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与我往外走便指着我道:“小小丫头不学好,只会撒谎。”
我正色道:“神君定然是哄骗青鸾不懂事,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前来拜访,关这起仙子仙娥们什么事?”
他将我上下打量了又打量,见我当真是一副费心请教的样子,粗大的指节在我额头上敲了一下,见我几乎暴怒,红了眼揉着额头瞪着他,他哈哈大笑,指着我道:“人人皆道陵光神君我只是个粗莽汉子,光长个子不长心眼。我瞧着你这丫头比我更缺心眼。”
我不顾仙阶,狠狠瞪他一眼——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莽汉子,果然近八万岁还是光棍一条,未曾讨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
他大笑:“本神君说了你这小丫头别不信。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来天界拜访,那些想作太子侧妃侍妾的仙子仙娥们,哪一位不是出动了十二万分的力量,前去巴结讨好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若还像平日一般装病,岂不是落于人后?”
我额头冷汗欲滴,原来当太子妃娘娘并非只与天界太子成亲这么简单?
心中不由既喜且愁。丹朱与凌昌太子的性子,我瞧着定然不是十分合拍,除非丹朱能令凌昌太子心折,心甘情愿容让于她,否则,也不知会有多少架好吵。至于愁,鲛王那些话我时刻不曾忘,姨母与我已经分别近四百多年。当初我被贬下女床山,差点命丧荒山之时,也曾埋怨过她欲置我于死地。但若鲛王没有说错,那姨父凤澹的丧命与外袓母的身亡,倒是得着落在我父母身上。此番一想,我倒宁愿永远不与她见面才好。
我这般想着,却已被朱雀神君揪起衣领拎上了祥云,再回过神来,脚下已是滚滚波涛,轻烟润雾,河对面影影绰绰。朱雀神君指着河对岸道:“当年,阿修罗王便是率兵立于对岸,与天族一决胜负。”
我闻言,心头剧跳,立时小心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他缓缓道:“那阿修罗王身高体健,力大无穷,一臂将九黎壶扔下天河去,竟将天河底砸穿,淹没了整个中容国。这说来也是惨事一桩。天界神兵神将自来骄傲自大,修罗部众又是极善战的种族,当年那几仗,修些被修罗部众打过天河。”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想起阿修罗王的英武之姿,修罗部众铁骑悍马,不知为何,我虽从未当着他的面亲口唤一声爹爹,但也满心欢喜,只觉他英武不凡,合该这般八面威风才是。于是又追问道:“后来怎的又未曾攻过天河?”
朱雀神君有一个优点,那便是但凡瞧对眼的仙,无论品极性别,皆折节下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极是喜欢他这一点,有了疑问也总喜欢问他。
他丛丛指指天后娘娘所居的方向:“那一位的父亲死抵挡,最后与修罗部众一起丧身。”
我想起姨父凤澹的死,据说便是死在这场战争中了。如今朝着天河向下瞧去,寒波澹澹,流水汤汤(shāng shāng),被阿修罗王一壶掷穿之处早已修补好了。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已经烟消云散,上万年的记忆只留在少数一些人心中,终生铭记。
过了些日子,听说丹朱偕姨母果真前来天界拜访,就住在华清宫隔壁的殿阁。那一日我在瑶树前扫地,见太子殿下眉目含春,与同娑殿下前去拜见未来岳母。难得天气晴好,又有娇客住在隔壁,同娑殿下倒不曾再刁难我,只拿手指胡乱指着华清宫门前道:“那那那,还有那,小呆鸟,今日快快的打扫干净了。万一我嫂子要来哥哥宫中瞧瞧,可别教她皱眉头。她若皱一回眉头,便是你没有打扫干净。”
我只作未曾听见,埋头扫我的地。干完所有的活儿,又回信芳院洗了个澡,在殿后园子里选了个浓密的枝桠,潜身藏了上去,阖上双目睡了起来。
自我被天界这两位殿下揪着脖子拎回华清宫的信芳院,起先还在床板之上睡过一两日,但不是床板塌了就是床上被窝里盘着一条手臂粗的大蛇。我对那滑溜溜的物种生来便全无好感,几番较量下来,虽知定然是同娑殿下的主意,也懒得同他计较。反正我本飞禽,大不了选一处寒枝栖宿,只当又回到了未曾化作人形之前,权当修炼仙法了。
日子久了之后,华清宫中谁都知道我不喜在房内歇息,只在后院树上独宿。睡梦之中,花香满枝,有骄阳细碎光斑打在身上,极之惬意。正在心满意足之时,似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脚下道:“丹朱不过是偶而拜访一回,倒教殿下费心了。”
哦,我定然是极想知道这两位何时吵起来,所以连梦中也是丹朱的声音,只是离别四百多年,她倒学会了这般咬着舌头说话,虽然听起来与八哥儿有点像,倒也不失妩媚之色。
又听一把男声淡淡道:“也不费什么事。我殿中倒有个勤快的洒扫仙娥,整日埋头干活,公主来时她倒也未曾特别打扫,也还是往常洒扫的惯例罢了。”
我略微思索了一回,难道这个洒扫仙娥说的是我?
双眼猛然睁开,人倒清醒了些,正听见脚下丹朱的声音再次传上来:“丹朱惶恐,倒累着了殿下宫中仙娥姐姐。”
我心中睡意顿时全消,一时里有些疑惑,这般委曲求全连个洒扫仙娥也不敢自比的女子还是丹朱吗?
但她既自称丹朱,想来是不错的了。若真是丹朱,虽是这般无意之中叫了我一声姐姐,我倒也颇为受用。
又听得太子殿下淡淡道:“小丫头年纪不大,正应该勤快一点,多多干活,也算得一种修炼了。”话语之中倒有了一丝亲昵之味。
若非我亲耳听到,打死都不信太子殿下能说出这般柔软贴心的话来。
我心中愤愤,这洒扫丫头不正是我么?修炼修炼,怎不见你太子殿下提着扫把在华清宫修炼?轻轻扒开一点树枝,低头向下瞧去,正正撞在斜下方一双春水含情,溢柔流波的眸子里,不是太子殿下凌昌,又是哪个?
他不过略略抬头,已能瞧得见我,唇角微弯。丹朱柔声道:“听殿下的口气,这仙娥姐姐倒是个值得奖赏的,不如唤了她来,也好让丹朱当面赏她一回,也是殿下的面子。”
我心道:起先听着她这般温柔作派,倒以为丹朱学会了怎么拢落男人,听了半天,还是笨蛋一个。
不说九重天上仙子仙娥美貌温婉者恒之,便是容貌,丹朱也不及凌昌太子万一。又在他宫中一开始便摆明车(jū)马,听着太子讲这洒扫宫娥的口气亲昵了些,便非要今日在我这洒扫宫娥面前立个太子妃娘娘的威仪,真是愚蠢之极。
凌昌太子贵为天族太子,眼里除了天帝天后,何尝容得下他人高出自己一头?丹朱今日委实失策。
我又担心她非要在我这洒扫宫娥面前立规矩,只朝着凌昌太子一通摆手拒绝,只盼着他今日能心慈一回,放过了我。
他唇角笑意愈大,只不住朝着我这边瞧。丹朱恰低着头等待他的回答,等了半日听不到,抬头之时正瞧见了他色若春晓,笑得极是温柔,面上如何我暂且不知,但从背后瞧去,她的两只耳朵皆已通红,娇声嗔怪道:“殿下…”
我一颗心提在半空中,只恨不得立时就化个什么逃了去才好。但苦于半个身子都倚在树干之上,双手又撩开了一枝树桠,若想离开必然要弄出声响,届时大家面上恐都不太好看。
丹朱的脾气我素来知晓,她这般面上伏低作小实则一步不退,若是教她知道我就俯在她头顶之上瞧热闹,将来我恐怕有得苦头吃。我作个哀求的表情,向着凌昌太子猛使眼色,他慢吞吞啜了一口茶,方才道:“小丫头,”我手下险些一软,掉下树去,已听得他接了下去:“比你还小了几千年,倒不必这般叫她,没得教她听到了得意。”说着使劲朝我眨了眨眼,眸子全是笑意,我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大送了他一张笑脸,他反倒愣了一回,这才又道:“再说这小丫头每日里干完活,也不知贪玩到哪里去了。前些日子还去天河边上玩,这一时半会的倒找她不到。”
我朝他一挑眉,原来我与朱雀神君去了天河的事情他都知道,这般的神通广大呢。
他敛了笑意,凉凉瞧我一眼,温柔道:“公主远道而来,我瞧着身子倒有些弱,不如今日先回去休息,改日凌昌再陪公主四处游玩,公主意下如何?”
丹朱语声听来颇有些失落,低低应道:“一切但凭殿下作主。”便起身与他并行而去。
轻失花情
我承了太子殿下偌大一个人情,又在花枝之上美美睡了一觉,睡眼惺忪踱回前殿之时,天上已是寒星四起,上弦微弯。
太子殿下随身的小仙童流年朝我比划着摆了摆手,那神情与我今日在花枝之上的一般无二。我将脚步声放重一步步走过去,他懊恼的几乎要跺脚,等到我走近,附在我耳边悄悄道:“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你还是少去惹祸的好。”
心情不好与我何干?
我正要反驳,已听得殿内之人扬声道:“是青鸾吗?进来吧.”
流年将我上下打量了又打量,目中充满诧异之色,似乎不相信太子殿下能接见我一般。我朝他得意一笑,又闭了下双眼,示意他今日眼拙了。他恨恨朝我瞪了一眼,但目中满是笑意,替我打开了门。
我在华清宫两百年,与殿中仙娥仙童极熟。他们并不知我的身世,只知我乃是太子殿下与同娑殿下带进宫来的,对我倒客气几分。
与人相处,不过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没了旧事纠葛,这些方面我倒也能做得似模似样,与殿中仙娥仙童也处得极好。
房内灯影幢幢,灯下佳人如玉,正拿了一本书,坐着发呆。见我进来,眼珠都未曾动一下,道:“你这是才睡醒?”
我笑嘻嘻道:“有了太子殿下的庇佑,这一觉倒好睡。青鸾这么晚前来打扰太子殿下,是多谢今日殿下在丹朱公主面前替青鸾遮掩。”
他转过头来,只盯着我愣愣瞧了一回,喃喃道:“为何你不是…”我隐约听了这两句,又见他这般眼神,也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陪着小心道:“青鸾身上可有不妥的地方?”
他轻轻“啊”了一声,如梦初醒一般,绽了个微微的笑,道:“我也瞧着你身上倒有些不妥。”
我摸摸头上发带,也是绑得整整齐齐。自来我便不会梳漂亮的发型,偏偏又没人替我梳,便无师自通用身上羽毛化了一条青丝带,拿来束发。万把年来,这头青丝从来乏人打理,倒也垂直柔顺,被我在脑后束成一束,随意垂着。
说起来,我身上穿着的乃是宫装,又是娇嫩的颜色,头上却束着条发带,有些不伦不类。但若教我说头发与宫装不搭,改天这位太子殿下下令要我结双环,这可如何是好?
我小心的摸了摸身上淡粉色的宫装,陪笑道:“这宫装美是美…倒适合宫中那些温婉漂亮的姐姐们穿。”
他似笑非笑瞧了我一眼,“噢”了一声,也不肯接下去。我扯着脸皮道:“但青鸾…自来就是个野丫头,穿这样鲜嫩的颜色,有些不大习惯。虽然穿了两百年,但自己也瞧着别扭,便何况殿下?”
他似被我逗笑,眸中笑意点点,修长手指指着我,笑骂道:“你倒是个老实的,也知道自己是个野丫头了?”手指随意朝着我一指,眼光金色光晕闪过,我再瞧时,身这那件浅薄的桃粉色宫装已变作了一套淡青色的长裙,倒不像宫装,云袖宽大,长裙掩脚,式样极为简单,却也格外合体,更可喜的是,与我身上的长带倒是同一种颜色。
我喜滋滋摸了摸面料,只觉柔软服贴,也不知是何料子织就,也许只是幻术,但比我身上羽毛所化那件长袍却精致舒服许多。虽然心中不喜他也赞同我是个野丫头,但得了这么件漂亮长裙,一时之间又拉不下脸来与他理论。
他瞧了两眼,赞赏的点了点头,道:“这下瞧着顺眼多了。”与太子殿下相比,我自然只能算作顺眼,这点自知之明我倒还有,遂笑嘻嘻点点头,恭维道:“青鸾相貌粗陋,怎么能比得上太子殿下的国色天香呢?”
他板了脸,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我骂道:“没大没小的野丫头!”又正色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个野丫头,以后就不该夜夜露宿寒枝。正经回房睡去罢。高床软枕,难道还不如你独立寒枝了?”
我朝外瞧了瞧,虽然天色已有些晚了,也不排除同娑殿下过来。见得流年朝我摇摇头,我转头苦着脸哀告:“太子殿下也知青鸾不小心得罪了同娑殿下,确实无福在信芳院云床之上安卧片刻。”
他失笑道:“我瞧着倒不像不小心,倒像有心得罪!”我心道:你与同娑殿下关起门来一家骨肉,自然要偏袒他了。当下不再争辩,愤愤不平瞪着他。
他拍拍身旁硬木榻,温声道:“过来坐。”那是往常时候同娑殿下坐卧之处。我摇摇头,躬身道:“青鸾不过是一介洒扫仙娥,位卑阶低,怎可与殿下同塌而坐?”
腰间一紧,已被一道尺素绑了拖坐在了塌上。我伸出手去低头解腰间之物,埋怨道:“坐就坐嘛,也犯不着这般绑着,小仙又不是犯人。”
抬起头时,差点撞上一张脸,凌昌太子靠得极近,他的睫毛根根清晰可数。我拍着胸口朝后移了一点,埋怨道:“殿下想吓死人呐?青鸾这张脸无甚出奇之处,撞坏了也就撞坏了,要是今晚撞坏了殿下这张脸,明日青鸾不必走出华清宫的大门,就会被仙子仙娥们给撕成了碎片。”
他的眸子幽亮得出奇,往日总是未笑先含三分情,今日却似有些迷茫一般,只盯着我的眉眼瞧,轻声道:“极平常啊。”
我心中气愤,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在你面前我自然平常得紧。
岂料这一瞪不要紧,太子殿下居然像魔症了一般伸出手指来,冰凉的指尖沿着我的眉端轻轻的描画过去,我被他这般动作吓得一惊,立起身来几乎要逃,身子已经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端立时有不知名的花香袭来。我双手抵在他胸口,骇然道:“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一双长臂将我牢牢圈在怀中,下巴就搁在我头顶,轻轻的叹息道:“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我试着推了几次未果,气急败坏道:“殿下现在就在做一件错事。旁的不说,若是被丹朱瞧见了,我定然被撕成碎片。都不用丹朱出手,青鸾自毁仙元算了。”
他似如梦初醒,松开手来低下头道:“你哭了?”
我怒极反笑,狠狠推了他一反, 恼道:“为了什么哭?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我哭?”这话说出来,连自己也觉得心惊且凄凉,更兼着万般委曲涌上心头。我虽不太懂男女之间的情爱,但与丹朱的夫婿纠缠在一处,总教我自己也觉出不堪来。
我冷冷道:“殿下还请自重,不久之后青鸾便该尊殿下一声表姐夫了。”说罢也不看他的脸色,大步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她是你的表姐,你连姐姐也不肯叫,又何来的表姐夫?”
我只觉气得胸口发闷,转头怒视着他,扬声问道:“青鸾无知,倒要请教太子殿下,不叫表姐夫又叫什么?”
他却似浑然未觉我的气愤,缓缓道:“她对你不好罢?所以你连一声姐姐也不肯叫?我早该想到了。鸟族首领只此一个独女,娇惯太过,跋扈起来,欺负你一介孤女,也极为正常。更何况你又生得这般千伶百俐。”
我只觉身上微微的发抖。这位太子殿下何其可怕?许是与天界一众文臣厮混的久了,说出话来也教人觉得他是打心眼里为你着想。设身处地忧你所忧,痛你所痛。怎不教人心动?
但千伶百俐,哪是我吗?
他被仙法糊住了双眼么?
我捏紧了拳头,要拼起全身的力气来,才能对抗他这样温柔的语调,设身处地的为我所忧,貌似真心的为我着想,怜惜着我的孤苦。这是我从来不曾感觉过的温暖甜蜜,是伸出手来似乎就能获得的能让我颤栗的巨大幸福。
但,我明白人心的叵测,见识过世情的冷暖,知道所有甜蜜的话语不过是一把淬着蜜糖毒药的刀,假如我不能清醒明白的知道自己目前处境堪忧,定然会被这把刀所击中,尸骨无存。
自得知我乃是修罗王的女儿之后,便牢记不忘这件事。修罗王族不能为我带来荣耀,亦无法在仙界护佑于我,所有平静的海浪之下都有凶猛的恶鱼暗礁,只有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才能从九重天上脱身。
天族与修罗部族争战了几万年,双方累世的恩怨叠加,就算是拼尽我一身鲜血,也不能将这恩怨冲刷干净,高傲的天族太子,未来的天界领袖,又怎会被我这只小小平凡无奇的鸾鸟所吸引呢?
我垂下眼睑,掩去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弯下身去温顺道:“请太子殿下恕罪,青鸾逾距了。都是今日初见丹朱公主,勾起往日伤心之事,还请殿下原谅。”
他往前一步,我微微的后退了一步,道:“天色已晚,殿下白天公务繁忙,还是早些歇息。青鸾这就告退了。”不等他出声,我已大步而去。门口一直守着的流年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些随身服侍的仙童们都惯会看脸色,总会在适当的时机出现,适当的时间消失,非我辈中人所能揣磨的。
我疾步而行,心里像烧着一团火,油剪火烤,一腔愤懑之情无处可诉。到得最后索性捏个诀,化作一只蚊子飞出了华清宫,在天帝御花园瞎走,衣带当风,更深露重,不知名的花朵暗吐芳华,今日之事,仿佛将前程旧恨一并勾出。若被丹朱晓得,她定然要嘲笑我自不量力,非要与她抢这天后娘娘的宝座。到时天帝震怒,我命堪忧,只等事情平息之后,太子与太子妃娘娘成了亲,还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我不过是在娘亲的骂名之上再安一条罪状,再替四海八荒的神仙们寻一条唾弃我与娘亲的正当理由罢了。
我对着一株不知名的树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样静谧的月夜,先前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就像大海退潮,只留下了沟沟壑壑丑陋的岩礁,连我自己也不肯正视自已。伸出手去,无意识的摸了摸粗砺的树干,轻声道:“我又何尝,想与她抢那个位子呢?”
太子殿下贪图一时新鲜,丹朱性情又不是格外讨人喜欢,今日初见已触了他的霉头,他若要后悔这桩婚事也是有缘由的。但无论如何,未来的天后娘娘这顶桂冠却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我头上。
我缓缓坐了下来,忽听得静夜里一声叹息, 格外凄凉。我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偏差,又或者乃是自己的回声,试着挪了挪身体,又听到一声惆怅的叹息,那人道:“我又何尝不能放弃那个位子?”语声柔弱凄凉,隐隐含悲带愁,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我全身的汗毛直竖了起来,整个人都有点哆嗦,不明白大半夜的把哪方的花妖精怪招了来。缓缓起身朝着园中施了一礼,轻声道:“小仙非是有心惊扰,只是夜色华美,小仙不觉间瞧得痴了,所以才会误闯进了此地,还望上仙原谅。”无论此处是花妖还是精怪,但既能在天帝的花园修炼成精,受雨露月华滋养,说不定我还打她不过。
我又后退了两步,只觉四周鬼影幢幢,竟然暗藏杀机一般,说不出的可怕,立时拨脚便跑,身后似乎有女声极是紧迫在我耳边轻喊道:“孩子,快些跑,快些跑,再快些…”
脚下一软,我差点栽个根斗,这才想起来自己可以振翅而去或者足踏详云,到底是法力低微,一紧张便回复了从前的无赖气,只会用这不中用的身体。
我招来详云,踏了上去,耳边似乎还有殷殷嘱托:“孩子,快点跑,快点跑…”
我跌跌撞撞驾了祥云,直直往华清宫而去。
孤灯绿坞
信芳院内常年只有两个打扫嬷嬷住在杂役房里。院内绿萝葳蕤,四下攀徊,形如绿坞。主卧虽布置的极为舒适,但于我却陌生的紧,两百年里也只是第三回在此过夜。
我先头吃太子殿下一吓,后又被御花园中之事吓得魂魄俱飞,此刻手脚无力,一头扎进云床之上,心中暗道:就算今晚同娑殿下得着信儿,将这房内下了八十一道洪天玄雷,也休想让我从这高床软枕之上拨起来。
一梦黑甜。再醒来之时,只觉全身虚弱,头脑晕沉,试了几次居然爬不起来。窗外轻风细细,狺狺不止,正是两位洒扫嬷嬷大约是以为我不在,四下寂寂,这才有了争执之言。
一方道:“仙界传了一万多年,道这位太子妃娘娘言貌工德,无一不是稀世罕有,昨儿我远远瞧着,与太子并排走在一起,竟还不如我们院里这一位。”
另一位道:“我瞧着太子妃娘娘就极好。总也是鸟族的公主。这一位不过是洒扫仙娥,连个利落些的头发都不会梳,有甚出奇之处。”
我在床上哑然失笑。这番说词听在我耳中也就罢了,生不起什么风浪,若是听在丹朱耳里,将来她入主华清宫,这两位嬷嬷必死无疑。
又听得先头那一位道:“你也活了这把年纪了,这种事情还看不透?容貌不过虚幻,性情才最惹人怜。咱们院里这一位性格讨喜,便是这信芳院,也是当年天后娘娘作侧妃之时的居处,太子殿下能令她来此居住,你还瞧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