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中巡,他头脑一热,挥笔泼墨,写下太子登基大颂。

司马衷仰天大笑,“等老皇上升天,小王登基之日,对郭卿一定大赏厚赐。”

郭俊跪地三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那夜,两人喝到天明,同床抵足,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分开。

那张他亲笔书写的登基大颂,醉醺醺中,随手一扔,以后也没想起找过。

今日正午,总管引见一位慕名而来的中年人,说姓孔名综,代表楼外楼主马公子献上薄礼。

郭俊见此人举止潇洒,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不象是寻常之辈,心下便愿结交。受下礼物,打开一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正是那张登基颂的刻印版。

“我家公子对郭大人仰慕已久,甚感相见恨晚。今日在楼外楼设宴,恳请大人前往。象这样的薄礼,我家大人已备下数份。”

郭俊看着那么颂札,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渐渐汇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滚动。在他府中出入自如,握有可以把他捏得粉碎的证据,虽然他不记得还有没有这样的证据,但这一份颂札就可让他死个十回八回。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哪敢怠慢,慌不迭地便随孔综来到楼外楼。

满室凉意,他却如坐在火山头。侍女体贴地递上凉茶,喝了几杯,仍是汗如泉涌。

瞧着商贾们都签好契约,马晔客气地敬了几杯。郭俊也讨好地帮着敬酒。

“郭大人,你在这里,掌柜们放不开喝酒,我们里室谈话吧!”马晔低低地对郭俊说道。

“好!”郭俊忐忑不安地站起身。

极雅致的内室,泌人的凉意一会便让身子舒适了。侍女送上点心和冰镇梨汁,掩上门,只留二人在室内。

郭俊大气都不敢出,坐得直直的。

马晔微微一笑,从一侧拿过一张纸卷。郭俊定睛一看,大汗淋漓。纸卷底端清晰的“郭”,乃是洛阳纸商特地为他定做的宣纸。

“大人,不必紧张!草民在江南经商,路遇一茶馆,看到有人在叫卖此卷,因价格过高,无人问津,草民诧异,购下一看,心中大惊,收好不再让别人看到。对于大人之名,草名早已如雷贯耳,不愿大人遇奸人所害。今日能与大人结识,真是荣幸。”

马晔说着,顺手递给郭俊。

郭俊抖索着接过,奇怪他竟然不以此要挟于人。心中不禁对眼前之人又敬又惊,“多谢公子,此卷乃郭某戏作,要是落于他人之手,只怕郭某今日已人头落地。”

“草民一介商人,只重于赚钱,对国事没有兴趣。但能够交到郭大人这样的朋友,草民如倚高山大树,从此可专心经商,不用担心京城中眼红的小人生事,对吗,郭大人?”

“公子放心,郭俊今日交下你这位朋友,日后上达朝臣,下至百姓,再无人敢在公子名下的任何商铺闹腾。”郭俊忙不迭地拍胸保证。

“呵,那先在此多谢大人了,来人!”

孔综托着一个绸巾盖着的锦盒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打开。

郭俊只觉眼前流光溢彩,光芒四射,盒中放几件粉色的石块,均是他从未见过。不禁眼都看直了。

“此物,蛮人称钻石,来自一个神秘而又遥远的地方,一位航海的朋友送给草民,物稀无价,但请大人笑纳。”马晔不以为意地指着锦盒。

“你。。。。。。。你送我。。。。。。。。?”郭俊结结巴巴地问。不敢相信这稀世珍宝要归自已属有。

“嗯,就当是今日郭大人相助的谢资。其实,钱财乃身外之物,与郭大人这样的朋友相识,这点见面礼真的不算什么,大人,收下吧!”

郭俊直喜得眼都舍不得移开。孔综从怀内又掏出一个绢布包着的小包,展开。

这件,郭俊听说过,乃是传说中的龙形玉,千年美玉自然形成一条逼真的龙,那价值是几座洛阳城都无比相抵,神奇的是它的喻意,得此物者,得天下。

郭俊惊恐地看着马晔,已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心中对此人的威慑。

“听说郭大人和太子相交甚深,此物送给大人孝敬太子吧!”马晔漫不经心地掩上绢纺,放进郭俊的掌心。

“马公子!”郭俊眼眶一红,不由自主双膝跪地,“今日,公子救我性命,又赠我厚礼。今生今世,就连生身父母对我也没有如此好过。这大恩大德,郭某如何相报?”

马晔含笑扶起郭俊,“大人说哪里去了,这钱物从天下人手中赚来,还归天下人,不要太过在意。日后大人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替我引见与太子和别的大人相识,日后在洛阳方能站得牢牢的呀!”

“此事包在郭某身上,不出三日,郭某保证领公子与太子相见,至于其他大人,郭某明日便可带他们来楼外楼小聚,郭某虽不才,这点还是做到的。”

“那就多谢大人啦!不敢耽误大人公务,他日再叙。”马晔徐徐起身,准备送客。

孔综体贴地装好锦盒,递给郭俊。

石磊开门进来,引领郭俊出楼。

马晔缓缓转过身来,指着郭俊刚刚坐过的椅和喝过的茶杯,冷冷地说:“那些给我扔了,这室内用水清洗一遍。”

孔综抬手应声,“是!接下去,公子意欲何为?”

“当然是开门迎客,还有看望故交喽!”马晔眼望窗外,萧索一笑,“物事人非,这世道怎么如此擅变?唉,气节是小,性命关天,只怕也是身不由已吧!”

孔综一怔,然后了然地叹了口气。

“滔滔江水东流,多少风流人物随江水流逝,好似无争气之要,可人活在世,不就争一口气吗?”

孔综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在下随公子多年,虽常年在外打理生意,但对于公子的心意也懂一二。公子你行的是天道民意,忍无可忍,就不必再忍。恶人自有恶报,此乃天意!”

“嗯,你出去休息吧,都累了几日,终于今日一切顺利。”

孔综出去了。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只觉得心累,以前自已所不耻的行径,今日自已却亲自出手。

不会让他们死得很快,他会慢慢看着他们相互猜忌、相互折磨,最后两败俱伤,他坐享其成。

他必须这样做,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马晔冰着脸,推开侧门。偌大的庭院中,季千姿正在墙角一块地上浇水施肥,雪白的衣裙上沾满了泥土,就连头发上也碰到了。

这以前好象是块花圃吧!果真,名贵的鲜花已化成花泥。

“千姿,忙什么呢?”他含笑走近,阴冷的面容不自禁放暖。

“种草药呀!偶尔有个摔伤、烫伤、头疼什么的,就不必去药房抓药了,我可以对付的。”抬手拭汗,脸上也脏了一块。

这么美的容颜,从来不知珍惜,象对一块抹布般随意。

不舍地拉住她忙碌的身子,以衣袖擦去脸上的污泥,“歇会吧,看你热得样。”

“不行,就是要太阳好好的时候栽种,你也别闲着,帮帮我呀!”不由分说,脏污的小手就挽起他的衣袖,塞给他一包种子。“两个放一个坑,不可以多哦!”

他宠溺地摇摇头,只好蹲下,学着她丢种,然后浇水、施肥。

“阮公子没有来吗?”

“来啦,喝了杯茶,他一直和我谈诗论文,你知我一看书就头疼,又怕丢了爹爹的脸,只好推说不适,让他先走。明日我和他一起去故园看看,好吗?”

马晔凝望着她,“很想去吗?”

丽容一颤,泪盈在眶中,“爹爹心情不舒适时,就打铁,要不就种菜。那些事非常简单,投入进去,人会忘了烦恼,非常快乐!”

她没有好奇前厅发生的一切,没有询问他结果,只是辟了一块地,用她的方式带给他一方安宁。

他突然好感动,忙低下头丢种,掩饰脸上的泪意。

“如果想去便去吧,不想妆容,就戴上面纱,天气热,别人不会多虑的。沈先生差人从金陵送来了你的秋装,你挑件穿穿吧,哦,现在天热,还是穿清凉点的,但早凉晚凉,一定要注意别冻了。”

她暗暗叹气。果然人不能看表面,马晔年方二十有六,相貌俊伟,尊贵清冷,但唠叨起来,与那婆妈有得一拼。

她好想喊他一声“娘!”。

“行,大哥,其实阮大哥也是好人,你不要担心啦!山月姐姐催我过去住几日,我寻思。。。。。。。”

“不可!”阮湛之是性情中人,随性豁达,不拘小节,遇酒便不识南北;山月是一位小女子,自已都不能保护,他如何敢把千姿托付给他们?

“可以白日过去玩玩,但还要让石磊跟着。晚上一定要回楼外楼!”

石磊?那个大块头,她是小人,会记仇,“我不要!”

“那我不种地了!”他作势要站起。

“要啦,要啦!”很紧张地按住他的身子,“看好坑,不可以少放呀。”大人有大量,她不计较行了,有人在一边帮着提个篮什么的也不错,再说也不能惹今日已身心疲惫的人再烦心了。

“晚上喝点药粥好吗?”小小的声问。

马晔抬起头,“楼外楼的素食做得不好?”

“不是!”叹气,“喝了那么多酒,吃点药粥补补身子呀!我亲自做,你可要多吃哦!然后,晚上,我们对月奏琴,我今天想弹《高山流水》,要不《十面埋伏》?”

“《高山流水》!”冷寂的心被浅笑柔语注得暖暖的。这天下只有他有福可以选听绝世琴女的曲目。

“行,不过先要帮我种好草药。”

条件很公平,尊贵的公子乖乖地埋头丢种。

楼外楼的上上下下,出出进进,无不瞠目结舌。

第十四章,清风徐来 上

阳光和煦,竹林幽静,树篱旁野花迎风款摆,微温的空气飘满了花草香与浓浓的人气。雅致的木屋、铁房、菜地,包括小径深处与官道衔接的狭长索桥,背依的青山,那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

“就是这样,我记忆中就是这样,一点都没变,阮大哥!”小径上,季千姿欣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睫翼上不自禁有了湿意,“我对洛阳除了刑场,毫无任何印象,但这里,我一直都有梦到,清清晰晰,每一点每一滴。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

激动不能自已,双手蒙住眼,蹲下放声大哭。

从积云山千里迢迢来洛阳,为寻亲,也是回家。但一看到哥哥住在山叔叔家,一大群陌生的人,虽然人人宠她,但她心中仍有个家的影子,看得清却无法靠近。

阮湛之爱怜地拉起季千姿,让她依着怀中抽泣。

“家父一直非常敬佩嵇叔,两人相惜相知,结为忘年之交。稽叔受害后,他便一病不起,临终前叮嘱我要留下这个小院,让他魂有所泊。这里曾是竹林七贤吟诗作画,奏琴唱颂之地,当今多少名作便是从这里诞生。天下读书人经过此地,都长叩不起,景仰高拜。千姿,虽然你我都是名士之后,但好像你的地位比我高出许多。”阮湛之理好她发上的纱帽,笑着说。

“爹爹性情刚烈、正直,不屑权贵,所以得天下人敬仰,阮伯父稍有隐晦,心都是一样,但外人不懂。我哪有什么地位,小女子一个,到是阮大哥,教书育人,比我有用得多。”说起爹爹,她总是泪水婆娑。

阮湛之深瞳中闪过一簇无来由的失落,“当今朝庭,让人失望又让人心寒,外有隐患,内有恶奸,皇上失德又失职,拥护这样的天子,我会觉着委屈,但却不会起身号召大家推翻,我随性惯了。我没有你兄长耿直的性情,一心为民,我只想把自已平生所学教给世人,让他们自已去看清这世间的黑与白。”

“不自大,力所能及。爹爹和阮伯父当初就是这样。”仰起头,敬慕地看着俊朗的男子。

“呵,千姿,你不仅面容与稽伯父像,就连性情也像。”他俯首,目光炽热。

“才不,我最怕读书了。我喜欢自由自在,顺其自然,得失泰然。”季千姿拭去泪水,放开他的手臂,走上田埂,向木屋走去。

阮湛之盯着窈窕的背影,狂放的心不由一动,似乎寻觅多年的知音近在眼前。

穿过小院,走近中厅,一看到木桌上燃着的清香和琴架上的古琴,季千姿愣了,回首愕然地看着阮湛之。

相随进屋的阮湛之微微一笑,“你以为只是保存这所小院吗?每日都有一位家仆过来打扫,这香是我点的,琴是我常奏的,外面的菜地也是我种的,但愿主人不要怪罪我随意闯入。”

“哪会!到是要多谢阮大哥给我一个家。”季千姿盈盈坐下,摘去纱帽,轻抚着琴弦,悠然若思。

“不要对我讲你不会奏琴,贤慧师太可是古琴中的好手,当年你爹爹对她都是赞赏不已。”

“会,只是坐在这里,好象爹爹站在一边,我不敢弹奏,怕他嫌弃我这个女儿让他失望。”

“千姿!”阮湛之蹲下抓住她的双手,“要是稽叔叔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一定要痛饮三大杯,做诗千行,大呼:得女如此,人生何求?”

季千姿破涕而笑,抬头张看着四周,“我都不想走了,回到这里,有种久违的温馨。似乎就从没有离开过。”儿时的不安和惊惶,到了这里,一切都消失了。

“那就不要走!”阮湛之眼眸一柔,“这儿本来就是你的家,弹琴、种地、采竹、看山景,把自已融在天地间,不理世事的烦琐与人心的险恶,自由自在、快快乐乐。”

“那大哥呢?”季千姿不自觉地想起另一个孤单的身影。

阮湛之误以为是稽绍,“你大概不知,绍弟今冬就要与山月成亲了,他自小住在山府,以后一定也会。这里是你的,属于你一个人的。”

季千姿茫然了,一个人住在这里?那种惊惶不安被驱离的恐慌又起。

“如果你愿意,我会陪着你住在这里,永远!”他舍不得她眼中那种无助,象个流浪的孩子找不着家。轻易跃动的心也渴盼她有一份回应。

但是好像太急了。

“不要,阮大哥有娘亲有家人,在这陪我,我不是夺走你家人的快乐吗?”季千姿坚决地摇摇头。

阮湛之无奈地耸耸肩,她根本听不懂他的暗示。想来她自小和尼姑一起生活,对于男女情事,一窍不通。意识中除了家人、朋友,就不能接受别的。

“当然,阮大哥过来做客,我很欢迎。”她很大方。

阮湛之一语不发。

她叹气,“家到是家,可是总觉得少了什么?”从前,家中客人来往不息,谈笑声、读书声不断,现在这一刻,会不会太安静了?

她寻思片刻,又与他对望半天。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打量,她注意到他俊眉轻扬,在等着些什么。

她深吸口气。自来洛阳后,她大半都与马大哥一起,一切都是他为她安排好,什么都不操心。不自觉她就变傻了,当然本来也聪慧不到哪去,只是这阵所有的人都把她抬高到与她爹爹一个地位,她有些飘飘然。遇事才发现,她原来还是积云山上的她。

“唉,阮大哥,你说是做自已好,还是沾着光做人子人女好?”

“这要看你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了。”阮湛之留了个尾巴,让她自已想。

她撇撇唇,“我是季千姿呀,但确实是稽康的女儿,是不错。但我更是我自已,我还是想做自已,让自已绽放芳华的自已。”

“你不知你已经绽放芳华了吗?”阮湛之目不转睛,哑着嗓说道。

父母早逝,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泽可以沾上,唯有独立成一景,别人才会感觉到你的存在。

他如不努力修学,如何教书育人。她讲不清许多事,但她的心与他不由自主已互通。

“有吗?”她皱起眉,不能领会。算了,不想了。

“阮大哥,我突然想抚琴了。”想不通的时候,就抚琴一曲,然后一切就了然。

“可惜我的洞箫没带在身边,不然可以和你合奏一曲。”听说爹爹从前与稽叔合奏时,动情处,泪水纵横,两人相拥痛哭。他一直渴望有这样的机会,有这样的知音给他那样的共鸣。

“那就去太学院吧!反正时候还早,只要天黑前回楼外楼就行。这里,我会常来。”她慢腾腾起身,留恋地看着四周,也许有一天可以游说大哥陪她过来同住。

“千姿,你住到阮府,不然就山府吧!”每次去见千姿,那个马公子审视人的眼光让人不好受。

“马先生不允许。”在外,她都喊马晔为马先生,为了与他现在妆扮的年岁的符合。

“哦!”他不多说。相信目积月累,她自然会离开楼外楼的。小孩家认生是自然,小孩家擅变也是自然。

第十五章,清风徐来 中

做太子的感觉,真是两个字----------爽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庭上受众臣三叩九拜,连那些从前对他颇有微词的老臣现在见到他,也是早早弯身作揖。皇帝对他一日比一日看重、依赖,多少国事全由他决策。美貌如花的匡似画也已成为他怀中之物,他现在呼风唤雨,想如何便如何。

“春风得意”这个词不足以描述他现在的境界。

早知如此,当初真该早点把那位匡小姐呈给老皇上,愉悦了他,也愉悦了自已。唉,浪费十年的光阴呀!

幸好,还不晚。现在,皇上越发苍老,他正青壮,这如画般的锦绣河山就要易主换号啦!

司马衷得意的摇头晃脑,从刑部视查回宫,打马在街头,看着洛阳繁荣的街景、路上羡慕的眼光,真是心情大好。好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懒得理睬那些,为我所用者,不管能为与不能为,他都敢为。

人不为已,天殊地灭。

太学院、贡院与皇宫坐落在一处。经过太学院时,司马衷突地皱起了眉头,“宋公公,今日有什么不对吗?”他侧马问跟随着的东宫大太监。

宋公公四下张望,又竖耳凝神,恍然大悟道:“太子,今儿没听到那群太学生的读书声啊!”

“对!”司马衷一拍大腿,“小王说呢,往日走到这儿,便是听到那群书呆子呜呀哇呀的哼哼声,今日阮湛之没开课?”

“不会,太子,你看阮府的轿子停在院外呢!太子,你听。。。。。。”

一阵急促的古琴声从太学院的书舍传出,带着清亮的镜子般的声音,空明,穿透远古,尔后转变成幽泉微风,这时,箫加了进来,一高一低,曲折绵长,月裁月破,豁然开朗,闻者似放下一切身体外的尘杂、无我无物、超然物外、身、心洁净无暇,满怀幽古之情,与古贤一道品味山水的欢乐、智慧的皈依。

司马衷痴了,情不自禁跨下马,抬脚上阶,轻轻的。

偌大的书舍,三千太学生正襟端坐,满脸虔诚、倾慕,前侧,一位头戴纱帽的白衣女子在窗下抚琴,俊朗的阮湛之手持管箫,两眼含情,与她吹奏默契。

“好曲!”司马衷用力拍手,脱口叫道。

琴音戛然而止,太学生们齐唰唰站起,看向他。如果他没有看错,那种神情叫做嫌恶。

司马衷有些羞恼,干笑几声,背着手,阔步走进书舍,“继续啊,怎么停下呢?”

白衣女子已转过身去,阮湛之冷漠地冲他一施礼,“太子驾到,不知有何见教?”

说实话,司马衷有点怕阮湛之,不是打不过他,而是那种所谓的文人气节,让他

找不出任何理由骂他、整他。他就那样冷冷的往那里一站,读他的书,行他的事,管你是太子王孙,与他无关,他不求高官,不,是你把高官捧在他面前,求他做,他都不屑一顾。礼貌得挑不出一点毛病,却又让你感觉得到不受尊重。司马衷很呕心这事。

文人如柳,折不断根系,来年一发芽,又绿意满树。

父皇曾经怒杀过文人之首稽康,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悔意,三千太学生的聚众抗议,至今仍历历在目。

文人是吃软不吃硬,只能细哄诱。朝庭重用稽绍、看重阮湛之,才让太学生们激愤的心慢慢平静。

治国不能全靠武力,文人的作用同样不可小视,洋洋洒洒千言,便可颠倒乾坤。

君王心胸如海,能包容得下这该死的假清高。

司马衷佯装恭敬,抬手还礼,“小王只知阮先生才高八斗,没想到箫也吹得如此出神,真是多才多艺。小王出公差经过院下,情不自禁闻曲下马,意犹未尽,沿曲上楼,好奇这弹琴之人是谁,哈,没想到是阮先生。阮先生日后不教书,进宫做乐师也不错。”

阮湛之俊朗的面容一冷,淡淡笑道:“阮某吹箫是给知音听,不为取悦别人。”

司马衷脸一僵,知道话说错了,无趣地笑道:“那是,那是,阮先生是何等风雅之人,怎能做那俗事?”心下对阮湛之不禁又恨几分,三千学生一个个满脸严防的眼神,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别人讨好他都来不及,今日他却象一个不受欢迎的人闯了进来,受人嫌弃,他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书舍,杀了这群书呆子。

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刚取得父皇信任之时,切不可凭性情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