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长年忍饥挨饿的原因,他的个子并不高,面黄饥瘦,沉默着的时候让人觉得他的沉默比之成年人的沉默更加悲哀,但这一笑之下,却又有了小孩子的天真烂漫。
回程的路上,花氏,陈氏与柳明月同坐一辆马车。
柳明月掀起车帘来,瞧着那小儿站在巷子口,小小的身影一直盯着马车,心中沉重,转头对花氏与陈氏道:“这些人,平日以何为生?从来没有人管过吗?”
花氏比之陈氏明显话多一些,但对这些人平日的生活也不甚关注,只将自己零星所知讲了出来。
“我听得府里下人们说,这些妇人们平日做着城里最脏的活,有些倒夜香,有些接些富人家给下人浆洗衣服的活儿,或者偷偷绣些荷包帕子来卖,但因为她们的身份,价钱都被压的很低。最好的活儿是给青楼里的姑娘们浆洗衣服床铺,或者打扫院落,有些也往城外去挖些野菜野薯什么的度日…也有做暗娼或者进了青楼卖身的…总之就是千方百计的糊口…”
陈氏厌恶道:“那些西戎野崽子饿极了到处偷抢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凡遇上这种事,都会被打的很惨。也有城中家境富裕的,每到年底也会在城南施些粮食,总归活下来的都是命长的…”又叹息:“可怜的总归都是女人…”
直面战争的残酷,这是柳明月两世里加起来都不曾有过的经历。
这天晚上薛寒云没有回来,她睡到半夜,陷进了噩梦里,梦见一群粗蛮的西戎兵向她逼近,在梦里她大声呼救,但薛寒云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笼罩在头顶的无边绝望…
也许是太过恐惧,竟然教她勇气顿生,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大刀,与逼过来的西戎兵砍杀了起来,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心中做呕,又仿佛心中恨毒了这些西戎兵,竟然越战越勇,只觉恐惧夹杂着恨意,要将她淹没,忽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轻摇,想也没想便反手一击,只听得“啪”的一声,竟然将她吓醒…
房里此刻有温柔灯光,薛寒云立在床前,面上可疑的有个红色的手印,神情既无奈又好笑,“月儿做什么噩梦了?喊打喊杀?”
柳明月见是他回来了,一头扑进他怀里,他身上的凉意令她整个的清醒了过来,更忍不住将自己往他怀里偎去。
她去了城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薛寒云虽在营里,也早有耳报神报了她今日行踪。他惦记她会被吓坏,这才半夜处理完了营里的事情赶了回来,果不其然,她做了噩梦。
有丫环端了热水进来,薛寒云亲自绞了帕子替她擦了冷汗,又恐她再做噩梦,吩咐丫环煎了安神茶来助眠。
一时里柳明月喝了安神茶,丫环们退下,夫妻两个相依相偎,薛寒云问起那噩梦,柳明月还觉得后脑勺有刀风划过,便将白日之事讲了起来,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道:“我每常听阿爹说,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稳定。比如每年若是旱灾水灾让百姓饿着肚子,国家不曾赈灾,天下流民太多,便会有流寇反臣,政权不稳。推及及城,白瓦关本来便是边关要塞,这一城百姓之中,有这样受歧视长大的孩子,且数量不少,我今日粗略瞧着总有好几百。这些孩子都是坑蒙拐骗,不曾教化的,现在年纪尚幼,还看不出什么来,若是再过个十年八年,长大成人呢?”
薛寒云执掌军营,从不曾做过地方官,只知有城南这一处地方,这些人,但对职责之外的事情,倒从未曾想过。如今听得柳明月之语,顿时悚然一惊。
柳明月虽对政事军事一知半解,但她是柳厚教导熏陶出来的,看事情除了有妇人慈心之外,站的既高且远,从全局出发,往往一针见血。
这些本城女子与西戎人生下来的孩子已经□岁不等了,本来便身份尴尬,自小受歧视长大,无人教化,对大启再无认同感,若是经得城外的西戎人蛊惑,寻根问祖,做出不利于大启之事来,如何是好?
城内百姓只顾着记恨西戎人,所以连带着也记恨这些西戎人的孩子,可是若真论起来,这些孩子懵懂无知来到世上,稚子何辜?
“月儿可是想做些什么?”
“我还未想好。寒云哥哥,我若做什么事情,会不会影响到你?”
柳明月并不傻。
薛寒云掌军,府衙地方官掌政,主理本地政农百事,虽有交接,却职责分明,互不干涉。
柳明月若插手去管城南妇孺,引来地方官忌惮,误以为是薛寒云欲将此城军政一把抓,若是传中京中去,恐怕后果难料。
薛寒云将怀中娇软的身子搂的更紧了些,“你若想做些什么事情,想好了与我商量商量,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总归有法子的。况且此事不是一天两天,要解决也非一日之功,慢慢来总有法子的。”
良宵夜永,夫妻两个并未缱绻,可是薛寒云却觉得,此刻的柳明月,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更贴近他的内心,就像…她生来便是长在他的心里,并且与他的血脉相连…
她原本便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他也只想宠着她护着她,让她一直能够露出灿烂的笑容,至于他身上所背负着的,只容他一个人背着便好。
但今日她这样乖顺的偎在他怀里,忧心着与之全然无关的人,竟然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一个人的命运,可以跟许多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譬如他,譬如他的那帮师兄弟及营中众将士,便与本城千万百姓的命运紧紧相连。
他从来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他心仪的女子竟然也有忧国忧民的情怀。
这是柳明月来边关之前薛寒云从不曾料到过的,也是柳明月自己尚未意识到的变化。
远在京城的柳相也从来未曾想过,他娇养着的女儿,会有大仁大义的一面。
再次接到女儿的家书,提及这种战争遗留问题,相国大人也沉默了。
总有朝廷看不到的地方,总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自女儿离京,他牵挂在心,大年夜又是独自过的,凄凄冷冷,便索性在书房度过。
年前甘州肃州雪灾严重,地方官报了灾,但国库告急,赈灾的银子迟迟拨不下去,最后也不知道颜致从哪里弄了一批银子,这才拨了下去。
众臣此时才知,不但是太极宫建造奢靡,军费惊人,便是后宫花费亦不菲,承宗帝继位这才不多久,竟然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又加之武德帝病情愈发严重,如今听说已经不认人了,帝陵又在大肆修建,有朝臣奏请暂停修建太极宫,却被承宗帝驳回,因此这个年朝中上下皆兴致不过,过的十分简单,连新年大宴也草草结束。
柳厚平日忙于正事,反是过年愈觉清冷。
大年初三,相国府开始有亲戚上门拜年。
先来的,便是温家父子。
温昀在云乡为官十几年,原来只是一路升迁,但从未换过地方,今年连任已毕,要回京述职,年前便到了京里,如今恰逢过年,便带着两名嫡子上门拜访。
对于这位二舅兄,柳厚也只在成亲之时打过一次照面,其人如何,并不清楚,倒是对他的两名嫡子极为熟悉。
只因温友思温友年当初赶考,得他多番照拂。
如今温昀前来,对这位妹婿多有感激,又见得二子在柳相面前很是熟稔,对他既尊且敬,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之意,便是相国府中子侄辈一般,原本担忧小温氏故去之后,两家会疏远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
温昀也算是地方官里面精明强干的,这些年兢兢业业,政绩突出,虽然有温老爷子当年在朝中做御史之时得罪过的余波,也有人曾暗底里动手动脚,他却也一路升迁了上来,官至四品,便可见其人并非庸碌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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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舅兄妹婿对酌小饮,随意谈些朝政见闻,皆是积年旧事,温家兄弟俩年纪轻,在旁陪酒,都当奇闻来听。
到得最后,都有了四五分酒意,温友年忽想起近日一则传闻,憋在心里有些日子,如今见了相爷,又是至亲,自然忍不住了。
“小姑父,我听得翰林院有人私下议论,颜尚书弄来的那笔银子是富户官宦捐官得来的,是真是假?”
能进翰林院的,无不是历经十年寒窗苦熬的学子,乍然听闻朝廷同意捐官,便如滚油里滴了水下去,沸腾了起来。
此事柳厚早知,并且在承宗帝征询他的意见之时,还颇为迟疑:“朝廷开科取士乃是正途,圣上有意施恩,也不是不行,只是执行之时,必要严格把关才好,切莫让庸碌无能之辈把持要职…且此事对经过科考选拔的官员说起来算不上公平,缓解户部压力之后,还是切莫再执行的好…”深明其中弊端而从大局出发不得不做出退让的良相忠臣。
承宗帝对此极为满意:“朕知此是权宜之计,待得国库有了余钱,必定严禁此事。”
柳厚笑的温勉,心中却冷笑,捐纳之事一旦让承宗帝与颜致这对君臣尝到了甜头,此后想要停下来恐怕极难。
武德帝与承宗帝虽是父子,但武德帝尚俭,承宗帝尚奢,这从二人对待国库的态度便看得出来。
武德帝在位之时,国库赋税从来不乱花,从政这么多年,而立之年才开始修建寝陵,却也只限于每年拨极小一笔款项,用于建陵,修了十五年还未修成。
承宗帝上任之初便开始大肆修建太极宫,其中之奢之华,恐怕老百姓闻所未闻。便是许多官员大臣,亦是初次听闻。
再加上他年轻气盛,立志重整军备,这原是好事,但到了他手里,便让柳厚无端忧心。
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长久凝视着西北西南那些广袤的游牧之地,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而坐拥天下的承宗帝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多,当他发现捐纳之事是一条全然独立于税赋的财源滚滚之路,只要随随便便颁几个官位出去,就有大笔银子进来,比之锦衣卫杀鸡取卵的抄家留财,一年一次的税赋收益,要稳定可靠的多。
如何能弃?
柳厚啜了一口酒,斥责温友年:“你一个庶吉士,好好在翰林院学习,这些朝中之事管那么多做什么?”言下之意不欲多谈,亦让他少管。
可是温友年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与同期的庶吉士热烈讨论此事,愈讨论愈加愤慨,见到柳厚如见指路明灯,迫切的需要相爷能认同他的观点,不曾想却得了斥责,尤为委屈:“小姑父,此事关系到我大启百年基业,试想以后朝中选拔官员,皆是拿钱来买,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温昀半生吃够了老父当年做御史得罪人遗留的苦头,见得次子这副敢为天下先的勇气,顿时大怒,将手中酒杯掷了过去,砸到了温友年肩头,顿时濡湿了一片,那酒杯落下地来,碎成了几片。
“你才几岁?不过做了个庶吉士,就对朝政指手划脚?要是将来做了一品大员,是不是就要只手遮天,对圣上也指手划脚起来?”
温友年咬唇不语,一副倔强的模样,显然不服。
柳厚深知年轻人一腔热血,万一头脑发热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锦衣卫的大牢可不是好进的。略缓了缓道:“你觉得卖官鬻爵不好,可你有法子替圣上变出修太极宫,修帝陵,往各处下拨的粮草军备及赈灾银子来?”
温友年嘟嚷:“太极宫说是给太上皇修建的,可是…听说太上皇都病糊涂了,完全可以停了啊…”
温昀没好气道:“你去跟圣上说啊?告诉他国库里没钱了省着点儿花,捐纳之事影响不好?”
温友年张了张口,仍旧垂死挣扎:“那御史为什么不弹劾?朝臣为什么不谏言?”
“哪个朝臣御史是独个一人,没有家口的?”柳厚满悠悠饮一口酒。
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但是做事不顾后果,这就是无脑了。
他从政这么多年,哪怕如今坐到了一国之相,心中记恨今上待自家女儿的邪念,也不会明目张胆与今上撕破了脸,质问到他鼻子下面去,而是明知道承宗帝执政出现谬误之时,暗地里推波助澜,让这谬误有一日变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司马策那黄口小儿大概从来不会想到,辱及臣女的后果吧?!
远在边疆的柳明月如今对京城之事只仰赖柳厚每月固定一封的家书,以及相好的姐妹们的来信。
柳厚来信,多是询问衣食住行的,朝中已经公开的捐纳一事,提都未提。此事已成定局,且人人都走户部尚书颜致的门路,连带着颜媚在宫里也挺直了腰杆,三不五时便要与沈琦叶寻衅滋事。
最离奇的是,某一日晚间,周行榕寻摸到了颜府,拿出二百两银子来,也想要捐官,被颜致当场嘲笑了。
“二百两连个九品县丞都捐不来…你还是拿着这二百两好生回去过日子吧?!”
周行榕家中本来就贫,这二百两还是搜罗了亲娘跟妻子的所有首饰及家中自他当官之后的积蓄,凑起来的。
他原以为颜致瞧在曾共事一场的份上会替他走走门路,哪知道压根未成。
——谁会对企图越过自己往上爬的下属心存善意呢?除非脑子坏了!
颜致在官场里浸淫多年,万不曾料到周行榕从他家出来,还未过街口便被人拦住了,那人黑衣黑帽,整个人都罩在斗篷里,语声极为清晰:“大人,我家主子愿意替大人捐官…”
第二日,周行榕便成了西南某县的七品县令,离开了这个一度令他极为迷茫听帝京,带着母亲与妻子去赴任。
这一切,至少对柳明月来说,是压根不在考虑之列的。
年后她便写了拜贴,投到了本地府尹府中,求见府尹夫人。
本地府尹姓方,年约四旬,在此任职不满五年,正房太太姓温,非是柳明月外祖家一系,乃是国舅温世友家这一支的旁支,算起来与温青蓉乃是堂姊妹,要唤温世友一声堂叔。
在白瓦关,许多人见到她都当国舅家亲眷来捧,那方温氏在京中虽身份卑微,未见得国舅府如何待见,但在这小地方,却以皇亲国戚而自居,其夫方裕兴又掌着一方政务,更是眼高于顶,看到柳明月的拜帖,大感奇怪。
“这位相国府独女怎的想起来我了?”
旁人或者不知她的底细,只当国舅家的堂侄女来捧,但长年在京中的柳明月岂不知她的底细?
方温氏实猜不透柳明月的来意。
不止是她,便是柳明月身边的春凤也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想法,去府尹府唠叨了一路。
“姑娘身份比之这位方太太,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她不过就是个破落户的女儿,仗着姓温,类型白瓦关一众没见过市面的夫人们,小姐何必纡尊降贵前去拜访她?”
“到了府尹府上,你万不可说出这等没见识的话来!就算是方太太在国舅府里不得人缘,哪怕与国舅府一脉压根不再来往,你也务必要做出恭敬之态。”
她所做之事,不但要这位府尹府夫人心甘情愿的相助,还得府尹通融,否则如何能成?
远在边关,哪怕她是相爷独女,如今做起事情来,也不希望以势压人,抬出阿爹名号来,万事俱成。这种法子,岂能长久?
春凤不情不愿应了下来,跑去掀帘子,请她下马车。
府尹府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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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方夫人你不知道,我当时被吓坏了,真是长这么大都不曾有过的事情…”柳明月捂着胸口,活脱脱一副被西戎野孩子给吓到的模样,要是花氏与陈氏见到她这副样子,大约会诧异前些日子与她们上街的薛夫人,大约不是眼前这一位吧?
方夫人安慰她:“薛大奶奶自小养在深闺,哪里见过这阵势?”提起城南便厌恶之极:“若非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城南那些女人真该全部沉塘,失贞就算了,竟然还生下了一帮西戎杂种!”
这位柳小姐真是相爷娇养长大的,瞧她花容失色的模样,大约胆子都给吓破了吧?
方夫人暗自嘲笑。
相爷与温国舅同朝为官,也只能算是表面和气,背地里捅刀子的事情没少干过,你的手下抢了我门生的位子这种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起,方夫人虽是温家旁支,但早被贴上了国舅一支的标签,况且方府尹也从来没想过要摘下来。
——当初娶温氏还不是瞧中了国舅这块亮闪闪的金字大招牌。
不过如今人家上门示好,方裕兴与薛寒云在同一个地方当官,日后多有交集之处,方夫人也不想撕破脸,自然下死力安慰被吓坏的相爷独女。
“回头我就让我家老爷抓了那野小子回来严刑拷打,给薛大奶奶出气!”
柳明月掩唇一笑:“那城南听说这种孩子不知道有几百,见天上街坑蒙拐骗,难道方大人还能将城南的妇人小子全抓回牢里?”又骄纵道:“要是这帮人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又似不经意般拉着安慰她的方夫人念叨:“现在虽小都坑蒙拐骗不走正道,夫人你想,要是让这帮西戎野孩子长到了十六七岁,二十来岁,全成了大小伙子,游手好闲,万一野性上来,杀人越货…这还不影响方大人考评?”
方夫人心下一沉,只觉这种糟糕的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勉强敷衍了柳明月,好不容易将她打发走,便遣了人去前衙请方裕兴。
“这么说,薛夫人上门是来问罪的?”官员的升迁虽然是吏部的事,但还要经过相爷的手,方裕兴也不愿意得罪这位柳大小姐。
方夫人想起柳明月最后那几句话,微微摇头:“我瞧着不像。不过这位小姐虽骄纵,那几句话却真真不错。老爷可否想过,这帮西戎杂种若是再大点,十五六岁,成年了会怎么样?”
方裕兴是从七品县令做起的,一步步爬到如今四品的位置,着实不易。
况且他时常向温世友写信,私下将边关之事禀报给他,开头必是“岳父大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娶的是温国舅之女。
去年相爷宝贝女婿调到这里的时候,温国舅特意让心腹幕僚回了一封信给他,言下之间便是近几年他便安心在此地为官,务必要知道相爷女婿的动静。
方裕兴暗底里揣测,他这位“堂岳父”大约是想扳倒柳相,这才要他在此地不挪窝,暗中抓住这位薛小将军的把柄,在朝堂上好一举歼灭相爷的势力吧?
他估摸着自己在白瓦关还得连任下去,若是出了岔子被调走,恐怕在国舅爷面前不好交差。
这位骄纵的傻头傻脑的柳小姐倒提醒了他,城南这块只恐是白瓦关的隐患,大大影响他的政绩,不如想了法子扔出去?
“既然柳小姐上门,索性把城南这块交到她手上去,就算她将城南这些妇孺坑杀了还是全部卖为奴隶,折磨死了,也是她的事情,到时候向上面也好交待,说不定…还能成为柳相的把柄…”
“可…柳小姐她是妇人啊?”方夫人只觉此路不通,将一帮妇孺交到一位官夫人手上,这有欠妥当吧?
“那就以他国奸细的身份将城南这批凡是生过西戎人杂种的母子俱交给薛将军去处理。”
方裕兴难题得解,顿时眉开眼笑。
薛寒云接到府衙送来的公函及薄薄册子,很是不解。送公函的小吏很是客气,将方裕兴的话转述一遍。
“薛夫人受了惊吓,我家大人过意不去,思来想去,城南这帮小子乃是西戎人的种,也算是细作,只有交给薛将军来处理,我家大人才放心!”
放心个鬼!
这明显是丢包袱!
薛寒云内心鄙视方裕兴此举,却还是收下了公函,翻了翻那薄薄册子,原来是户籍簿子。
那小吏面上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禀将军,这户籍簿子…有些不全。”
如何不全,薛寒云派了人去核对之后才算是深有体会。
见过上千人的居住地只有几十家的户籍吗?其余的都是黑户!
其实也不算,因为那些妇人原来是有户籍的,但战后家中还有人的,直接报了死亡,或者全家被杀的…自己住到了城南,原来的户籍便被注销…
这簿子上几十家的户籍,只是城未破之前,城南最早的百姓户籍,都十几年未曾添补注销过了,其中错谬之处不少。
薛寒云将这户籍簿子亲手交到了柳明月手上:“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难得方裕兴竟然想通了,将这些人丢了给我。以后这些人都交到你手上,随你怎么折腾。”
他还不放心,又派了二十名亲兵来协助柳明月。
柳明月万料不到这般顺利,“这位方大人与其夫人也算是聪明人了。”她稍一提醒,便赶忙将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果然是混官场的好料子。
方裕兴一早派了人去城南贴告示,将此间交予军中管制,此后发生任何事,与府衙无关。
城南总也有原来家境富裕的识字的女子,读了这告示,尽皆愕然,猜测难道是生了西戎孩子的缘故,这才引起了驻军的关注,如今要被管制?
等到薛将军府仆人前来施粥,又有春凤金铃引着招来的两名识字的秀才来登记人口,又出了问题。
那些妇人不肯讲出真实姓名,生下来的孩子皆无名无姓,在家只叫乳名,比如狗剩二狗什么的…如今听得要登记造册,那些当了母亲的女子皆漠漠道:“任凭将军做主!”能够生下来没有饿死,已经是天道仁慈了。
连她们自己,每次看到孩子的棕色眼珠,也要压抑住心底强烈涌上来的厌恶与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