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妪叫了一声,快步跑来,她来到陈容身后,见到她满脸笑容,不由说道:“女郎,观里的粮食布帛,柴米油盐都已悄足。”

  顿了顿,她轻声说道:“我们手头的珠宝财帛,那日观礼时都打赏出去了。现在,是不是得悄悄地再取点出来零用?”

  陈容一怔,回头向平妪看来。

  平妪皱着眉嘀咕着,“奴也没有想到,道观中会干净成这样,竟是什么也没有。女郎,若不是你来时藏了一手,我们现在吃穿都成问题。”

  听到这里,陈容也蹙起眉头。

  半响,她轻声问道:“妪,道观中的记事帛简,你可找到了?”

  平妪连连点头,说道:“找到了找到了。”

  “走,看看去。”

  “是。”

  这一看,便一直看到中午。平妪望着把这些陈旧破烂的帛简扔到一旁的陈容,连声问道:“女郎,怎么啦?”

  “怎么啦?”

  陈容慢慢一笑,淡淡说道:“有人动了手脚…居然给我一个空壳子。”

  平妪眨巴着眼,却是一笑,“那有什么打紧?反正我们还可以养活自己。”

  陈容回过头来。

  她对上平妪,盯了半响后,平妪不安地问道:“女郎?你,你望我做甚么?”

  陈容眨了眨眼,收回心神,轻声说道:“我是在想,这种事,要不要计较。”以她的意思,真是不想计较这些了。可是,这西山道观,在建康 也是出了名的所在。不说别的,光是每年接待皇室和贵族,每年供奉道祖所需要的香火等等,便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没有了千亩良田打底,却要支付这种种开销,她是万万吃不消的。

  …她一直以为,出家做道姑,也只是得一个安静居处,至于这些凡尘俗物,便如她所知道的那样,会有专人打理。现在才发现,世间的事,从来不会如此简单。

  想到这里,陈容苦笑了一下,喃喃说道:“且计较这一回,实在不行,就向陛下请旨回家清修吧。”

  说到这里,她清声唤道:“尚叟。”

  尚叟小跑了过来,应道:“女郎?”

  陈容垂眸,轻声说道:“我写一道折子,呆会你且去皇宫求见陛下…”刚说到这里,她嘴角一扬,慢慢笑道:“我怎地糊涂了,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用?”

  自言自语到这里,她转向尚叟,声音一提,认真地说道:“叟,呆会你就与平妪一道回宅子,趁没人注意时取五箱珠宝出来,然后,把这五箱珠宝全部换成紫火粮油衣物等日常用度所需,记着,要换成足够用上半年一年的。”

  陈容的笑容,慢慢地变得灿烂,她轻缓地说道:“换了后,你们的声势可以大一些,多逛两条街道。恩,今天晚上时,你就领着大伙一道,在前来道观的几条要道上,择几根大树,全部削去树皮,刻上几个字。恩,就刻着:闭关,谢绝尘世客。然后,把各条要道的观门全部关闭。”

  她转过身,广袖一甩,细腰一扭,转身回返,传来的声音袅远温柔,“我倒想看看,那些人坐不坐得住!”

  平妪和尚叟相互看了一眼,半天,尚叟问道:“女郎这是什么意思?”

  平妪摇了摇头。

  尚叟领了命令后,当下便与平妪急急离去。

  他们回来时,天色已黑。十个人足足忙了二三天,才按照陈容所要求的那样,在各处要道的大树上留了言。

  第四天。

  这一日,艳阳高照,山林中,坡野上,那点点浅绿,变成了一线线,一条条。

  陈容领着众仆来到道观前,她先是装模作样的祈告过三清祖师。然后,她转向众仆高声说道:“记着,时辰一刻,便把所有观门都关上。这一次,你们也随着我一道闭关吧。”

  众仆齐齐叫道:“是。”

  这山林中,回音甚响,这一应,顿时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叫声。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极为傲慢的高喝声响起,“且慢!”

  陈容等人一怔,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通往道观的主要石阶上,围出十个高大的护卫。

  这些护卫大步走出,分站石阶两侧后,扯着嗓子,响亮地叫道:“九公文驾到——”

  九公主驾到?

  陈容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突然的,她的心一跳,一句话从她的记忆中弹了出来,‘“上一次九公主来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这般慎重。”’

  慢慢的,陈容一笑。

  她领着众仆走下几步,朝着那几个护卫抬手行礼,清声说道:“弘韵子恭迎九公主。”

  一阵鼓乐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宫装美人,在十几个宫婢和护卫地筹佣下,缓缓走来。在他们的身后,是二十个歌伎,这些歌伎或者鼓,或持笛。

  饶是隔得这么远,那美人也直直地昂着头,朝着陈容望来。

  陈容却是低眉敛目,嘴角含笑着,一副似是在回看于她,也似是不曾看她的超然姿态。

  转眼,宫装美人已走到了离陈容只有十步远的所在。

  她站定后,直直地盯着陈容,好半响,九公主朝着陈容福了福,“见过弘韵子仙姑。”

  长相秀雅,颇具书卷气的九公主说出这句话后,轻轻一笑,以袖掩嘴,“久闻仙姑大名,今日得见,方知仙姑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便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怕也没有仙姑这般动人。”

  她声音清雅,笑容可掬,可她这样称赞一个出了家的人生得美,那意思便耐人寻味了。

  陈容只是装作不知,她笑了笑,正要还礼时,前方的山道间,“砰砰砰砰——”竟又是一阵鼓乐声传来。

  这鼓乐声,比起九公主刚才,实是大了太多。听那架式,竟似是百数乐伎同时演奏而出。

  转眼,一支浩大的队伍出现在陈容眼前。

  队伍之前,是一辆八扛舆,八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抬着一个肌肤白净,五官秀丽,眼尾上挑媚如秋水的美少年缓步。走来再靠近一看,少年是五官秀丽,可那脸孔这么白净,分明是敷了粉所致。

  在他们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婢女和护卫队伍,再后面,则是五六十个正全力演奏着的歌伎了。

  远远的还没有靠近,那美少年便抬眼看来,他一眼便看到了九公主。当下,他白晰的手指轻搓着垂在胸前的发缕,尖声笑道:“九妹也在啊?哟?这位身着道袍的美人儿,是不是就是弘韵子仙姑?”

  一边说,他一边朝着陈容左右打量,目光轻佻,啧啧连声,“好美,好美。这么一个美人儿,不管是哪家丈夫得了,也会当成珍宝,当女冠实在太可惜了。”

  听到这样的调笑,陈容笑容微冷,在九公主的目光中,她眉目微敛,没有回应。

  可是,在这么个时候,只听得东侧山林中,又有一阵鼓乐声中传来。

  竟是又有人来了!

  这一下,不管是九公主,还是那美少年,都怔了怔,众人与陈容一样,同时朝那方向看去。

  而在陈容的身后,一个仆人嘀嘀咕咕着,“今儿个怎么了,贵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来,还都奏着鼓乐。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般喧嚣的。”

  媚公卿 第142章 谁为她射来这一箭?

  平妪向陈容走出一步,轻声问道:“女郎,要不要派人前去迎接?”

  陈容一笑,她看向九公主,看向那美少年,声音一提,清脆地说道:“方外之人,可顾不得这些俗套!”说到这里,她广袖一甩,转身向观中返回。

  见她这么自顾自地离去,众人一怔,一个宫女轻笑道:“真真是得陛下看重,王七郎厚爱的,你看,这不说走便走了?”

  笑声清楚地传入陈容的耳中。

  陈容回过头来,她盯着那站在九公主身侧的宫女,然后转向九公主,声音微提,淡淡说道:“此处本是清净之地,方外之境,弘韵子亦不再是红尘中人,自当不理会这红尘俗事,公主以为然否?”

  她的声音有点清冽,九公主呆了呆,不由应道:“自然。”

  陈容嘴角扬了扬,她看向那走在九公主身后的美少年,清声问道:“这位贵人以为然否?”

  那美少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闻言笑道:“不错。”

  至此,陈容一笑,“既然两位贵人都觉得弘韵子此言有理,那我告退了。”

  说罢,她作了一礼,转身离去。

  而这时,另一条山道,又传来了一阵鼓乐声。

  一阵又一阵的鼓乐声中,九公主和那美少年怔怔地望着陈容大步离去,望着她自顾自地步入道观。

  慢慢的,九公主冷笑一声。

  然后,她朝着身侧的那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这眼色一使,那宫女马上明白了。当下,她大步走出,来到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陈家众仆面前。右手一扬,极为突然地甩了平妪一个耳光。

  “啪——”,重重的耳光声中,那宫女厉声喝道:“你这个没上没下的贱奴!重敢直视公主尊贵之躯?该打——”

  厉喝声远远传出。

  响亮的耳光声中,厉喝声中,陈容的脚步僵住了。

  她慢慢的,慢慢地回转过来。这时刻,她突然想到了王弘那日所说的一句话,“傻孩子,这是建康啊。”

  是啊,这是建康!她怎么会以为,只要自己出了家,便可以逍遥红尘之外呢?这世间,强权和门第,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啊。

  陈容瞟了一眼呆若木鸡,脸上爪印俨然的平妪,缓步返回。

  望着她走来的身影,九公主盈盈笑道:“仙姑因何回返?莫非,仍是割不断这红尘俗事?”

  面对笑靥如花的尊贵公主,陈容施了一礼,她轻声叹道:“公主前来鄙观,弘韵子不胜荣幸,请!”

  这是标准的迎客礼仪。

  至此,那刚刚乃了平妪耳光的宫女嫣然一笑,她格格笑道:“这才像样嘛。呸!竟敢对我家公主那样说话,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四周的婢女护卫们,同时露出笑容,轻蔑地瞅着陈容。

  陈容的表情十分沉静。

  站在陈容身后的众仆,同时露出了担忧之色。这里,不管是陈容还是平妪,心下都明白,陈容这一认输,以后再想超然,只怕难了。

  就在这时!

  山林中,一阵寒风嗖嗖而来,寒风中,伴着弓弦拉动,长箭破空的呼呼风声!

  众人齐刷刷回头。

  可是,他们的头才转到一半,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地射来,那讽刺着陈容的宫女还在格格笑着,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于是,宫女的笑声变成了惨叫声。

  于是,所有的人连忙回过头来,这一看,个个呆若木鸡。

  只见一支羽箭,深深地射入了那宫女的胸口上。它射得如此之深,只有箭柄露在外面。

  而这时,站在宫女身周的众人,齐齐尖叫起来。九公主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她向后胡乱退出几步,因为退得太急,脚下一软摔倒在台阶上,竟是在台阶上滚了七八步才撞到一物停下。

  与她一样慌乱的,还有那个美少年,此刻,那美少年正双手掩着脸,啕啕大哭。

  两位尊贵的主子给吓成这样,左右的婢女和护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嘶喊着,胡乱冲撞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才围上他们的主子。

  兵荒马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中了箭的宫女已不支倒毙于地。

  终于,那美少年回过神来,他哭叫道:“回去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命令一下,众护卫清醒过来,他们连忙抬起那舆车,掉头就跑,转眼间已冲出老远。

  而九公主的护卫,这时也围上了她。他们把瘫倒在地,一脸泥土狼狈不堪的九公主扶着站起。

  最先镇静的,是九公主身后的一个中年太监。那太监上前一步,朝着陈容一指,瞪眼嘶叫道:“弘韵子!你,你好大的胆子!”

  嘶喝到这里,他朝着左右护卫一指,叫道:“拿下她!拿下她!”

  “是!”几个护卫立刻应声站出,一个少年太监靠上前去,他凑近那中年太监,轻轻的,却以不管是九公主,还是几个护卫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杨公公,这样不妥啊。”

  顿了顿,他说道:“这个仅韵子,背后可是有人的。”

  声音一落,中年太监马上明白过来,他连声叫道:“回来,回来,回来。”

  叫完后,他转向九公主,迟疑地问道:“公主,你看?”

  九公主此刻,正抿着唇盯着陈容,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过了半晌,才喃喃回道:“不会是他!他这般超然高洁之人,怎会这般嗜杀?定是我皇兄做的,对定是我皇兄!”

  说到这里,她清醒了少许,当下,她恨恨地瞪了陈容一眼,叫道:“回宫。”

  喝声一出,众人连忙扶着她,急急向山下跑去。

  这些人,来的时候气势昂昂的,去的时候狼狈不堪,陈容望着歪歪斜斜匆匆忙忙的一行人,呆了呆,目光转向那倒在地上的宫女的尸体。

  她走上前来。

  陈容慢慢弯腰,望着那宫女胸口上的箭支,她低声说道:“没有字。”刚说到这里,陈容便是苦笑起来:真是废话,谁会在杀人的利器上留下字?

  她直起腰,朝着刚才射出冷箭的山林中望去。这一望,树木森森,哪里有半个人在?

  尚叟凑上前来,颤声说道:“女郎,这,这,要不要报官?”

  陈容蹙眉想了想,好一会,她摇了摇头,“这箭是在警告那些想动我的人。既然如此,便留久一些。我们不用理会的。”

  尚叟等人连忙应道:“是。”

  陈容又朝着那瞪大双眼,至死也不瞑目的宫女盯了一眼,转身向观中返回。

  她的脚步有点缓慢,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

  在她的身后,惊魂刚定的仆人们,正在低声议论声,“一定是陛下派来的人。”

  “依我看,一定是本家派了人在保护女郎。”“说不定是哪位游侠路过此地。”

  乱七八糟地议论声中,平妪向陈容靠近几步,此刻,脸上的巴掌印还一清二楚的平妪,笑得格外开怀,她朝着陈容嘀咕道:“女郎,我知道,是那七郎的人。只有他才会这般护着女郎。”

  陈容没有回答。

  平妪是了解她的,她瞅了瞅陈容的脸色,马上明白过来,“女郎也怀疑是七郎在保护你吧?”刚笑到这里,平妪瞟到陈容的道姑发髻,于是,那笑容给僵在了脸上,良久,一声叹息从咽中溢出。

  陈容一行人来到道观大门前时,从另外二条山道上来的贵人们,已经上得山来。

  这二路贵人,居然都是皇室中人。其中一个三十来岁,脸瘦而长,颇为白净的王公贵族远远看到陈容。便呵呵一笑,朝着她施上一礼,唤道:“司马言见过弘韵子仙姑。”

  陈容连忙还礼时,另一个二十八九岁,与皇帝长得有点相似的贵人,也亲热地施上一礼,唤道:“司马敬见过弘韵子仙姑。”

  “不敢不敢。两位王爷多礼了。”

  陈容垂下双眸,避开两人不断打量着,盯着目光。此刻,在这两人的身后,还有私语声传来,“不过是打了下仆一个耳光,便被射杀当场!”

  “你听听这道号便知道原由了,弘韵子,弘韵子。”

  “那一箭,当场可悚!”

  “诸君错矣,王家七郎是何等风流人物?那般超然世外,神仙也似的一个美少年,怎会让自己沾上血腥?我觉得啊,他只怕是看到血也会晕倒的人吧?”

  “呵呵,此言也有道理。”“谬矣谬矣,你们忘了莫阳城和南阳城那二场战役了?”

  乱七八糟的低语声,不断地传入陈容的耳中。

  那司马言回过头去,朝着众幕僚随众瞪了一眼,瞬时,私语声少了一半。

  他回过头来,紧走几步,来到陈容的身后,他咳了咳,声音极为温和亲切地说道:“不知仙姑明儿有空么?我母亲素来礼道,在西山道观啊,她可是常客。这一次陛下封仙姑为道观之主,我母亲听了可欢喜呢。她一直说啊,陛下这次可做对了。她还说怎么着也要见你一见。”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陈容的脸色,见她含着浅笑,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不由嘴一嘟,朝着她便是深深一揖,颇为赖皮地说道:“仙姑便应了罢。你要不给我一个答复,小王我连家也不敢归啊。”

  陈容闻言,慢慢一笑,她垂下双眸,轻轻说道:“王爷见谅,弘韵子刚才才向三清道祖请示过,说要闭关的。”说到这里,她苦笑起来,虽是两世为人,可对这些交际应酬,她一直都没有长进。现在面对这王爷的要求,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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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公卿 第143章 及时出现的王弘

  几乎是陈容的话一落,她便敏感地发现,司马言身后的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有点不耐烦,那瞅向她的眼神中,似乎在责怪她不知进退轻重。

  这时,站在后面的,名叫司马敬的王爷阴阳怪气地说道:“仙姑可是为了礼敬三清师祖才闭关的,这红尘俗世事,可与她无关。十二哥,姑母这情可表错地方了。”

  说到这里,司马敬尖着嗓子放声一笑。

  在他笑着时,司马言身边的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司马言还是微笑着,他迳自温和地望着陈容,笑道:“仙姑当真无情啊,看来,小王这次是归不了家了。”

  陈容咬了咬唇,暗暗想道:再要拒绝,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想到这里,她朝着司马言还了一礼,轻声说道:“王爷盛情,弘韵子不敢辞也。”

  她这却是应了。

  应承之后,陈容转向司马敬,朝着他也是一礼,笑道:“两位王爷驾临鄙观,弘韵子不曾远迎,实是失礼。请入内。”

  “仙姑请”

  陈容刚迎着两位王爷入了道观,山下又是一阵鼓乐喧嚣声传来。

  过不了小半个时辰,第六批人涌入山中。

  于是,这一日陈容过得热闹无比,短短数个时辰内,观中来了八批贵人。原来,她是想知道谁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是谁不想轻易放过她。可现在,来的人一批接一批的,而且这八批人各走各道,彼此之间暗潮涌动的,陈容哪里分得清谁敌谁友?

  日暮西山了。

  道观中,飞鸟翔集,人声渐无。

  望着最后一批远去的车马,平妪走到陈容身后,喃喃说道:“女郎,这一日太热闹了。”

  是啊,这一日太热闹了。

  在陈容的苦笑中,平妪望着她关切地问道:“女郎,明日真的要去应王府中吧?”

  应王府,也就是今天代母前来邀请于她的司马言的府第。

  陈容点了点头,蹙着眉头喃喃说道:“只能去了。”她踱出两步,突然转头看向平妪,“妪,你说我要是向陛下请求回家修行,可好?”

  平妪眨了眨眼,还有点迷糊时,陈容蹙起眉头,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不妥,不妥。便是回了家,这些人要在我的身上做文章,也是没法拒绝的啊。”

  她仰着头,望着前方烂漫的天际,怔怔出神的时候,西侧的山林中,传来了一阵高歌声,“论贵贱,说是非,任他王侯将相,逃不过土馒台。今日繁华,明朝烟灭,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

  那高歌声飘渺而来,混在风声呜咽,群鸟鸣叫中,衬着这西山落日,生生地染上了一份沦凉风霜之意。

  陈容听着听着,喃喃念道:“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念到这里,她腾地回过头来看向平妪,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平妪,当平妪忍不住想要询问她几句时,陈容哑然一笑,低低说道:“难道说,我一直想要索求的那份平安富足,本来便遥不可及?”

  这时,那歌声已是越行越远。

  陈容昂着头,朝着唱歌的人眺了眺,突然蹙眉说道:“这种歌体甚是奇怪呢,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听是听过的,这种长短句混杂的歌体,首次从她自己的口中吐出后,只被王弘演绎过一次。她是没有想到,会在建康这样的地方,会在这个时候,又听到这种歌体。

  在陈容寻思时,一侧的平妪,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几次想要回答陈容的问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