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厚少年时再贫困也是读书人,后来做了父母官,哪怕要管百生农桑,自己本身却是不善农事的,迄今为止,还不曾亲自种出一颗菜,一粒粮来。见得自家闺女如今越发的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不但将他院子里开出了菜园子,便是自己小院里也让那厨子给垦了出来,种了各种菜,每日闲暇,不抱着书本子便算了,还围着那菜园子转悠,不禁大是不解。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如今对这些农人的活计倒兴致勃勃了起来。
问及此事,柳明月抚着肚子笑的慈和:“阿爹休得小看农事。想天下米粮菜蔬,哪一样离得开农人辛苦种植?寻常百姓不过想要过个安乐日子,吃顿饱饭,年成好些,能多吃两顿肉,不必卖儿卖女便足矣。”
柳厚是做过地方官的,虽不曾亲自下地,但对农事的重要性,比之罗老爷子这种武官,要明白的多。略一思索,回头便与罗老爷子商议,看寨中能开辟出多少土地来菜粮种菜,也好解决一些粮草问题。
薛寒云带人从城中抢了粮草回来之后,但有可做种子的谷物,便选了一批种子出来,由那军中伙夫带人四下开垦下种,将寨中闲置的土地都变做了粮田。
柳明月渐渐的便喜欢往这些开垦出来的新田去转悠。
柳厚只觉女儿性格越来越怪僻不合群,有时候私下叮嘱她,多与姐妹们来往,都被她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
生于锦绣的柳明月仿佛今天才发现了另一个世界,雨后的田间地头,能闻得到青草的清香,能看得到田间渐渐拨出的绿苗,山间也不知是谁家女子唱起了山歌,简单明快的小调带着些少女的绵绵情思,听来很是动人。
这山寨里原来便有妇人,被薛寒云他们占领之后,这些妇人也如常生活,依旧在寨子里平安过活。她们基本都是良家女子,有些是被山匪抓上山来的,也有早些年山匪抓上山来与之生下来的小孩,如今也有个七八岁了。
自这寨子被薛寒云带人攻陷以后,原来的山匪死于非命,这些妇人女子皆不愿下山过活,不愿回去承受家人或者四邻的异样眼光,便仍旧在寨子里过活,操些粗役。
柳明月偶尔碰到三两个洗衣妇人,端着满满一盆衣物走过,目光中多是友善,她也不过微微一笑,偶尔还会起兴与她们攀谈几句。
罗瑞婷容慧等人则不同。
她们本就出身不同,又从不与平民百姓家的妇人接触,更何况是山寨之中受山匪玷污的妇人?她们也不曾见过白瓦关城那些得柳明月援助的妇人跟孩子,不知道这世间另有一种地狱,并非黄泉之下,而是人们的口舌所造。
罗瑞婷与容慧等人也全然不能明白,柳明月一个官家嫡女,武将夫人,缘和要与这些妇人来往?
罗瑞婷是个直脾气,不及容慧含蓄,没过几日便前来苦口婆心劝她,不必与那些妇人来往,没得降低了身份。又传授了好些孕产知识。
柳明月知这位师姐的性子,也不恼,只笑道:“师姐可知,王候将相转眼便成了庶人平民,高官显贵的女儿也有可能飞来横祸,转眼进了教坊司,如今乱世,也会有出自草莽飞黄腾达之辈,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呢?”
罗瑞婷倒给她说的愣住了。
她口舌向来不及柳明月伶俐,只反来复去一句话:“反正你与那些妇人来往有失身份,以后还是别再来往的好!”
柳明月被她这说客的口吻弄的哭笑不得,她如今心境又极为平和,也不怪罗瑞婷如是想。每个人生来家庭教养不同,罗家是武将世家,数代功勋,一将功成万骨枯,罗家人生来便是高于平民的,无论男女。他们的目光盯着的是国家的最高处,罗家的世代荣耀,以及每一场战争的成败。
若非如此,罗延军又怎会自杀身亡?
但柳厚养女,向来由心。才养成了如今的柳明月。
二人谈不到一起,不欢而散。
薛寒云从营中回来,见得孕妇落落寡欢,有心要逗她开怀,便引她说话,心中暗猜莫不是她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这种情况他一早已经想到,也已经想过应对之法,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干旁人底事?
待问清是因为身份问题,他倒一本正经的叹息:“如今谁还认她们是官员家眷?咱们如今不都落草为寇了么?我是山大王,月儿是压寨夫人,这里又哪里来的官家千金?便是阿爹,如今只是一位山匪窝里的糟老头子,难道还有人当他是相爷不成?”
柳明月被他逗的咯咯娇笑,再想想柳厚如今身着粗布长袍,须发白了一大半,走出去确然是位糟老头子,哪里还是大启曾经声名远扬的一国之相?
口里却不肯放过他,作势要去告状:“我要去告诉阿爹,你居然在背后说他是糟老头子?!”
薛寒云做出惶恐之状,连连讨饶:“娘子千万别…为夫再也不敢了!阿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罚跪,娘子饶了为夫吧…”
调笑声里,夫妻二人心中都涌起万般惆怅。
旧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如今是新的全无秩序的时代。
要抛弃的东西太多,不独家园富贵钱财权势,还有旧的身份。
夫妻二人意外的心意相通,柳明月大感安慰,窝在薛寒云怀里撒了半日的娇,一时说心里不舒服,恶心欲呕,一时又说要吃点炒红果,提了几十个要求,这其中薛寒云能满足的寥寥无几,每见他蹙眉作难,她便开怀大笑。
仿佛为难薛寒云,便是她的一大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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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彼时天下大势,已是合久必分。
自司马恪被明铄推举为帝,不但卫湘蜀王扯起了反旗,先后自立为王,便是西北高家,以前久驻西南的安国候傅家,也扯起了反旗。更有跟着简成化的单鸾鸣,贺绍思,及米飞,也跟着简成化起义造反。
倒是罗善之,听说已回西南边陲,投靠其父罗延成。
远在中原,跟随着罗老将军罗大夫人等在山寨生活的樊璃听到此消息,唯有暗中垂泪不已。
罗延成与罗延民兄弟俩驻守的关口相距并不算太远,各处反王传来消息之后,两兄弟索性兵合一处,扯起了罗字大旗。
罗老爷子久忠司马家,听到此消息,在山寨之内气的破口大骂,罗行之在旁听的心惊胆颤,回头绘声绘色讲给薛寒云听,又愁眉苦脸讨计策。
"若是咱们也扯起了反旗,被阿翁知道了,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子呢,此事不如暂缓?”
原本因着司马恪做了伪帝,各路反王如雨后春笋,相继冒出,有名号有来历的差不多便有十多家,更有那种占山为王的,趁此良机,也扯出了反旗来,细数起来,大小反王,林林总总有几十号。
薛寒云他们占据的此山名为五还山,原是有五座山峰及数座小峰相连,周围陡峭凶险异常,山顶却极适宜人居,原本的山大王早被他们收拾了,近十万人马驻扎进这山寨,竟然也能容得下。
自五里外黑熊山的伍二自立为王之后,数次派人游说,欲两家合一家,游说不成,便派兵骚扰。
山寨内官兵原是朝廷正规军,如今再落草为寇,亦不会与伍二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山匪沆瀣一气。
薛寒云罗行之等人原来便在考虑,索性趁着天下大乱,也顺势而为。天下如今已不再是司马家的天下。虽司马恪称帝,但四方少有人臣服,皆是指责他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人,引外贼入京,乃是司马家的叛臣孽子,司马家人皆恨不得将他锉骨扬灰。
司马恪陷入这种绝境,倒与薛寒云的大力宣扬不无关系。
薛寒云自知道了司马恪对柳明月的暴行,便派出了几十名口舌伶俐的兵士前往各处藩王,将司马恪的"过人功绩"各处夸耀,如何因为皇位而引的潞氏心动,又牵线搭桥,继而"卖身求荣",娶了明氏女儿,这才取得了明氏的信任,引了明氏夺取大启江山,如今坐了伪帝。
司马恪这伪帝屁股都没坐热,便引来各地的反对浪潮,讨逆之声不绝,连他在东宫闲着哄媳妇儿,多不知政事,都有耳闻,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罗老爷子的态度,薛寒云也是颇为苦恼,老婆孩子热炕头之妹际,抚摸着柳明月已经鼓起来的肚子发愁。
他自小跟随罗老将军习武,受他熏陶久矣,若非有司马策觊觎柳明月,又失德在先,给了他迎头一击,柳月月不遗余力的在旁吹枕头风,岂能把一代忠臣给硬生生吹的起了不臣之心?
如今君亡国散,他虽没有称帝的野心,但乱世之中,总要有自保之心。
柳明月对夫君如今不再死忠于司马氏而内心深感欣慰,有心替他分忧,便笑道:"明日我去找找阿翁。”
薛寒云只当她说笑,岂料第二日难得出门做客的柳明月却收拾整齐,特意前去寻找罗老爷子。
罗老爷子这些日子心内郁结上火,正同柳厚下棋消遣。柳厚见到女儿,自然免不了一番询问,"月儿昨儿个夜里睡的可好?”
他如今见得女儿女婿和好如初,一家人平安在一起,哪怕窝在这小小山寨做个闲散的老头子,也是心满意足。
柳明月轻抚了下肚子,笑回道:"他夜来倒安稳,只白天踢的厉害。听说阿翁前几日生了好大的气,我来瞧瞧,可是罗师兄淘气了?”
罗行之年纪不小了,偏被柳明月一本正经提起来,好像他还是那个当年淘气的小子,饶是罗老将军正在气头上,也给逗的笑了。
"你个小丫头,也敢编排你师兄的不是,小心他回来揍你!”
当初柳明月在罗家校场学武,与众师兄弟过招,罗行之都没舍得下手,更何况如今?
她把肚子往前一挺,大大方方道:"那就让他揍好了,看最后谁吃亏?!”
罗老爷子对薛寒云时不时收拾那帮师兄弟们的事情有所耳闻,想到这一节,更是可乐,指着柳相道:"这丫头今日是来怄我的吧?真是刁钻古怪!”
柳明月趁势道:"不是阿翁怄大家吗?怎么是我来怄阿翁的?”
罗老将军本来已是开颜而笑,闻听此语,一双虎目顿时瞪了过来,俨有发怒的趋势,柳明月倒不怕死,笑的灿烂,"听闻阿翁一直嚷嚷着要效忠司马家,忠君乃是臣子的本份,这本没错,但不知,阿翁希望二爷与三爷效忠司马家哪一位?我那帮蜗居在山上的师兄弟们又要效忠司马家哪一位?阿翁身为长辈,当年指挥千军万马,如今还请阿翁为众师兄弟们指条光明大道!”
本来欲怒的罗老爷子就跟戳破了的革囊一般,迅速的蔫了下来。他一生忠于司马家,只知忠君,从不曾考虑过个人的命运会如何,左不过马革裹尸,哪曾想最终竟然能得以平安终老,已在意料之外。
得知二子与三子举旗造反,已是大违他人生信条,气愤之际只想着如何惩处俩逆子及逆孙,却不曾想过这些。如今被柳明月一针见血的指出来,倒一时让他怔住。
柳厚玩政治的人,比之武将要圆滑许多,见得这师祖孙俩陷入僵局,起身来指着柳明月的额头倦怒:“没大没小的丫头,这等事岂用得着你来说?老将军何等人物,要给你们这些小徒孙指条明路,还不是易如反掌?还不快滚回去安胎,这会子跑这里来捣什么乱?”
柳明月目的达成,痛快“滚”回去安胎去了。这里柳厚执子,招呼罗老将军继续,他却全无棋兴,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良久,才苦笑:“是不是我们只能窝在这山上做个糟老头子了?”
柳厚颇能理解他这种一生戎马,临老却亲眼见得河山破碎的心痛之感,尤其四分五裂之下,连他的子孙也在其中。但眼下时局,非是某一个人能够力挽狂澜的,除了观望,他亦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来。
“这天下,以后便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与你我这等糟老头子何干?”说此话时,他鬓发半白,青衫布衣,已有隐士之风。
到底罗老爷子也不曾给他这帮年轻的徒孙们指点一条光明大道。他如今似乎能明白长子罗延军
自杀之时的心境了,时间越久,越能明白那是他自己的人生选择,也就越能释怀。
不久之时,罗行之发现,罗老爷子越来越随意,似乎是忽然之间便显现出了老态,不再大声责骂儿孙,说话的音量陡然降了下来,听着倒似吼不动了一般,中气不足,但音量却越来越朝着慈祥的调子上去了。
连罗老夫人也说,他这是与柳相处的久了,不自觉学到了读书人身上的睿雅之举。罗行之却觉得,老太太这只是不想承认老爷子有了老态,而寻的借口。
老爷子确实好似乍然之间松懈下来的一把老弓,弦松弓弯,透出一种远离战场的慵懒感,甚至都不再指点孙辈们的功夫,反倒是常把小重孙子们抱在怀里摸摸脑袋,温和的任不懂事的小儿们揪着他的白胡子…
大多数时候,他与柳厚两人相约垂钓下棋,静静的一个下午便被打发了。有时候山间巡逻的士卒会在某个山溪间看到塌着背,戴着斗笠坐着钓鱼的罗老爷子与柳相,身着粗布衣裳,须发凭山风轻抚,往前推二十年,这两位都曾在大启的朝堂边疆战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能想象?
一个月以后,山上竖起罗字大旗,算是呼应边疆的罗二罗三两位将军。
罗老爷子看到山顶飘着的罗字大旗,满是褶皱沧桑的脸孔之上也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是与柳厚打赌:“今儿下午,我要比你钓的多,你该输个什么东西给我呢?”
柳厚的目光同样凝注在那罗字大旗之下,最终乐呵呵笑道:“任君选取!”
两老头相约去垂钓,倒让暗中窥视的罗行之薛寒云等人大松了一口气,倒似小时候相约着做坏事,明知大人不肯答应,却执拗的做了,结果大人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种紧张之后莫名的松懈感。
只是此事是对是错,如今尚在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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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知道是明氏的攻击太厉害,还是各地藩王义军皆有了危机之感,知道再任由外族各个击破,最终这如画江山将落入外族之手,不久之后,各处藩王义军皆派人四处
联络,欲组联军。
薛寒云罗行之趁此良机,遣人千里迢迢送信去西南给罗家两位将军。
罗老爷子听到这消息,也只是在钓鱼的时候多走神了一会儿,回头却不无兴致的问起柳厚:“月丫头几时生?这丫头嘴这般的厉,头上又没个婆婆辖制,盼她生个厉害的丫头来,也好让她尝尝被堵的哑口无言的滋味。”
他老人家这是记上仇了?
柳厚失笑不已。
“丫头哪里不好了?又乖巧又贴心,还可以替她置办无数漂亮的珠宝首饰…”提起宠女儿来,柳厚有大把经验,瞧这架势,大有翘首企盼柳明月生个闺女,他好接茬宠的意思。
偏罗老爷子是个没女儿的,只有三子,且这三子皆在战场之上杀伐,不知道暗地里担了多少的心,如今听他这话,也觉生个闺女好。
“要是生个闺女,我何至于想着让儿子们承继家门荣光,又暗地里担心,怕他们有个三长两短…”
罗家累世军功,发了不少外财,那种妇人家最爱的珠玉首饰倒也不少,要是生个闺女,直接丢到库房里玩儿,大约也能玩几年罢。
如今这些财物,想来已经落到了明铄的手里。
两老头一生对财物皆不上心,此刻倒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若是…能将家里那些财物拿来做军饷,哪容得孩子们这般犯难?”
无论这仗打不打,山中养着这么一支人马,哪怕如今垦田济荒,也是杯水车薪,万不得已,薛寒云罗行之等人时不时还是要下山做一回山匪,劫了粮草珠宝回来。
只不过他们一般抢劫的皆是投靠了明铄的大启官员府邸或者来往明氏的粮草车。
明铄费了老大的牛劲筹来的粮草,三不五时便被他们给劫了,他人在宫中,倒常被气的不轻。
偏偏发兵数次清剿,皆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这帮山匪盘踞在此,倒成了一块极难啃的骨头。
明铄盘算着啃下这块骨头的时候,山上的人也在盘算着怎么啃下明铄。
不过,他占着大启京师,假如他们将明铄赶走,恐到时候,他们便成了众矢之地,天下各路藩王及义军首领便要将他们分而食之了。这却有违自保之道,因而众人商议过后,皆决定按兵不动。
但因五还山紧临着京师,天然险地,罗字大旗扯出来不足一月,便先后有数家藩王及义军首领派人前来联络,欲派兵驻扎在此,图谋夺回京师。
薛寒云与罗行之等人商议之后,只觉此举不算大善,这些人心中未尝没有存着将他们吞并的想法。但若是不答应,再被围而歼之,也是不智之举。
两厢权衡之下,唯有大开寨门,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军队了。且薛寒云认为,那些义军首领就不说了,从前皆是大启将领,手中粮草辎重不少,便是各地藩王,因有封地,手是却很是宽裕,于是趁此良机,大吐苦水,又道这么多人前来,山寨恐都要穷的揭不开锅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们大开寨门欢迎您,但请带着干粮来,不然肚子饿了,我们可不管饭!
送信的小兵皆是身材干瘦,尖嘴猴腮之人,那些藩王接了书信,先看看衣衫褴褛的送信兵,再看看薛寒云哭穷的信,哪里敢轻装上阵?到时候饿着肚子,哪里能打得了仗?
况且这一仗关系到将来的地位,自然不敢轻怠,因此等那些藩王及义军首领们到得山脚下,挨挨挤挤,粮车后面跟着运粮兵,可乐坏了罗行之。
“薛师弟,瞧瞧,这可都是给咱们送粮草来的!”
薛寒云踹他一脚:“美的你!罗师兄你别是昨晚的梦还未醒吧?这些粮草能有十分之一入了咱们的口袋,就不容易了!”
罗行之尚不清楚他的打算,但山下各路人马齐聚,声势浩大,他可不为薛寒云只是蹭点粮食就够了。
“到时候我们是不是也要跟着去打京师啊?”
“难道你想当皇帝?”薛寒云反问。
这话吓的罗行之飞快朝身后瞧一眼,那模样好似罗老爷子横眉怒目就立在他身后:“虽说阿翁如今不管事,可我若有这样的念头,还不得被打死啊?”
“那不就得了?到时候我们就做好后方事务,替各位王爷看好粮草…看到山寨就好,打京师这种重任,想也落不到我们身上。”
薛寒云身负数十万人的身家性命,如今倒是极为谨慎。甚直夜来与柳明月商议,山寨近来人员混杂,各方势力皆有,而柳明月如今已有七个月身孕,在山寨之中安胎,他实不放心。
柳明月私心里,虽也不想夫妻再分离,但当年局势,在山寨待产,确也不太乐观。各方势力都想争取五还山这支队伍,薛寒云与罗行之等人每日在众人面前打太极,背后也不无忧虑。
想吞了山寨的藩王或者义军首领并不止一个!
柳明月回头与柳厚商议,老爷子急起来,恨不得当日便离开山寨,寻一处山清水美之地陪着闺女待产——说什么他也不肯再父女分离!
有柳厚陪着,薛寒云自然倍感安慰。
七月底的某一日,各路人马夜半出发,前去攻打京师,也就是这夜,柳明月与柳厚在乔装打扮之后,由薛寒云的两名贴身侍卫护着,悄悄离开了山寨。
马车是前几日就在山下悄悄准备好的。夜黑无星,但驾车的汉子却似胸有成竹,柳明月在马车里回望黑黢黢的五还山,似乎还能在摇曳的山树间看到某人熟悉的身影…
“阿爹,我们要去哪?”也许是身边有柳厚陪着,她心中并无不安,只是颇为担心留在山寨的薛寒云。
柳厚逗女儿:“怎么,舍不得了?”
“阿爹~~~”
事实证明,薛寒云与柳厚经过了柳明月失踪过一次的煎心之痛之后,此次倒分外谨慎。马车起先行走在大道上,后来便是羊肠小道,直走了一日多功夫,才到达一处深山里的小村庄。
这距离,假如骑马,其实速度要快上许多,也算得京郊,但位置实在偏僻,寻常人谁会往这山旮旯里扎?
待到柳明月下车,见得面前身着妇人装扮的金铃,不由呆了。
金铃如今虽不曾穿绫着缎,但身上衣衫干净整洁,面容平静,在这乱世之中,已算过的好的。她身边站着个粗手粗脚的汉子,形容憨厚,见柳明月的目光瞟了过来,已先自转开了目光,神情之中有几分不自然。
自那年在金城与金铃白英等人一别,已是数年未见,金铃上前见礼,又拉着柳明月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未语泪先流。
那一年她跟着薛寒云回到相国府,带着柳明月的死讯,做梦也不曾想过,还有今日。
“姑爷说…姑爷送信来,说小姐还活着,又怀了身子,要来葫芦村待产,我原只当做梦呢…”
柳明月虽与她情份比不得夏惠等人,但与她相处近三年,也喜她性子爽利,不慕富贵,当下拉着她的手,又替她擦泪:“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早有一对老夫妻上前来,引了柳厚前行,金铃与柳明月反落到了后面。
“小姐定然受了许多苦!”金铃絮絮念叨,“当初…当初要是我也陪在小姐身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