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正在翻看帛书,他头也不抬,“说重点。”

  知道他性格的陈容,马上清声说道:“阿容不知,将军因何事召我前来,还在阿容的前面,垂下这帘帐?”

  冉闵依然头也不抬,他以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我这营中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挂上帘帐时不想他们分神。”

  陈容咬上了唇,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那将军,召我而来,可是有事?”

  冉闵把毛笔掷在一旁,向后一靠,伸手揉向眉心,疲惫地说道:“没事便不能召你吗?”

  啊?

  陈容张着小嘴,呆呆地想道:没事,当然是不能召我啊。可是她了解冉闵,知道他疲惫时会很烦躁,便不再询问。

  就在这时,在两个士卒的迎接下,一个三四十来岁,瘦小文弱的士人走了进来。

  这士人满头大汗,脸上还有灰尘,那嘴唇也是干巴着。

  他一坐下,便双手安份的置于腹前,眼望着冉闵,静等着他开口。

  冉闵抬起头来。

  他朝那士人前面的酒杯望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在帛书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那士人见他不开口,有点害怕,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依然是一动不敢动。

  伏案疾书的冉闵,这时已忙了一个段落,他把毛笔放下,抬起头来。

  只是一眼,他浓眉便是一皱,俊脸阴沉。

  那士人见状,冷汗如油,颤成一团,急急推开几,便想跪下。

  就在这时,陈容清亮的声音在营中响起,“这位君子,既然口干了,何不喝一口酒水?既然满脸是汗,何不拿起几旁挂着的毛巾,拭去脸上的汗水?”

  那士人一怔,转眼他明白了,原来冉闵是在恼自己这个。当下他慌乱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再用毛巾拭去汗水,然后,又巴巴地坐回榻上。

  陈容摇了摇头,再次清声说道:“君子有话就直说吧,将军事务繁忙,不肯能事事都先你而询问。”

  “是,是,是。”

  那士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次来,将军都会发火。

  当下他站了起来,向冉闵双手一拱,大声说道:“禀将军,这次我们售给南阳王二十车粮粟,得上等帛布一百车。帐单在此。”说罢,他从怀中掏出账单。

  冉闵没接,朝后一挥,“给她。”

  那士人连忙应是,提步便向陈容走来。

  而陈容,这时已呆怔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她才苦笑一下,伸手接过那士人递来的帐本,照着上面念了一遍。

  念完之后,冉闵挥手令那士人退下。

  转眼间,营帐中又只有冉闵和陈容两人了。

  沙沙的笔尖移动声中,几乎是突然的,冉闵问道:“小姑子,现在知道我为何召你了?”

  陈容瞪大眼睛望着他。

  好一会,她喃喃说道:“知道了。”

  冉闵显然心情甚好,他朗声一笑,温柔地说道:“我生平所遇之人中,从没有一个,如小姑子这样知我心思。”

  陈容听到这里,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广袖下,她的双手绞成一团:他突然说起这个,会不会重提婚事?如果他提了,我是不是应该同意

  就在她一颗芳心,七上八下乱成一团时,久久久久,冉闵都没有下文出来。

  他还在伏案疾书。

  写了一阵后,冉闵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若是闲着无事,便整理整理帛书和军令。”

  “啊?”

  陈容惊叫出声。

  她朝左右看了看,苦笑起来,这营中,只有他与她,这话不是对她,又是对哪个说的?

  罢了,也许她这一生,还得与他凑合下去,多多讨好讨好他吧。

  想到这里,陈容终于站了起来,向冉闵走去。她弯下腰,把那些帛书和军令搬到自己的榻几上,又另拿一副文房四宝,也埋头疾书起来。

  不一会,一个幕僚大步跨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帛书,说道:“将军,事情很顺利,我们成功拦下了一支往南阳城的粮队。”他啧啧两声,得意地说道:“那粮草还真是不少,足有四十车!经审问,那粮队确实是南阳阮氏一族与陈元私下转输的货物。嘿嘿,那条线路,便是他们运输财帛的要道。现在那些队伍,已被我们的人全部活捉。至于南阳城中的那些人,会在十天以后才知道失了粮。根据我们的布置,他们会以为是因为在离阳城遇到胡人所致,。至于那条线路嘛,他们不会知道已经暴露,一定还会继续转输货物的。”

  那幕僚说到这里,放声大笑,“将军,这次我们发大财了。”

  在幕僚的大笑声中,冉闵淡淡一笑,他似乎知道陈容坐立不安着,当下挥了挥手,令那正是兴奋中的幕僚闭嘴退出。

  于是,这一次,陈容出来时,已是明月当空。

  平妪迎上几步,她见到陈容不停地揉搓着手臂,一副疲惫的模样,不由小小声地问道:“女郎,你怎么啦?”

  陈容瞟了她一眼,疲惫地说道:“没有想到他的事情那么多,整理了一个时辰,才完成了十分之一二。”

  平妪张大嘴,她怔怔地说道:“女郎说什么?”

  陈容不耐烦地回道:“没什么,就是帮他整理了一个时辰的文书。要是他有着幕僚将领前来禀事,顺便提醒那些人,免得他们太过磨蹭,令得冉闵性急上火。”

  啊?这下平妪彻底傻眼了。

  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直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见到陈容已经走远,她连忙三步并两步追到她身后,急急说道:“女郎,你有没有向将军问那批粮草的额事?郎主还等着答案呢。”

  在平妪期待的眼神中,陈容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这一下,平妪都要哭了。她哽咽着,喃喃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一日一日的耽搁下去,女郎还有什么名节啊?”

  陈容没有回头,只是大步向前走去。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名节了。再说,现在回南阳城,她真担心陈元和阮氏没有见到粮食,一气之下把她给杀了,或不管不顾地把她送了人。

  现在的陈容,已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已不知道如何才能走下去。哎,等等吧,再等等吧,也许过来几天,又有转机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容是在一阵吵杂声中惊醒的。

  她翻身起塌,倾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马嘶声,人语声,还在搬弄东西的砰砰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营地。

  这时,平妪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出了什么事了,这么吵?”

  陈容没有回答,她只是翻身下榻,就在营中对外面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上,一个士卒在外面响亮地回道:“开拔了。”

  什么?开拔了?

  陈容蹭地上前一步,刚到营帐口,又想到自己还没有洗漱,便对平妪叫道:“快快,帮我洗漱。

  “是,是。”平妪这时也慌了神,连忙上前。

  忙乱了一会,洗漱一清的陈容,匆匆戴上纱帽,便向冉闵所在的营帐走去。

  她赶到时,冉闵营帐外,站了三四十个将领,这些将领一动不动地排成两列,正在听着他训话。

  见到这个情形,陈容只能老老实实地停下脚步,等着。,

  不一会,众将领命上马,一一离去。

  陈容见到冉闵转身入内,连忙跟上。

  她冲入时,冉闵正在士卒们的帮忙下穿着盔甲。黑色的重甲一件一件披在他的身上,金铁交鸣声中,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陈容紧走几步,来到冉闵前面。只是一眼,她便低下头,这个时候,冉闵已经戴上了头盔,他本来便威严不凡,气势逼人,这头盔一戴,那种血杀之气直冲而来,实是令人胆寒。

  陈容咬着唇,转眼,她抬起头,瞪大双眼向冉闵怒道:“冉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军开拔,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愤怒,她还顺手摘下了纱帽。

  冉闵抬起下巴,让士卒在他的下颚出绑上绳结,听到陈容的指控,他瞟了陈容一眼,懒洋洋地回道:“知会你作甚?”

  陈容本来被他的气势逼得有点害怕,一听他这话,那无名火又腾腾地直冲,她咬着牙,深呼吸了一下,还是怒吼道:“将军,你莫要忘记了,军中除了你的士卒,还有我这么一个做客的小姑子!”

  她的叫声一出,冉闵却是弯着薄唇,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亮悦耳。

  笑声中,他静静地盯着陈容,眼见她的小脸越来越红,双眼中怒火高涨,才收起笑容,道:“那南阳城是是非之地,你又得罪了家族,还会去干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容更火了她叫道“这是我的事!”

  冉闵又是哈哈一笑,他背转身,张开双臂,任由士卒们开始为他穿上背甲,披上披风。

  直过了好一会,陈容也没有等到他再开口。

  她嗖地一声转了一个圈,再次冲到他前面,怒视着冉闵,陈容低吼道:“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冉闵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见到她盯着自己不放,哑然失笑。

  不一会,穿戴完毕的他,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他还是没有说话。

  陈容急急地跟了上去。

  眼见一个亲卫牵来火龙马,冉闵提步跨上,陈容大急,她一个箭步冲出,叫道:“姓冉的!”才叫出三个字,突然间,冉闵腰一弯,右手一伸,提起她的胳膊肘儿,把她轻轻巧巧地放在自己的马前!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把呆若木鸡的陈容提起放置好后,左手一伸,搂住了她的细腰。

  然后,他低笑着说道:“这次小姑子不顾世人非议,千里迢迢前来求见,想的,不就是与我在一起么?既然如此,还回南阳作甚?”

  他一踢马腹,纵马疾驰起来。

  随着马一起步,他身上坚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细嫩的肌肤一阵阵刺痛。

  冉闵毫无所觉,他左臂收紧,把陈容按在胸口处,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耳朵,吐出的气息,骚着她的耳膜,“至于名节之事,你便不用担忧了,时候到了,我会正式迎娶你入门的。呵呵,昔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世人传为美谈,便是前些阵子,你阿容不是为了‘恩义’也私奔过吗?你就当现在我们在私奔。”

  冉闵说道这里,见陈容僵硬着,一动不动的,当下哈哈一笑,脚尖一踢,瞬时,胯下的火龙马飞腾而起,向前狂冲,激得两边寒风呼呼而来,震荡得耳膜生痛!

  冉闵那坚硬的胸甲,还在摩擦着陈容的后背,每一下摩擦,都是一阵疼痛。

  可陈容,一直低着头。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哑声说道:“冉将军,阿容虽然父兄不在身边,可也是士族女郎。请你把我放下,让我坐在马车中伴随左右吧。”最后那‘伴随左右’几个字,当真艰涩无比。

  冉闵一怔,。

  转眼,他低沉笑道:“小姑子同意嫁我了?”

  才笑到这里,他以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笑道:“是了,现在的你,也只能嫁我了。那些规矩繁琐的士族,已经不会娶你了。”

  陈容闻言,僵硬地一笑,喃喃回道:“便是以前,也没有士族愿意娶我的。”…至于那个神仙般的王七郎啊,他永远都不会娶她。

  用力闭上眼,眨去眼角的那滴泪珠,陈容咬着唇,认真的,严肃地说道:“冉将军,请放下我,请容许阿容坐马车跟随!”

  她的语气中,有着无比的坚持。

  听着她异乎寻常的认真,冉闵哈哈一笑,缰绳一勒,奔行的速度减缓。然后,他提着陈容,把她放下了马背。

  放下她后,冉闵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突然问道:“陈氏阿容,你真的喜欢上那个王七郎了?”

  嗖地一下,陈容抬头看他。

  看着他时,她明媚的大眼中,有犹豫,有挣扎,有迟疑…

  最后最后,她对着他的眼睛,却是认真地说道:“是。”

  说出这个字时,她没有眨眼,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表情。

  几乎是迅速的,冉闵俊美的,飞扬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声长喝,停得火龙马人立起来。

  然后,他纵身下马。

  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他突然伸出右手,重重地锢制着陈容的下巴。那墨黑的,阴烈如暗夜火焰的双眸,流淌着愤怒的火焰。

  他双唇抿得紧紧,吐出来的声音,也是沉冷,“什么时候的事?”

  一抹杀气在他俊美无畴的脸上流转而过,冉闵沉沉地低喝道:“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本来,陈容在说出那个‘是’字时,心下好不悔恨,她恨自己怎么这么愚蠢,怎么会给他一个这样的答案?她恨自己怎么会自绝前程,她既然都准备嫁他了,关于王弘的一切,便应该埋起来,一直埋到老死,直到进来棺材!

  可是,她隐隐也知道,前一世的恨太深太浓,它一直潜藏着,所以,在见到如此嚣张不可一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他时,她会在突然间,有了想把这一切都打碎的渴望!她便冲动到,宁愿毁了一生的幸福,也想看看他这一刻的表情。

  第109章 太坦白

  而此时,她见到了。

  她见到了他的愤怒,他的气恨!

  陈容抬着头,直直地望着他,望着他…一瞬间的欢喜无尽和自嘲自苦,让她的眼眶,以最快的速度变得湿润,变得泪水满眶。

  愤怒中的冉闵,断断没有想到,而对自己的质问,陈容居然会流泪

  他锢制着她下巴的动作松了松,看向她的眼神中,怒焰少去,狐疑生出,“问什么要哭?”

  陈容垂下双眸,眨了眨眼,声音暗哑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将军会如此恼怒。”

  她抬起头,斜睨于他,“将军能否告诉我,你又为什么如此愤怒?”

  她的眼眶中,是满满的,就要溢出的泪水,可她这眼波流转,这红晕艳美的小脸上,似喜似苦,却是媚态天成,诱人之极!

  冉闵怔了怔,不知不觉中,他握着她下巴的大手上移,轻轻地,用生理茧的拇指摩挲着她红润的下唇,冉闵的声音,低沉中隐有温柔,“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哭?”

  虽是温柔,却是语气坚决,分明是命令!

  陈容眨了眨润湿的长睫毛,慢慢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回答。

  下意识中,她是想继续气他一气的,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想了想,陈容便保持着沉默。

  冉闵见她沉默,薄唇抿得更紧,他的浓眉,恼怒地皱起。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地叫声传来,“将军?怎么不走了?”

  几乎是那个叫声一出,冉闵便迅速地回过头去,暴然喝道:“闭嘴!你们自己先行!”

  他这么一怒,众人齐齐一缩,那人连忙应道:“是,是,是。”

  说罢,策着马向前奔去。

  冉闵再次转头盯向陈容。

  他沉着俊脸,语气阴沉地低喝道:“陈氏阿容,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便没有什么耐心!”

  他这是警告!

  陈容抿紧唇,抬起头来。

  她看着他,轻而清脆地说道:“是,我现在喜欢上了王七郎了。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人是将军你——非常喜欢。”

  她一字一句地说到这里,慢慢一笑,这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脱,“便是现在,我对于将军,也不是完全忘情,然而,我最喜欢的人,已经是他了。”

  她双眸静静地看着冉闵,也透过他,看向他后面的茫茫青山,喃喃说道:“人这一生,草木一秋,不知哪一阵风吹来,便飘入污泥中,尸骨都无法保全了。将军,你知道吗?不知为什么,我发现我不再那么喜欢你后,心中很快活。便是现在,我说这些话时,心情也是快活的。”

  就算这种快活,只是昙花一现,转眼她便要接受那种种不堪忍受的后果,她也认了,认了…毕竟这种快活,她期待太久太久!

  冉闵沉着俊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突然的,他再次问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缓一缓,他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陈容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一笑,木然的,飘渺地说道:“我不能说的。”

  冉闵哈哈干笑起来。

  他笑了两声后,转过身,负着双手便向前面大步走去。

  他走动时,那火龙马,自动地跟在他的身后。

  冉闵没有回头,他只是冷笑道:“小姑子那么有志气,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他身形高大伟岸,一身黄金般的盔甲,衬得整个人更似是天神下凡,威严神武中,有着凛凛之概。

  陈容望着他俊美沉凝的侧面,轻声回道:“除了跟着将军,我已无除可去。”

  冉闵似是怒了,几乎是突然的,他低吼出声!

  那吼声,如雷,如鼓,如虎啸,如无边的郁怒冲击着天地,沉沉闷闷,久久不绝!

  好一会,吼声止息。冉闵嗖地一声跳上马背,纵马便向前面直冲而去。

  他那马是何等神骏?他那骑术是何等不凡?转眼间,一人一骑便绝尘而去,空留下漫天烟尘,还有那个火红与黄金丁配的高傲身影,越去越远…

  陈容低下了头。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前身后,是络绎不绝的烟尘和士卒们,他们经过她时,激起漫天烟尘,从她眼前消失时,马蹄声隆隆间还在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周没有人了。

  没有人,没有马,没有烟尘,没有声音。

  整个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在独自而行。

  陈容慢慢地停下脚步。

  她侧过头,望着那西方落下的夕阳,满天残照中,她依稀看得到,那如蝗虫一般的密密麻麻的黑影,他们在远去。

  她回过头,身后,是一片山坳,山坳处,坑坑洼洼的,废弃的锅碗到处都有,在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繁华,还是人马嘶鸣。

  天地间空空荡荡的,连平妪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陈容望着望着,抱紧自己的双臂,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方日落之处,向大军开拔的方向,走去。

  渐渐的,残阳西落。

  渐渐的,地平线上,天地交际处,最后一线光明也在淡去。

  渐渐的,繁星满天,明月如钩。

  天地之间,如此寥阔,如此苍茫。

  陈容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时间还在流逝。

  渐渐的,天地间只有星光和月辉还在。

  渐渐的,很远很远处传来的马嘶声和人语声。那声音太遥远太遥远,陈容都不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的幻觉。

  这时,脚底下一阵疼痛,陈容蹲下来,伸手脱下鞋履。看来一眼满是水泡和血泡的脚底,她重新把鞋履穿上,慢慢一笑: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这样走了一天了…

  一阵夜风吹来,饶是白日时阳光高照,这夜风已是寒气侵骨。

  陈容再次抱紧双臂,缩了缩颈。

  就在这时,她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动不能动了。

  在她的视野中,在官道的尽头,一匹高大的骏马,驮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正在向她的方向奔驰而来。

  星光如水,月光如水,那一人一马,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奔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奔来。

  不知不觉中,陈容伸出手,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慢慢的,那一人一骑,来到了她前面。

  星光下,那双如电一样,冷冽墨黑的双眸,沉沉地锁着她。半响后,马上人微微弯腰,向她伸出手, 命令道:“上来!”

  见到陈容还在揉搓着双眼,平素那张艳丽动人的小脸,此刻因灰尘和泪水交融,显得脏兮兮的,他的声音不觉放低了些,“要我再说一遍吗?上来!”

  陈容终于清醒过来了,她连忙伸出手,握上了他的大手。

  大手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拉了起来,放到了马前。

  他右臂一伸,搂着她的细腰,脚尖一踢马腹,便向前急冲而去。

  ‘的的的’的马蹄声中,那坚硬的胸甲与她的衣袍在风中的合唱声,还在身后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占据了陈容的双耳。

  几乎是突然的,两行清泪一涌而出。

  那泪水涌得太猛太快,陈容刚刚反应过来,刚想把它掩去时,它却如同喷泉一样,涌得更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