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三不五时与他在禁中偶遇,总是一副亲近的样子。而今日太子良媛却召了柳明月进宫,分明有拉拢之意。柳相虽然身为太子太傅,但他是帝党一派,太子时时向他请教,外人皆说柳相公正廉明,忠心耿耿,薛寒云却知,如今局势,便是柳相也有些摸不透圣上之意。
程太医私下曾偷偷透露过,圣上如今虽然瞧着康复了,但实际这次生病,底子都坏掉了,若好生将养,十来年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圣上自康复之后,起先还能耐下性子做个甩手掌柜,不理朝政,凡事全推了给太子处理,但时日一长,心中郁郁,看太子便各种不顺眼,又疑惑太子想着架空了他,好自己掌权,如今已是又开始临朝,反将太子处理的许多事情压了下来。
太子虽自小得今上教养,但是父子两个的想法截然不同。今上仁慈,处理起国事来手腕圆缓,但太子初掌大权,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行事尤其雷厉风行,今上不再后宫养病,重返前朝之后,已经好几次斥责太子暴戾刚烈,不懂治国之道了。
便是身为太子太傅的柳相,夹在这父子二人之间,也颇为难。
将太子教的太好,有篡位之嫌。教的扶不上墙,他自己便要背个无能的罪名…左右都是错,极难抉择。
如今太子与楚王都有意拉他下水。只要薛寒云站了队表明态度,相信就算柳相不表态,众人也会猜他更中意哪一位继位…
“我回去与柳伯伯商量一下,再做答复。”
薛寒云暗道:如今这种局势,还不如他暂且避一避,也好让柳伯伯能够保持中立。心中已经笃定,柳相必定会答应他前往江北——
第三十七章 教导
柳相看到岳父的亲笔信,又听得薛寒云建议,直觉可行,不加考虑便应了下来。
京城往江北,水路半月有余,旱路则要一月。万氏他们来时走旱路,回时因人数众多,柳厚作主包了一艘船前往江北。
温氏多年不曾回娘家,如今带着儿子回去,原本是一件喜事,只是同行的俩亲侄子都中了,且温友思高中榜眼,无形之中便将夏子清的风头抢去了一大半,她心中便尤为不喜。
又她在京中这么多年,自柳明月的亲娘小温氏过世之后,她对这位外甥女多有看顾,如今她竟然与自己不甚亲近,而与素未谋面的万氏亲如母女,温氏心中更是吃味,多时便在船舱卧房之内独坐,不肯与万氏母女及柳明月团聚一处。
柳明月如今虽然在慢慢开窍,可是到底不太明白许多人情世故,又乏人教导。舒大家也只教导她些才艺,个中勾心斗角也并不曾教会给她,反是万氏,见她有几分懵懵懂懂,索性将自己多年心得倾囊而授,从妻妾相争的宅斗术到与人相处的眉眼高低,各种人之间的交际手腕及招数一一讲明,直让柳明月有种霍然开朗之感。
不过半月功夫,柳明月的内心已算得脱胎换骨。
她从前万事不理,如今心有疑惑,便要向万氏请教,将自己前世经历当作旁人的故事来讲给万氏听,只不过中间人物身份等改头换面,但细节却不曾变。
万氏想了一想,委婉道:“有一种人,原就其心不正,见不得旁人比她好。心正的人,哪怕再身处逆境,一样心存善念,其心原就不正的人,哪怕身处高位也有可怨尤之处,若是一时处于劣势,恐心中万般算计,轻则损人清名钱财或者坏人姻缘,重者害人性命也是有的。这种是若是一朝得势,手上染血都平常。”
柳明月心中默默思忖一回,原来沈琦叶前世那般对她,司马策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来源于她的内心。
她与自己虽然做了多年姐妹,恐怕心中无有一刻不是痛苦的。也许早被嫉妒蒙蔽了她的双眼,活着的每一刻都宛若身处地狱,反观自己。除了在冷宫的那段日子及死时的惨烈,其余时候视一切虚幻如真实,傻乎乎的活着,内心的幸福感几乎填满了她的一生。
回头来看,谁更幸福,几乎不言而喻。
再看今生,她当初攀附上司马策,恐怕是宫中内外早已传遍,太子妃体弱卧床,有不治之症,大有问鼎太子妃之望,这才不顾一切投身下去。
哪知道她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哪里能够逃得开司马策有意编织的情网,到得最后便意乱情迷,昏招频出不断。
她进东宫之前便视太子妃如活死人,只当这样的太子妃再无巴结的必要,尹素蕊惹她忌惮,她心中未尝不曾嘲笑尹素蕊的愚蠢。
东宫两位主子,她只当太子妃命不久矣,要讨好自然只能讨太子殿下的欢心。
况她从前只当太子对她情深意重,哪知道比较之下大失所望,原来她不过是太子众多女人之中的一个,既不是最美的一个也不是最得宠的那一位…灰心丧志之下,士气已到最低迷之时。
又遇上温青蓉这样酷烈的对头,简直是**进了死胡同。
温青蓉其人,身份背景都足以教她强横,从小养成的性子,看谁不顺眼,哪怕此人趴在地上替她提鞋,都会遭她厌弃。连姚黄也偷偷与柳明月诉苦:“良娣此人生成的虎狼之性,哪里是想讨好就能讨好得了的?”
柳明月如今方明白,除非沈琦叶不是司马策的女人,此生再无与温青蓉抢男人的可能,她再巴结此女,也许能得温青蓉一点好脸色,此时巴结却比不巴结还要难堪。
不巴结,好歹还能留一二分尊严。
这便是万氏分析,沈琦叶身处劣势,尚有几分理智之处。
长河落日,舟行千里,在缓缓前行的商船上,柳明月终于可以将前世恩怨情仇放下,轻松向前。
那些许久以来困绕她的人与事,此后与她毫无瓜葛,各走其路,福祸自担。
她视万氏如母,况万氏视她如女,此前并无机会这般将妇人之术细细摊开来讲,如今被困在船舱之中,又无夏温氏前来打搅,万氏更是悉心教导。
离开京城之前,已有一冯姓官家向温毓欣提亲,万氏有意答应,只道丈夫在云乡任职,此事须得他同意。听说地冯家已派人启程往云乡而去,而万氏早已修书一封,将自己打探得冯家之事尽数向丈夫讲明。
如今眼瞧着温毓欣与柳明月都做待嫁之身,她便有意引导两女多知道些妇人中阴私之事。
这也是万氏真心疼柳明月之故,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柳明月学到兴起,在船舱里遇上与众表兄同行薛寒云,眼神怪异的连温友年这样跳脱的人也感觉到了诡异之处――完全跟屠夫瞧见了砧板上的待宰羔羊一般的眼神。
他回头看看薛寒云的体格…与羔羊完全两样啊!
温毓欣在旁掩嘴偷笑,猜这丫头是想将自己亲娘所授那些驭夫之术尽数用在薛寒云身上吧?内心不由小小的同情了一下这位薛公子。
船行一十七日,除了每日饭点,温氏与她们尚有几句寒喧,其余时间温氏便窝在自家舱房闭门不出。
到得第十八日终于靠岸,岸边前来接人的乃是柳明月大舅温时的长子温友政,年约二十七八,模样平常,瞧着极是和气。
家下仆人将行李搬上马车,万氏与温氏上了一辆马车,温毓欣与柳明月姐妹俩上了另一辆马车,其余众男几人分坐两辆马车,往慈安镇而去。
江北温家,世居慈安镇。
镇上以温家人居多,柳明月外祖父其实是温家嫡支长三房。温家嫡支三房占地面积阔大,长房居于主院,长二房长三房皆居于主院两旁相连的大宅,虽然当年的温老太爷过世之后三房已分家,便是宅子虽是祖宅,事实上也只是连在一起,却是各有出入的大门,自成一宅。
其余温家旁枝则在周围自建宅子,依附于嫡支而居,愈往外围房屋愈是狭小,家境也愈加贫寒。
温家世代出读书人,在江北算是大户人家,况嫡长房二房三房皆有人为官。原来的温老爷子三兄弟皆曾出仕,柳明月外祖父当年官至正三品的御史大夫,铁口钢牙,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朝臣,后来温老太爷过世之后,他便一直丁忧在家,之后未曾谋起复,朝上少了他这样耿介的官员,不知道多少官员长松了口气。
长房大老爷则一生不曾出仕,只在父母膝前尽孝,又是一族之长。二老爷子为人却与温三老爷大有不同,为人圆滑世故,当年官至四品郡守,最后却丢官归家。
关于二老爷丢官归家的原因,长二房归结于温三老爷子得罪了位高权重者,带累了兄长被罢官,而长三房却认为是二老爷子当年为官不够清廉,二房三房多年这此事争执不下,两位老爷子反目成仇。
二老爷深恨三老爷,三老爷子却鄙视二老爷子为官品性,不堪为兄。
当年二老爷归家,还与温三老爷子,即柳明月的外祖父在祭祖之时大吵一架,兄弟俩互不相让,后来反目成仇,两房遂成水火之势,再不相容。
因此长二房与长三房两家虽然中间只隔着长房大院,相距不远,但这些年除了祭祖之时还可见一面之外,平日两房人相遇,皆视对方如空气,老死不相往来。
温毓欣虽在老宅生活时间不久,可是如今距老宅渐近,她便向柳明月提点一二,省得柳明月不知就里,惹出麻烦。
还未到祖宅,柳明月便内心惴惴。
听温毓欣的描述,自家外祖父当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想来极为固执。但听说这位老人对幺女,便是柳明月亲娘小温氏极为疼爱,其余二子一女皆不及也,她心中又暗自祈祷:希望外祖父爱屋及乌,对她也能像待她阿娘一般宽纵便好。
待得柳明月到得柳家长三房院里,亲自去了正院拜见了外祖父,只觉老人家除了胡子浓密了些,脸上表情呆板了一些,嗓门洪亮了些,也没有那么可怕。
温毓欣却心头打鼓,见柳明月全然无惧的盯着祖父瞧,又见祖父极是纳罕的露出个可称之为慈爱的笑容来,顿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温老爷子甚直还解了自己腰间一块金累丝嵌宝石春水白玉佩当作见面礼。
柳明月接了那块玉佩,却见得温老爷子神情明显有些微波动,她这大半年大概是观察薛寒云的面部表情太过细致,对着温老爷子那张面无更让脸,居然也让她瞧出了一二分变化来。
夏子清与薛寒云上前见礼,老爷子也只各赏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便是温友思温友年也各是一套文房四宝,得了老爷子一声赞扬,听说这已是极为难得了——
第三十八章 初见
柳明月得了这样一个见面礼,温毓欣却只是两对小金锞子,大约是温老爷子回头一瞧,来的少男少女们,独温毓欣没有东西,这才让贴身老仆另拿的。
她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拿着玉佩与一众表兄表姐及薛寒云出了温老爷子的正院,便神色尴尬瞧着温毓欣。温毓欣笑着捏了把她粉润的脸蛋:“傻丫头,想什么呢?我们兄弟姐妹生下来,嫡出的各有一块祖父赏的玉佩…”只不过,不及这块玉佩珍贵。
柳明月听了此语,才放心将玉佩收了起来,往后院去见温老夫人及大舅母。听说今日长房有事来请,她大舅温时此刻还在族中未回。
到得内堂,但见夏温氏偎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而万氏却与另一位富态的中年妇人在老妇下首坐着,她便猜测这老妇乃是她外祖母。
温母自这些少年男女进得内堂,她起先揽着夏温氏的手也松开了,双目直往这些少年男女身上打转,眼眶儿已经有些红了。
待得众人行过礼之后,她边向着两个女孩儿招招手,令她们上前,一边拉着一个,但目光却大多在柳明月身上,瞧着她,目中泪水簌簌而流,嘴唇哆嗦几下,见得那张眉眼颇似幺女的小脸,一把将柳明月揽在怀里,放声大哭…
柳明月早不记得其母,只是被老人发自肺腑的悲意感染,不觉间亦滴下泪来,还是旁边二媳一女苦苦相劝,温母方才止了哭声,一手拉着一个孙女儿,又指着温时的妻子林氏道:“这是你大舅母。”
温毓欣与柳明月各向林氏行了一礼,林氏将腕上一对极品羊脂玉镯除下,顺手便套到了柳明月腕上:“舅母这双镯子当年还是出嫁的时候我娘给的,虽然成色不咋样,好歹是传下来的,月丫头可别嫌弃。”
柳明月注目去瞧,这玉镯成色分明极好极为难得,这位大舅母纯属自谦,慌的她连忙要往下扯:“这般贵重的东西,月儿万不敢受,还望大舅母收回。”
温母笑道:“你大舅母好东西还多着呢,月儿千万别推,赶明儿多去几回她房里,她又极喜欢女孩儿,保不齐哄的她高兴了,还有好东西给你呢。”
万氏也在一旁凑趣,柳明月只得收了,又再次郑重道谢。
温母与林氏瞧着,她小小年纪,礼数竟然一点不错,人又生的好,笑容甜美,竟然是越瞧越爱。温母拉了她在怀里,心里一时里甜来一时里酸,思及幼女,忙又转头去拭泪,众人皆作不曾瞧见老太太伤感之意,只拿别话来逗趣,才让她又露出欢容来。
其余少年见过了温母与林氏,各得了见面礼,便被温友政带着去前院。
反是两个女孩儿,被温母拉着一边坐了一个,连夏温氏也靠后了。
夏温氏坐在林氏身旁,酸溜溜道:“阿娘见到月丫头,眼里便连我家清哥儿也瞧不见了,偏心真是偏的厉害。”
她自小到大总觉母亲待自己不公,对幼妹更为疼爱,如今柳明月来了,夏子清也是初次来到外祖家,其待遇却天壤之别。
温母听到她这话,只有心内暗自叹息一声:原以为这个女儿嫁出去这许多年,定然已经有了长进,哪知道连这件小事还要计较。
温氏这话又勾起了温母内心悲戚,不及林氏与万氏转圜,温母已啐了一口:“清哥儿父母双全,又有你这般替他筹谋周全的阿娘,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过是想到月丫头小小年纪丧母,心里怜你妹妹这点子骨血,便是欣丫头都不曾同妹妹计较,你一个做姨母的,有何可计较的?”
温氏多年不曾见回娘家,如今被她这样当面啐了一口,又当着小辈与**子弟妹,当下面上便挂不住,眼圈都红了,抬头又瞧见柳明月的贴身大丫环手里捧着的玉佩极为眼熟,细一分辨,竟然是温老爷子贴身几十年的老物件儿,更觉悲郁。
“阿爹的玉佩怎的在那丫头的手里?”
温母去瞧时,又禁不住泪湿眼眶。“当年你妹妹年纪小时,数次缠着你阿爹,想要这块玉佩,结果你阿爹未曾答应,如今你阿爹将这块玉佩给了月丫头,就当补偿了当年那点子遗憾,难道这么件东西你也要争不成?”
柳明月方知,原来这块玉佩,还有这样一段渊缘。
晚间温时回来,林氏吩咐厨房置办宴席,为众人接风洗尘,席间温老爷子与温老夫人见得薛寒云人品尤其出色,又稳重可靠,与尚带一丝稚气,凡事唯母命是从的夏子清两相比较,高下立分,温母当下便犹疑了起来。
知女莫若母,若说多年未见,温氏信里言词恳恳,多是对柳明月的拳拳关怀之意,但今日初见,温母便直觉柳明月对这位大姨母并不亲近,反不及待万氏亲近。
柳明月与温氏多年在京相处,小丫头尚不能与温氏亲近,温母从来不相信,自己的长女会是以德抱怨的人。
待得宴散,万氏便去侍候温母,林氏早为来客准备了房间。
夏温氏嫁的早,她未嫁前的院子如今住着温时的长子温友政一家子,一妻一妾二子。
温时只有二子是嫡出,次子温友昌二十四岁,却至今不肯成亲,只成年累月在外游学,这会儿都不知到了何处,上次接到他的信还是半年前。温时倒还有一个庶女温毓琼,乃是妾氏洪氏所生,一直被林氏带在身边教养,现年一十三岁,规矩礼数半步不错,可惜柳明月散漫惯了,打心里没办法喜欢这位小表妹,也只在席间寒喧一二。
温毓琼住在林氏院子旁边的小跨院,哪怕她是长房的唯一女儿,柳温氏未嫁前的大院子空着,也未曾获准搬进去住。
因此林氏为夏温氏另备了客院。夏温氏又不放心夏子清住在外院,夏家**便同住一院。林氏贴心,便安排了柳明月住在柳温时未嫁前的院子里,柳明月独自一人住了一个大院子,她又嫌寂寞,拉了温毓欣过去陪同。
温毓欣自小到大一直跟着温昀在任上,来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也是一直同父母一个院子,能够脱离万氏的视线,与柳明月同住一处,自然万分乐意。
温友思兄弟俩便陪同薛寒云住在外院。
林氏安排妥当,万氏见无事能令她操心,便扶着温母回房,又亲手服侍她洗漱,温母推辞,只淡淡道:“你这一路辛苦了,叫你来只是想问问,柳厚对月丫头的婚事,做何打算?”
万氏心头打鼓,只当她这位婆母今日要责她办事不力,满面愧意道:“阿娘息怒,妹夫确实已经收到了信,只是…只是媳妇瞧着,月丫头并不适合在夏家生活…”
她偷偷抬眼去瞧温母神色,温母依旧神色淡淡,却道:“自古婚嫁,哪里有适合不适合的?只有适应一说,哪个女子嫁入婆家,不是得适应婆家的生活?”显见得是不悦了。
万氏壮着胆子辩解:“阿娘未曾见过妹夫宠爱月丫头的神色,他又位高权重,哪里能容得女儿受一丝丝委屈?两家即使结了亲,万一将来大姐要教导媳妇…被妹夫知道了,两家要是生了嫌隙该如何?”
夏温氏那样的性子,不管多亲的外甥女进了门当儿媳,哪里会不受委屈?
当着温氏亲娘,万氏自然不好说温氏的坏话,可是总该教温母知道知道柳相对这独女的情份。
温母似有不信:“…月丫头不过是个女孩子啊…”哪有女孩子出嫁了不受委屈的?
万氏苦笑:“阿娘未曾亲眼瞧见过妹夫如何疼爱月丫头的,儿媳冷眼瞧着,连朝中大事都及不上月丫头的事情,这女儿便似他的眼珠子似的,便是儿子也没这般宠法的。当年…妹妹过世,儿媳曾亲往京城奔丧,想来阿娘也听过,那些日子月丫头都是在妹夫怀里睡着的。我们原都当这只是因为妹妹一时之丧,哪知今年我住在柳家别院,从老仆嘴里才听说,月丫头几乎就是在妹夫膝上坐着长大的…”
温母沉默。
万氏见她似意动,忙又往里添柴:“阿娘不知,夏姐夫家中姬妾成群,后院庶子庶女不知道有多少。但儿媳却听得柳家老仆曾说,柳妹夫当年房里只有妹妹一个妇人,连个通房丫头也无,不然岂止只有月丫头这点子骨血?柳妹夫自己尚不肯移情,妹妹过世这许多年,他位高权重,想续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不成?家中又无嫡子,唯有一名嫡女,也碍不着什么事,何苦苦熬?说到底,不过是怕月丫头受委屈而已。又哪里肯让女儿嫁进这样人家?”
言下未尽之意乃是:夏子清唯母之命是从,将来恐怕又是夏监丞第二,柳相岂能想不到这点?
温母并未因着万氏这些委婉的话而动怒,只疲累的挥挥手,“你且回去歇息罢,容我再想想。”
万氏悄悄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柳明月却不知万氏今晚为着捍卫她的幸福而努力游说过温母,第二日早起梳洗,温母的贴身丫头绿俏便送来了两套头面,一套纯银头面,一套珍珠头面,皆是适合少女戴的。
她吩咐夏惠将那套珍珠头面替她戴起来,温毓欣便戴了那套纯银头面,一对女孩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温母房里请安——
第三十九章 庆贺
温家三房孙子辈高中,回乡祭祖,又因三房外孙女,相国府独女及相爷养子同行,另有外孙夏子清同中进士,三房一时风光无两。
温昀在云乡任郡守,二子高中祭祖便由温时带领,温三老子万事撒开手,只跟着温大老爷子身边转悠,被温二老爷子一顿嘲讽。
“不过就是出了几个会读书的崽子,有何可得意之处?用得着将你那张脸在阿兄面前晃的人头晕?就算会读书,将来也得会做官,这会显摆什么?”
温大老爷子本来为多年兄弟失和而伤神不已,只是自好几年前老二老三大打一架之后,多年以来老兄弟俩都禀承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理念,无论嘴皮子官司打的多激烈,再无肢体冲突。今日气氛这般良好,他也懒的再管,装聋作哑,只当未听见。
“你要会做官,就不会被罢官了,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罢!”温三老爷子本来面色便生的黑些,经过温二老爷子的刺激,更显黝黑。
温二老爷子跳起来捋袖子:“你这种连做人都不会,眼里没有大小的,还配提做官?今儿先让我教训教训再说!”
底下一排静默的小辈,分别是时字辈友字辈,皆垂头而立。
早些年二老爷子挽袖子,三老爷子也跳起来挽袖子,下面小辈还会扑上去拦着,二房三房当着自己的亲爹,为了以示没有站错队,还会攻击一番对方的短处,比如旧年有过什么不好听的传闻什么的。不过这种事情做多了,每年的祭祖乱纷纷一团,都快赶上镇子上集日的热闹了。
但今年温家三房高中两名进士,其中一名还是榜眼,这实在是阖族荣耀,温友思温友年兄弟俩自觉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跟着祖父胡闹,传出去极不好听,万一传到了御史耳中,实不是什么好消息,便一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