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宛虽然自负美貌,虽然她是有名的建康美人之一,可她平素上街,哪怕盛装而行,看来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些,绝对不会如今日一样,被数百上千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

在谢宛努力地维持着雍容的笑容,尽力把身姿挺得曼妙风流时,几乎是突然的,王块倒抽气的声音传来,“是他?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王块也不管谢宛辛苦维护的形像,抓着她的衣袖说:“阿宛,这小子也来了,哼,还弄出这般风骚模样,引得众人痴迷。”

引得众人痴迷?
谢宛一怔。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旁驶出,来到她的前面。
随着这马车一出现,谢宛便倒抽了一口气。

马车中半躲半卧着一个少年。

绝美得仿佛雕刻出来的五官,还有那墨与金相缠的射日袍,薄如蝉翼的贴伏在少年青春而刚健的身躯上,隐约描绘出衣服下那如烈日莲花般的青春和张扬,还有高贵。

望着那若隐若现的少年躯体,谢宛的心跳突然乱了一拍。不过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心动什么,她只是,被这种美给冲击了。

没有人能责怪少年的袍服过薄,举目望去,满街的贵人,有多数着的是这种薄如蝉翼的裳服。(马王堆汉墓出土时,就有这种袍服,据说穿了十数层,还可以隐约看到胸膛下的一颗大黑痣。可以说,这种薄薄的袍服,在当时的炎热时节,是流行的。当然,这只是袍,一般穿在下身的衣服还是要厚一些的。)

谢宛看得入神时,也才明白,原来众人看的不是她,而是这个少年。
对于众人的目光,少年仿佛是习惯了,也仿佛他从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他正懒懒地翻看着一册竹简。一阵风吹来,扬起丝丝缕缕的内层车帘,有那么一缕半缕飘在少年绝美的脸上,在轻轻地抚触时,众人竟是感觉到,那风仿佛是自己的手,它在抚触着那苍天精心雕琢出的容颜。

风吹过,丝缕飘过,时而抚上,时而飘远,便如众人的心,里面飞荡,时而陶醉。

谢宛清醒过来,她咬牙道:“他怎么来了?”

她看向王块,连声问道:“他怎么会来建康,难不成,七郎准备出山了?”

王块还在看着少年,她低低吟道:“谁家少年春衫薄。今日才知道,这七个字中,也有相思意。”

念过后,她回头看向谢宛,摇了摇头,苦笑道:“应该不是。”她又摇了摇头,蹙眉道 :
“这小子虚岁不过十三,在山相见时,我不知他有如此风采。”

她毕竟是琅琊王氏的人,这时刻转过好几个念头,都是在猜忌少年的到来,会对建康造成什么影响,会对家族造成什么影响。

就在这时,少年缓缓合上书简,抬起头来。

他一抬眸,便瞟到了王块谢宛两人,凤眸一阴,少年露齿而笑,懒洋洋地唤道:“好巧。”

他的声音没有传出来。
就在他绽开笑容,一阵尖叫声四面而起,无数拥向他的少女们,不但把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了,冲上来的人流,还把谢宛王块的马车远远地推到一旁。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转眼间,越来越多的声音传来,就在谢宛左侧的一个妇人,手忙脚乱的在自家篮子里寻找着花果。寻了半天不曾寻到后,她一眼瞟到旁边有人拿着一个莲蓬,当下手一伸抢了过来,手一扔远远砸向被人群包围的黑色马车。

她开了个好头。

转眼间,无数妇人拿起水果鲜花,砸向那马车中,她们在这里砸着,那边少女们手牵着手,排成三队挡在了前方。

少女们一牵手,王块便不高兴地说道:“坏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了。”

这时有个习惯,街道上出现了风采绝世的美少年,众人有权利封路拦车。而受了池鱼之殃的路人,便是最大的贵族,也得容忍,也得微笑地等着那些人自愿放行——这是一种风流。

少女们手牵着手,双目涟涟的,兴致勃勃地封路拦着车,口里则清唱起来,“谁家少年衣衫薄?诶!容颜似妖皎似月?诶!无端惹得妾心碎!唉!我欲放手心已碎!诶!君且住,候三时,他日梦魂好相思。”

少女们的歌声一止,笑声瞬时大作,这笑声便如春光,随着风,随着夕阳,散向天际,引来一片自在逍遥。

番外 逃之夭夭

谢宛两女在这里嘀咕埋怨,没有注意到被众人围拥中,马车中的王轩似是受了惊吓。他先是蹙眉,在越来越多,直如潮水一般的人流中,嗖地坐下,呆呆地看着四周火热得近乎疯狂的眼神,吃吃地说道:“母亲不是说,我这长相建康的人不喜欢吗?”

他的四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水果鲜花像雨点一样的砸来中,这些东西中,还合着一些手帕汗巾儿什么的,再加上四面而来的人群,无数双伸来的手,王轩的脸孔终于更白了。

游目四顾,除了火热痴迷的眼神还是火热的痴迷眼神,王轩咬着牙恨恨地骂道:“明知我那母亲是个笨的,还一直信她。我,我真是愚不可及!”

一颗,两颗汗水,顺着他白净的额头流下,哑着声,他向左侧紧紧护着,苦力挡着的护卫问道:“怎办是好?”

那护卫诧异地回头看向王轩。

他知道,自家这个小郎君是个多智的,他长得这么大,自己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向自己这种人问策。

不知怎么的,对上小郎君两鬓沁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点,护卫有点想笑。他严肃地看着前方,安慰道:“郎君放心,大伙看烦了,肚子饿了便会散去。”

王轩的脸一黑,他压抑着怒火,低声问道:“若是不曾散去呢?”

护卫一本正经地回道:“那必是她们轮流用饭的缘故。”

一句话吐出,这护卫直感到身上奇寒彻骨。他连忙向旁挤出一步,让自己离王轩远一些。

王轩瞪了这护卫一眼,眼珠儿一转。

突然间,他侧过头去,对着被人群挤得越来越开的谢宛唤道:“卿卿。”

少年的声音不可谓不响。

少年的语气不可谓不亲近。

一时之间,尖叫着,呐喊着的少女们,怔了怔,她们一个一个转过头,顺着王轩的目光看去。

在谢宛的呆怔中,王轩笑眯了凤眼,他温柔而亲昵地唤道:“卿卿——此地人太多了,何时才可赶到你的家啊?”

少年清亮温柔的叫唤声,终于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谢宛。

嗖嗖嗖嗖,数百双目光同时盯来,数百道如箭一样的寒意,齐刷刷地刺向谢宛。

谢宛张着嘴,她用了好大一会功夫,才弄清楚王轩口中的‘卿卿’叫的正是自己。

她一明白,口中嗬嗬两声,还来不及发表任何言论,一阵隐隐的抽泣声传来。

那抽泣声一起,好几个啜泣声伴随而来。哽咽中,一少女尖声叫道:“檀郎如此年少,如血如玉的风姿平生仅见…岂能堪堪相遇,便有了心上人?这叫我等情何以堪?”

她的声音一落,哗声大作,无数双目光愤怒的痛恨地瞪着谢宛。

在谢宛脸色开始发白,身子开始向后缩去时,突然的,王块的叫声从旁传来,“那小子跑了。”

连叫二遍见没有人反应过来,王块终于明白自己的错误所在,当下,她声音转娇,尖着嗓子痛苦地叫道:“姑子们,那位如妖似月的俊美郎君跑了——”

她拖得老长的声音,终于唤醒了众女。她们齐刷刷转头,堪堪对上从马车中一跃而下,胡乱摘下一个路人的斗笠戴在头上的绝色少年。

果然,他要跑了。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事。

众女又是伤心又是不甘,她们尖叫着,胡乱地呼喝着。而等她们反应过来,身手利落的王轩已跑出了十几步。

王轩那在山中练惯的身体,是十分敏捷的。他冲到哪里,对一众瞪来的眼神,便是妩媚妖娆的一笑,有点警惕得快的,他就顺便搭一个媚眼过去。

这样做的后果是,他冲到哪里,人群便呆到哪里。在众人愕愕,任由他横冲直撞中,王轩终于在无数的尖叫中冲到了城门口。

一冲到城门口,两个守在城门的小吏却是上前一步,他们远远便是朝王轩一辑,微笑着,极为有礼地说道:“自古相思债最难还,还请郎君留步,待众人欣赏完毕,自会放行。”
另一个道:“郎君何必如此无情,非得这般来去匆匆?”

在两人彬彬有礼的劝阻中,王轩急冲的脚步不减,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郁闷的叫道:“什么无情,什么相思债,你家郎君我只是想偷偷看看建康是个啥样,再被欣赏下去,我家老父要拎刀杀人了!”

他口里叫着嚷着,脚下却是飞快,直直冲到两个城门吏身前,见他们不动,王轩撞了过去。

砰地一声,两人被撞得向两侧飞去。

当他们好不容易爬起时,却看到王轩已消失在城门处。

回过头,看着后面哭成一片的少女们,两个城门吏长叹一声,拱了拱手,道:“勿罪勿罪。也不知这是谁家儿郎,想来他父母知道他貌美易被看杀,早就养好了他的体魄,教会了他逃跑之术,我等竟是拦之不住。”

在两个城门吏急着劝解众女时,王轩的驭夫和护卫们,连忙驾着车驱着马转过头朝着城门外冲来。

在他们的身后,是谢宛压抑着声音,隐含愤怒的指责,“王轩那小子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唤了我,叫我以后怎生才能清静?”

没有人理会她的指责,众护卫一心只策着马,想赶去保护他家郎君。

一出城门,王轩便松了一口气。

他一连冲出几百步后,回头看向那远远落在后面的人群,长长吁了一口气。

伸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拭了把汗,王轩暗暗咂舌:真可怕,太可怕了!

当然,这个时候他脚步可不敢停下。幸运的是,建康的文弱为美,所有的人都没有他的体力。因此,当他跑出七百步时,后面的人已落得远远的,只有数辆马车赶了上来。

这些马车中,有二辆便是他的。

王轩一个箭步跳上马车,见到另外几辆马车的人向自己围来,似是想寒暄,连忙命令道:“快走。”

“是。”

马车加速,转眼便溅起一抹烟尘,逃之夭夭。

终于完全摆脱了。

王轩把拭湿了的手帕扔掉,皱起了眉头。

一个中年护卫走上前来,他含笑看着王轩,说道:“轩小郎,这次怕是难跟你父亲交代了。”

王弘要儿子下山,只是让他在附近转转。可他倒好,因羡慕建康,直接跑来了,跑来也就罢了,还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王轩一听这话,额头冷汗又开始涔涔而下。他掏出一块新手帕拭着汗,咬牙说道:“只怪我母亲,从小她就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我长得不好,比她还不好。我这样子,建康的人根本不喜欢…”他说到后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话都说不出来了。恨了一阵,王轩发现就算如此,自己总不能打母亲一阵,骂母亲几声吧?当下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半响发不出声音来。

番外 谢鹤亭

算起来,这时王轩已经离家四个多月了,这四个月中,谢宛等人是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他却已把南山到建康这一路转了一个遍。

眼下,建康是不敢去了,下山看看的目的也达到了,相信自己到得南山时,母亲已给自己生下一个英武的弟弟了。

想着想着,王轩有点热切了,当下他大声道:“走,回家。”

说到这里,他不忘朝四下瞪了几眼,命令道:“今日之事,不可跟我父亲提起!”

众护卫哄然应是。那中年护卫则忍着笑说道:“郎君耳目通天,小郎只怕瞒不了多久。”

“瞒不了也得瞒。”王轩昂着头,抗抗有声地说道:“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母亲瞒骗所致。他要怪我,我就找母亲算帐去。”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可那越来越低的头,分明是心虚了。众护卫哄堂大笑,驾着马车开始向回返去。

还别说,虽然离家不过四月,可众人此刻想到可以归家,都开心起来。

为了免得‘误伤’路人,这一次,王轩戴上了斗笠。

走了半个月后,前面出现了一座“如”城,飘逸的行书雕刻在墙头,远远看去,众人都可以闻到里面的酒肉香,脂粉味。

众护卫大喜,吆喝连声。

如城是个中等城池,因靠近建康,这里人流众多,车水马龙。一幢幢精致的木屋,修建在河道两侧,舟行人过,举目处处都是广袍长袖,飘然来去的人影。

兴冲冲地打量着四下经过的美貌女郎们,一护卫凑近马车,朝着里面笑嘻嘻地说道:“小郎,此地水秀人镁,你不下来走走么?”

斗笠下,王轩冷冷的声音传来,“我看你是喝多了。”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笑声传来。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了一阵躁动。

街道中,路人纷纷朝前方跑去,脚步声中,还夹着女郎扪的欢叫声。

众人好奇,当下拥着马车顺声走去。

不一会,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队华服子弟,走在最前面的那几骑,不曾坐车,他们策着马,正在越来越多的人潮中缓缓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个极为俊美的,腿长腰挺的青年。他虽是骑着马,却不着胡装,而是一袭广袖长袍,一动,风便吹着他的广袖飘然如蝶。

望着那个策马而行,腰间不佩剑而佩笛,墨发披散有逍遥之姿的青年,王轩好奇地问道:“他是谁,端的好风姿。”

那中年护卫笑道:“他叫谢鹤亭,当年与你父亲齐名。”

与父亲齐名啊?

王轩更好奇了。

这时,谢鹤亭等人已来到了他们前方。望着安静地站在街道两旁欣赏美男,虽然尖叫跳跃,却不曾拿出‘利器’伤人窒人的女郎们,王轩闷闷地说道:“不公平。”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闷笑。

这时,谢鹤亭等人已来到了面前。

就在这时,他眼睛一转,瞟到了几个面熟的护卫,定神一瞅,谢鹤亭马上认出了那马车上藏在隐处的标志。

当下,他策马过来。

来到王轩的马车旁,他问道:“此是何人?”

那中年护卫上前,他行了一礼,微笑道:“劳郎君问,这是我家轩小郎。”

“轩小郎?是王弘的长子?”

“是。”

谢鹤亭低声说道:“一别经年,儿子都这么大了?”伸手掀开车帘,他望着斗笠下的王轩,皱眉道:“小小少年,怎地藏头露尾,不敢直面见人?”

这话一出,王轩大怒,正要回嘴,那中年护卫连忙拦住。

他朝着谢鹤亭一礼,微笑道:“谢家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小郎唯有这般,方能自在行走。”

任何一个晋人,都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谢鹤亭一怔,他望着王轩,怅然地问道:“似其母么?”
中年护卫应道:“父母均似,更胜一筹。”

原来如此。

谢鹤亭笑了笑,低声说道:“有意思。”

声音低喃,隐带惆怅。

说完这话,他见到斗笠下,王轩那双凤眼斜睨向自己,不由晒道:“光看这眼,便知道这孩子有其母之妖。”

他盯向王轩,微笑道:“轩小郎,你是琅琊王氏的嫡子,这般迟迟不归故里,可有思乡?”

王轩抬头看向谢鹤亭,他实在不喜这种对方居高临下,自己却只能躲躲闪闪说话的感觉。

当下,王轩把斗笠摘下,顺手扔到了马车中。

他的面容一露,人群中的尖叫欢笑声,似是安静了些。

谢鹤亭也给怔住了。

他在听到那中年护卫说,这孩子比他的父母还要胜一筹的时候,是不信的。

可现在,他信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对一个人看呆了去。

回过神来,谢鹤亭赞道:“好风姿。”

在一个容止比品德才能更重要的时代,谢鹤亭不得不赞叹,他又加上一句,“果然青出于蓝,王弘那厮,有后了。”

这时的人相信,气达于内必形诸于外,容止佼佼不凡的人,必定也是才能卓异的人,所以谢鹤亭有了这样一句话。

谢鹤亭是名到天下的名士,他这句话便是品鉴,因此一语吐出,那几个护卫朝他行了一礼,以示愧不敢当。

望着这少年,谢鹤亭又问道:“你母亲可好?”

“劳长者问,我母亲甚好。”

谢鹤亭又问道:“建康如何?”

一提到建康,王轩皱起了眉头,摇头道:“不好。”

在谢鹤亭不解的眼神中,王轩苦笑道:“建康贵人多如狗,姑子猛如狼。”他刚说到这里,四周便传来几声可疑的忍笑声,这时,王轩闷闷的声音还在娓娓传来,“虽华服精骑,人人仰望,却无真自由。”

说到这里,他同情地看向谢鹤亭,小声问道:“君子日日居此,当真无忧?”

谢鹤亭盯着王轩脸上的同情之色,挑了挑眉。

他凑近王轩,低声问道:“当真姑子猛如狼?”

几乎是他的话音一落,便看到这少年的额头沁出几滴冷汗来。

谢鹤亭再次挑了挑眉。

学着王轩那样,同情地看着他,谢鹤亭薄唇一扬,慢慢说道:“真可惜,你应该喜欢的。”

几乎是话音一落,他嗖地一声抽出腰间之笛,哗哗几下,在众护卫的愕然中,谢鹤亭笛走如剑,狠狠刺向马车左右的车帘。

刹那时,窗布如碎叶纷落,刹那时,目瞪口呆的王轩,那如妖如月的绝美面容,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路人眼前。

谢鹤亭后退,远远的,他朝着王轩一拱手,薄唇轻扬,笑声朗朗,“我这人平生最不喜欢被人同情,王轩小郎君,请好好品味品味如城的’狼狈‘。”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四周被美色惊呆的人回过神来,她们尖叫着,疯狂着一哄而上,人如潮水涌来,转眼间,把马车完完全全地给淹没了。

番外 三小去建康?

王轩回到南山时,已是秋天,他最小的妹妹,刚刚生出半月。
悄悄溜去见了一眼妹妹后,王轩发现自己对那个满脸皱皮的红猴子一点也不妒忌了。
又以最快的速度溜回堂房,王轩老老实实低着头,等他父亲出来。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片雪白的袍角,出现在他眼前。
盯着这个肃手而立,一言不吭的小子,王弘的声音清冷无波澜,“知道错在哪里?”

少年清声回道:“知道。”

“说说?”

“儿既然遇上了谢氏鹤亭,便应该仔细回想父亲说过的,有关他的性格行事为人。做到心中有备,方能不被戏辱。”

“还有呢?”

“儿不该以己度人,应多注意细节。儿直到了建康,被众人围堵上才发现自己样貌太过,这是不该犯的错。”

不知为什么,这小子说到这里,语气中总有那么一点怨念。

王弘冷笑道:“你还在怪你母亲瞒骗了你?”

少年摇头,嘟囔道:“母亲本来不聪慧,错不在她。”

“哦,错在何人?”

少年发现自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翻白眼,他瓮声瓮气地说道:“错在父亲。”

王弘淡淡问道:“说来听听。”

少年语气平平地说道:“母亲从小便责怪儿的长相,父亲每每听到,从不纠正。”

王弘缓缓坐在塌上,淡淡说道:“生为琅琊王氏的嫡子,你从小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通过自己的判断,分辨出他人言语的真假。父亲不纠正,便是肯定么?”

少年束手听教。

王弘问道 :“如城被围五个时辰的感觉如何?”

少年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说道 :“有垂死之感。”

“垂死之感?样貌受之于天,他人赏之阅之,与你何干?下山半载,依然没有学得一个气定神闲!”

语气严厉,这是王弘对他的批评。

从小,少年的性格便跳脱了些,王弘为了纠正他,也没少费过力,可他一直到现在,还是不能令王弘完全满意。

盯着儿子,王弘又问道:“脱围之后,可有想过回报谢家郎君?”

少年肯定地大点其头,他眼珠子转了转,道 :“现在不是时机。”

“哦?”

“他当日便返回建康,我如跟着返回,必定万人瞩目。这 回报,还得稍候时日。”

“出去吧。”

“是。”

目送着儿子离开的身影,王弘轻声说道:“是时候让他游历四方,遍经风雨了。”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可小郎的样貌?”

王弘淡淡说道:“不是有你们护着么?”见黑衣人不答,他又说道:“这相貌也有好处,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

黑衣人连连点头:也是,便是再狠毒的胡人,怕也下不了手杀害小郎。

垂着眸,王弘又说道:“少年气盛,最难经受的便是情之一字。记着,在必要时,可行击杀侮辱之事。我王弘的儿子,万不能被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伎迷了神魂。”


他这个儿子从小在山中长大,没有同龄的玩伴,不曾见过声色场所,更不晓得那些红尘女子手手段。以琅琊王氏的骄傲来说,最大的耻辱不是落入胡人手中被杀,而是被一个人尽可夫的低贱妇人所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