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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良久。
慢慢的,贵介郎君伸手放上她的眼,他的手指在眉眼间游移着,吐出的声音恁地冰冷,“可会下棋?”
下棋?好好的这人提下棋干嘛?
因这人话题转折得太猛,完全让柳婧意想不到,一时之间,她给问傻了。那双好不容易露出了一点凶光的眼,因为听不懂而显得茫茫的,配上那泉水般的温润澄澈,倒颇有几分可爱。
这种可爱,令得贵介郎君脸更冷了。他咬牙问道:“如今棋艺如何?”
咦,怎么问她如今棋艺如何?难道他以前跟她下过?她的印象中,可不记得自己还识得这般俊又这么狠的人。
见她总是不答,贵介郎君挑了挑眉,冷冷问道:“你不屑说?”
他贵她贱,怎又用到‘不屑’两字了?
强行按住心中的迷惑,柳婧眨着迷糊的眼,老实地回道:“小时候善弈,可有六年没曾碰过棋。”
“为什么?”
“家父家母不许。”
“为何不许?”
柳婧抬眼疑惑地看着追根究底的这人,还是回道:“他们说我太过顽劣。”
这话一出,贵介郎君从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正在这时,身后几个脚步声传来,一人叫道:“郎君,常府众人已经锁拿,里外也都抄查完毕。”
贵介郎君头也不回,轻缓地说道:“行了,退下吧。”
“是。”
众人一退。他转向柳婧,盯着她这会又变得煞白的脸,轻缓温柔地说道:“柳家郎君,你与常勇关系不明,且身边有来路不明之财物…跟我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饶是柳婧先前做了很多假设,可当她真正听到这句话时,她还是再次体会到了绝望。这种绝望,便与上次眼前这人把那血淋淋的剑架在她颈项上时的绝望一样。
她怎么能跟他走一趟?
她的父亲还有牢中,她还要设法营救。如果今天她被人刀剑加身走出常府,招摇而过,那以后,就算她证明了清白,给放了出来。还会有谁相信她,愿意与她合作,她还有什么名声去与官府周旋,去救出她那受苦的父亲?
见到柳婧脸色苍白如纸,站也站不稳了,贵介郎君眼中精光四溢。
他慢条斯理地抚着腰间的佩剑,慢条斯理地说道:“柳家郎君如果不想被锁拿,不想被人认出,我这里还有一个建议。”
几乎是他话一吐出,柳婧双眼便亮了,她双眼亮晶晶的,期待的,渴望地看着他,那眸子中神光闪动,生平第一次,贵介郎君明白了那句‘眸子会说话’的含义。
当下,他淡淡一笑,优雅地说道:“柳家郎君可想知道?”
柳婧点了点头。
“大声点!”
“是!还请郎君吩咐!”柳婧是从善如流。
贵介郎君听着她的回答,看着她的表情,慢慢的,他的唇角一弯。他明明脸上带笑,可随着他唇角这一弯,不知怎地,柳婧给生生激出了一个寒颤来。
贵介公子放低声音,他优雅中透着一种恶劣地说道:“我呢…性喜男色。若是柳家郎君自愿投怀送抱,或许我会不让小郎君戴上锁链,也愿意用袍子帮郎君遮去面容。”
说罢,他顿住了。便这么含着笑,姿态从容地看着柳婧。
如他所愿,柳婧的脸再次刷地雪白。不过这一次的雪白之外,隐隐还透出一股羞怒了的潮红。
柳婧羞怒地瞪着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献身于他么?呸!堂堂男子汉,居然喜欢同样是男人的同性,真是不知羞!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这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啊。不说别的,自己要是真的对他投怀送抱,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嫁给别人?
可是,如果自己不依从他,真被这人锁链拿着招摇过市怎么办?她还有父亲要救,还有母亲妹妹要等着她去撑腰。她不能只想着自己,她不能…
贵介郎君迎上了她的眼。她那因为愤怒和羞赧而晶亮生辉的眸子,衬得柳婧整个人有种特别的生气,简直流光四溢。
看着她这模样,贵介郎君双眼眯了眯。然后,他哧笑道:“怎么,怕我要了你的身子?哎,这吴郡遍地贫贱,几无美色。阁下在这里或许是个人物,真到了洛阳长安,不过是下下之姿…本郎君也就是与你玩耍一番罢了,就你?”他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本郎君还不中意呢。”
在柳婧越发瞪大了眼,一脸犹豫不决,一脸羞愤气恼时,贵介郎君先是眯着眼享受地打量了她一阵,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沙漏,转头说道:“时辰不早了。来人!”
“在。”几个银袍士卒站了出来。
“给柳家郎君戴上锁链,押出常府大门…”
柳婧脸色大白。
几个银袍卫朝着柳婧大步走来。
柳婧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银袍卫,额头上汗如雨下。
贵介郎君神色不动,只是微眯着双眼,享受地看着她的挣扎。
就在那两外银袍卫大步走到柳婧身前,柳婧双眼一闭正准备朝着他冲过去时。那贵介郎君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十分突然,令得柳婧一怔,睁开了双眼。
对上她迷茫的眼,贵介郎君手一挥,示意几个银袍卫退下后,他走上一步,低头把唇凑在柳婧的耳边,他笑了笑后,突然在柳婧颈间一嗅,一个动作令得柳婧僵住后,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柳郎真香啊…”他双臂收了收,在她腰间搂了搂后,又低笑道:“恩,还这么软软的,几乎就跟女儿家一样的软。哎,可惜你是男儿,如果你是女儿身的话,这么一抱你,我岂不是要把你娶回家了?”语气明明傲慢,明明嫌恶,可他这低笑,这声音,是如此温柔,简直是温柔得近乎呢喃。感觉到他故意凑近她耳边说话所喷出的热气,柳婧不知是羞到了极点,还是愤怒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整个人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便是那唇,也紧紧抿着,甚至因抿得太紧,那唇都成一线了。
这样的柳婧,更令得贵介郎君低笑不已。就在他越发凑上前,那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耳际,就在他享受柳婧的僵硬和颤抖,等着她下一个举动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一个银袍卫来到了贵介郎君身后,低声说道:“郎君,那厮到了。”
那士卒声音一落,贵介郎君便慢慢松开了柳婧。他回过看向那银袍卫,皱眉道:“怎来得如此之快?”
那银袍卫一板一眼地回道:“属下也不知。”这个回答显然让贵介郎君不满意,他轻哼一声。吩咐道:“贵客都来了,还在这里耽搁做甚?走吧。”说罢,他把柳婧置之脑后,转身就走。
他走了几步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回头看向柳婧。
柳婧正低着头,因此,他的目光她没有看到。
可能事情真是紧急,贵介郎君虽然还想耽搁一下,盯了柳婧一眼后,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扯,又提步而行。
走着走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再次回过头去。
这一次,他看到了,他的身后,是亦步亦趋跟来的柳婧。对上他的目光,柳婧微微侧过头去,双眼乱瞟就是不看他。贵介郎君再一瞅,果然,那百两他搜出来的金子,柳婧又给悄悄地拿回去了。
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明显想混出常府的柳婧,贵介郎君不由哧地一笑。
听到他的冷笑声,柳婧汗如雨下。现在,这人只要一句话,便可以把她送入牢房。只要他不允许她跟着离开,她就出不了这大门!
不知不觉中,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的柳婧已是掌心汗粘粘的一片。
她咬着牙,紧张地想道:求你了,千万不要再为难我了…求求你了!
第十六章柳母的欢喜
就在她背心都给冷汗浸透时,那贵介郎君盯了她一眼后,转身又走。而这一走,他就没有停顿,不一会,三人便先后出了常府大门。
几乎是一踏出常府大门,柳婧便双脚一软,要不是她知道现在还没有脱离险境,只怕因为虚软而坐倒在地了。
这时,一辆马车朝着那贵介郎君驶了过来,而那马车的两侧,是八个全副武装的银袍卫,马车中,也有一个伴读打扮的少年,此刻,这些人都在看向他们的主人,等着他上马车。
而大步上前,眼看就要跨上马车的贵介郎君,这时想到了柳婧。
只见他踏上了马车的那条腿收了回来。转过身,他微眯着双眼,高高兴兴地看着猫着腰,正想悄无声息地溜走的柳婧…
柳婧溜都溜出了四五步远,陡然感觉到四下一静,抬头一看,却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再回头一看,那贵介郎君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
这动作,恁地轻薄!
柳婧低下头,她强掩羞怒恐慌,慢步走到他身前。还不等她开口,贵介郎君已然居高临下地问道:“家在哪里?”
啊?
柳婧抬起头来看向他。
对上她水漾双眸,他淡淡问道:“问你呢,家住哪里?”
“在,在西郊杨树庄…”
吞吞吐吐把家里住址说出来后,柳婧鼓起勇气,低低求道:“我真与常勇一事无关,你…”还没等她说完,一阵马车驶动的声音传来。柳婧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那贵介郎君坐上马车,拉上车帘的身影。
只是一眼,那车帘一垂,便隔绝了她的视野。一直到那马车离去,柳婧才惊醒道:是了,他放过我了!
这个事实,让她一阵狂喜。狂喜中,为防夜长梦多,柳婧什么也来不及想,身子一转,拔腿就跑!
而她跑了几十步后,从她身边一冲而过的马车中,一阵闷闷的笑声流泄而出。
马车中,听到自家郎君的笑声,那少年好奇地朝柳婧那逃难般的身影看了一眼,转向他问道:“郎君,他是谁呀,居然能令郎君这么欢喜?”
这‘欢喜’两字一出,贵介郎君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他看着外面,声音淡淡地说道:“欢喜?你说反了吧?”他冷冷地说道:“那人呀,与我有仇…那仇简直太深了,令得我这六年里,就没有忘记过。”
顿了顿,他看向那少年,“我自小到大,受到的最大的羞辱,最刻骨的讥讽,便是来自于这人。”少年惊道:“天下间,还有人这般胆大,敢羞辱讥讽于您?”
贵介郎君淡淡一笑,继续说道:“是啊,天下便有这般胆大之人。最可恨的是,这人赢了我之后,羞辱我之后,讥讽我之后,不等我反应过来,便一逃就是六年。她逃了也就罢了,可因那人之故,我从六年前,便…”他顿了顿,干脆不再说下去,而是问道:“你说这恨,深是不深?”
那少年张着嘴,他傻呼呼地看着自家郎君,‘嗬嗬’半天,才愣愣地点头道:“看来这仇是结得深。”
听到这回答,贵介郎君眯着眼睛一声冷笑。
柳婧跑回自家大门外时,一时之间,恍如经过了数月数年,直有隔世之感。
她扶着门框,一边调着气息,一边让自己的心恢复平静。
理顺呼吸后,她暗暗想道:改天一定得求求鬼神,别再让我碰上那人了。
她一个小姑子,生平第一次见到死人,见到刚刚从尸体上砍出来的热淋淋的鲜血,第一次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死亡将至的恐惧,就是因为那贵介郎君。
这一次,她其实还可以更镇定一点。可这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刻骨铭心。她本是一想到那黑衣首领便仿佛又回到那死亡将至的那近乎窒息的一刻。更何况,她再次遇上这人,恰好是这人在抄家收监之时!
她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恐惧和绝望和羞躁,算是在那人那里品味足了。她现在也不知道要如何避开这命中的魔障。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祭拜鬼神,请它们庇护自己远离那人,庇护柳府早点回到昔日光景。
咬着牙扶着门框,让自己完全冷静后,柳婧大步回了家。
几乎是她一出现在家门口,三妹柳萱便扑了过来。柳婧连忙抱上,小女孩搂着她的颈,格格笑道:“大兄,我要出去玩儿,母亲说,你许了,我才能出去。”
她许了,她才能出去?
母亲这是把家里的权利,正式移交给她了?
柳婧腰背一挺,鼓起刚才被那贵介郎君吓得虚软了的胆气,搂紧妹妹,大步朝里走去。
转眼间,她来到了柳母的房间里,看到还在刺绣的母亲,柳婧把妹妹放在一侧,跪在地上,轻声说道:“母亲,可以去看父亲了。”
柳母抬起了晕花的眼。
她先是看了女儿一阵,过了一会,因过于疲惫,声音哑涩地说道:“你说什么?母亲没有听清。”
不等柳婧重复,她又道:“你说可以去看你父亲了?你王叔跟母亲说过了,那些狱卒都是伸手就要金,一般的铁钱他们瞟也不瞟一眼…哎,这一家子不吃不喝,也应付不了那群老鼠啊。”
柳母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刚低下头去绣了两针,突然明白过来。慢慢的,她涩声说道:“婧儿,你弄到金了?”
柳婧点了点头。
“你赚了多少?赚到了可以去看你父亲的钱了?”见到柳婧点头,完全清醒过来,也实在想不出女儿如何来钱的柳母脸一沉,“我柳府至今,可是没有出过大奸大恶之徒的!”
柳婧连忙叫道:“母亲!”高声唤了一句,令得柳母安静下来后,柳婧认真地说道:“这金来路没有问题。”
她说道:“吴叔不是跟您说过吗?上次我雇的那二十个浪荡子,曾经在各处人多口杂之地听了四十天的是非闲话。我这金,便是从其中一则闲话而来。”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把那册子拿出来,把其中一项指给柳母看了后,耐心地说了自己到了常府后的交涉过程。不过在提到常府被查抄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道:“幸好那时女儿已经离开常府了。”
柳母细细地又问了她几句,心下相信了。她翻着那册子,眉开眼笑地说道:“母亲长得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闲杂人等的口角是非中,居然也能生出金子来。”
柳婧笑了笑,从袖中拿出装了一百两金的盒子给柳母。
饶是柳母本已相信,可当她真正看到这一百金时,还是被那金光炫花了眼。要知道,她和一大家子人,日日夜夜做工,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腰酸得动也动不了,一日所得,也不过三四枚铁钱。可她聪明能干的女儿一出手,轻轻松松便到手一百金。这是一百两金子啊,这一百两金子,可以让一大家子吃喝一二年,可以让她见到她的夫君,可以让那些狱卒善待她的夫君!
柳母想到激动处,不由哽咽起来。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失态,便转过脸用袖子拭着眼。
柳婧任由母亲静静的哭泣着。
等到柳母的啜泣声好不容易止息了,柳婧轻声道:“母亲,我们去见父亲吧。”
“是,要见你父亲,见你父亲…”因太过激动,柳母已语无伦次。
因柳母太过激动,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母女二人才打扮好,当然,柳婧还是那么一副男子模样。同时,按照柳婧的要求,她的母亲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因为脸上有伤,她还特意戴了一顶纱帽。
说起衣裳,毕竟柳府也曾富贵过,所以柳母要穿华裳,家里还能找到两件。至于柳婧,她自是穿着那租借来的男子华服。
一出府门,她又租了一辆马车,这才带着两个仆人,赶向监牢。
看着那出现在视野中的监牢,一个仆人凑近柳婧低声说道:“大郎,你说那些狱卒会不会看到我们穿得好,就使劲索要钱财?”
柳婧沉默了一会,轻声回道:“或许会…不过我想,应该是好处更大些。反正在见狱卒时,你们别说话,一切由我处理。”
不一会,马车到了。柳婧先走下马车,然后,她扶着母亲下了马车。
正要闲谈着的几个狱卒,在看到这家人走来时,都是瞬时睁大了眼。这些狱卒,在官吏中是下下等,他们升职的可能性不大,一个个挖空了心思钻营的,便是怎么从犯人和犯人家属身上多得一些钱银。
因此,这些年来,他们早就养成了衣帽识人的功夫。
不过柳婧一家,毕竟曾经富贵,柳婧和戴了纱帽的柳母缓步走来时,那风范十足十的。便是几个仆人,跟在柳父柳母身边多年,也早历练出来了。
几个狱卒把她们看了又看,最后,一个狱卒忍不住迎了出来,问道:“几位这是?”…这小郎君和这戴纱帽的夫人看起来挺不一样的,该不会是哪位贵人家的吧?
第十七章柳父
柳婧上前一步,温和问道:“柳行舟可是关押于此处?”
竟是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要不是有交待在先,柳母等人这时都要朝她侧目了。
与狱卒相见时要有什么表情,要说什么话,柳婧就在家中暗暗预演过无数次。因此,她此刻的温和,是一种隐在骨子里的居高临下,不耻下问。
果然,越是这样的温和,越是让人不敢轻忽,一狱卒马上应道:“在。”
柳婧平和地说道:“我们想见一见他,行么?”
见他们交换眼神,柳婧从袖袋中掏出十五两轻重,却做成了金锞子形状的黄金放在他们面前,“还请几位通融通融。”语气依然简短得近乎颐指气使。
这种金锞子,正是富贵人家常用来打赏人的,粒小而圆,光泽十分好。
这派头一出来,几个狱卒的态度越发恭敬了。一年长者站出来笑呵呵地说道:“郎君有礼了。来,这边请,这边请。”
说罢,他带头领着柳婧等人,朝着后面的监牢走去。
通过阴暗的巷道,不一会,众人便进了监牢。刚一进入,一股臭味混合着潮温霉烂的味道便充斥鼻端。
感觉到母亲有点失态,柳婧握了握她的手。
经过一间间不是哀嚎便是静得如死了一样的牢间,不一会,那狱卒来到监牢的后方处,他指着右侧一监牢叫道:“柳行舟!柳行舟!有人来看你了!”刚叫了两声,柳婧温温和和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这位阁下,能容我们与柳行舟单独呆一会么?”
却是在逐客了。
那狱卒早被柳婧这傲慢的温和给震住,闻言他连连点头,道:“可以,自是可以。”他偷眼瞅着柳婧,暗中嘀咕着她的身份,磨磨蹭蹭地退了下去。
狱卒一走,柳母便扑到了铁栏杆上,嘶哑地唤道:“行舟,行舟!”
在她的连连叫唤中,一动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人挣扎了几下。看到他艰难地坐起,柳母放声大哭,她嘶叫道:“行舟,你是这怎么啦?啊?”
柳父似乎腿已受伤,他扶着墙壁,试探地走出一步,才一动,他腿一软,在柳母的尖叫声中差点摔倒在地。柳婧低头一看,只见父亲的腿上血肉模样,隐隐还可以闻到一股恶臭。似是受了外伤一直没有治疗过。
柳婧既注意到了这点,柳母自也是看到了。当下,她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柳父已转过了头,睁眼朝几人看来。
饶是到了这个境地,柳父的头发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年不过四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三四岁模样。长相清俊文雅,眉目间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便是衣衫破烂,小腿流脓,可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清雅之气,虽然年到中年,此刻的模样更是憔悴沧桑至极,却还能称得上是美男子。
相比起柳父,正悲伤的哭泣着的柳母,不但看起来老了十岁,脸还毁了,只论外表,比起柳父来何止天差地远?
见到柳母,柳父哑着嗓子说道:“你来了?”朝着柳母笑了笑后,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别哭。”
说罢,他抬头转向另外几人。
就在这时,一个水壶塞到了他手中,柳父一怔,他看向把水壶递来的华服郎君,在盯着这郎君盯了一阵后,他先是一怔,转眼瞪大了眼。
见他要叫,柳婧压着声音说道:“父亲,我是阿婧,我不想让狱卒知道你我乃是父子。”
柳父当家多年,世事早已经惯,几乎是女儿一开口,他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当下他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转眼,他慈爱地说道:“孩子,这次苦了你了。”
柳婧摇头,她看向还在哭泣的柳母,温柔地说道:“也不知那些狱卒何时会催我们离开。大人,我们长话短说。”因左右两侧牢房里的人都在朝这边盯着,所以柳婧索性连称呼也变了。
女儿这话一出,柳父低叹一声,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二女儿。想道,她这个女儿,自小就才智过于常人,被世人称之为神童。可惜她什么都好,偏偏是个女儿身…原本他还想着,要让女儿当个普通的妇人,他做父亲的庇护她过一生。可现在却偏偏是他这个父亲,要让这养在深闺的女儿出面承担风雨。
柳婧前来时,把要向柳父询问的话给整理了几条写在帛纸上。现在,她打开帛纸先是问道:“大人,你那货船上,可真有私盐?”
柳父闻言摇了摇头,他涩声说道:“那日我们的船到了吴郡码头,刚刚停下,便有官兵前来,说是有人举报说,有货船偷运私盐。我头天晚上还清理过货物,船上的人又都是自家仆人,便不以为然…哪知那些官兵刚查到闵府的船只时,突然越过众船来查我的船。而他们一查,便在货舱中搜到了五袋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