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晔抬起眉,“没有食言呀,我那句话的前提是除了季千姿。”
“哦哦!”她羞红了脸,只觉幸福无比,把身子依在他怀中,眼睛转向窗外,“可是这大热的天,成婚会不会让别人觉得太急?”
“别人最多会说这个皇帝色胆包天,大夏天的就把季家小姐抢进宫中,不过,看他年纪一大把,能谅解啦!”司马晔懒懒地说道。
“晔,对不起,当年真的太小,只顾了心结,没有想你的感受,让你等苦了。”千姿不舍地叹息,眼中微湿。
“不受这点苦,怎么娶得到我的千姿?我,痛并快乐着,还好了,只要你回来,那些算什么。”自从两人一敞开心怀,司马晔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语气轻快、活跃,不似往日的沉闷、忧郁。
千姿无声哽咽,手心贴住他的掌心,贴首听他稳健的心跳,“是的,关于过往都不要再提。现在,我们要想以后该如何幸福地过下去。”
“皇上,殡寿店到了。”崔山在马车外轻叩轿门,马车悠悠地慢了下来。
“你在车上等着,我下去买。”这些事,吩咐侍卫,自然会有人办妥,但司马晔坚持这些事亲自亲为。千姿不愿他在拥挤的街道上被人指指点点,抢先掀开轿帘。
“纱帽!”他接受她的体贴,却不愿她秀雅的丽容被别人看到。
“知道,早戴好了。”轻捏下他的手,轻轻跨下马车。
天气真是闷热异常,阳光躲在云层中,一点风都没有。
千姿举步向殡寿店走去,不提防两位大婶从街角冲了出来,没来得及闪躲,撞得个实实在在。
幸好崔山手疾眼快,及时扶她一把,才没有跌倒。“怎么走路的?”崔山瞪着两位大婶。
“对不起,姑娘,我们有急事。”大婶满头的汗,内疚地一笑,脚步不停,又往前跑去。
“忙着捡钱去呀!”崔山不满地埋怨道,高大的身子立在千姿的身侧,不想再发生类似的事。
一阵紧密的鼓点,锣声随即响起,尔后是胡琴缠缠绵绵的倾诉,一声女子的轻咳,乐曲连贯了起来。
千姿蓦地回头,看到人群水潮般涌向一所戏院。“那里是谁在唱戏?”
殡寿馆的老板正出门迎客,听到千姿问,微微一笑,“是个外地班子,借了这处空戏台唱戏。有个名角,叫小秋千,不,是小千秋,唱得很不错,人又俊,婆婆妈妈们象疯了般,一场不拉地追着看,还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买了多少礼物送他呢!把个戏班老板乐坏了。”
“小千秋?”千姿默默琢磨着这个名字,脸色突地大变。来不及多想,她转身也往戏院跑去。
“小姐,小姐!”崔山不解地追上去。
“呃,不是买纸钱的!”殡寿店老板生气地翻下白眼,气喘吁吁地走回店内。
太熟悉的场景了,欢呼声、喝彩色、汗水味、瓜果味,全汇到一处,大幕拉开,条案、桌椅,娇丽的女子对窗吟唱,一遍遍呼唤着远方相思的人儿,台下抽泣声响起一片。
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小姐,看戏要买票的。”守门的伙计冲了过来。
崔山掏出银子,诧异地看着千姿,什么也不好问。
伙计一把抢过银子,笑眯眯的,“进去吧!知道吗,洛阳城里现在什么最火,是小千秋的戏!”
她知道他唱的很好,他非常聪明,只要他愿意去做,他便可以最好的。但是他不是应该呆在扁鹊山庄行医吗?为何要来这洛阳,唱得那样声泪俱下,象是相思断肠?
“小姐,皇上还在等呢?”崔山低声提醒道。
千姿象未闻,直直地盯着台上的女子甩袖、旋转、然后转身、抬目,视线幽幽投向这里,突地,唱腔一停,女子惊愕地立在台上,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千姿。
场内如沸开的水,一下喧嚣开了。锣声鼓声急促响起,但女子却并不回应。她只是眨都不眨地看着,许久,她妩媚温柔地一笑,从台上跳到台下,穿过人群,不在意场内已乱成一团、琴师们在台上跳脚,兴奋地向门外跑来,一走到千姿面前,她微微闭眼,两手一张,深情地将千姿拥进怀中,两行清泪顺腮而下,“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天,是男人的声音,不是女子!崔山惊得嘴张得老大。
“子秋,”千姿心酸得也是泪不能止,“你怎么来洛阳了?又为何要唱戏?”
“我想你,想靠你近点。可洛阳好大,你在哪里呢?唱戏是最快的出名方式,我站得高高的,有一天,你就能看到我了。”区子秋惊喜地把千姿揽得紧紧的,“现在,你看到了,不是?”
“咳,咳!”崔山看到四周涌过来的人太多,小姐和那个戏子招来太多人的瞪视,他快挡不住了。一个劲地咳嗽提醒两个陷在久别重逢的人注意一点。
区子秋从来就不会很在意别人感受,“随我回山庄吧!小千,不要呆在这洛阳。”
千姿缓缓回过神,扫视了一眼四周,轻声说:“子秋,你先上台把这出戏唱完,然后我们再议论这事。”
“不管这戏,我有你就够了。”区子秋满心满眼都是千姿,哪里还顾得了别的。
“不,你要唱好,这么多人花了钱,你不想我被别人打死,就唱结束,好吗?”
“那你不要离开,不然,我什么都不管的。”
“好,我就坐在这儿,等你!”太熟知子秋的性子了,千姿包容地点点头。
区子秋恋恋不舍地又抱了抱她,一步一回头地向台上走去。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但嫉恨的视线却不时地飘向千姿。
锣鼓声复又响起,爱恨缠绵再次上演。
崔山轻吁一口气,“小姐,我们走吧,皇上定等急了。”
千姿这才想起司马晔还在外面,凝思一会,心痛地转过身,“崔大人,你去请皇上先回宫,我们改日再回稽宅,我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做。”
“这?”崔山失落地看看千姿,唉,今天又看不到山月了,“皇上不会放心小姐一人在外面的。”
千姿无奈地苦笑,“你也见到了,如果我一离开,这里会乱成什么样。不要提太多,只说我遇到一位认识的人,要叙下旧。”
“哪位故人呀?”等不及进戏院的司马晔俊眉紧拧,神色落莫,象站在门外已有一会。身边搀扶的两位侍卫刚眼神极不自然,东躲西闪,不敢看向千姿。
“扁鹊山庄的区公子。”千姿平静地转过身,看向他,“大哥,你先回去,我办好事就回去。”
“他?”司马晔心中闪过慌乱。
“这件事,我和大哥都曾谈过,总是要面对的。”千姿的心其实好忐忑,怕司马晔生疑,可她又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说太多,只得含蓄地暗示。
“好,那自已多保重。”司马晔没有多问,转过身,下台阶时,因为走得太急,差点栽下去,惊得侍卫出了身冷汗。
“大哥,你…你要小心点。崔大人,快,护好大哥。”千姿疼惜地叮嘱着。
司马晔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一颗激情澎湃的心直坠谷底。侍卫把所有的情形都描述过了,那位公子对千姿的恋不象于他!而且公子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世外桃源的山庄,千姿会改变心意吗?
千姿很在意他,以至于不顾他特意腾空所有的事情专为陪她回稽宅祭祀这件事,她眼里此刻只有他,不是吗?
司马晔苦涩一笑,幸福如果只有这么短,那何必要来呢?要知道让一个心如黄连的人尝到蜜糖,他会很贪心很贪心。
千姿呆立在那里,象根木柱。先前两人发下的誓言,一遇到真正的境况,还是不堪一击,情感好脆弱好脆弱。
台上,区子秋正唱到苦尽甘来,相思女盼得情郎归,一张俏脸笑意如花儿绽放。

第八十八章,破月弄影 (四)

唱一台戏,十两银子,却住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租金的小别院。假山、秀石,花树、亭阁,雅致凉宜,赏心悦目,区子秋确实很知善待自已。
一对老实憨厚的中年夫妇负责守门、打扫房屋,顺便煮三餐。
“其他还好,就是这三餐不太合我的口味,而且做的素餐更是象白水般无味,我怕你过来,吃不好,让他们在外面张罗着寻个厨子。”区子秋灼热的目光一直围绕着千姿左右。看不够,看不够呀!日日夜夜的相思,今日终成真,他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千姿端坐在他对面,这里象是个花厅,但不大,桌上摆满了时新瓜果,还有冰镇的梨汁。卸装后的区子秋俊美阴柔,一对美目流盼,令人情不自禁就会深陷其中。想到那些追着他跑的女子,她莞尔一笑。
“为什么笑?”区子秋宠溺地包住她的小手,温柔之极。
“呵,子秋不管在哪里,魅力非常惊人。美女如云,都为你倾倒。”她拖长了语调,调侃的意味很浓。
区子秋嗔怪道:“我哪有什么魅力,连你都留不住。”
千姿不安地低下头,满怀心事地叹了口气。
院外,不远处乐声幽扬的歌坊传出横笛的吹奏声,凄婉感人,却又宁静得有如云间伸出的明月。
区子秋望着她,发现她眼睛湿湿的。她很少流泪,只有为以前她讲过的什么家人,还有为他痴狂的爱。
“那个人医治情况如何?”子秋不愿她对他有所隐瞒,凝视着她,问。
“医治正在进行中,好象情况还好,但先前我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形,所以不敢太确定。”千姿软弱地说,她那清雅的语音一如往昔,令他迷乱。
“我去看看?”
“不,还是我来。子秋,我…”她积蓄了好久,鼓起勇气,欲向他全盘道出自已真实的心意。他去抢先挪过椅子,靠近她,轻捂住她的嘴唇,“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就让我好好看着你,你要知道,那些过去的夜晚对于我来讲是多么难熬吗?我想你,却又不知你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把我忘了,我好担心,常常一坐就坐到天明。”
“子秋,”千姿难过地拉开他的手,她不能再犹豫,她要狠心,不然伤害的人会越来越多。“让我说话,好吗?”
“如果是我不想听的,就不要说了。”他热烈地拥住她,“洛阳的夏天太热太杂,还是山庄清静又凉适,等你医治好那人,我们就回去吧!”
“子秋,”千姿加重了语气,痛苦地摇头,“听我说,我们不可能了,我是个有婚约的人。”
区子秋脸色大变,努力一笑,“你在开玩笑,小千,你当然有婚约,那是我们的婚约,要不是因为有变,我们都已成为夫妇了。”
“不,还在那之前。你记得我提过我那个家人吗?他就是就是…我爱着的那个人。”
区子秋拼命摇头,紧紧抱着她,“可是他却把你逼逃了。小千,不管你如何变,我不变。不管你做什么,在哪里,你都是我心中最美的小千,我心中最纯洁最明亮的纤纹。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不过你会明白的。我心中,你永远都在。长安那个戏院,你那样闯进来,带来我以前所不曾体会的火热和力量。你常说我不在意别人,事实上,是我以前没有遇到过。我会在意人的,会疼会爱会宠,我能给你想要的所有。我常对自已说,世上没有人能代替小千的,生命那么短,我会把她抓住…”
突然,他哽住了。他沉默半晌,极力恢复镇定。他再度开,开声音微颤。千姿听到一字一句由他不安的灵魂中吐出,“小千,你带着我上了天堂,现在要把我推下去吗?”
这句话恍如心底的呼喊,一首长恨歌。
他望着千姿的小脸,烛光下美得圣洁。忍不住一阵冲动,一闭眼,带着咸湿泪水的脸庞贴了上去,印上他渴望太久的热吻。
“不可以,子秋!”千姿慌乱地躲闪,“你不能吻我。”
“为什么?”他不松,吻密密地印上去,却只在她的柔唇边打转,小心翼翼,“小千,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你。”
“不,有的,”千姿亦是泪流满面,“子秋,他爱我,很爱,很爱,而且我也爱着他。”
“不!”区子秋抬起了头,手却没有松开,俊目中射出妒忌的怒火,“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当初在山庄,你不是答应过爱我的吗?”
“子秋!”千姿控制住抽泣,冷静地看着区子秋,清晰地说,“情感的事只因为一个感觉,没有谁好与不好。我在十六岁时就爱着他了,爱了三年,我从来没有变心过。虽然因为心结的事,我逃过,可一听到他身体不好,我什么心结都没了,心里只有他只有他。”
“他是那个失明的病患?”区子秋理出了一点头绪,厉声问。
千姿哽咽地点点头。
没想到区子秋露出了一丝笑意,“哦,小千,”他低声呢喃道,“我现在放心了。这样想,好吗?如果他没有失明,你就会一辈子呆在外面,和他永不再见,如果有什么爱,那也只是思念。但他失明了,你觉得愧疚,你不舍,你想帮助他,小千,你对他是同情,而不是爱。你弄错了,你心底真正爱着谁,你真的清楚吗?”
千姿呆愣着,想不出什么话语反驳,只拼命摇头。
“不要否认了,小千。我会帮你匡治好他的眼睛,会尊重他,会等你,但你必须和我回山庄。”
“子秋!”千姿无力地闭上眼,“我真的爱他,我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那种心动是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当他对别的女人关爱时,我会妒忌,可那么多戏迷追你时,我只是欣赏你的风姿,心里没有别的。”
“乱讲!”区子秋这次用唇堵住她的口,辗辗转转,想探得更深。千姿奋力推,却推不开,情急中,只得踩了下他的脚,他受痛,“哼“了声松开了手。
“子秋,尊重下我,好不好?”千姿含泪说着,“对你,我是喜欢的,可真的不是爱。我也曾经想过和你一起牵手到老,我知道会很安宁会幸福,可我选择了另一条路,我想把我所有的爱留给我最初遇到的那个人。”
区子秋的轮廓绷得紧紧的,眉毛动了一两下,木然地看着她。
屋里突然一片死寂。

第八十九章,破月弄影(五)

千姿悄悄抬头看区子秋挺拨的身影,现在的他好似暴风雨快来临时前的暂时平静,她不知下一刻他会做出什么来、说出什么来,她微微站直了身,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着,区子秋就那样看着,一动不动。
千姿觉着快站不动时,区子秋说话了,很冷静,不是风雨交加,而象是一场凄风苦雨。他俊美的双唇微微颤动,浮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小千,我若不来洛阳,就在山庄一直等下去。过个两年或者三年,我会从别人的嘴边听到,小千嫁人了,哦,都有孩子了。我对你就是这样吗?呵呵,可现在我来了,你偶遇了我,你必须象解决一个麻烦似的把我扔掉。你想要我做什么?给你一个承诺,以后不打扰你?也不爱你?忘了你?当什么都没发生?如果感情真的那么容易,我情愿,我也渴望没有与你相识过,不然我现在不会这样痛得生不如死。对,对,男人要有尊严,应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对不爱自已的女子死缠赖打,那是不懂爱的人说的话。如果你真的真的很爱一个人,你不会顾得尊严,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你都会卑微地去争取。”
区子秋激动得泪水纵横,悲绝的用衣袖一拭泪水,毫不在意自已的形象。“你要我走开吗?离你远远的。同样是爱着你的人,为何对待会那么差呢?你疼惜着他,对我却这么冷淡,为什么?为什么?”他强健的手臂一把捞起他纤纤细腰,一刻间他们脸对着脸,近在咫尺。
千姿咬着苍白的下唇,纤白的柔荑微抖着,但仍温柔地看着他,“因为我不能欺骗自已,我只有一个,我无法…”她说不下去了,眼中和他一样涌满了泪水。
“山庄的三年,你一点点都没有爱过我吗?”区子秋拼命摇晃着她的身子,追问道。
千姿停止抽泣,怔在那里。爱过吗?那一个个夜晚,她孤独、无助而又疲累时,都是他伴在她的身边,当他为她不回应他的爱时,生气取闹,要她走,她的心在那时,也为他疼着,是,人都有脆弱的一刻,她渴望就那样被他爱着,什么都不去回忆,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和他快乐地过下去。
但她没有那样的命,她心中刻得最深最深的,还是最初的心动。
“说呀,说呀!”区子秋的眼都红了。
千姿拍拍他的肩,“子秋,我没有被你疼的福气。”
“然后你会说我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爱,哈哈,这里婉转的拒绝,对吗?小千,你好狠心,好狠心。”他痛苦地闭上眼,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向内室走去,千姿想追上,他回头瞪了她一眼,“你想表示你的同情吗?哈,对一个你不爱的人有必要这么善良吗?我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如你如愿,我们做陌生人,你放心去嫁你想嫁的人,我死我活是我自已的事,不劳你费心。”
他“砰”一声关上门,屋内传出几声“咣当”巨响,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千姿呆呆地瘫坐在椅中。
夏夜闷热,身上早已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难受得很。头疼欲烈,她好想回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下,还有今夜的诊治还没有做,还有晔现在怎样?她觉得自已象个罪人,怎么会一下把自已陷进了这两难的境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她如果真的狠心,大可现在一走了之,但她放心不下子秋。她和晔的爱没有建立在任何人的痛苦之上,但过去的三年,她和子秋已如家人,她必须要等到子秋平息心情后,才可放心去寻找自已的幸福。
院外已敲四更,千姿苦笑,她现在想回宫也回不去了。不回去,晔会怎么想呢?还会信任她吗?
一切都在恰巧逢时出现意外,这是天意吗?难道她不配幸福?自小失去双亲,稍大时兄长已早逝,以后与相爱的人分开三年,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又生出这样的境况?
她好想哭。
缓缓起身,走到院中。夏虫呢喃,夜风微湿,圆月西斜,她合起双掌,遥看天上的星辰,祈求在天上看着她的爹娘给她帮助。
“砰”一声山响,一个身影惶恐地从室内跑了出来,看到屋中没人,心灰意冷地发出一声嚎叫。
千姿愕然回头,轻声说:“我在这!”
嚎叫突地止住,化成惊叫,飞一般从屋内跑到院中,如溺水的人儿死死抱住救命稻草般抱紧了千姿,泪容埋在她的颈间,不在意沾湿了她的衣领,如那夜在山庄一般,他欣喜若狂,“小千心里是有我,对不对?”
“对!”她温柔地坦承,“子秋就象我的家人。”她轻柔地捧起他脸,看着他的眼睛,“子秋,我真的不能回应你的爱意。但是,在你没有找到幸福前,我不嫁,好吗?”
“你要孤身一辈子吗?你明知我对你不可能死心的。”他不赞同这样的建议。
“一辈子就一辈子吧!只要你快乐就好,我会象这样一直看着你,但不能嫁你。”
她心酸地一笑。
区子秋惊愕地松开她,背过身去,“你在逼我死心,小千。”
“不,顺其自然。我不苛求。”
他没有回话,无力地扶住院中的一棵大树,其实这样的对待比拒绝还狠,她包容着他的任性,牺牲她的幸福,令他心愧。感情都是好自私的,她是在意他,可不是爱。
“小千,你应回去医治了吧!”他佯装豁达,大方地说,“我送你回去!”既然她以这样的方式,那他也回应这样的方式,他不要孩子气,他要成熟点,不信,他比不过那位什么最初的爱。“你放心做你的事,我会一直等你。如果想找我,你知道我在哪,我会把自已站在最高处。”
“呃?”千姿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不懂子秋怎么突然象换了个人。但他这样总比刚才好些,心中又牵挂着司马晔,听他如此一说,忙点头,“嗯!”
宫楼上静悄悄,朱红的大门关得严实实的,守门的御林军站得笔直,不时有一队队佩剑的侍卫列队经过。
人影在远处一闪,这边立刻就警惕地问道,“谁?”
“季千姿。”
“季小姐!”听到回话,从角门里冲出一个人影,千姿认出是寝殿中侍候司马晔的小太监。
“你可回来了,小的在这里不知等了几个时辰。皇上怕你回不了宫,让小的在这守着。”
“患病的人是皇上?”区子秋听出来了,一惊。
千姿微微一笑,“是呀!”
区子秋心中愣了一下,但随即露出轻松的笑意,皇上虽然是个强敌,但这深宫可不是千姿适宜的地方,怪不得当初她要逃呢?“那你进去吧,有什么要我帮的,随时过来,保重身子。”
“好的!我隔两天就去看你。”千姿觉得子秋怪怪的,但又不知怎么了,有些不放心。
“嗯!”
“小姐,快走吧!”小太监推开宫门,催促道。
寝殿中漆黑一片,千姿放轻脚步,朝里看了下,低声问小太监:“皇上睡下了吗?”
小太监摸摸头,“小的一直在等小姐,不清楚。”
“哦,那你歇去吧!”千姿在门外停了一会,寻思着先冲下凉,换件衣衫,再过来看看,唉,快五更了,折腾着,天都快放亮了。
还没转身,殿室里内传来一声轻咳。
“大哥,你醒着吗?”她想都没想,走了进去。摸着火镰子,点上宫灯。司马晔僵直着身子,头发散落在身后,呆呆坐在椅中。
“为何不点灯?”她心疼地走近前。
“点不点灯,对一个瞎子有何区别。”司马晔凄婉地一笑,“累了吧,去洗洗休息。”
千姿嘟起嘴,坐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腰,把头搁到他怀里,“下次不准说瞎子不瞎子的,好象很可怜。你可是九五之尊,多少人在仰慕你呢!我身上有许多汗味,一会就去洗,但现在让我靠一靠,不可以说我脏哦!”
这小小的撒娇一下就让一颗惊魂未定的心安静了下来,司马晔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为她揉搓着,“嗯!”
“晔!”她突地坐直了身子,正对着他,“你为何不问我话?”
“你回到我身边,还要问什么吗?”司马晔疼爱地摸到她的丽容,“要不然你想我怎么问?”
“那就不要问了。”她窝心地重把头埋到他怀中,喃喃说,“今天一日长如十年,我好想你!”
“千姿!”司马晔蓦地扳起她的身子,把一日一夜的惊恐、担忧、落莫、自怜全化作了一吻,重重地印在她的唇上。如此的温柔、亲昵,将脸颊贴住她的,汲取她的温热,薄热的嘴唇在嫩红的唇瓣上辗转,然后撬开她的,深深侵入、交缠,他的舌头是温暖的,热融融的,带着灼热的欣慰和爱惜。“从此后,我要以你夫自居,再不让任何男人从我面前把你抢走。今天的事,我不能再让它有可能发生。”
而她对他,从不抗拒,羞怯而又颤抖地贴紧他,“我们早说过,这些事都是我们要面对的,既使我今夜回不来,或者明天后天都有可能回不来,但晔,你要相信,我终有一天会回来,而我只爱你,也只让你抱,让你亲,让你…”一半儿羞涩,一半儿激动,她眼含泪水说不下去,主动地凑近他的唇,两人重又密密地吻着。
如劫后余生,如久别重违,如云开雾散,两人吻得亲密,吻得忘形,吻得千姿都无法呼吸,伏在司马晔怀中轻喘过不停,“晔…我不羡慕别人有双亲,有温情,也不羡慕别人的财富和才学,只要有你,我就觉得我是最最幸福的。快乐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无助的时候、激动的时候,就想依着你,在你怀中,让你看到。”
一颗温热的水珠滑下,自千姿的唇角滴落。
司马晔柔柔地吻去,其实,现在最最幸福的人应是他了,从九层地狱直上云霄,那种兴奋比十年忍耐复国登基时都来得猛。“我真的蛮傻的,傻到怀疑你会离开我。”此时,他才把那份不安坦承在她面前。
“嗯!晔,我们的婚事可能要延后,因为…”
“因为我们不能背负着别人的痛苦而结合,那样的幸福太心酸。”
千姿嫣然一笑,“晔,也许我爱的就是你这点吧!”无语的默契,会心的体贴,不着痕迹,却又令人窝心。
“当初你爱着我时,却因为是媚香作乱,而宁可舍弃手指,不愿被我爱。你是个率真而又完美的人,我岂不知你心意呢!千姿,”他轻吻着她,“可以好好规劝那位神医公子,但是不能为他心动呀!”说来说去,还是有点担心。
“心里都是你,怎么为别人动呀?”她娇憨地抚着她的胸膛,直起腰,“哦,天都亮了,我要去沐浴了。”
“就在这寝殿中吧!”他心醉地迷惑她。
“呃?”她脸羞得通红。
“反正我什么也看不到。”而且以后终要是做夫妻的,此刻,他可是半点也不想和她分开。“我想和你说会话,你一会要诊脉吧,你那屋与我这里只隔了几步,有何区别吗?”
区别好象不小哦!但她不舍拂了他的心意,难堪地点点头。她内心也有某种无名的冲动,想和他很亲近很亲近。

第九十章,破月弄影 (六)

千姿记忆里好象从未曾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更不曾衣不遮体、裸露过。和娘亲一起的日子太久远了,她记不起什么。到积云山后,师父们在她沐浴时,准备好一切,她都是自已打理。再长大,就更别谈了。
忽然这样,当着一个男子的面,要自如地宽衣、沐浴,她真的觉得比登天还难,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宫灯灭去,木桶中的水在淡淡的晨光里微微荡漾着,一些花瓣浮在水中,因是夏日,水不很烫,但还是看到有热气在上升。热气湿润了她的眼睛,也把她的脸颊蒸得通红,当然,有一大半是没有羞涩。
鼓起太多的勇气,才解了外裙,内衫轻薄,肌体隐隐约约可见。唉,她真的解不下去了,趴在桶沿上,用手拨着花瓣,控制着狂热的心跳。
久听不到有人进桶的声音,司马晔皱起了眉,“千姿,你睡着了?”
“没…没有,我在宽衣。”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意志,才完整地说出了这句话。
“是不是很累?我来帮你吧!”司马晔关心地走过来。
“别,别,你…呆在原处比较好。”千姿羞窘得就差钻地下去了。
他听出来了,她是在害羞。脚步未停,朝着声音的方向准确地走过去。千姿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差点窒息。
“是我呀!又不是外人。”他温柔地把她抱在怀中,声音低哑,“从你我对彼此许诺开始,有没有婚礼,我都已把你当作我的妻。夫妻间,裸裎相见是自然的,就象我们的心意一般,对对方没有任何保留。千姿,你不想给我吗?”
她真是好佩服司马晔,这种时候,他竟然也能如此不乱地说出这样的一通话。不过,幸好还有一个人是冷静的,要是也象她这样,岂不发疯了。她哪里还能讲话,无助地用手在他的掌心画着圈。
这是种默许,更是种暗示。
司马晔轻笑,柔柔地摸到她的胸衣,修长的手指为她解开衣结,内衫随即飘在地上,她象初生的婴儿完完全全袒露在他的面前。
是不是该庆幸他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司马晔也是心神迷离,手指魅惑地抚过她胸前的浑圆,低头一吻,然后急急抱起她,放入水中,呼吸急促,他多年的冷静自制好似就为了承受这一刻的考验。
原以为那晚共眠时,他就是很伟大了。那刻与现在相比,真是不算什么了。
千姿的身子被水淹住,她方觉得不那么羞得无地自容了,再看司马晔在桶边身子绷得紧紧的,握她的手都象在哆嗦,又不禁有些不舍。
司马晔多年来,清冷自制,不近女色,人们把他传说得象个只要江山、对其他无欲无求的人,千姿也是淡如远山,让想亲近她的人只敢仰视却不敢近触。
其实两人也都是普通的男女,遇对了人,放开了心怀,一样激情四溢、心动如潮。
“晔!”她探身桶外,主动地贴上他的薄唇。
司马晔身子抖了下,立刻化被动为主动,伸手环住她湿湿的身子,吮吸着她的唇瓣,密密的,心里充满期待的惊喜。
“千姿,你知道你在鼓励我吗?”衣衫已被淋湿了,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整个人也象在水中。
千姿抬起头,静静凝视着他,胸部一起一伏。
“晔,”她忽然说,“我们都没有任何亲人,那么,何必在意那些繁文俗礼,我们…”
她想装得坦然郑重,但还是羞涩得说不下去。
司马晔移动了下蹲麻的身子,凑近一点,靠上她的脸,“我们成亲?”
“嗯!”她点下头,轻抚着他的俊容,却又点伤感,“我想爱着我们的亲人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祝福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却又有那么多的阻力,我不想再象个不食烟火的仙子,我只想做人,做晔的妻。不等了,也不想别人了,人生好短,如果再生出什么事端,我说不定又要和晔分开,那么在相聚的时候,让我们在一起吧!晔,你说呢?”
“你应该有个举世瞩目的婚礼,现在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他想向世人大声宣告他对她的所有权,要天下的人都羡慕他的幸福。如今这样,他好不舍她啊!
“都是嫁给晔,不是吗?晔是皇上,知会沈公公一声便是了,我乐意做晔的妃嫔,不必大婚。”她温柔地笑笑。“稽家的人从来都不是按俗礼做事的人。”
他被她的话打动得湿了眼帘。
腾手扯去身上的衣衫,轻步跨入桶中,紧紧相拥。密密贴着的身子,感受到她的羞涩和爱意,他的手慢慢爱抚她的身子,她整个身似乎融化在情雾中。
他把唇再次印在她身子的每一处,“喔,千姿,我终于真实拥有你了。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她轻咬他的嘴唇,但是不说一句话。
小小的木桶已盛不下太重的爱意。
司马晔情慌得抱起千姿,跨出木桶,走向龙床。身子就象薰人的小火,慢慢冒出狂喜的烈焰。他热烈抱住她,狂野又温柔,极力地想让生命中的融合变得自然而又特别。他还要让她牢记这一刻,他的每一个吻,每一次心跳,他身子的潮红、他的迷醉,他的失控,都只为她。
因为深爱,所以愿意。千姿环住司马晔的颈,柔柔的轻吻迎接他霸气的掠夺。贴近…不断贴近,他把她一再地嵌进怀中,紧依交缠的身躯,火热逡巡着,契合而又自然。纯真的结合,表达了最直接的内心语言。
激情像浪潮般汹涌,一波波迭起又潮来,仿佛永远都要不够…
几番极度疲累的缠绵后,一室旖旎的热度,正慢慢降温退潮。窗棂跃上红色,天真的亮了。
慵懒的春光中,司马晔爱怜地把千姿拥在怀中,不顾汗湿的身子,“千姿,你真的是我的妻吗?”
“是呀!”千姿疲倦地依在他的胸前,眼睛快睁不开了。成为人妻,原来是这样的累啊!
“很痛?”他嘎声低问。
小脸绽开一丝笑意,“做晔的妻,因为疼,才值得回忆。我觉得就象体内的新生,爱的觉醒。现在我是晔的了,发疼是免不了的。”
“你呀!象怕我爱不够似的,一再地诱我心动。”他托起她的脸,爱怜地亲吻。“即使此刻我死了,也是快乐的。可是我怎么能死呢?我有千姿呀!”
“乱讲话!”她嗔怪地轻咬了他手臂一下。
“我可能是这世间最吝啬的皇帝,大婚如此寒酸,连个宾客都没有。”
“那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小,容不了别人。”她嘟起红唇,打了个呵欠。
“不可以睡!我们的第一次,不可以扔我一人。”他惩罚地含住她的耳朵,手在薄被下游移,惹得千姿呼吸又乱了起来。
“好了啦…我不睡,陪你。”她极力忽略他不安分撩拨,力图维持平稳的语气。
“千姿。”他幽幽呼着,没给她回神的余地,翻身,沿着她脖颈吻了下来。
“可是…可是…马上要早朝了,宫人们该在外面等了。”难得,她还有一点理智。
可此刻,他能停得下来吗?
“朕今天大婚,不早朝了。宫人们让他们等去吧!”他故意用了“朕”,想让理由充足点。
唉,那她这样,不是成了祸国红颜?千姿欲正义凛然地提醒,怎奈情潮席卷而来,她再次被淹没了。
“皇上,你醒了吗?”沈公公轻轻地再一次敲门。说来都日高三尺了,皇上寝殿的门关得严严的,他纳闷极了。
好不容易,殿内有了一点声响。“沈公公,朕今日有点杂事,请监国代为上朝。”
听声音,还很宏亮,不象是身子不适,沈公公先放下心来。“皇上,老奴早已请监国上朝了。现在时辰马上快午时,你需要用膳吗?”
“哦,早膳免了,午膳丰盛点!没有事,就先退下吧!再等一个时辰,朕找你有事说。”
沈公公在门外迟疑了下,今儿到底怎么了,这殿门为何不能开呢?
“皇上,你没有事吧?”
“当然没事,朕好着呢!”
沈公公拍拍耳朵,他怎么听到皇上好象和谁在说话,口气很亲昵还很温柔。难道寝殿中有别人?
他猛地转过身看看千姿的房间,门洞开着,不见人影。天,是季小姐。“皇上,老奴差人给你煮汤去。”他欣喜地呵呵一笑,怪不得皇上神神秘秘的。
“算了,你进来吧!”殿门“吱”一声开了。
司马晔容光焕发,一身洁净的长衫,神采飞扬。果真是季小姐,娉娉婷婷地坐在案前,嫩黄的丝裙,清新美丽得令人眼发直。
“老奴见过季…”他故意停在那儿。
“季妃娘娘吧!”司马晔一笑。
沈公公一惊,这中宫之位不是为季小姐留着吗?
“朕反正不管后还是妃,都只有千姿。娶中宫得昭告天下,朝拜天地,非常烦琐。朕思着,就为妃吧!”
“那大婚呢?”沈公公讶异地瞪起双眼。
“昨晚,朕已经大婚了,暂不对外宣告。但因朕是皇帝,你在宫史上记一笔。”
“这…”沈公公看看季千姿,这好象也太随意了吧!皇上那么珍爱小姐,怎么婚事会这样简单。
“朕没封千姿为后,就是想这是我们二人的婚事,不想别人指指点点。而且公公,你也知道,朕和千姿很不容易,不能再节外生枝。”
“老奴懂,老奴懂。”沈公公怎会不知呢?在金陵时,就瞧出皇上对小姐不一样,那时还什么都不是,就呵着护着。小姐离开的三年,皇上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硬是守着寂寞,等着小姐。这天下有几个这样不近女争的皇帝。算了,只有皇上和小姐一起了,他这个宫中大总管也开通些。
“老奴见过季妃娘娘。”按照宫规,他一丝不拉地大礼叩拜在千姿面前。
“公公请起。”千姿很不自然地起身回礼。
“老奴恭喜皇上和娘娘了。”偷拭一把老泪,感慨万分呀!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连视仙都羡慕的事。“老奴什么都没为娘娘准备呢!衣衫呀、手饰呀,还有宫殿!唉,老奴真笨,事前怎么就没预备呢!”
“千姿不会在意的。”温柔地把手伸向千姿,司马晔幸福一笑,“衣衫和别的,你以后备着也不晚,至于宫殿,就住朕的紫云殿呢!反正还要医治眼疾,朕不愿和千姿分开。”
“好,好!”沈公公乐呵呵地应着,但笑容突地消失了,他怎么忘了他找皇上禀报的事呢?
可皇上一脸开心的样,他能提吗?
千姿清眸一下瞥到沈公公欲说还休的表情。“公公,怎么了?如果是国事,我就回避下。”
“不,不是国事!”沈公公支支吾吾,很是发难。
“有事就说吧?”司马晔转过身。
唉,没办法了,这事反正也瞒不了。沈公公抬起头,痛声说:“皇上,匡太妃她走了!”
“走了?回匡府了吗?”
“不是!”沈公公颤微微地跪倒在地,“昨夜,匡太妃在明经堂的后堂,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