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身在人流中,前尘往事不由自主地就涌上了心头。娘亲与大姐兴致勃勃地边逛边议论,没有人注意到蓝梦姗脸上露出的忧伤。
昨日清昔在目,只是情意不再,空落得几声唏嘘。
西京城风气开放,街上,对对情侣,双双夫妻,牵手同游,恩爱之情溢于言表,路人司空见惯,并不分心多看一眼。
前方有一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不时有锣鼓声从里面传出。
蓝夫人爱追个热闹,挤进去一看,原来是玩杂耍的。一个男子手拿一把刀,对准一个俏俏的姑娘砍下去,姑娘的手臂被生生砍断,鲜血洒了一地,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但就那么一刻,男子手一挥,姑娘的袖管里又生出了一只新的胳臂,地上落下的那手臂和鲜血都不见了。
掌声如雷般响起,围观的人直赞好神奇,太神奇了。
卖艺人拿着一只瓷盆伸向行人,铜钱如雨点般落下,“当”地一声,瓷盆里放进一锭大银。
众人都惊住了,纷纷抬起头。
一点都没有预示,贺文轩就这样生生地撞入了蓝梦姗的眼帘,只不过他没有看到她,他在对着卖艺的女子微笑着,笑意如沐春风,温暖而又和煦。
卖艺女子不觉得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是贺公子!”蓝夫人扭头就找小女儿。
蓝梦姗早已别过脸去,回过头时,脸上已一派平静。贺大哥对陌生女人从来都是冷漠相待,恨不得驱之千里,只有他喜欢上谁,才会露出这样温和的轻笑。
贺大哥心房被人敲开了,她该替他高兴,对不对?
可为什么心里面疼得如撕裂一般呢?
“三妹?”知妹莫如姐,细心的蓝丹枫握住三妹的手,“可能贺······”
“大姐,走了这半天,有点累了,我们去喝杯茶,好吗?”她打断大姐的话,笑道。现在没有勇气上前去打招呼,面是迟早要见的,但不是此刻,她需要静下来,好好地整理一下心情。
“嗯,好!”蓝丹枫无奈地点点头,直后悔来逛这个街,好巧不巧看到这一幕。
“贺公子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卖艺的?”蓝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瞧我们家姗儿都胜过她百倍,瞎了眼啦!”
“娘亲,你到底在说什么。”蓝丹枫急得对她直挪嘴,蓝夫人这才看到蓝梦姗脸都没了血色,忙噤声。
三人挤出人群,向路边的茶馆走去。
“姗姗?”贺文轩正欲上轿,他随意一抬头,看到人群中有抹熟悉的背影,心里一颤。
蓝梦姗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她拼了命才自如地回过头,笑靥如花.
“贺大哥,别来无恙。”她故作意外地招呼。
“姗姗,真的是你,你来了,怎么不回书阁?”贺文轩三步并作两步,不顾众人的瞠目,也没看到一边的蓝夫人与蓝丹枫,他紧紧地抓住蓝梦姗的手。
“我午膳前刚到的。”她欲抽回自己的手,他握得太用力,根本无法得逞,“贺大哥,别人都在看呢!”她小脸微红,低声提醒,幸好今天自己没有穿道袍。
“那也应该先回书阁呀,走,我们回家。”他欣喜万分地拥着她,招手让轿夫过来。
他想过,如果有一天姗姗肯走出道观,必是心结解开。又逢落雪时节,长夜漫漫,燃香围炉,执手相拥,这样的情景如芳香的美酒,他只愿长醉不愿醒。
“贺大哥,我现住在姐夫家中,我······娘亲也在这里。”她小声说道。
他这才注意到另外两人,忙不迭地施礼,礼貌地问好。
“贺公子,我们姐妹难得团聚,还是让三妹住在我家吧!”蓝丹枫知道蓝梦姗的心思,解围道。
三年前,三妹是一个俏皮、任性的小姑娘,三年后,她早在周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蛹,轻易不会破茧而出。
“书阁离江宅不远,你们聊得再晚都没关系,我来接姗姗就好。”贺文轩就是一个性情中人,他根本没想到当着人家娘亲的面,把未出阁的女子接回家,这于礼不合,他死心眼地认为书阁是姗姗的家,哪有到了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天气寒冷,还是不要两边跑来跑去,三妹暂时不走,日后有机会相见的。”蓝丹枫坚持得很含蓄。
贺文轩想说他不怕寒冷,可看看蓝梦姗一脸意兴阑珊的样,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
不过,他平生第一次厚着脸皮,不等人家相邀,蹭了次白食。目的就是想与蓝梦姗多呆一会。
江予樵坐在席上,失笑摇头。
席散,他又留下说话。蓝夫人不知打了多少个呵欠,蓝梦姗婉转地提醒又提醒,他这才不情愿地起身告辞。
蓝梦姗把他送到大门口,经过一处树荫处,他忍不住抱住了她,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姗姗,随我回书阁······”
这样的夜晚,他等了三年,没有说出口,但在心中时时记挂着。
“我这里空了三年,它很冷很冷·····”他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即使你为他守孝,三年也过了。姗姗,别再漂了,回家,回家·····”
他仍以为她深爱着冷炎,心里面酸却无法妒忌。
她咬着唇,不敢接话,怕自己会哭出来,硬生生从他怀里挣扎开,“贺大哥,走好!”然后转身就跑进了厢房。
怀中一空,温暖的身子化作一缕寒风,他仰面苦笑。
她对冷炎的爱真的是海枯石烂吗?
“姗姗,不管再有几个三年,只要能等到你回头,我·····就会等下去······”夜风吹来他无奈的喟叹,她心一紧,掩上了房门。
蓝夫人坚持不住,先睡了,蓝丹枫在灯下做着一件婴儿衫,边和蓝梦姗有一句没一句的一个讲着话。
蓝梦姗惊奇不已把做好的一件婴儿衫放在掌心里比划,好小哦,只比掌心大一点。“能穿吗?”
“能,婴儿生下来好小的,粉嫩娇弱,惹人怜爱。”蓝丹枫脸上荡出母亲的光辉。
“我真羡慕你与二姐。”蓝梦姗脱口说道。
蓝丹枫停下针线,“为什么要羡慕?三妹,你尘缘未尽,念再多的经也没用的,贺公子等了你三年,你的心就是石头也会融化的。你们成亲,也就可以生个小娃娃的。”
“我生不了小娃娃。”蓝梦姗幽幽地叹了一声。一个女子深爱上一个男子,最恋慕的方式就是渴盼被他拥有,为他生儿育女。
“为什么?”
“我从娘胎里带来的心病,注定我一辈子无法生儿育女。”她耸耸肩,说得轻描淡写。
“你那病在初潮后就可以带走了,早好啦!”
蓝梦姗愕然地瞪大眼,“谁······谁说的?”
“祖母呀!我那时陪她在山上,她说起的,不然她也不会同意你来西京。”
“可她告诉冷炎说,我不能生孩子的。”
“那是她看出冷炎性子阴冷,不适合你,故意这样说来击退他的,不过,那人是坏,对你到是至情至性。三妹,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拒绝贺公子的?你和冷炎到底成亲没?”蓝丹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妹的神情,追问道。
蓝梦姗象根本雕似的,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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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只有相思无尽处(大结局)
爱的本质,是一种考验。考验彼此的明暗人性,考验时间中人的意志与自控。贺文轩心里面很思也很痛,但他想他一定能承受得住这样的考验。
既然认定了姗姗是一生挚爱的人,他就什么都愿意付出。
三年的等待,等到了姗姗踏进了西京城,这就是一种回报,他不该心急的。经历过人生的生死别离,姗姗心里面草木皆兵,他要有无限的宽容和耐心来等着她慢慢走过来。
一夜没睡好,他依然起了个大早,赶到江宅。
蓝梦姗比他更早,她进宫去了。
蓝丹枫说不是皇帝宣召,是她自己主动进宫的。
他一楞,立即掉头往皇宫奔去。
“这位妹妹我好象见过。”亲和的皇后拉着蓝梦姗的手左看右看,觉着眼熟。
蓝梦姗挪谕地倾倾嘴角,“某天,我与皇兄去风雨阁购书,是皇嫂为我们结的账。”
贺文轩去外地看望她的爹娘,把她送进东宫,她陪新皇逛街,第一次看到花心的他暗恋一位平凡的女子。
皇后脑中一亮,《龙阳十式》,她取笑地斜睨着神情有些微微不自在的皇帝。
“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吗呢,姗儿远道而来,我们应热情地招待才是。姗儿走,陪皇兄用早膳去。”宋瑾咧咧嘴,顾左右而言他。
皇后捂嘴轻笑,“知道了,你们兄妹是嫌我这做大嫂的碍事,罢了,你们叙旧,我走人。”蓝梦姗一大早进宫,不会只为问候的。这位只闻其名,难见其人的十七公主,并非俗流。
她对宋瑾挤了挤眼,笑着走出寝宫。
整天与人精一样的官员打交道,宋瑾也多了几份城府。他没象从前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只是与蓝梦姗随意聊着家常,似乎他一点也不好奇她的来意。
越是这般随意,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两人走进暖阁,对面坐下。蓝梦姗犹豫了会,抿抿唇,抬起头直视着宋瑾,“皇兄,听说西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
“是的,宫中不仅有地道的中医,甚至还有一位西洋过来的西医呢,医术也高明。谁身子不适?”
“那请皇兄找一位来为我诊治下身子。”粉嫩的脸颊不觉绽开了一丝红晕。
“你?”他看着她粉红娇白,不太相信。
宋瑾随即宣御医院最好的御医过来。白发苍苍的老御医拎着医箱小跑步地赶过来,诧异地扫视着厅内,病人在哪?
“皇兄,你先去忙国事,我······我想与御医单独呆一会。”她轻声要求。
宋瑾有些委屈,他还想表现出兄长的体贴和关爱呢,这下没机会了。
鼻子一摸,出了花厅,忙什么国事,在外面等着听结果好了,不然心难安。
“公主的脉搏稳健、清晰,没有大碍呀?”老御医望闻问切,什么法子都使上了,没诊出一点病因,头上急得冒汗。
“我······的心也康健吗?”蓝梦姗紧张地发问。
“老臣觉着非常康健,若不信,可以找西洋医生再诊下。”老御医回答得有点底气不足了。
蓝梦姗温和一笑,“那到不必,老先生,你说我······这样的身子能经得起生儿育女的辛苦吗?”
老御医眼一瞪,“公主看上去文弱,其实不然。女子的身子具有韧性,百折不断,比一般男子都结实呢!”
“我小时候曾患过心病,体弱得很。”
“那些在公主及笄之后,因发育成人早带走了,公主现在的身子好得很,可以活得很长寿呢,老臣保证。”老御医松了口气,口吻轻快地说道。
蓝梦姗站起身,对着老御医盈盈一万福,“多谢御医了。”
不能生儿育女这件事,曾象大石一般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也让她逼着自己亲手掐断了自己的幸福,过着象个修士一般的清苦的日子。现在把这块大石搬开了,心里面为什么没感到轻松呢?
厅门打开,一眼就看到宋瑾身边立着脸色紧绷的贺文轩,他赶得太急,还在气喘着。
眼眶突地一红,她有点想哭。在贺大哥的心里,她仍占着个不小的位置。
“公主哪里不适?”宋瑾先出声问道。
贺文轩则一把揽着蓝梦姗的腰,上上下下打量着。“要紧吗?”
在老御医开口前,蓝梦姗抢先说道:“我只是请御医检查下身子,不是哪里不适。”
“公主身子康健得很。”御医禀道。
“那就好,那就好。”宋瑾拍拍心口,害他乱担心了一把。“首辅,今日早朝······?”估计不上了吧!
“我休假几日,皇上多勤勉些。”贺文轩没空理会宋瑾,只想拖挟了佳人离开,好好地问个明白。
她平白无故为何要诊治身子?他心头起了个疙瘩。
“朕一向勤勉,为何就不能休假呢?”宋瑾仰面长叹,皇帝的命真苦啊!
贺文轩让江宅的马车先回府,牵着蓝梦姗的手上了自己的暖轿。不大的空间里,两人必须紧挨着,放才挤得下。
不是第一次肌肤相触,但这之间相隔了三年,年岁渐长,青涩褪去,两人瞬间就呼吸紊乱了。
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十指紧紧地绞缠着。
贺文轩心中窃喜,他感觉到妯妯是柔顺的,并不排斥他的亲抚。她······她心结解开了吗?
他把她带回了书阁。
一草一木,一房一舍,甚至那笑呵呵的雪人,梅树上绽开的花苞,书楼地毯上放置的两双情侣鞋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时光在书阁中是停滞的吗?
她为他画的那幅画像裱好了挂在卧房的床前,记得一滴墨汁在纸角晕开了,她随手添了朵墨梅。
墨香四溢,仿佛是昨天刚刚绘就。
贺东、贺西笑着向她问好,膳房的厨子、整理园子的花匠憨憨地立在院中,那神情如同她从前俏皮地在园子里玩耍,他们在一边笑望。
“我没敢告诉娘亲,不然你耳根不会清净的。她念叨起你来,可是没完没了。都是你,以前她可是从不见我书阁的。”贺文轩宠溺地凝视着她,让她换了鞋,两人并肩走进书楼。
她深深呼吸,眼眶湿润,再怎么自欺欺人,她都无法否认,她想书阁,发了疯的想,做梦都在想。
这里有家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留恋、沉浸,而蓝荫园反到象个客舍,她不常想起。
不管是谁提起“家”这个字,她脑中总是浮现出书阁。
小心地抚摸着书案、书架,玻璃罩灯,装设的瓷器,书画,床上的被褥、绣着兰花的枕木,她动容,她感慨。
幸福的定义,就是和心爱的人,在温馨的家中,朝朝暮暮相对。
是的,她幸福过,很幸福,很幸福。
只是,幸福,她现在停顿了。
他拉着她并坐在书案后,贺东送上手炉与茶点。
“姗姗,明天是小年夜,西京城里会放天灯,现在样式很多了,非常漂亮。”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只是想把话题延续,永远都不要停。
天灯?提起天灯,心头一抽,无意识地展开手掌,三年没做天灯,掌中的皮肉恢复了从前的细嫩,唯有笔茧深厚。
“西京城依然繁花似锦,我可能在山里住惯了,走在街上,都有点不习惯。贺大哥,你现在好象比从前好多了。”以前,他是不屑于在街头与行人为伍的。
“我也不习惯,但夫子庙那里有许多我们之间的回忆。我们就是在夫子庙邂逅的,在卖笔墨纸砚的店铺里,记得吗?后来,慕风住过那里,你就经常光顾,再后来,你在那里失踪。呵,我特别想你时,就会到夫子庙走走,想着会不会有一天我一抬头,你就站在灯火阑珊处。”
他动情地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这一天,终于给我等到了。”
“贺大哥,”她咽了咽口水,屏息,“是呀,我没想到一到西京城,就会遇着贺大哥,本来想第二天过来看望的,街上那么多人,他们都在看看卖艺的,贺大哥却······看到了我。”
心,突然停止了摆动,她深深地凝视着他。
“姗姗,你知道我为何看到你了吗?”贺文轩笑了,“那对卖艺的说起来是我的福人。三年前,我出京看望你爹娘,顺便寻找从前的一些答案。回西京的路上,恰逢大雪,我与贺东贺西在一个饭馆里用饭,那两个卖艺人也在。他们用诡术刺伤了我的腿,我昏迷了,贺东贺西制服了他们,命令他们用马车载我进西京城,没想到,因祸得福,从而逃过了冷炎在观云亭附近的暗杀,捡了一条命,我才能平平安安地再次见到你。昨儿一看到他们,我心里面一动,心想会不会他们能再次带给我福音呢?我扔下银子,抬起头,你真的就在不远处。”
“贺大哥,这一点······也不象你······”他应该骄傲不凡,不拘一切,怎么会有这样宿命的想法呢?
他叹了一声,温柔地拥她入怀,“姗姗,有时我也会茫然,会失落,不知怎么撑下去,你明明就在那里,为什么不让我靠近呢?撑不下去时,只能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来支持着······”
她怔忡了下,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贺大哥,贺大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喃喃地喊着他,喊得娇柔,喊得动情。
一切迹象显示,飘泊太久的两艘孤舟,顺着方向,缓缓地向幸福的港湾靠拢。
她没有住进书阁,但呆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江予樵夫妇与蓝夫人乐见其成,不管她何时回来,从来不多语。
贺文轩更是想方设法地把所有的时间都腾空,专心专意地陪着她。对于这样的旷工,宋瑾咂咂嘴,无奈地接受了。
两人象从前般,在书楼里看书,画画,下棋,膳后在园子里散步。天气晴好时,他陪着她逛街,游山,两人还去了夫子庙附近的山里。
那里的溶洞现在已成了西京城一大景观,进去观赏要花银子的,而那个温泉,现在可大发了,砌了许多亭阁,建了许多浴池,是西京人冬天的最爱。
站在溶洞里,寻到那个摆有屏风的房间,她一叹,苦涩地倾倾嘴角,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泪水瞬间沾满了他的衣襟。
他轻拍着眼也的后背,柔声低喃:“姗姗,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贺丞相夫妇听说蓝梦姗回到西京,虽没有上门看望,却悄悄地让总管找人着手装饰府第,准备大办婚事。
两人是恩恩爱爱,但贺文轩一直没有向她提出成亲一事。
他在等着她的暗示。
她很享受现在这一切,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谁一提婚事,她就转话题。
贺文轩挫败地苦笑,情路漫漫其修远兮,他将上下而求索。
她却接受了另一件事,就是正式接受朝廷的十七公主封号,改姓宋,至于原因,贺文轩问起,宋瑾三缄其口,深沉地飞来一句:“恭喜了,首辅。”
新年一过,春天象个孩子,笑着闹着从南方赶来,催绿了路边的树,催绽了园中的花。
蓝丹枫挺过了害喜期,现在能吃能睡,肚子日渐隆起,成了位非常丰润的产妇。
就在这时,蓝梦姗突然丢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了。
贺文轩呆立着,手足冰冷,他失去了拆信的勇气。
“文轩,是好是坏,打开来看看呀!”江予樵满脸好奇,蓝丹枫在一轻笑。
“不看了,不看了······”他失落地摇头,连道别都没有,这样的方式生生分开,他不能承受。
“贺公子,三妹说那里面是个谜语,谜底是个词牌名,你若猜中了,再看这封信。”蓝丹枫缓缓地从袖中又抽出了一封信笺。
贺文轩手一哆嗦,好半响都愣愣的。俏皮的姗姗,慧黠的姗姗,久违了。
他撕开信角,展开信纸,清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佳期正值小阳春,风暖华堂拥玉人,应是三生缘夙定,漫教相敬竟如宾。个郎早岁盛才华,彩笔群推是大家,若向妆台调粉黛,画眉深浅漫轻夸。红毹拥出态娇妍,璧合珠联看并肩,福慧人间君占尽,鸳鸯修到傲神仙。”
他不敢置信地念了一遍又一遍,会吗,会吗?姗姗的谜会如此浅显?
“贺公子,猜着了吗?”蓝丹枫挽着夫婿,笑成了一朵花。
“贺······贺新郞······”他闭上眼,重重呼吸。
也只有他的姗姗呀,以这样含蓄而又温雅的方式把心意表达了出来。她接受他了,贺新郎,贺喜他成为新郎,他姓贺,是名符其实的贺新郎。
“文轩,恭喜,恭喜!”江予樵欣喜地说道。
“呶,这是三妹的另一封信,如果你明天动身,你们应会同时到达龙江镇的。”蓝丹枫把另一封信递给了他。
“姗姗去哪里了?”他知道她是前几天悄悄离京的。
“信里有写吧!走喽,夫君,咱们不打扰妹夫看信。”
妹夫······贺文轩念叨着这个名词,轻笑出声。
“贺大哥,谜底很浅,对吧!你一下子便可猜出。我们之间猜来猜去的事太多了,我不想再让我们之间有猜疑,一切都要简简单单,一目了然,不掩饰,不遮掩,如我撕去心头的面纱,把我的心坦露在你的面前:贺大哥,我爱你,一直都爱着,远到那个只有六岁,对情感还懵懂的小丫头,到现在,历经沧桑的姗姗,爱的只有你。你会感到质疑,如此爱着,为什么要让我们生生分离三年呢?”
“是呀,三年,漫长的三年,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命令自己远离你、忘了你,可越是这样,越是恋你入深。贺大哥,因为我的心境和误会,也因为刚刚经历了冷大哥的死亡,我真的无法在那时接受你。那时,我觉着配不上你,我是个罪人,喜欢我的人总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想结束这一切。我错了,错得很深,很深。“”
“冷大哥的命运,我只能同情。从他出生的那一刻时,他的人生就写好了。只是与他相处的时光里,看着他傻傻的疯狂的纵容着我,一味地呵护我,我总是想哭。冷大哥过得并不快乐,一直都很压抑,对自己非常苛求,又无人疼爱,重新轮回,未尝不是一次好的选择。在与你接上头后的最后一天里,我有些舍不得冷大哥了,心里面很纠结,那时我不恨他,一点都不恨的,很奇怪,但那也不是爱。我······与冷大哥成亲时,他正好晕倒,这是天意吧!他说是要把完完整整的我留给你。他走的时候,我圆了他的梦,唤了他一声夫君,他是笑着闭上双眼的,立墓碑时,我也维护了他的心意,我只能为他做那些了。”
“贺大哥,还在看吗?三年前的事,再次提起,心里面仍酸酸的。之所以接受公主的封号,愿意改姓,是想从今天起,是想给自己一个崭新的人生,蓝梦姗立在冷大哥的墓碑上,现在给你写信的是宋梦姗,一个从身到心都深爱着你的女子,纯洁的,清白的······渴盼为你拥有,为你生儿育女。”
“贺大哥,我先去达州,与冷大哥正式告个别,然后便会直接回龙江镇。”
“贺大哥,早春三月,春暖花开,河水初涨,桃红柳绿,季节正好,花开正好,原谅我的厚颜和主动,贺大哥,娶我做你的新娘,好吗?····姗姗!等你!”
春到龙江镇,山峦碧绿,茶树绽芽,山花怒放,运河湍急地向远处流淌着。
卖小白花的老婆子挎着竹篮照旧来到蓝荫园的后门,门“吱”地一声开了,娇白嫣红俏生生地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清丽绝伦的女子。
“小的见过公主。”老婆子忙施礼,龙江镇上出了一位十七公主,貌似天仙。龙江镇人以此为豪呢!
蓝梦姗笑笑,捏了一串小兰花拢在袖间,自顾往河岸走去。
“公主这是要去哪?”老婆子神神叨叨地问。
娇白一翻眼,“没看见吗,散步。”
河风柔煦,杨柳轻拂,深嗅一口,便闻到河对岸浓郁的山花香。大船在码头边停泊、出航,穿梭个不停。
她信步漫走,心,有点患得患失。
从达州回来十日了,西京城依然没有客人来访,书信也没一封。
达州比西京城远多了,照理早该到了呀!
难道贺大哥没猜着谜底,还是改变心意了?
她摇摇头,捧起花串放在鼻间深嗅,这花的香气清雅、幽远,令人闻而不腻。实在没办法在园子里呆着,也静不下心来做事,她每天象具游魂般出来飘荡,才能把满腔的相思与担忧吹散。
爱,让人低微,低到尘埃中,却还要开出一朵花,想让他看到。
无预期的,天边突然飘来一朵乌云,刚好觉,细细的雨丝便在天地间飘洒着,她着急的用手遮着头,欲住回跑。
一艘张满风帆的大船这时缓缓靠近码头,立在船头的俊美男子眉宇飞扬。他一抬眼,怔住了,“贺东,拿伞来。”
船舱里递过一把大伞,他撑开,不等船靠岸,一个跃步,跳上码头。
距离一点点拉近。
她着慌避雨,突感到眼前多了道人影,一把油纸伞遮住了满天风雨。
她慢慢地从下往上看去,呼吸嘎地停止,秀唇不由地哆嗦着,“好·····晚······”珍珠一般地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结婚是件大事,有许多东西要准备,马车载不下,我只得走水路。”他轻笑贴近她,把手搁在她的肩上,“你在等我吗,姗姗?”
她哽咽地点点头,“等了······三年!”
“好巧,我在路上也走了三年。”喉间一埂,他把她揽进怀里,“姗姗,我终于到了。”
她闭上眼,嘴角绽开一朵幸福的花,仰起头,他颤抖的唇瓣温柔地印上她的。
伞外,雨落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