最后一粒却是拿来给了吕氏。
翡翠一愣,道:“邱老大夫原想施针止血,却没有止住,危急关头,大夫人就用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