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礼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过去:“父亲给你一处二进的小宅院,地段好,里头各色都齐备了,里头备着的银钱也不缺,这里是地址。”
含章一动不动,薛崇礼轻笑,蹲下身将纸条放到地上,用一块小石子压住了,又起身道:“薛家以后绝不会纠缠于你,那三千亩地也必会给你一个说法,侯府世代的脸面不能就这么抹黑了——此时已经不早,我就此告辞了。”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慢着!”含章一惊,脱口而出道,“你又怎么肯定我能全身而退呢?”
薛崇礼回头上下扫了她一眼,叹息道:“若天意如此,那也只能受了。”他自翩然而去,留含章一个人怔在江边,半晌,她轻轻踢开那小石头,江风一吹而过,将那纸条猛的带起,好像一只白蝴蝶在江边蹁跹,不过几个起伏,再一个跌落,直直掉进了滚滚湍急江水里,转眼失去了踪影。
含章回去后,李明则见她神情自若,便知事情并无大碍,也就没有多问,只顾拉着含章说自家的侄外孙女,才四岁的小娃儿可爱得紧,常日里童言童语甚是惹人怜爱,每每抱在怀里就爱不释手。
看不出,这位凌厉煞气的李娘子私下里这么喜欢小孩子。
大约近午的时候李莫邪才了,不负众望地带来了小小的傅小圆。母女两都是一色的大红衣衫,骑在同一匹枣红马上潇洒而来,远远地还没进门便听见一串爽朗的笑,欢快得好像周围略显空旷的地方瞬间便被充满了,叫人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傅小圆一进门就咯咯笑着扑进了李明则怀里,跟她告状说娘亲不肯让自己多吃桂花松子糖,李莫邪瞪了女儿一眼,道:“再吃可就胖得连红莲也带不动你了,下回不准跟我骑马。”傅小圆瘪瘪嘴,缩进姨祖母怀里,李明则笑着拍了李莫邪一下:“就你还这么贪玩,和个小孩子斗气。”明显偏心小侄外孙女,不要侄女了。
李莫邪一笑,自拉了含章在一旁说话。她性子开阔爽朗却又有一份大姐姐般的关爱,几乎就是个温和版的李明则,和她交谈起来很舒畅,先是问了些在此生活可还适应,又问了每日做些什么,最后直接邀了含章过两日去东泰侯府做客,原来傅老侯爷今晨特地交代了,说含章是故人之后,如今孤身在京,傅家理当照拂一番。
傅老侯爷为人急公好义,有这番叮嘱含章并不意外,也就笑着应了。
几人说笑一阵,用过午饭,李莫邪是个坐不住的,直说要去后园池塘边走走,李明则搂着昏昏欲睡的傅小圆,低声嗔怪道:“后头池塘正在掏泥呢,一股烂臭,只怕熏坏人呢。”
李莫邪爽快一笑:“那我带含章妹妹出去玩儿。”说着拉了含章出门坐上了马车。
才上了马车,李莫邪脸上笑容微僵了些,掀开门帘看看前面车夫,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无误才把含章拖进车厢深处,低声道:“妹妹,你昨天是不是遇见英王和宁王他们了?”
含章奇道:“不错,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李莫邪恨道:“还能有什么,英王那个糊涂虫,昨儿见了你,晚上就去问我相公你的事,不知是不是要打什么鬼主意。”
含章一愣,失笑摇头道:“这个倒不会,他惦记的是我手上那把匕首,虽然如今已是在李姑姑手上,想来他还是不死心吧。”
李莫邪有些糊涂:“怎么又和匕首扯上关系了?”含章笑着将昨日酒肆之事大略讲了一遍,李莫邪这才明了,“原来如此,我说英王素来行事还不至于太离谱,这次怎么也和程家一样犯了糊涂呢。”
她握拳一叹,又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程步思家已经换了亲事对象,今儿就重换庚帖正式公开呢。”
含章倒也有几分兴趣,挑眉道:“是谁家的姑娘?”李莫邪古怪一笑:“还能是谁,还不就是薛家的,听说是最如花似玉的一位小姐,家中行四。”
行四?不是薛定琰么?含章微愣,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出族,自然排行也没有了,底下的小姐自然都依次往前推,行四的就是那位眉翠唇丹的美人薛定珍了。
含章皱眉道:“不是说她已经定亲了么?听说是位翰林的庶子。”最初在清樨斋见面时,就听说薛定珍在绣嫁妆预备明年出阁。
李莫邪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但薛家既然如此,那必然已经找到了解决之道。据说昨天下午程家两位夫人离开侯府之前就已经相看过了,很是满意,当场就定下了此事。”
既然已经定亲,退亲是有损双方名声的事,那么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是姐妹易嫁,如今薛家三房分家出府,侯府里唯一未定亲的女儿就只有四房里十一岁的薛定珞。虽然年纪尚小需要再等几年,但庶女换成嫡女也算是男方得了便宜,若是再许些好处,翰林家不会不答应的。
四房没有成年的男子,庶子还不到十岁,四夫人守寡多年,不问世事,又是依赖兄嫂过活,哪怕是唯一的亲生女儿的婚事也是无置喙的余地。
含章想到那晚凉亭边薛定珍那般愤怒地指责自己不该抢了别人的名额,觉得木樨雅会有地位的人才能去,如今这场雅会的最大目的和成果落在了她身上,也不知她看着那套晶莹璀璨的孔雀累丝金钗时是何感想。
侯府想必是真卷进去了,薛侯爷先是用亲女出嫁,如今又直接将失怙的侄女易嫁推上阵,果真如薛崇礼所说,这个姓氏之下,每个人都承担着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要坦然接受轻易就沦为牺牲的命运么?
含章突然觉得寡然无味,转开话题问李莫邪:“我们去哪里逛逛?”
李莫邪见她心情平静,显然未受影响,这才放心笑道:“小圆丫儿已经玩坏了三个拨浪鼓了,我正想去给她买一个新的,不如你陪我一起去。”
含章道:“好。”
第三十八章 恨有因 ...


李莫邪是个较真的脾气,拿定了主意要给女儿买个结实的拨浪鼓,两天下来跑遍了玉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含章是个很好的伴,并无厌倦,只静静在一旁陪着,偶尔发表一两句意见。但直到最后也没有买到合适的。
第三日上午,含章按邀去了东泰侯府,侯府位于皇城的西北方向,和临晋街相距颇远,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李莫邪笑着将她迎入内院,东泰侯几代武将,家中布置也都大气豪迈,因东泰侯夫人早几年就过世,如今当家主母便是李莫邪,并无别人需要拜见。
李莫邪招待含章在客厅略坐了坐,便笑着将她送去了傅家老侯爷休养的小院。
院中不见任何婆子丫鬟,安静极了,只书房门口站着个矮壮结实的中年仆人,看她来了也不通报,直接将深蓝色锦布门帘拉起,说了一个请字。
含章不由多看了这人一眼,稳如泰山,目不斜视,声音低沉有力,行动虎虎有风,必是上过战场之人,想来此人应是傅老侯爷的心腹。她心下了然
屋内摆的家具都是粗厚大件的形制,没有一点花纹,看着沉甸甸的。房里没有熏香,只零散摆了几本书而显得有些空旷的书架边是一架大案,一位外表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挥毫泼墨,因为十几年前伤了右臂,至今不甚灵活,不能提举重物,他是在用左手写字。
含章进屋,老人连头都没抬,便道:“沈家丫头,你来了。”
含章恭敬行礼:“傅爷爷好。”
傅伯远一个收笔,直起身子端详一番自己的作品,将斗笔放在一边,看向含章,上下扫了几眼,欣慰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和小时候比不大一样了。”
含章抿唇而笑。傅伯远又问:“你祖父那个老家伙怎么舍得把你这个宝贝疙瘩一个人送来这里?只怕没几天就要想得紧了。”
含章被他说得心头微酸,却只能努力忍住,撇开思绪,笑着抱拳道:“这次含章能顺利脱身,多亏了傅爷爷的帮忙,大恩不言谢。”
傅伯远摇头道:“此事我只是帮着说了几句话,算不得出力,要谢就谢你祖父,若不是他上了一封血书情愿密折,怕是皇上也没那么好说话。”
含章心头巨震,愣了半晌,大惊道:“血书…密折?”她竟是完全不曾听说。
傅伯远瞟了她一眼:“还不是磨不过你,你这孩子从小就吵着要改姓。他那么一大把年纪到如今还不能松口气。这回为了你更是几十年的老脸都撇下了。”他回身走到书架边按动几下,便弹出一个暗格。
傅伯远抽出暗格,取出里面放着的一封信回身递给含章:“你瞧瞧吧。”
含章忙抓过信拆开,一抽出信纸,便有枯草香中夹着一丝血腥气溢入鼻腔,含章心头着慌,忙不迭打开信,情急下手上一抖撕出好长一道口子,顾不得信纸,忙忙摊开来看,泛黄的胡杨黄葛草所制的纸上触目惊心的一片暗红,歪歪扭扭不甚整齐的字体却是格外熟悉。
含章脑子里轰地一声,身子一晃几乎有些站不稳,脸色顿时雪白,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纸上内容,其中大意便是哭诉自己在胡杨的凄苦伤怀,舍不得孙女回归别家,虽然是有悖世俗礼教之事,却也想求皇帝将孙女夺了归于沈家,沈三自知罪重会让皇帝犯难,但人老心空落落,若是能把孙女抢来以慰膝下荒凉,纵肝脑涂地不足以报皇上恩德。
满纸血泪都是一个老人的无奈和痛苦和绝望的哀求,一笔一划皆是鲜血写就,却仿佛一刀刀划在含章心上,让她痛不欲生。
傅伯远喟叹道:“老家伙这辈子就只有你这么个宝贝疙瘩,为了你好,别说一点血,只怕要他的命也舍得,你却偏不肯领会他的意思,非要在他心里刮上几刀。”话中明显带着对含章行事的不赞同和责备。
含章心头满是愧疚,泪盈于睫,正惶惶难安,悲不自胜,忽然鼻尖嗅到一丝级隐秘极轻微的腥膻味。含章顿时愣住了。
傅伯远见她脸色骤然变得古怪至极,似乎不敢置信,又仿佛哭笑不得,不由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含章猛地低头凑在纸上大力嗅了嗅,待确定了什么,她突然噗嗤一笑,摇摇头,看着傅伯远低笑道:“这是羊血。”
傅伯远愕然:“羊血?”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接了信纸凑在鼻边,仔细闻了闻,细细辨认下果然从黄葛草的枯味中发现了些许异样。
“人血浓酸而微甜,羊血则有腥膻涩味。”含章轻声解释道。
傅伯远本就是在边疆待过数年的人,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没少经历过,也亲自宰过羊,对人血和羊血的差异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一经含章提醒,立刻就确定了这纸上的的确不是人血。
怪不得要用这味道略重却略显粗糙的黄葛纸,定是想用纸本身的味道来遮盖。
写血书那是表达悲情难忍,如今变成了羊血书,这算什么?表达羊的悲愤痛苦么?
他脸一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骂道:“这老小子…”沈元帅这老小子为了能达到震撼皇帝的效果居然玩了这么一手,用羊血来写血书给皇帝,亏他想得出来,白白让自己为他伤怀嗟叹了许多天!为了完成他的心愿怀着一腔悲愤找人说情,在皇帝面前好一番恳求。他也不怕事情败露了犯上欺君之罪,到时候看皇帝怎么治他!
傅老侯爷这里恼羞成怒,含章却乐了,她慢慢折好信纸,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火折子一擦,一点火光渐渐燃起,信纸被点燃,迅速地烧成了一堆灰烬,于是那位沈元帅所做下的胆大妄为之事的把柄就此烟消云散。
傅伯远仍是不解气,瞪了含章一眼,恨恨骂道:“你们祖孙两都不是善茬!”
含章嘿嘿一笑,顺手将灰烬撒到一旁盆栽的土里,这才过来软语道:“傅爷爷别生气,我替祖父陪个不是吧!”
傅老侯爷冷哼一声,自去桌边收拾自己的字。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孩子气。
含章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发现被蒙蔽了之后面子上一时抹不下来,便着意做小伏低说了一通软话,待傅老侯爷脸上阴转多云,含章这才回归正事。
她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小金坠子递到傅老侯爷面前,声音已然郑重:“傅爷爷,您看看这个。”
傅伯远抬头一看,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链子,链坠是朵金葵花,十八片小巧花瓣柔和展开,倒很是别致:“这是什么?”
“傅爷爷,您把那张残信的摹图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含章语调平静,却隐隐暗藏波澜。
傅伯远眉关忽紧,目中忽现利光:“怎么?你祖父把这个也和你说了?”
含章点头道:“是。”
傅伯远很是慎重,眯眼看了她好一会,似是在猜测此话的真实性,半晌,方移了步绕到书架后,不知从哪个机关里取出一个红木小匣,他双手紧紧握着匣子,小心放到桌面,慢慢揭开。
匣子里安静躺着一张雪白的纸,上头很奇怪地只有一小块三角形的地方有几个字,似是依据一块小残片摹画而来的复本。
字迹残破不全,隐约能辨认出是三个字,第一个字上半截已经缺失,只看见一撇一那好似八字一般的下半截,后面是顿首二字,这几个字字体雄浑大气,落笔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应该是一封信或者一张字条的残余部分。
寥寥几个字,却让两人心情都沉重下来。
傅伯远看向含章,正色道:“你既然知道这封信,想必也该知道它的来历。”
“我当然知道,”含章脸无表情,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里咬出来,“卢愚山卢将军被敌人砍下的头颅咬在嘴里带回来的线索。”
傅伯远点头道:“不错,既如此,你要我将它取出到底所为何事?”
含章也不说话,只将那张纸翻转过来,背面同一个位置上也按着正面的三角形状圈出了一块,其中有三点极轻极淡的墨迹,看上去像是写信人不小心沾在信纸背面的墨污。在傅伯远不甚明了的眼神中,含章将那小金葵花的两瓣花瓣小心比在两点墨迹上,第三点墨迹正好对上一小片花心的精巧花纹,严丝合缝。
傅伯远大惊:“这…”
含章冷冷一笑:“这不是一般的墨迹,想必是写这封信的人洗笔时不小心溅了一点淡墨滴在桌面,刚巧沾在了信纸背,又刚巧信纸上压了这么一块金锞子,便将一角图案印在了纸上。”
傅伯远定定看着那吻合得天衣无缝的金锞子和墨迹,眼眸沉如深潭,厉声问道:“这金锞子从何而来。”
含章闭了闭眼,有些艰难道:“这并不是外面金铺所造,是…出自宫中,而且,”她停顿一下,仿佛是给傅老侯爷一些时间来准备好接受事实,“葵花向阳,几位皇子名字里都含有一个日字,因了这个缘故,去年正月今上命大内金银匠特别打造了两百四十枚葵花金锞子,四位皇子各赐六十。”
?
傅老侯爷听得心头颤动,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含章继续道:“宫中的金锞子,大多只是用作赏玩,虽然也有人偷偷溜出宫时用来当钱财使用,但是这葵花锞子是特别御赐之物,必然不会轻易用出,必是给了亲近之人。如此便可推知,这写信之人即便不是那四人之一,也定然是与他们有极密切关系的人。”
她话音虽不高,但很清晰。傅老侯爷半眯了眼听完,脸上一紧绷,几道深深的沟壑顿时显露出来,整个人凭空老了十几岁,目光复杂地看回那金锞子和纸。
因为卢愚山有一位常鸿雁传书的红颜知己,所以沈三最初得到这小块已经被烧毁得只剩不到三个字的残片时,不能肯定这到底是他们两人书信的残片,还是真如传信兵所说是卢愚山发现的一件通敌罪证的残片。沈三和傅伯远两人犹疑不定,又不能冒此风险,只好双管齐下,既托人寻找和卢愚山通信的女子,又想方设法开始在玉京排查起各色人等的笔迹,试图从中寻找线索。
可是如今这块金葵花锞子却给一切都下了定论,指明了一个方向。这一切,似乎和玉京越演越烈的二王争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傅伯远亲眼见过残片实物,自然知道这张纸上临摹的和原物一摸一样,那背后的墨点是巧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心里一阵翻腾,只颓然叹道:“怪不得我遍查了京中大小官员勋贵的笔迹,全然没有字迹相仿或是神似的…”
含章摇头道:“既然是通敌,必定不可能用惯常字迹,必会经过一番伪装,即便是真查到那人身上,也未必会字迹相合。”
傅老侯爷一时沉默,过了许久,又凝聚了一些力气,站起身走过去,将那葵花锞子抓在手里细细摩挲了一番,又对含章道:“你能查明这些已经很好了,以后的事必然凶险,你不要再管了,就由我们这些老头子来承担吧。”
含章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傅伯远一连瞅了她好几眼,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无奈道:“原来这才是你要做的事,亏我还被你们祖孙两蒙蔽了,以为他送你回来真是准备嫁人成家的。也罢,你祖父那个老小子都拦不住你,你也素来是个谨慎知进退的孩子,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只记住凡事有我们在你后头呢!天塌下来也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但切记不能冒进,若有什么为难的速速差人来报我。”
含章点头道:“我知道了。”
傅伯远转回头去看桌上那摊开的纸,伸手拢好重新放回小匣,拍了拍匣子,苦涩一笑:“幸而你祖父把那残片正反两面都描摹得这样细致准确,也亏得你留了心,否则这事怕是到现在仍无头绪。”
这个复本是含章亲手照着残片原物所画,自然其上的每一点纹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但此刻她无力解释太多,只低哑道:“或许,这是卢将军在天有灵吧。”
出了傅老侯爷的小院,李莫邪又款待含章在傅家用了午饭,好在含章伪装表情的功力已经很高深,脸上一直挂着淡笑,李莫邪又是个略显粗放的性子,倒也没人看出异样。
待到下午告辞后,仍旧坐了马车回府,含章心绪仍难彻底平复,便挑起小窗上的帘子看外头景象,路过一处幽静小街道时,忽见到有人抱了面新鼓从一个街边小巷子里出来。她心思微动,忙唤小六停车,赶上去问了那做鼓是何处所做。待问了地址,便让车转进了巷子。
小六机警地四下看了几眼,悄声问:“小姐,可是要做什么要紧的事?”
他知道今日含章见傅老侯爷,定是将最近的许多事都说了出来,怕是两人一番商量,下一步有什么新的打算也说不定。
含章摇摇头:“不是,是傅家小圆姑娘缺一面结实些的拨浪鼓,李姐姐看了许多都不满意,我想着不如去做鼓的地方订做一个的好。”小六顿时黑线,悻悻地哦了一声,那摸样显然在腹诽含章正事不做却去操心些无关紧要的事。
含章本意是想借买东西转移注意力放松心情,以免回去后被瞧出不妥,但见小六这摸样,不忍叫他担心,便伸指弹了个栗子,佯装板了脸道:“少废话,快些去吧。”
巷子进去不远就有一家铺子,里头摆满了鼓,东家和个伙计坐在店铺内的地上,两人手上各收拾着一个半成品的鼓。
含章步下车,慢慢走进那铺子里,两边墙上架子上全都是鼓,从半面墙大的大鼓到小盆大的手鼓,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有一面看着竟极像是战鼓,含章忍不住正要伸手去抚触,忽听得旁边有人惊喜唤道:“沈小姐?!”
这声音很是耳熟,含章循声望去,不由笑了:“程大人,你怎么在鼓店里做起伙计来了?”
第三十九章 不解事
程熙头上戴着小帽,一身土褐色短打,十足一个普通小伙计的打扮。只是脸色白皙,气质清隽,显得和这身衣装有些格格不入。他立起身,对着含章温和一笑,牙齿雪白耀眼:“想买什么鼓?”
含章手指在鼓上敲了两下,“咚咚”声直震耳膜,低沉响亮,果然是好鼓。她抚着战鼓冰凉坚硬的表面,扫了一眼店面,笑道:“要什么样的都有吗?”
程熙歪着嘴角想了想,颇有几分自得地点头:“无论大鼓、堂鼓、战鼓或者花盆鼓、书鼓、节鼓,凡是你能想到的鼓,我们这里都有。”
看他得意洋洋地如数家珍,又一副店里的东西随你挑的神气,含章忍不住想要打击一下,她眉一挑,朗笑道:“那,我要夔鼓。”
古兽名夔,黄帝与蚩尤大战时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程熙顿时偃旗息鼓,呵呵干笑:“这,这还真没有。”
含章不由大笑,这才不再捉弄人家,说明了来意。程熙听得又是一愣:“拨浪鼓?”这满店的鼓都是槌敲手拍的类型,最小的也有个小盆子那么大,拨浪鼓这样的精细小物件还真没做过。他拿不定主意,只好去看一边的东家。
东家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瘦中年人,皮肤黝黑,满手是做手艺留下的厚茧,一直在旁边忙着手上的鼓,听到客人要定拨浪鼓,他倒不甚在意,手上动作着,头也不抬问道:“多大的?要什么皮面?”
含章想了想,道:“手掌大小,牛颈皮吧,要结实耐用些才好。”东家听了,抬头瞧了她一眼,点点头:“你等着,我去找材料。”说着放下活计,起身掀帘子进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