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低起伏的草坡上,偏有这么一个人,赖在春光里,却不去挥洒纵情一把,只是双手枕着头,吊儿郎当翘着腿,嘴里叼着根青草,哼着小曲儿,逍遥地晒着太阳。不远处一匹四蹄踏雪的马正在山坡下矮树丛边悠闲地吃草。
北狄大伤元气,退至草原深处,只怕近十年内都未必有胆量南下,大盛边境终于赢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安宁。而边关将士们紧绷许久的精神也终于得以松懈,也有时间来轻松体会一下这草原的春天。
正昏昏欲睡里娶媳妇呢,忽听见一阵马蹄疾驰而来,远远就感受到那震动,若在以前,必定会担心是否紧急军情而立刻翻身坐起去迎,但此刻,那人只是“噗”地吐掉青草,翻了个身,用袖子蒙住耳朵,继续美梦。
“韩将军!韩苞!”来人偏偏不识趣,将马停在近前,一叠声地喊他的名字。
韩苞干脆趴在草地上,双手抱住头,坚决不回应。
那人急了,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头砸过去,石头狠狠砸在韩苞屁股上,又弹了开来,被砸处又痛又麻,韩苞空出一只手揉了揉痛处,继续收回手抱住头。
来人哼了一声,不再扔他。韩苞正以为她放弃了,忽听见“吁吁”的声音,马蹄杂乱踏在地上,他一惊,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往坡下一看,不由大怒:“卢黑妞,你干嘛偷我的马?!”在这地方要是没了马,走到天黑也到不了营地。偏这卢英已经干过一次这种把马拉走留下他受罪的事,想到上次饥寒交迫险些被几只野狼给撕成碎片的惨状,不由更添了气愤,纵然好男不跟女斗,也还是牙痒痒得很。
卢英仍旧安坐在马上,手上握着那匹四蹄踏雪的缰绳,看着他冷嘲道:“你倒是终于舍得起来了?”
韩苞黑着脸瞪她,叉腰道:“找我干什么?”
卢英甩了甩马缰,嗤之以鼻:“谁找你?!我是找我们副帅。”
韩苞切了一声,带了浓浓的酸味哼哼:“又是京城来信了吧?”
卢英将马缰绳在手上卷了两圈,道:“你知道就好,快告诉我副帅去哪了?”
韩苞一屁股坐在地上,赌气道:“不知道!”
“咦?!”卢英大奇,“你又不要马了?”
韩苞干脆又躺下,无赖道:“你拉走我也不说。”
卢英一怒,立刻一个转身拉了马就要走走,她一鞭子下去,那四蹄踏雪也当真跟在她旁边飞奔。可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响亮呼啸,四蹄踏雪立刻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待落了地,便立刻扭头往回奔去,卢英手上还缠着缰绳,猝不及防下被拉下了马,重重跌在地上,又被往前拖了一段。幸而那四蹄踏雪颇有灵性,一察觉不对便立刻停下了脚步,这才没有酿成惨剧。
韩苞一看出事了,忙不迭抓起身来,迅速跑过来把人扶起:“哎,你没事吧?”
卢英脸色惨白,紧紧咬住唇,左手握住右臂的肘弯处,头上痛出一头细汗来:“手,胳膊脱臼了。”
韩苞见她不似作假,便立刻去扒她衣服。卢英大窘,猛地拍开他:“你干什么?”
韩苞道:“要是骨折了,不就得立刻接好打绷带么?你的骑装袖子这么窄,捋不上去,我怎么给你接胳膊?”他迟疑了一下,不敢相信道:“不是吧,卢黑妞,你害羞了?别介,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妙龄少女呀?还有啊,就你这黑皮壮身子的,我真没把你当女人过。”
卢英听得脸都黑了,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偏右手受了伤拍不成,只好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握着手臂摇摇晃晃起身,往马匹而去。
韩苞一愣,忙上去拦着她:“行了行了我错了好吧?是我浑说。不过你那手臂真要立马治,要不然拖久了就真成问题了。哎哎,你还上马,就你这独臂侠样子你上的去马么?等下别又把左手又摔折了。到时候只有两条腿管用,别说骑马了,就是趴在马上也回不去呀。”
卢英被他苍蝇似的唠叨气得恨不得找根针缝上他的嘴,气极道:“我怎么每次碰上你都没好事,你这乌鸦嘴扫把星!”
韩苞怕她真赌气走了,忙不迭顺着她的话点头:“嗯嗯,我是乌鸦嘴扫把星,你别生气了啊,赶紧把手弄好,别伤上加伤了。”卢英左右坳不过,便顺了他的话,自己把外衣卸了,又将中衣捋到胳膊窝。
韩苞先给她把脱臼的手臂咔嚓归位,又用旁边矮树的树枝削成木板和撕咬下来的腰带一起给她做了个简易的固定,最后恶趣味地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卢英看得满头黑线,冷哼了一声,将外衣披在肩上。
韩苞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叹道:“就说小娘们屁事多,干什么都扭扭捏捏的。”
卢英不服气道:“什么小娘们,难道副帅不是女人?”
韩苞瞟了她一眼,得意道:“一般小娘们谁能和副帅比,人家那就是个女儿身的爷们儿,上阵杀敌不说,连忍痛也忍得,刮骨疗伤跟关二爷都能比,上回副帅背上中了一毒箭,还是我亲自给她把箭头拔出来把毒血挤掉的呢。她也没像你这么别扭。”
卢英一呆,脸色霎时一变,追问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韩苞哎呀一声,立刻拍了自己嘴巴一下,哼唧道:“一时口快就说遛嘴了。不说了不说了。”
卢英狠狠抓住他的手,表情几乎有些狰狞:“是和狄军的决战是不是?只有那次我被冲散没有跟上她。那毒箭厉不厉害?受的伤重不重?”
韩苞没提防这女人的蛮力,被她铁钳般的手紧紧卡住了手腕,根本挣脱不开,这应该不止是一般人蛮力的力量了,他龇牙咧嘴地喊:“哎呦,哎呦,姑奶奶你轻点。就是那次,副帅那一箭很是凶险,高烧了两天差点就过去了,幸亏我们遇见一个掉队的军医才把她救了回来,可是她只肯跟人说是她腿伤复发,不让我跟人提这事。再说了,那都过去多久了?副帅现在天天在你眼前晃,她有没有事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这一提醒,卢英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反应过头了,忙松了手道歉。韩苞看自己手上手镯一般粗粗一圈青紫,不由悲愤莫名:“好端端的,我招谁惹谁了,不就是给副帅拔了个箭头么,还被你这么摧残。”
他一把辛酸泪还没抹净,卢英突然又抓了他的手,同一个地方再度被摧残的韩苞几乎要哭出来:“姑奶奶,你这又是干什么?”
卢英却完全冷静下来,她盯着韩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副帅高烧,你给她拔箭头,那衣服是谁脱的?”
韩苞哎呦着,身体疼得往前缩:“还能有谁,我呀。”
卢英心头一沉:“那你看到什么了?你有没有对她…”她略顿,有些艰难地把话说完,“对她不轨?”
韩苞怒了:“副帅胸口裹着巾帷呢,谁看得见什么?再说了,副帅虽然窄背细腰身材很不错,但她那个人比我还爷们儿,笑起来阴险狡诈,不笑起来比笑起来还可怕,我要是敢有什么歪脑筋早就被她用我韩家的传家宝劈成两半了,不对,我根本就没有歪脑筋!我对个爷们儿起什么歪脑筋?!”
韩苞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后却觉得手腕上被握得更紧,不由得怒目而视瞪着卢英,但卢英心中却是异常挣扎,半晌,她缓缓放开韩苞。韩苞骂骂咧咧揉着备受摧残的手腕。却听卢英沉声道:“韩苞。”
她声音里透着彻骨冰冷,与往常的笑嗔怒骂判若两人。韩苞一惊,松开手看过来。
卢英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你要烂在心里,彻底忘掉,再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韩苞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赖皮嬉笑之色顿时收起,便如在面对生死仗阵时一样,他微抬起下巴,似挑衅般回看卢英,目光定定,声音也变得极为认真:“如果不呢?”
卢英咬了咬唇,低声道:“那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韩苞冷冷盯着她看了许久,忽而一笑:“早猜到会是这样。”他原是个皮肤白皙,五官微深邃的俊秀男子,只因在草原上晒多了太阳变成小麦色,平日里又爱插科打诨,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的模样倒叫人忽略了他本身的容貌。此时敛尽了夸张笑容,露出深沉模样,唇边微微显出无可奈何的浅笑,俊逸的剑眉微皱,略见轻愁,微风袭过,碎发轻拂脸庞,惊心动魄地动人。
卢英移开视线,咬了咬唇:“你记住了么?”
韩苞却只冷笑一声:“是送信来的那个人么?”他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卢英不由愣住。
韩苞却逼近一步,露出凶狠神色,质问道:“他凭什么?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是我!我们并肩杀敌,一起喝酒,一起跑马。这些他都做过吗?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在战场上我们是最好的搭档,这些他能做到么?每年沈帅他们的忌日,她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他在哪里?她受伤垂危的时候他在哪里?这些他都做不到,凭什么跟我抢?!”他冷冷一笑,抬起下巴满是不屑,“就算能把她抢走,他能给她什么?关在笼子里当金丝鸟?还是当成一个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从此让她和无数个女人一样翘首以盼等着他的垂青?争来斗去抢那一份肮脏可笑的宠爱?哼,他凭什么?”
卢英脸色惨白,她喃喃道:“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韩苞满不在乎一哼,还要再说,却听得天上一声尖锐呼啸。两人心头一凛,齐齐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只麻褐色猎隼在空中盘旋。
韩苞一怔,唇边不自觉中露出一个极浅淡的微笑。卢英心头微痛,低声道:“你不知道他的执念有多可怕,这六年多他空着后位,那宫里到现在还是空荡荡的,所以他…,所以你赢不了的。即便他将来会腻会变卦,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放手。”
韩苞眼一眯,还待要说什么,便见远处澄蓝色天空下碧绿草坡间一骑黑马伴着阵阵笑声疾驰而来,马上是个年轻女子,她一身紅衣,爽朗大笑,腰间宝剑边插着白柄乌鞘的匕首,细细银链闪闪发光,一头黑色长发束在脑后,垂下的马尾如黑瀑般在空中飘扬,十分恣意潇洒。
抱歉,番外需要理清思路,暂停,请稍等,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HE
无责任番外 边城故事(下)
韩苞眉眼弯弯,几步走到四蹄踏雪前,纵身跨上马,抓起马鞭甩了一鞭,四蹄踏雪立刻迎了过去,卢英看得清楚,眉间更显忧色。
沈含章见了韩苞,朗声大笑,抛出一团事物:“接着!”
韩苞与她甚是默契,伸臂一抄便精准地接在手里,同时另一只手把马背上挂的酒袋扔了过去。含章接过酒袋打开,咕咕灌了好几口烧刀子,身上更热,汗越发出得畅快淋漓。
韩苞扯开布包,触目便是一片白色,雪白如玉的顺滑皮毛还带着未干的鲜血,带着铁锈酸腥气,眼熟得紧,他登时惊道:“白狼王?”
含章反手擦了把额头的汗,点头道:“正是,你上回被它率众围攻不是恨得牙痒痒么?今天去那边看地形刚好碰上了,它还想攻击我,就索性帮你给收拾了。”她拍拍座边鼓鼓囊袋,笑道,“肉还有不少呢,还有两只兔子,晚上烤了吃。”
韩苞心思一动,继而舔着脸笑道:“这狼皮送给我吧。”
含章奇道:“不是都给你了么?你念叨要了宰它都有一年多了。”
韩苞心花怒放,甜蜜蜜应了一声:“嗯。”他鼻音拖得极长,还一波三折,似乎在撒娇一般,含章哈哈一笑,摸了摸手臂:“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来这套小孩子把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韩苞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立刻又被愉悦神色掩盖。
两人驱马奔至卢英身边,沈含章一眼看见她的伤,神色一凝,问道:“怎么受伤了?”说着,跳下马过来看她的伤势。
韩苞在她身后龇牙咧嘴杀鸡抹脖子做手势,卢英瞥了韩苞一眼,对沈含章道:“没什么,刚刚下马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脱臼了,是韩将军帮我接好的。”
含章察看了一番,确认不碍事,便叮嘱道:“最近就好好养着,别劳累了。”卢英应了。韩苞见事情就此揭过,她没有把自己供出来,大松一口气,在后面连连冲卢英拱手行礼,卢英撇了撇嘴,装作没看见他。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含章想了想,道:“阿英的手刚受伤,还是不要骑马的好,我们就找个避风的地方过了今夜,明天步行回去吧。”
其他两个都没有异议,含章便从黑马上军袋里掏出纸笔,简单写了两句,又呼哨一声,天上那犹在盘旋的麻褐色猎隼尖锐呼啸,然后迅疾如风地扑了下来,准确地收翅稳落在沈含章手臂皮护上,有力的双翅带起一阵卷尘裹沙的疾风。
含章亲热地摸摸它的头,将那字条绑在它腿上,交代一句:“给小六的。再找他讨点桂花糖点心当跑腿费。”猎隼欢快地叫了一声,铁钩般有力的脚爪动了动,几乎迫不及待了,含章手臂一送,它立刻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不多时便成了天上一个黑点。
这三人对附近都颇熟悉,走不多远便寻到一处离水近的背风小坡,清理出一块地方,又砍了许多矮树枝当柴火,燃起了篝火,上面架了两只剥了的兔子,当惯兵的马鞍袋里都有盐和少许调料,韩苞烤肉功夫一流,没花多久时间就把兔子烤得外焦里嫩,只是他挑嘴,不爱吃又糙又腥的狼肉,所以含章打的那半袋子肉暂时没有用武之地。
待吃完了又去小河边洗漱完毕,便移开火堆,在烧得发烫的地上铺上一层细树枝干草,在这个日夜温差极大的草原上,这样冒着热气的地就是天然的火炕,饱饱睡了一天的韩苞自告奋勇值夜,含章颇有些累,也不勉强,和卢英一道准备睡在铺好的简易地铺上。
刚坐下,卢英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过来道:“今天来的。”
含章微愣,继而笑道:“原来你找来是为了这个。”她接过信拆了,就着熊熊火光读了一遍,叹了口气,静默良久,卢英在旁仔细看她神情,此时便低声问:“可是有什么要事?”
多年的相识,含章并不瞒她:“他要我回京。”
是“要”而不是“命”,但以卢英这么多年的认知来看,只怕那语气连“要”都不是,而是更加温和委婉得多。
这两个人从六年多前分离的第二个月便开始借助朝廷和边城每月定时的军情奏报渠道通私信,这虽是滥用私权,但好在并没有多劳费人力,知道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于是,这私权滥用,一用就是六年。
现在东狄已经不是威胁,这两个人怎么说也该修成正果了吧。
卢英仔细瞧了眼含章表情,试探着问道:“那副帅可是要准备回去了?”
含章停了一停,略有所思地从旁边地上摸了酒囊,仰头灌了几口,清凉火辣的酒液顺着她唇角流下,洇湿了腮边碎发,又被抬袖拭净。对面倚着矮树根守夜的韩苞似察觉了什么,往这边看了一眼,只是他面容被腾腾火焰遮住,看不清表情。
卢英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不免有些心急,追问道:“难道…不回吗?”
含章咽下酒,笑了笑,却不回答,另问道:“阿英有心仪的人没有?”
卢英愣了一下,不知何意:“…我?”
含章看向她,笑意盈盈:“你跟了我来胡杨都六年了,边关大好男儿数十万,其中你可有中意的?”
她目光深幽,卢英有些不敢对视,不自然地笑了两声,摇头道:“我还没有这心思。”说着,眼角却不自觉扫了眼对面那模糊人影,见他虽看着这边,但那目光却分明不是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眼神微黯。
含章不疑有他,仰头看着满天星辰如海,手中微微晃动,酒囊里清冽的烧刀子哗哗作响:“这些年为了东狄,将士们都耽误了,现在也该考虑大伙的终身大事。待到新城建好,屯兵移民,才能休养生息。”
话里满是轻松笑意,但卢英却听得皱紧了眉头:“那你呢?”她不让含章就这样移开话题,挑明道,“副帅想要留在边关么?”如今边境新扩百余里,新城还未定址,要是等到建成屯兵,少说也是三五年后的事情了,若再考虑得这么长远,无论是含章或是京城那位都拖不起了。
含章默然无语,慢慢往后躺在草铺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定定看着星空。
卢英摸不清楚她的心思,不免更加焦急,她压低声音道:“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定下来,你却想反悔了?”
含章缓缓摇头:“倒不是反悔,而是有些患得患失。”
她这些年杀伐决断更加果断凌厉,这样犹豫的情景许久不曾出现,卢英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患得患失?为什么?难道是那位做得还不够好?”在卢英看来,那位已经是做到极致了,含章说要杀敌,他就一直等到现在,从不曾有过出言相迫,更没有另许他人,这样的平和包容有几人能及?
含章眼神略深,又摇头道:“不是他,是我。”她从腰上取下明月,举到眼前,黑白分明的匕首在火光耀动下,一半黑沉沉,一半银亮柔光,连着细细的一根银链,这些年,这把匕首虽饱饮人血,却已和当年那渴血的妖异闪亮截然不同,深沉内敛了许多。控己,不嗜杀,当年沈三的期望,含章总算没有辜负。
含章看着自己握着明月的手,粗糙如旧,毫无女子的细嫩柔白之态,却和这匕首的冷硬分外契合,仿佛天生就该握着刀剑一般。
卢英皱紧眉头,咬牙道:“你在担忧害怕?”
含章微凝了眉,并没有否认:“一个人的话,无论是上战场还是过日子,自己就能拿主意。可以后就不能这么肆无忌惮了。而且,这些还是其次,最最要紧的是,”卢英一怔,定定盯着,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却见她忽而一扫微黯神色,唇角微翘,带了夸张语气叹道,“京城那地方,连块像样的草地都没有,我要是想吃肉喝酒纵马打猎可该怎么办呢?”说完,便看着卢英哈哈笑了起来。
听含章那些犹豫的话,卢英本来大为紧张,却不料峰回路转,原来是故作愁眉在开玩笑,不免心头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着埋怨道:“副帅又逗我呢,京郊那些围场,还不够你跑马的?”
含章笑眯眯道:“谁叫你一脸‘我很好骗,快来逗我吧’的样子,不逗一逗都对不住你。”
卢英满头黑线,这沈副帅现在少见愁容,倒喜欢上捉弄人了,她就被捉弄过好几次,偏这人每次都煞有介事,总叫人不自觉就上当。
含章见她似有羞恼之意,忙劝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听着这哄小孩的语气,卢英气结,道:“我不是小六。”含章点头道:“你当然不是小六,小六没你好骗。”
卢英:“…”
这一番插科打诨,就把正事给糊弄过去了,但卢英毕竟不是心无城府的小孩子,听了两句话就真相信这人是在开玩笑,她略一思索,便将含章所说的话写成一封密奏,烫上火漆,在含章还在咬着笔杆思索回信的时候,这密奏已经走加急送回了京。
但还没来得及收到回信,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日含章忙完军务,从陈友道处归来时,见营外的雅花开了,心中微动,便采了一朵,用卷册压好吸干水分做成压花。恰好韩苞急匆匆进来,见她正在做这活,眉一皱:“这是什么?”
含章手上不停,道:“干花。”韩苞不免笑道:“平时见副帅你粗手笨脚的,原来还会做这小女子的精细东西?”
含章轻轻将压花从卷册中取出,小心放到雪白的信笺上,微微一笑:“要送人的,不精细不行。”韩苞一愣,又仔细看了那花,分明是雅花,想到自己要来问的事,脸色不由一沉,声音微冷:“送给谁的?”
含章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操这个心做什么?难道看我比你先送出去,心里不服气?”
她的表情很泰然,只当成了一个兄弟间普通的玩笑,但有时候,无辜比有意更能伤人,韩苞只觉一口气陡然闷在心头发泄不出来,他胸口急剧起伏几下,手紧紧握了拳头:“大家都说副帅你就要离开这里回京城了?”
含章一愣,失笑道:“谁这么多嘴?”却并没有否认,韩苞心里一凉,不由连声道:“这里的事还没有完呢,还有新城的城址,还有屯兵建城,那么多事等着你做,你怎么能走呢?”
含章听得摇头一笑:“这些事也不是非我不可。”她之所以留在边关,除了身为将军的职责外,还因为当时边关遭劫,沈帅及许多将领身故,军心不稳,她身为沈三之后,资历和身份摆在这里,最适宜在军中做调停,稳定军心。如今东狄已败,短期之内不再有大战,且边关军队经此一役更加整肃,军心稳固,而新皇也借机安插了不少心腹之人在关键位置,各领了不少实权。所以现如今沈含章在不在这里,其实并无很大影响。
韩苞哪里不知道这个,他不免更加气愤:“这还能怪谁?还不是…要不是他在你养伤期间授意别人顶了你的权架空你,你这个副帅何至于这样清闲、有名无实?!这分明是过河拆桥!”他几乎气得目眦尽裂,对韩苞而言,含章受委屈,比他自己受委屈还让他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