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在李南咆哮前,卓绍华挂上了电话。任务完成,负责“二月风暴”的工作人员今天都准时下班了。夜色如胭脂,一点点在窗外涂抹开来。四周,是安静之外的另一种静谧,时间凝固下来的厚重感觉。
一道闪电掠过窗边,隐隐的雷声一步步随骤起的疾风送到了耳边,这大概是北京初夏的第一场雷阵雨,不知能不能落下来。港城那边倒是天天有雨,他是从天气预报看到的。
他和诸航一个多月没联系了,他知道她是谨慎,做任何事都会首先考虑对他会不会有影响。他为她受过两次处分,一次是生帆帆,一次是她在特罗姆瑟时。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样夸张,但她真是有点紧张的。她是空降从军,和从军营慢慢磨炼出来的军人不同,对有些事的看法、处理方式,都带有一点随性。
他没想过去纠正她,只要不违背原则,他愿意让她保持自我。
周文瑾死了,她在现场亲眼目睹,应该惊呆了吧,她会怎样理解这件事?
早在三年前,几处情报网陆陆续续被破坏,相关人员无故失踪、离奇死亡,上面就提出了“狩猎计划”。有些病症,治表不治里,是得不到根治的。诸航不知,当年周文瑾在升级军中档案防护系统时,偷偷备份了一套带去了A国。“二月风暴”不过是他故技重演,只是上次很隐秘,这次很高调。“狩猎计划”名单上的第一位就是周文瑾。
周文瑾…卓绍华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书卷味很重的青年,他刚从国外学成归来,站在自己面前,有些紧张。自己问他是否认识其他和他一般优秀的计算机人员,青年说他有一位学妹,叫诸航,是个计算机天才。那时,诸航刚生下小帆帆不久。卓绍华看着青年清俊的眉眼,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地看看他。第二次见面是在射击场,诸航被成玮捉弄了下,他怕她心里面郁闷,带她去打枪。刚好,青年也在那里训练。青年可能是察觉到了诸航和他的关系不一般,在车上当着他的面,显摆自己和诸航师兄师妹之情,诸航难堪得都不知怎么接话。第二天,青年竟然直接冲进他的办公室,责问他对诸航做了什么…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是从那儿打响的,怨恨、羞恼、绝望在心里埋下了种子,随着岁月疯长,然后一步步就这么背离了轨道。
过去的五年,青年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他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他知道青年仍然在意诸航,这种在意并不是因为爱,而是自己曾经青涩的那段时光回不去。在那段时光里,他是真正的周文瑾,他青春、阳光、自信,关于人生,他有许多计划,关于爱情,他有着美好的期待。
如果他要找上诸航,将会以什么方式?掳掠这样的游戏,高手只玩一次,因为他知道对手并不弱。宁大人质事件一出,自己以一个军人敏锐的嗅觉,嗅出空气中飘浮的异常粒子,便向夜剑借调栾逍来宁城。他承认他有私心在里面,可是只有栾逍陪在诸航身边,他才能勉强放心。
“二月风暴”的行动是他布置的,在机场射杀保罗是他的命令。这个世上是没有藏得天衣无缝的心事,只是少了一点细致入微的体察。以诸航的聪慧,她都会分析出来的,可能也会理解他身在其位的职责所在。
只是有些事,理智上会说服自己理解,可是情感上有道坎,却怎么也跨不过去。那个人叫周文瑾,那个人是她最纯真的风花雪月,那个人给过她一段美好如清晨的时光。他以这样的方式离去,又一次把他留给她的记忆上漆、着色、保鲜,一遍遍地提醒着她,他来过,他存在过,他不准她遗忘。
雨下下来了,瓢泼大雨遮蔽了万物,雷鸣声响在屋顶上空,雷雨天那种土地散发出的腥气和经受雨水肆虐的植被的青涩味,从窗缝里渗进室内,然后,呼吸也潮湿了。
秦一铭推门进来:“首长,您今晚不能再待在办公室了,您得回去好好休息。”
对,好好地洗个澡,吃点清淡爽口的,好好地睡个觉。可是他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不着急回去,先送我去个地方。”那是晏南飞的地址,隔壁小区住着诸盈。
雷阵雨来得急,走得也快。车开到半路,雨停了,风住了。要不是地面上有积水,很难让人相信刚才曾有过那番狂风疾雨的场面。
晏南飞开门时,愣了愣,下意识地朝后面看了看。“航航还没从港城回来?”
“还要在那边待几天。”卓绍华闻到室内有烟味,还有一缕他小姑卓阳爱用的号称用九百九十朵玫瑰才能提炼出一滴的香水味,目光扫过茶几上相对摆放的两只咖啡杯,他一时间尴尬得无地自容。“晏叔…”
李大帅和卓明一起退下来后,李大帅乐呵呵的,今天钓鱼,明天养花,后天跟人学京剧,日子过得充实而又高雅。卓阳却是非常失落、空虚,她不敢对卓明说什么,只得找欧灿倾诉,话里话外抱怨得很,听得欧灿耳朵都磨出了茧,恨不得看到她就躲。谁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找上晏南飞,当初他俩
离婚时,她的决然、冷漠,后来怎样折腾,晏南飞一直表现得包容、大度,所以就连坚决站在卓阳那边的欧灿,也无法挑晏南飞什么刺。作为卓阳的侄子,虽然晏南飞是诸航的父亲,卓绍华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晏南飞拦住他即将出口的歉意:“我和卓阳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听她说几句话,我还是有这个时间的。但是我对她说,下次过来找我请预先电话联系,我不可能时时有空,而且这么晚,也不是很方便。我们的年纪不会让别人多想,可是熟悉的人看到,会让孩子们难做人。”
小姑走的时候一定是灰溜溜的,她来这儿,本来就是自取其辱。卓绍华连耳朵都滚烫了。“下次她要是打电话,晏叔就说没空吧!”
“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来了。”晏南飞平淡道,“你别多想,她找我不是说她后悔了,她想和我复合。她那么骄傲,那样的事她做不来。我和她好歹做过多年夫妻,谈不上最懂她,我应该也是很懂她的。她只是想找个懂她的人说说话。”
这个醒悟会不会太晚,会不会太可悲?但这却是不可磨灭的事实,路,只要走过都会留下印记。他们会,诸航和周文瑾也会。
“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们也是有过好时光的。不过,现在的时光更好。”晏南飞笑了起来,“你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卓绍华拘谨道:“如果可以,我想喝点酒。
”
晏南飞一挑眉,打量着卓绍华。“行,我陪你,只是下酒菜寒碜。”
“没事,我不讲究。”卓绍华解开上衣上方的纽扣,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过来时,晏南飞把酒和菜已经摆上了。酒是42°的五粮液,菜是一碟午餐肉,一碟水煮毛豆。“毛豆是骆佳良晚上送来的,梓然突然说想吃,他找了几个大超市才买到。”
卓绍华笑了,拿起酒瓶倒酒:“高考的孩子得罪不起。”
晏南飞脸上浮起一丝怅然:“航航高考时,不知道有没有想吃什么,不知道有没有买到,那时候物质不像现在这样丰富。”
卓绍华端起杯子与他的碰了碰:“诸航要是小时候在您身边,您不知会把她宠成什么样。”
晏南飞神往道:“我一定是个没原则的父亲,哈哈,但是航航不会有现在这般出息。诸爸诸妈还有诸盈、骆佳良,他们把航航教得非常好。”说到最后,声音低了,往事还是不宜多提。
“晏叔现在依然是个没原则的——外公。”卓绍华故意拖长了声音,这话匣子一开,晏南飞整个人都飞扬起来:“恋儿上次来北京,我们不知相处得有多好。那孩子太可爱了,粉团子一样,我们坐地铁时,我给她讲故事。每当她听不懂的时候,都会那样呆呆地望着我,神情茫然天真,模样懵懵懂懂。可是遇到她擅长的事,她又特别有主见。有一次,她在沙发上拼图
,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可惜都是错的。她看都不看我,一心一意地按自己的想法拼。”
卓绍华仔细聆听着晏南飞说的每个字,竟有些着迷了。
诸航你知道吗,这么可爱的恋儿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因为相爱决定再要的那一个孩子,有一天,当我们老了,她也会有属于她的孩子,我们就会像晏叔这样,成为没原则的外公、外婆。
诸航,你愿意陪我到老吗?
酒不知喝了几杯,手机响起的时候,卓绍华起身去阳台接听,四四方方的房间突然晃动起来,他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喝多了。
还是那个李大个子,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奸商!“李大校,你的提议,我们可以明天再讨论吗?我头现在有点晕。”他尽力拽住残留的清明,口齿清晰道。
电话那端,李南吼声如雷:“你晕死也不关我的事,我告诉你,你老婆她疯了!”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诸航毫不示弱,以暴制暴。
“你没疯,会大白天的跑过来向人要具遗体?”李南嫌弃地蹙着两道浓眉,阔目圆瞪,任谁遇到这事都觉着很诡异。
诸航逼到他面前,个子矮他一截,气势却一点也不逊色。站在门外的栾逍悄悄带上房门,里面一旦开火,他如在场,会很不好办,帮谁都不是。
“你别回避我的正题,我再问一遍,保罗死了没有?”
“死了!”李南强忍着心头的怒火。
“你确定是不是死透了?不会变成僵尸?也没机会复活?”
李南直抚手臂,他被她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惊悚片看多了吧!”
“回答我的问题。”诸航咄然地瞪视着他。
李南攥紧拳头:“诸中校,我是不打女人,可是把我逼急了,在我眼里,人是没有性别区分的。是的,他死得不能再透,估计重新投胎都难。”
“遗体检查过没有,确定肌肤里没有埋芯片什么的?”
得,惊悚片改科幻片了,还敢说自己没疯。李南没好气道:“他现在除了那个名字,其他的和太平间里拉出来的任何一具没什么区别,你满意我的回答吗,诸中校?”
“既然这样,名字留给你们,功过簿上怎样写,也请随便,遗体请尽快火化,骨灰给我。”
李南听出门道来了:“你要给他收尸?”对,他忘了这茬,这两人在特罗姆瑟一起待过八个月,在北航也曾是师兄妹。“不好意思,遗体在港城警方手里,我无能为力。”他摊开双手,一副爱莫难助的样子。
诸航紧抿着嘴唇,死死地看着他,看得李南如芒在背,看得他相信如果他不答应她,她会拆了这间屋子,不,她会生吃了他。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理!他不情不愿地打了个电话,边腹诽边写了个地址。“我和那边说好了,你过去,会有人接待你。”
“辛苦李大校了。”诸航丢下
讥诮的一瞥,开门出去。李南咧咧嘴,自言自语道:“阴阳怪气给谁看呀,你要装有情有义,我又没义务配合你。真不懂卓绍华眼睛怎么长的,这女人要原则没原则,要纪律没纪律,还敌我不分。”
“诸老师,我开车送你过去。”栾逍追上诸航,指指泊在外面的黑色七客汽车。
诸航站住脚,淡漠地摇了下头:“不麻烦了,栾老师!”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到底还是生分了。栾逍苦笑,她应该是怪罪他对她的欺骗,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听到她对他说“你可以放心地把你的后背留给我”吗?
诸航没有刻意回头,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栾逍被阳光拉得长长的身影,像是很落寞。她很想问一句,她这个给他做“侦查”的搭档称职吗?但她忍住了,这句话一旦问出口,很刺人,也很伤人。栾逍是在执行任务,他有他的原则和纪律。可能是前面的日子相处得太融洽,于是她就把很多事想成了理所当然,她忘了他真正的身份是夜剑里的一把利刃。
把栾逍与高岭联系起来并不难,他利落的身手,对狙击手的了解,还有同时来宁城的那个时点,穿透她眼前迷雾的那束阳光是保罗到机场的时间。VJ给保罗预订了二十多架航班,平均分成三天,时间有先有后,保罗随时都可以变更航班班次。保罗从帆船酒店出发时是搭的一辆货车,准确知
道他离开时间的人只有她。她每次去看保罗,都没向栾逍隐瞒过,当她听完辩论赛出来,和帆帆说话时,也没躲着栾逍。
射杀是不会随意下达的命令,除非事情过了底线,已经迫在眉睫,为了让伤害降到最低,无法等到法律来做出裁断。也许周师兄这五年来做过的事,她不是很清楚,好吧,这样的结局是他应得的。可是这个结局不应该从她这里执笔,这种成为一颗棋子的感觉很不好受,她有些无法面对。诸航自嘲地一笑,她不怪罪栾逍,她只是像个一不小心吃撑的人,需要时间来消化。
她知道不可以走进死胡同,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她向首长说明她为什么要来港城,好不容易首长同意了。她后来才想起首长并没有给她提要求,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要求呢,原来网早已经张好,她只要坐在网中,保罗看到自然会走进网里。如果她不来港城,行动可能会有所调整。她怎会不来港城呢,首长站那么高,那么明察秋毫,那么高瞻远瞩,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也许周师兄在他眼中,也是透明人一样。《三国传》里,周公瑾一步三计,诸葛亮三步一计,可是最后,周公瑾吐血而亡、英年早逝,孔明先生却硬生生占住了三分之一的江山。周公瑾用心良苦、足智多谋又如何呢?去年九月,栾逍就来到了宁城,和她一块进宁大教
书,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布下的吧!无懈可击的行动,意料之中的结局,李南在执行时,怕是背后对首长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周师兄呢,他说得很对,无论他做过什么事,他有多坏,在她心里,对他总残留着一寸不舍、不忍,所以他坚信她会带他回家。栾逍呢,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之劫,他确定她不可能欺骗他。不知她的表现,他们是否满意?
理好脉络了,横平竖直,清清楚楚,是她坚持要来港城,所以怨不得任何人,是她脆弱,是她矫情,才觉得有点难过罢了。
李南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保罗的遗体明天火化,然后骨灰就交给诸航。诸航向K大辞行,意外的是她只教了几堂课的学生们对她很是不舍,给她买了鲜花,还买了超大的相册,分别在K大各个标志性的景点前留了影,一一放进相册,照片后面还写了几句话给诸航,评价很高。
诸航受宠若惊:“我真像你们说得那么好吗?”
有胆大的学生上前拥抱了她。“是的,你是我们遇到的最不像老师的老师,也是我们最喜欢的老师。”
诸航捧着相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晚上,她带帆帆去坐了著名的天星小轮,观看了每晚八点在海面上上演的镭射灯光音乐汇影,帆帆惊叹得都屏住了呼吸。她也被演出所震撼,但是有些城市,即使再美、再令你震撼,只要来过一次,就
绝不愿再踏进一步。她不会怀念港城的。
诸航买了只青花梧桐的瓷瓶来装保罗的骨灰,上面的花色是疏淡的江景和高而阔的云霞,这让她想起宁檬那只蹩脚的望远镜镜头里的周师兄,站在水房的窗口前,眉宇清雅,神色淡远。
机场安检时,工作人员瞪着瓷瓶,要开盖检查。帆帆冲过来,仰起小脸恳切地说道:“阿姨,这是叔叔,请别打扰他。”工作人员连忙缩回手,只用监测仪器照了照,便放行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活着的人对过世的人总怀有一颗悲悯之心。
诸航宽慰道:“没有关系。”
帆帆竖着耳朵听广播,听到飞往宁城的航班即将起飞,连忙站了起来。帆帆想家了,诸航愧疚地看着帆帆:“帆帆,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宁城,我们要先把叔叔送回家。”
帆帆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我帮你抱会儿瓶子,你抱很长时间了。”
“瓶子很重,不能打碎,妈妈不累。”
“碎了叔叔就回不了家了,是不是?”
一股热潮在眼中泛滥,诸航抑住哽咽。“是的,叔叔离家太久,他太想家了。以前,我们一起在北航读书,叔叔很优秀,很多女生喜欢他。”
“可是他只喜欢妈妈。”
诸航被帆帆的话惊得眼泪都止住了:“你听谁说的?”
“没有谁,我自己想的,因为我妈妈更优秀。”
“那是不是你爸爸最优秀?”看着帆帆骄
傲的小表情,诸航看看四周,还好,没人听见。“帆帆,在你眼中,爸爸妈妈当然是很好很好,可是,做人要中肯…爸爸的信?”
帆帆看看牛皮信封,又看看诸航手里的瓶子,想了想:“我读给你听吧!”
诸航把瓶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我来。”
第四封了!现在很少有人用笔写信,有时候拿起笔,会发现很多字都不会写。每封信,抬头、落款,首长都严格遵照着书信的格式,通篇没有一个错别字。帆帆没有夸张,读书时的首长一定最优秀。
撕信封的手有些沉重,不知怎么,突然不想看首长的信,但帆帆在一边等着,好像信里面藏着什么重大信息。
诸航: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明城墙之约?那天,我在城墙上等了你三个小时,看了人家拍婚纱照,看了情侣一起锁情人锁,看了落日,看了华灯初上的夜景。一个人在城墙上走着,有些突兀,经过的人都会格外多看我一眼。我该换身更休闲点的衣服的,那样我会看上去像个游客。
秦中校上来找到我,提醒我过去多长时间了。他拼命想隐藏,我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讶和同情。是呀,我是一个被妻子放了鸽子的男人,好像很可怜。我笑了,他以为我在强作欢颜,本来就很谨慎的人,再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我都替他累。
其实,我真的没有失落。虽然你没有过来,但这个晚
上我享受到了。我准备和你一起看的风景、走的路,我都做到了。也许别人会说两个人一起走和一个人独行怎么可能一样,是不一样,可是我做的时候想着你,遗憾就降低了。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很大的事阻碍了你,你不会故意不来。我的自信并不盲目,你把我放在心中的什么位置,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告诉我。
如果你总是怀疑爱,你就会得不到完整的爱;如果你觉得你幸福,你就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诸航,我是一个被爱着的幸福的男人。等你回家,我们一起去看长城,这次不可以失约。
卓绍华
××年3月17日于凌晨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掉了,先是一滴,然后是一串,打湿了手背,打湿了信纸。帆帆紧张地拽住她的手:“妈妈,爸爸说什么了?”
她知道很多人在朝这边看,她知道要抚慰下帆帆,她流泪和首长无关,而是命运太折磨人了。她以为那次去温哥华是她和首长之间最后一次疏离,原来还有下次。他们不是真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能一次次地放在火里检验。这世上没有什么坚不可摧,华丽的泰坦尼克号冰海沉船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泪水怎么都拭不尽,她索性不管了,总捂着伤口怎么会痊愈,看吧,丑就丑,又不犯法!
对面椅上坐着的一个头发长长的男子,漠然地扫了眼诸航泪水纵横的脸后,又晃着一
双大长腿,两眼放空,跟着手机的音乐唱着:夜空里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噢/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周师兄的家在山里,山不险峻,是那种连绵起伏的山,像轻轻翻滚的波涛一样,很秀丽,因为离市区不远,山里的路修得很平坦,经济条件也很好。山里的墓地统一建在半山腰上,规格也是统一的,大理石做墓碑,后面四四方方的是墓。
“他也叫周文瑾?”雕刻墓碑的匠人惊讶地问道。
周文瑾这个名字在山里很出名,大家都知道。诸航点点头。匠人埋头干活,嘀咕着:“竟然一个字都不差呢!”
碑上刻了字:周文瑾之墓,立碑人:友人猪,都是大气的宋体。碑立上后,诸航把一束菊花和《带我回去》那本书都放在碑前,让帆帆鞠了三个躬。匠人下山后一定会把这巧合的事说给周师兄的父母听,日后,他父母冲着这个名字,清明、中元时都会过来看上一眼。周师兄,这就是你的心愿吧!
那天在海边散步,他因帆帆说的孝敬之道失控了,回来时,怔怔地看着天空,天空像一块黑色的丝绒,沉沉的,毛茸茸的,只有夜空中的星星显得格外醒目。他说我不是这些亘
古不变的星星,我是一颗被放逐的流星,我不知道我会落在哪里,还有谁会记得我。
周师兄,别担心,如若尘世将你遗忘,请对秀丽的青山说:我在;请对湍急的溪流说:我在;请对安静的村庄说:我在…诸航蹲下来,摸了摸墓碑。
“妈妈,我们回家吧!”安静的墓地让帆帆觉得寒气逼人,他紧紧抓住诸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