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妖喜道:“前面就是猰王居处。”
我有心想从在虎妖口中套套这猰王的原身,又怕离得近了被他听到,惹来大祸,只得点点头,随他往前。手心之中,已是冷汗涔涔,没奈何,只得握成拳头。
虎妖站在那幢房前,轻声通报:“大王,属下带着女床山地仙来探望您!”
我虽知这虎妖乃是好意,谦逊一点,自然才能替我在猰王面前挣得几分生机。但这般俯低作小,却令我心中有几分不舒服。但现下我院内不过一只普通的老虎,猰王已坠入魔道深矣,但凡所猎者无不是身含内丹精元者,小小一只凡虎,想来他也不予为难。
我这般作想,心下反倒坦荡荡。自始至终,我不过一介孤鸾,游荡于四海八荒,魂飞魄散与否,倒不能教旁人滴下几滴伤心泪来,纵然此刻被取了性命,其实也无甚关系。
良久,房内始传来一声嘶哑低喑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虎妖作了个请的手势,我手抚门板,摸到了原木之上的木结,想来这猰王倒同我一般不善伐树建屋,不由失笑。——性命已在须臾之间,我倒有闲心想起这些。
房门无声自动,缓缓打开,我抬步而行,扑鼻之间便是一股腥味,脑中又冒出来一个古怪念头:九狸这般洁净,若教他来,臭也得把他臭死。
“为何失笑?”
“想是猰王不善沐浴,府上缺少打扫小妖…”
空旷的房内立时响起刺耳的笑声。“仙子倒是快人快语。老夫府上的确少些洒扫小妖,不若仙子屈尊,就在老夫府上当差吧?”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大着胆子四下里打量,这房内虽有一盏明灯,但不知为何,这灯瞧来只是影影绰绰,与在门外瞧着的光亮也差不了多少。四周是泼墨一般的深黑,房内不见任何人影,这黑瞧来便没有了尽头,竟然有些像我在昆仑镜中所见的那般无边无际。
“你这鸾鸟好不大胆!竟然敢拒绝老夫,仗的便是你身后藏着的那头瑞兽么?”
我转头去瞧,身后空空如也,连来时的门也不见了踪影,哪有瑞兽的影子?轻轻一笑,道:“猰王难道老眼昏花?小仙身后连半个影子也不见,又哪里来的瑞兽?”
同生共死
我耳边炸雷似的响起猰王嘶哑的笑声:“这小小鸾鸟倒有些意思,居然有护体神兽。”若非我视力尚佳,能瞧得到身周十步之内并无人影,定会误以为猰王就在我身边。
不,有什么东西从我背后盘旋而出,呼啸成风?我不曾转身,便听得雷鸣电闪,胸前倏忽冒出来一双金色苍疠的鹰爪,接着便是虎须鹿角,仙气腾瑞,银龙绕身,沿着我的身周一圈圈游走,引得我身上衣袂纷飞,发丝轻扬。
我伸出手去,轻摸了一把这银龙身上的鳞甲,触手凉滑,似我曾经大怒,扒过的那种。银色的龙里,我只认识一条,便是眼前这位。
“岳珂。”
我心中又是叹息又是好笑。
这算得上是自上次扒他龙鳞之后我与他真身首次见面。虽说他有健忘的毛病,但昆仑镜中之遇,自作不得准。
那银龙似明白我心中所想,虾眼一瞪,摇须摆尾,一道白光之后,从空中徐徐降下一白衣少年,神色温雅谦和,眼神冷静,须臾间倒难分辩这到底是那位喜笑还是喜冷的岳珂。
我与他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极是不明白这生死关头,他何必要冒了出来?不过分神间,猰王的笑声再度响起:“老夫还以为这小丫头有护体神龙,原来不过是小两口生死不离。”
虽在危急关头,我也不禁笑出声来:“猰王也算成名之辈。自小仙进屋以后,藏头露自不必说,但这会连眼神也糊涂得紧,居然将不相干的人瞧成小两口,这让小仙真正好奇,猰王难道真的是龙钟老态,白发苍颜?”说着暗暗念起护体仙诀,防他发难。
我身旁岳珂眸光闪动,只静静相立,神态闲怡如立东海碧波云头之上,我心中暗暗赞叹:这人不是天生的傻子便是最近心神蒙蔽才做出不智之举。小仙我活了万把年,所见所识者无不是拜高踩地,拍马逢迎。虽有知交,那也不过是闲时解闷,聊遣寂怀而已。若真在危机关头求得哪位仙长为我来两肋插刀,不过是个笑谈而已。
眼前那即将幽枯之灯渐渐明亮,那光亮的尽头缓缓行来一男子,年约三旬,尖头猿臂,面上双目紧连,目光凶恶狰狞,下巴尖窄,便似人身之上安了个蛇头一般,挟一身的戾气而来,行得愈近,那腥味便愈浓。
我心中一凛,视线被打断,与我本有芥蒂的岳珂已闪身立在我身前,将我护得严严实实,沉声道:“猰王早已成名多年,竟然与只小小鸾鸟较真,传出去也不怕被须弥山阿修罗王嘲笑?”
我探头出去,立时瞧见猰王面色扭曲,哑声狠道:“若今日老夫将你们这一鸟一兽斩杀,想来那老匹夫纵然再生出九头九臂来,也难探知吧?”眼前一黑,立时被铁臂拉回了岳珂身后。身边雷声电光齐鸣,仿如雷公电母二神亲临一般,却都近不了我身。我诧异之极,四下去瞧,却原来是岳珂已祭出了仙障,任凭猰王法器攻来,那仙障只微微的颤动,倒不曾被破开。但仙障四周却是风声雷动,只差了大雨滂沱,便是幢幢黑夜,恶鬼横行之时。
岳珂冷冷一笑,手中光华顿现,那仙障便又加厚了一层。仙障之外,猰王身周渐渐显现出无数的利鬼冤魂,围绕着仙障打转,我只觉全身毛骨顿悚。这些不得往生的魂魄被他镇魇在此,时间太久,若被练成了幽冥神兵,也是不小的祸患,这在仙界却已是有过先例的。
猰王坠入魔道已深,此时瞧到了我的面色,畅意大笑:“小鸾鸟儿,你知道女床山上届土地怎么死得嘛?”
我瞧着岳珂已有颓势,他也不过比我大了一万三千年,修为也算了得,居然能抵挡猰王多时。边念起仙诀助他加固仙障,边刺猰王:“这还用得着猜吗?猰王定然是把他咬成碎片吃下去了。”
今日已经已被逼至绝境,我早已不抱生还希望,此刻只求速死,只连累了岳珂,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猰王在仙障四周恶鬼群中巡梭一遍,伸手揪出一只千疮百孔的恶鬼,拉了他紧贴在仙障之上:“这便是上届土地。”
我细细瞧了一回,那土地的魂魄却已是被斩得面目全非,竟然是拼凑而成,嘴下巴少了一处,肩上破了一个大洞,五官深隐,似被人当着面门狠狠一拳,可见死状惨烈,连魂魄也不得往生。
我心中感怀,早知此行有性命之虞,但又抗旨不得。心中蓦然涌上个念头:罚我来女床山,许是天帝与姨母皆盼着我速死,不过是借刀刹人罢了?
从来只说天界法术高强者众,猰王能在此地潜伏日久,并非一朝一夕,我实不能相信天界毫无所觉。
我惨然一笑:“三殿下,此次却是青鸾对不住你了!”
他侧头来瞧我,目光沉郁,似葳蕤密林,林深叶荗,却瞧不见内里隐藏着什么光景。若非走进去,也只能浅窥其外貌。
我在他这般逼人的目光之下低下了头,极是卑微道:“我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孤鸾,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不一样,并无几人牵挂。只是…只是今日这般危机境况,得三殿下援手,连着上次差点魂飞魄散,也是得了三殿下的保全,青鸾感激不尽,却又无以为报!”
他眸光平静,淡淡道:“既然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吧?”
呃…若说凡间英雄救美这个戏码里,结局总归是美人以身相许。放在仙界,这原本也使得。只是,他救我不止一次,加上与鲲鹏斗败沉入东海那次,已是第三次救我与危厄。我却深知他根底,这条龙有个健忘的毛病,我若将他此话当了真,逃出此劫难之后,有一日与他成了亲,大婚第二日起床,他立在床头将我打量一回,再问一句:“你为何睡在我床上?”
娘哎…我将如何作答?
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尤为重要。
设若我与他将来再有了孩儿,他一觉睡起来不认得这孩儿,旁人定然以为我做出了不甚体面之事。仙家虽不曾有沉塘之说——当然,东海本来就是个大池子,再没有比东海更大的塘了——沉塘之说简直多此一举。但旁人的唾沫却恐要将我淹死。
我深知被指指戳戳的滋味,自然再不愿意自己的孩儿尝到此中苦楚辛酸。更兼着我与他那一顿好打至今也无定论,两人还未撕掳明白,此时便说到以身相许,委实有些早。
我打着哈哈糊弄道:“你我相识也非一日,如果今日能脱困,青鸾定然以身相许!”
他凉凉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表情似极为不信。
我擦着额头小汗与他御敌,自然知道他这般怀疑也有道理。言出必行那是凡界迂腐君子所为,本仙不过是一只飞禽,过去的一万年里说到做不到的境况不止一次,他怀疑那也是事出有因,怨不得旁人。
猰王瞧着我二人这般,恼得更厉害,桀傲一笑:“老夫且留你们小两口诀别片时,也无妨。”张开口,三昧火珠喷出来,绕着结界盘旋不止。
岳珂低声道:“你在此地等我!”身如白练,已是冲出了仙障,手中执着的却是三尺青锋,直取猰王面目。
我瞧着他这般拼命的攻势,取得是鱼死网破的打法,定然是修为不及猰王,这仙障只能保一时,困在此地却也不能脱困,他方有此举。
我心下黯然,也不知是已知自己将命绝于此,还是为了岳珂这一番不值当的行为。他有父有母,兄弟和睦,姊妹相亲,与我不过是相交一场,几千年下来,总还是有一些情谊存在。不过我向来冲动又好惹事,总以为一顿老拳已将那些情谊砸的一丝不剩,再想不到我大难临头之际得他援手,当真令我不明所以却又异常动容。
结界之外风雷大动,猰王与岳珂相斗已不下百余招。女床山中稍有道行的妖精如今已尽皆臣俯于猰王脚下,那些幽灵恶鬼虽不能伤害岳珂分毫,但不知何时,这四周竟然已冒出了一众妖精,以虎妖为首,狼妖豹妖之类皆持戈戒备,总瞧着岳珂不防之际,抽冷子刺他一下。
岳珂本已处于劣势,此刻再被这些小妖使些手段绊手绊脚,更是几次露出败迹,若非他的真身是龙,并不怕猰王的三昧真火,此刻怕早已落败丧命。
我在结界之内试着撞了几次,他的法力比我高出许多,我竟然撞它不开,心中焦急,眼瞧着他身上挂了彩,白衣之上落了血色,引得四周恶鬼冤魂目露贪婪之色,虎妖狼妖更是笑得极是残虐,仿佛他已成了这些妖精的的盘中餐。我心中擂鼓,只觉血管里的血突突往外冒,满打满算活了一万年,统共只撞见了这么一个肯为我两肋插刀之仙,按着凡间的说法,这便是生死大义,我岂能贪生怕死,苟活于此?
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量,我储了全身法力念了个破字诀,顿时金光四射,那结界在我面前碎成了海中的泡沫,我祭出尾羽之上的那管五彩青翎,将一众冤鬼恶刹吓得退出三里之外,虎妖立时大喊:“仙子这是何苦与猰王作对?在下已向猰王禀明了你我的婚事,到时在下定然风光迎娶仙子,你又何必为了一条龙吃这等苦头?”
我扭头去瞧,岳珂似在分神听这几句话,剑下已带了滞涩之意,不防左臂上又被猰王刺伤,他半垂着左臂回头瞧了我一眼,目中似有惊骇之意。
我穷尽此生之力大吼:“小小虎妖也敢妄攀仙缘,寻死么?”手中五彩青翎化作一把利刃,灌注了我毕生修为向着虎妖刺去,惊霓暗影闪过,狼妖惨呼一声:“大哥…”
却是他在危急关头挡在了虎妖前面。
若非此刻我与这一干妖精为敌,怕是也要感佩一番这狼妖的情义。
虎妖似不能信我居然真下了杀招,呆呆立在狼妖身后,却是豹妖目眦欲裂:“鸾鸟,你竟然杀了我家二哥,我跟你拼了…”
我唤回五彩青翎,念个仙诀将其上血迹抹去,冷冷笑道:“好教女床山一干妖精知道,本仙从小就是打架打大的,拳头自然不肯吃素,今日但凡还有一丝良知,不再追随猰貐的,本仙定然饶了他。若还有死心不改,愿永生永世跟着这只猰貐的,休怪本仙今日大开杀戒,一个不留了!”
恰逢那豹妖铁尾扫来,便如上百斤重的铁棍直击面门,我疾速退开,驱驰五彩青翎迎难而上,灼锦飞彩,刺目非常,直直穿过了豹妖眉心一点,他愤怒的目光滞了一滞,敏捷健壮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便如之前被我斩杀的狼妖一般,现出了原身,却是一头正值盛年的豹子。
之前涌进来的那群妖里,有一只獾妖已是步步后退,眨眼间消失。也有其余的妖陆续退走,虎妖魁梧的身子竟带了几分颓意:“仙子这是执意不肯放过在下与众家兄弟了?”
我摇摇头,将死去的豹子眉间的五彩青翎召回,鼻端冷哼一声:“虎王又何尝会放过我的朋友?今日既然你我狭路相逢,必然不能善了!”
那头猰王哑声长笑:“小丫头瞧不出来倒有几分本事。只是就算你杀光了满山的妖精,今日也难逃一死!”
我无暇分 身后退,只恐虎妖痛失了手下兄弟,临时发难,只背着身子冷冷道:“就算难逃以后,那也是小仙杀了这虎妖之后的事。”
既然再无生机,索性杀他个酣畅淋漓,也不负了我这般打架的好手。
心中微微一黯。
只是,今日却要搭上岳珂这条无辜多事的龙了。
他若脑筋清楚,能记得起过去恩怨,也不知还能不能初衷不改,与我同生共死?
烟遮云埋
我从来冷心冷肺,今日又杀心顿起,只盼立时解决了这只虎妖,也好与岳珂增两分臂力。只是这虎妖倒有几分本事,与我堪堪打斗了半盏茶之久还不见颓势。
他面色复杂,虎啸一声,五指拢风向我击来,似有些矛盾迟疑,还要苦劝:“仙子何必要执迷不悟?何谓仙道何谓魔道?在下看来只要能有强大的修为,不再受人欺凌,是仙是魔又有何差别?”
我心中焦急,哪里会有好眼色待他,厉声喝道:“小小妖精也敢妄谈大道。不如吃我一剑再说。”五彩青翎化作惊霓寒锋,舞得密不透风,将他直逼得手忙脚乱,无暇辩道。
虎妖从前我瞧着还是个爽利妖,身形魁梧,颇合了我的几分眼缘,今日瞧来,啰哩叭嗦,简直像个凡间的垂暮老人,一脑袋糊涂糨糊。
忽听得猰王压雪层冰,冷冷道:“虎妖,你且退去罢。”
虎妖闻言,目中颇带了些惋惜之色,瞧了我一眼,眨眼间消失在了黑暗里。
周围既然再无闲杂人等,我执剑疾掠,眨眼间已立在了岳珂身边。他身上尽是和血迹斑斑,虎着一张脸恼道:“还不快走,难道等着魂飞烟灭吗?”
那时候,我也是怒极而斥,将九狸给逐走了。
不知怎的,我的眸中忽尔雾气弥漫,几乎难以视物,却仍是拿出往日的无赖相,嘻嘻笑道:“干嘛要走?这四海八荒能有几只猰貐?你我合力斗上一回,也算扬名了!”
猰貐瞧得有趣,将手中法器死命攻来,我不及打量他的法器,也觉身周压力陡增,似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心中蓦然涌起无尽的绝望恚恨悲伤,我不过是无人挂怀的一介散仙,也劳师动众密谋要我的性命,既然连至亲的姨母也想要我早点灰飞烟灭,我偏不能如了他们的意,丹田之中有一股热源忽尔喷涌而出,便似启动了潜藏在我蒙昧之中的一把利器,五彩青翎以从未焕发过的极地炫目之光向着猰貐刺去,只听得一声不可置信的惨叫,青翎刺中了他的前胸,他怒喝道:“哪里来的妖孽?”
我怔怔不明所以,自己的修为有几斤几两,心内还是明白的。不过是一击既中,那股巨大的仙力又如石沉大海。再也难寻。
岳珂目色复杂,一把牵了我的手:“走——”话音未落,已急掠出了此屋,屋外亦如泼墨一般,他的目力极佳,竟然三两下便带着我离开了猰貐的结界。
结界之外月明星稀,竟然已过了子夜。
到得我的茅屋,我在院内四下里打转,虽然这场血战令人胆寒,但我尚不能忘记家里还有一只白虎不曾离开。只是当着岳珂的面,我总不能再张口唤这老虎为岳珂吧?
岳珂见得我这般焦虑,房内房外翻找,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青儿,你在找什么?”
我为难的瞧一眼,这头惫懒的白虎,也不知藏哪去了?迟疑了一番,终究开口比划:“我家里养了一头白老虎…”四下里失望的打量一番,极是垂头丧气:“它不见了。”
岳珂本已有伤在身,此刻正坐在院中石凳之上疗伤,疼得五官扭曲,这会竟然带了丝笑意:“不过是头老虎,不见了就不见了吧。”
我摇摇头,严整神色道:“这老虎是头极稀罕的白老虎,还是离光的宠物,我替他养着却不见了…”
他面上笑意淡去,僵了面皮咬牙道:“你对离光倒好得很!”
我见他身上血迹斑斑,也颇有些歉意道:“我知道你疼得厉害,也不用咬牙啊,要是咬伤了舌头,连药都吞不下去,可怎生是好?”
他闷闷的低了头,似有了几分恨意:“离光的一头老虎都对你这般重要?”
我打了盆水过来,捋袖准备替他清理伤口,随意道:“那当然。若忽略了我的性别,你我离光三人,也算得狐朋狗友。只是你忒也不仗义,在外拈花惹草也就罢了,竟敢连离光也想染指,这我却是不允得了…他那般温雅的人,你若使出蛮力来,怕是抵挡不过。”
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眶赤红,乍一看像要哭了,细一瞧却似气的:“我何曾对离光有了邪念?”
我在凡间游荡那些年还学会一个词:恼羞成怒。凡是被人戳中了痛处或者揭了疮疤之人无不应验。我大略觉得此时岳珂的表情正应了这么个妙词,心中了然,边卷了他的袖子替他清洗手臂上的伤,边安抚他道:“我也听说过凡间有个词儿曰断袖,正应了你对离光的心情。只是我闻听鲛族唯有离光这一位殿下,若教他断一回袖,怕是鲛族首领定然要往你东海水晶宫大闹上这么几回,到时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安生,你父王母妃定然也饶你不过,何苦来哉?”我自忖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导,若能教岳珂歇了对离光的心思,一则全了兄弟情谊,二则也免了我往后再次暴怒与他争斗。
岳珂却极不领情,将臂膀从我手中硬生生抽了出来,不顾上面血迹淋漓,怒辩道:“你这是从哪里听闻,我与离光有了那不得见人的私情?”
“血,血。”我极小心将他拖了过来,又拿了帕子轻擦,实心实意道:“你这般激动作甚?若非我亲眼所见,你要俯下身去对离光作私密之事,难道还会无缘无故打你一顿老拳?”
他顿时忘了挣扎,一脸诧异之色。大略被别人戳穿了私密之事都应有的表情,还有点微微的失措。
我与他相交几千年,这般神色实属头一回,不由感到有趣了些。有想起这条龙有个不可理喻的坏毛病,总是健忘,便好心提醒了他一回。
“便是上次在君子国,为了瞧传说中的薰华草,我硬拖着你与离光等了一天,结果天色太晚,不便驾云返还,我们三人便捡了一处大树的树顶歇了一夜。”
他茫茫然点了点头,应和道:“那里的人使唤花斑老虎,你瞧着有趣,是在树顶歇了一夜。“
我从前总认为自己脸皮厚,被人指点也装作听不见,但今日瞧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相较于这条龙的皮厚程度,我已属小巫见大巫了。
我戳戳他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诧异道:“这皮也不见得厚吧,怎么能忘得一干二净呢?”
他一下怒了,再次将胳膊抽了回去,大怒道:“青鸾,你不要仗着我对你有那么一两分情谊便为所欲为,全然不将别人放在心上,想诽谤便诽谤,想动手便动手。”
我尴尬的将手抽了回去,暗暗感叹:这般的气盛,可不是恼羞成怒了吗?有心要替他遮掩一二,如今却是顾不得了。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不妨便说道一二,也好撕掳明白了,以后省得还留有瓜葛。
想至此,我也有了三分气恼,指着他道:“岳珂,你贵为东海龙三殿下,四海八荒的招惹女神仙那也就罢了,毕竟未曾婚嫁,也无人管束,但你招惹男子可就不能了,这叫见淫起义,大违仙道。”
他铁青了脸一字一顿:“你今日要是不说个清楚,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何尝怕过人?打架那也是一把好手。当下揎拳撸袖,指着他道:“不错,那一日在君子国我们住了一夜。你只记得晚上却不记得白天。第二日我一大早爬起来,去树下林深入摘了几个野果回来,方驾云腾上树顶,便瞧见你将离光压在身下,离光挣扎了两下,你倒揽着人家的腰,威胁他,‘再动我可就扔下去了…当我没听见么?”
他侧头细细想上一回,唇边渐渐蔓延出丝丝笑意:“就为了这,你才将我一顿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