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我瞧了又瞧,眸中倒有些笑意,道:“定然是我往日荒唐太过,这才如此不顾年龄大小。罢了罢了,不过是叫声姐姐,有何不可?只是相问一声,此地是何处?”
我见他既醒来,大致要比离开龙王府时更为清醒,此时若送他回去大抵有功无过,倒也可以安安生生离开了。由不得唏嘘概叹了一回这几千年的交往。鲛王既然说他日后慢慢调养定然还有希望,之后的事情却不是我能操心的。当下伸了个懒腰道:“此乃鲛族王宫,殿下却是东海龙王的三太子殿下,小仙是女床山的土地,偶然救了殿下一命,才有此机缘。现今殿下渐趋康复,小仙也是时候告辞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想是躺得久了些,有些头晕,却仍是牵了我的衣袖,依依不舍道:“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我颇有些落寞,如今除了女床山,我倒真不知自己还能去哪里。拍了拍他的肩,强笑道:“小仙自然去该去的地方。”
从前不知道自己身后有这般故事,倒可以与他相交一场,如今知道了,天界与修罗部族又一向不和,连仗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场,双方各有损伤,我虽算不得罪魁祸首,却是个两面不讨好的角色,唯有悄然离开,方为上策。
他目中光芒闪了闪,不依不饶道:“姐姐孤身一人,身边连个陪伴之人也无,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不若等我养好了身子,陪姐姐一同前往?”
我想起离光被鲛王喝止的尴尬难过之色,心中感激他已为我付出良多,若将来东海龙王与王妃再来一段当庭教子,到时候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我扯下他的手,拱手为礼,淡淡笑道:“殿下金尊玉贵,又向有兄弟父母扶持,姐姐之说不过玩笑,往后万万不可提起。青鸾这就辞别殿下。自有鲛人部众与龟相护送殿下回府,倒不劳小仙操心了。”
他揪紧了我的衣袖,力量之大,教人吃惊,倒好似要扯破了我的袍子一般。眸中目光沉静,倒令我生出了几许离别的凄凉之意来。我一节节将他的手指掰下来,缓缓离开了此处。
珊瑚城中小贩吆喝之声不断,街闹热闹,贩售的皆是海底奇珍之物,琳琅满目,可惜我身上并无鲛人钱币可与之交易,一家家街市流连过去。犹记有一年,不过是我临时起意,闻听马成山有一种形如白狗却首黑之兽,名曰天马,便想捕捉一头回去饲养,岳珂与离光陪着我在一堆山石之后守了一日一夜,那天马体型虽小,但警惕性极高,岳珂不过受了些凉,打了一个喷嚏,便将它惊得飞走了。我事后极是埋怨他,他那时虽守了一天一夜,却双目炯炯,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头飞兽,倘若你将来再去东海,但凡海中奇兽,只要你喜欢,我皆捕来了赔你。”
离光亦从旁温软劝导:“青儿也会飞,且飞得比这头兽快多了,姿态又美,何必去费精力捉一头兽呢?珊瑚城中倒是有许多新奇玩意儿,皆是陆上稀罕之物,青儿去了东海,我定然带你去珊瑚城逛逛,凭是你喜欢的,一定全买了回来。”
我当时不曾睡醒,大概是头脑真的有些昏沉,平生唯一一次说了句极伤人的话:“我本飞禽,你二人乃水兽,怎么会厮混到一处?现在能厮混在一处,将来也定然分道扬镳。”话未出口我便后悔了,急忙抬头去瞧他二人脸色。离光性子向来柔和,也已带了铁青之色,岳珂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我恨恨怒道:“不知好歹的丫头!”
丹穴山背后年老的嬷嬷们皆偷偷唤我作“不知好歹的丫头”。此话我虽早已听得腻烦,但从他口中吐出,不知为何,竟然觉得伤肌划肤一般,格外的疼,当下不发一言,化出鸾鸟真身,也不顾身后他二人惊怒之声,振翅而去。
后来不过多久,也不知缘起于何,我又忘却前仇与他二人厮混在了一处。大概是真的寂寞,无人相伴,明知自己乃飞禽,却仍是与水兽混在了一处。如今细想,真是一语成谶!
我心神恍惚,走了许久,忽然有人叫道:“姑娘…姑娘…”
这街市之中貌美鲛娘极多,定然不是叫我,我脚下未停,长袖却被人扯住,侧头去瞧,却是一位蓝眼睛的鲛娘拦住了我,深目隆鼻,极是美貌。我呆呆瞧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她却好心在我手中塞了一物,我拿起来去瞧,原来是一串同样大小的珍珠织就的篮子,可喜的乃是那珍珠润无比,光华淡淡,颗颗大小形状相同,花篮精致,极是难得。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身无余钱,那鲛娘却笑着将篮子塞进我手中,热忱道:“小娘子定然是初次来珊瑚城,瞧着便陌生得紧。这做篮子用的珍珠倒是我家女儿当年出嫁之时滴泪成串,老婆子我瞧着无甚大的用处,便串了这个篮子,也不值钱。小娘子喜欢便拿着吧。”
我恍惚想起,自己之前似乎是瞧过这么一个篮子,便也不再推辞,谢了她两句,提着篮子缓缓出了珊瑚城。
东海之大,不知几千里也。我随意在水中行走,遇上恶鱼精怪,也只将它们施个法术,定在那里一时,扭头而走。失魂落魄,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厌了这黑沉沉的颜色,涉水而上,不过一个时辰,便浮出了水面。
乍然出水,双目畏光,竟流下泪来。我飘荡在万倾碧波之上,目中大颗大颗的珠泪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很快便掉进海水之中,踪迹难寻。便如过往旧时光,几千年彼此温暖,一朝折断,眨眼间便不复记还。
头顶有人颇有些幸灾乐祸:“哥哥,这小呆鸟大概在东海泡得太久了,一出来连眼睛里也使劲往外挤水。”
我抬起头来,眯了眼睛去瞧,半空中踩着祥云的正是同娑殿下与天界凌昌太子。慌忙将面上水迹清除干净。
同娑殿下按下云头,啧啧叹息道:“上次瞧着这小呆鸟张牙舞爪,怎么此次便如受气包被人欺辱了一般?”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目中干涩,全无气势,直惹得他大笑,露出一口白亮牙齿,道:“哥哥,你倒心心念念要将这小呆鸟带上天庭去,一时三刻得了旨意便要亲往东海要人,正好这会她自己出了东海,倒少了这番麻烦。”说着上前提了我的领子,将我扔上了云头。
我不防被他扔了个跟头,爬起来之时,这云头已升得极快,离东海水面老高,亏得我目力尚佳,也只瞧见了碧波之上似有两人身着白衫,恰浮出东海水面,恍惚便是岳珂与离光。
心中自嘲:哭过了果然连眼神也不济了。
离光此刻怕是正陪着碧瑶在珊瑚城逛街,岳珂初初醒来,健忘症瞧着还有加剧的趋势,连我也不记得了,如何还能前来寻我?

流年暗换

天界降下了一阵小雨,我在树杈上打盹,被猛然浇湿了头脸衣服,凉飕飕的冻醒,心里颇有些怀念离光曾送我的那件鲛绡纱的袍子,此刻若是穿在身上,定然不会被淋个湿透。
准备回信芳院洗个热水澡的时候还在奇怪,这阵雨来得忒快,十步之外居然连地面也不曾湿,想想又觉得不对劲,没道理这阵雨只往我头顶上浇啊?
仰头去瞧,云头上正立着一位,朝我极和善笑了笑,我回过味来,几乎要气得跳脚。
云头上此刻正笑的得意的乃是同娑殿下。一月之中的二十八天他总会在太子的华清宫雀罗殿内厮混,只除了天帝另有旨意,才会有好几日不见他的踪影。
太子对这位弟弟着实宠爱,由得他在殿中作威作福,欺负一干仙娥仙童,我乃是其中之一。他今日踩了云头来,施了法术,那云头却只在我打盹的树枝上空下雨,将我浇得湿透。我掸了掸身上淡粉色宫装,对这种轻浮的颜色颇有些嫌弃,狠狠瞪着他,怒道:“殿下这是太闲了吗?”
他按下云头来,笑眯眯的瞧着我身上轻纱紧贴,被浇得湿透的狼狈模样,柔声道:“听闻青鸾有小半月未曾沐浴了。”
不过在天界两百年,怎一个度日如年!
当年我甫出水面,便被天界太子与同娑殿下拎上了九重天,住进了天界太子华清宫内的信芳院,道是天帝有旨意降下,只因女床山土地青鸾在除恶兽猰貐之战时立有奇功,特提拨上了九重天当值云云。
这旨意从头至尾我都未曾有机缘瞧过一眼,若立有奇功,为何我一方土地上了天界不升反降,只做了个太子宫中的洒扫仙娥,若非我厨艺向来极差,说不定会被派往厨房做个掌火丫头。
那时候同娑殿下将我所长详细问了一遍,淡淡道:“掌火丫头与洒扫仙娥,不知青鸾属意哪一个?”
我见他面色严整,不似欺玩,心内虽然极想说,两个皆不属意,但面上还得装作被委以重任,初上九重天颇为欣喜的表情,笑盈盈道:“其实,殿下若不怕青鸾将雀罗殿给烧了,这掌火的仙娥做做也无妨。”
太子殿下妖娆一笑,道:“三弟,为兄还想在雀罗殿里多住些日子呢,就让这丫头去做洒扫仙娥吧。”
后来的日月里我不过与扫把为伴,在雀罗殿的方寸之间打转。太子殿下生得妖娆了些,癖好也颇有些奇怪,宫中仙娥一色的浅粉鲜嫩的颜色,分到我身上便是这粉嫩的宫装。倒是太子殿下,反被衬得他便如一群花骨朵里那朵开得正艳的花。
雀罗殿名为雀罗,实则客似云来,九重天上仙子们有事没事总喜欢来雀罗殿稍坐片刻,这倒无碍。但她们离去之时总喜欢在门前那株瑶树下停留片刻,采摘一朵瑶花。瑶花大如碗口,如玉雕就,整个九重天只此一株,也算是棵颇为稀罕的树。
一年之中,瑶树也不过就是刚打了花骨朵的时候还算繁盛些,只等瑶花盛开,那仙子们来得多了些,皆美其名曰观赏瑶花,不过几日那瑶树定然会被摘得光秃秃,只余片片玉色叶子随风泠泠,总有几分寂寥意。
九重天上的仙子们瞧着娇娇怯怯,但辣手摧花各个不甘人后,万般法术使将出来,就算瑶树之上最后的一苞花骨朵儿也摘得下来,倒不比凡间的女子,就算有爬树的本领,也不能将一棵树上的花摘尽。
近日瑶树花开繁盛,雀罗殿人流纷沓,瑶树之前定然又有仙子斗法。我暗叹一声,念个诀,令身上这粉色衣裙干透,拖着扫把往宫门口而去。同娑殿下紧跟在我身后,连连称赞:“青姑娘这术法学得好啊。将身上衣裙不小心烧了没关系,但万一将一身鸟毛给烧了…啧啧!”
这法术却是跟陵光神君朱雀所学。他性如烈火,性格爽直,很合我的脾胃,闲暇无事,也就他那里我走得勤了些,是以学了些小法术。
我忍了又忍,实在很想将扫把的地盘扩展到同娑殿下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去,但考虑到九重天上有个极厉害的地儿叫作诛仙台,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向着宫门口走去。
华清宫门口,果然不出我所料,一众仙子刚刚离去,瑶树之下玉叶纷叠,树上连一朵花苞也难寻。也不知今年是不是九重天上又添了一批仙女的原因,去年六日才秃的瑶树今年三日便秃了顶。我拄着扫把立定在瑶树前,由衷的感叹道:“果然是棵惹祸的根苗啊!贵重是贵重了些,要不然连根拨起才是正理!”
身后有人悠悠然道:“九重天上只此一株,这般贵种的树种,青鸾却想拨了去,是不是有些狠啊?”
我未加留意,只当是同娑殿下,头也未回答他:“殿下难道瞧着不心惊么?这哪里是觊觎瑶树瑶花啊,这帮仙子们简直是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太子殿下当作瑶花一般,撕碎了吞下去肚去。男女情爱,果然可怕!”
身后那人反问道:“你为何不摘朵瑶花下来?”
我摇摇头,颇有些怜惜的蹲下身去,捡了几片瑶叶,见它们玉雪可爱,便顺手揣进了怀中,拿起扫把来扫,边没好气道:“殿下岂不闻,爱花更应惜花,更何况,青鸾对太子殿下——”恰好转身欲扫背后那一片,眼前的情景只惊得我呆立在当地。
太子殿下笑意莫测,正立定在宫门口,身后同娑殿下朝我吐了吐舌头,一脸的得意神情。我顿了顿,嗓子眼里一阵发干,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淡淡道:“青鸾对太子殿下?”
我脑中飞快几转,已是面上堆欢,巧笑道:“青鸾对太子殿下只当作自家亲戚,长兄一般。不久之后,等丹朱姐姐上了九重天,到那时青鸾定然要叫殿下一声表姐夫,但只怕殿下位尊身贵,青鸾不过一介洒扫仙娥,实不敢高攀。”
同娑在他身后叫嚣:“也有你不敢的事情么?”
太子殿下又将我多瞧了两眼,嘴边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这表姐夫嘛,不叫也罢。”说着抬脚跨进宫门,再不理我。
当着他的面,我自不敢与同娑殿下相争,但他既然走了,我哪里还会顾忌同娑殿下的脸面,冷着脸拿起扫把,将瑶叶扫得纷纷扬扬,扫把掠过同娑云靴,极是不屑瞧了他一眼。
他气冲冲道:“我瞧着你是被太子哥哥的美貌晃花了眼。”
我凉凉瞧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殿下,小仙这里没坏!小仙瞧着被太子殿下晃花了眼的倒另有其人。一个大男人这么计较容貌,不羞么?”
同娑殿下气哄哄一走,华清宫门口便只剩了我一个。我抱着扫抱,慢慢扫了起来,两百年间,这件事情已做得纯熟。只是常常怀念自由的日子。身服杂役倒算不得什么,可惜的是,我不能一翅冲天,尽情翱翔。
至于男女情爱么?有时候大半夜会梦见模模糊糊的白衣少年,温雅秀挺,面目模糊,好似心中极是牵挂一般,不及细瞧又如轻烟般消散,梦里惆怅一回,醒来万般皆忘。
这两百年间,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只道鲛族欲与东海联姻,但订亲当日,鲛族太子却不告而别,天下湖泊水域万千,且他身上又带着五彩盘灵石,并不惧陆上生活,竟然一去无影踪。龙四公主深受打击,其兄岳珂为妹出外寻找鲛族太子,不久之后,有人瞧见一对白衣俊俏儿郎,但四海八荒三十六重天,但东海龙宫与珊瑚城鲛王至今也未曾寻到过这两人的踪迹。
我做洒扫仙娥做了两百年,早就戾气敛尽,锋芒折堕,再不似过去胡天胡地,随心所欲。听闻这个消息,至多不过是默默出神想上一回,便丢开手去,只做我的洒扫仙娥,万事不理。
今日却是手脚快了些,不出一个时辰便将宫门口打的干净。我捏个诀,将扫把挪回原位,信步在天街行走,不出百步,前面便停着五六位仙子,品极皆比我高,但各人手中皆擎着一朵瑶花,却围着中间的一名白胡子老头吵嚷个不休。
那老头怀抱一团红线,手忙脚乱从线团之中抽出一根根的线来,随手递于这些仙子,想是尽快打发了,也好清静。
我见走避不过,只得上前见礼。那些仙子瞧着我在华清宫当差的份,各个倒也客气了几分。内中只有一位黄衫仙子不屑的将我瞧了一眼,淡淡道:“不过是个洒扫的粗使仙娥,你们也太多礼了些。”从那白胡子老头手里抢过一根红线,扭头走了。
另有一位淡紫色面色和善的仙子道:“你别计较,她寻常时候总不将旁的小仙瞧在眼里的。”
我淡淡一笑,谦逊道:“小仙省得。”朝她去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道:“仙子品阶高,将小仙这等粗使仙娥不放在眼里也没甚大的要紧,但若是将太子殿下也不肯瞧在眼里,那可如何是好?太子殿下向来心存仁厚,怜惜下仆。”
那些仙子立时面色各异,接了红线转头而去。
我虽不是那些仗势欺人之辈,但也明白一个道理,无论现在这些仙子们如何打破头想要在华清宫争到一席之位,将来坐在未来九重天太子妃娘娘之位上的却是丹主这位凤凰公主。她们争的,不过是侧妃位罢了。
那随意坐在地上云团里的老头笑眯眯道:“小丫头好利的口齿。”
我也笑眯眯回道:“老爷爷好多的线团。”
他的笑容僵住了,发愁的瞧着自己手中这一大团乱线,愁眉苦脸道:“不过是在府中养了几头小兽,就将这线团给扯成了这般。”
我闻听天界有掌管姻缘之神,叫做月老的,随身之物正是一团团的红线,将有情人双脚系住,无论海角天涯,定然能够喜结良缘。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仙界管理凡界姻缘的作法,不成想这些仙子们竟然也信。
那老头见我抬脚要越过他去,往朱雀君府上去,忙伸手拦道:“小姑娘,你难道不是来向老夫要红线的?”
我摇摇头(亲们,请容许我恶搞一下,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最想说的是:我其实是出来打酱油的!)诧异道:“求红线来做什么?当鸾绦吗?我有的是。”随手用身上青羽化作几十根青线,一股脑儿塞进他怀中,道:“上仙若红线不够,用青羽也是一样的。左右不过是系脚脖子的。系得够牢便成。”
月老面上白须抖个不停,嘴唇哆嗦了一回,才喃喃开口中道:“此线非彼线。”
我见这老儿挡着我去路不肯让开,今日朱雀君正好休沐,让他带我去天河耍耍也是好的,他这般迂腐不堪,振振有词质问道:“上仙这红线哪来的?”
他瞧着我呆了一回,才小声答:“身上的羽毛变的。”
我见他这般好欺负,从前丹穴山上的无赖气焰又回来了,理直气壮道:“凭什么上仙的羽毛化的丝线可以用,小仙的就不可以用,岐视小仙法力低微吗?”
他怀中捧着一大团青线一大团红线,嗫嚅道:“老夫的…老夫的线是红的。”
这有何难?
我洋洋得意,对着那团青线吹了口仙气,那一团青线便变作了红彤彤一团。我越过月老向前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他似被噎一般道:“老夫…老夫只是想让你这小女娃帮老夫理理线头。”
我只作不曾听见,大踏步向着朱雀君府上而去。
若要拿红线来系姻缘,岂不可笑?

霜冷长河

朱雀神君府上小童个个结实耐摔,朱雀神府乃是天界这一干仙君里面最热闹的府邸。门口看门的小仙童凑热闹,早已跑得不见踪影,我畅通无阻进了后殿演武厅,朱雀神君不当值的时候,这演武厅可算作起居室,他有大半时间在演武厅消磨时光。
我去的时候,一群小童正将紫红脸膛的朱雀神君围在当间摔跤作耍。他生的魁梧高大,胳膊腿上抱了约有六七个仙童,皆涨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儿与他纠缠在一处。我捡了就近的位子坐了一下,桌上有冰梅酒,极是解暑,自斟自饮了一回。
不过将将饮了三杯,朱雀神君一声震耳呼喝,那几个粘在他身上的小童皆朝后跌去,呯呯呯摔倒在四周。
我闭上了眼睛,耳边听得一声声呼痛声,朱雀神君粗豪的嗓音极有兴致:“一帮猴崽子们,没吃饭吗?”
小仙童们唯唯诺诺,我小心睁开了眼睛,他已大步直了过来,提起桌上冰梅酒坛子咕呼咕咚饮了下去,佳酿顺着他的喉节缓缓而下,淋透了胸前□的紫色胸膛,他伸出蒲扇大掌一把便将胸前酒渍抹去,瞧着我呆呆盯了他一眼,他爽朗一笑:“这小杯盏磨磨唧唧,喝着不痛快,也只有给你备着了。”说着重重将酒坛放在了桌上。
我一手拿起桌上酒坛子摇了摇,一手将先时喝过的酒盏放在他鼻子下面。“神君倒是好心肠,替小仙准备了细瓷杯盏,可惜这东西有点硬,小仙不好吃酒杯。”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将一坛冰梅酒给饮尽,紫红脸膛也不知是摔跤热的还是尴尬的,瞧着更红了些。
这冰梅酒极是罕见,酿成之后在三暑之时也是冰霜怡人,闻之冷香幽幽,像我这等洒扫仙娥本无机会尝一口,难得朱雀神君折节下交,自然不能不依不饶,当下笑道:“青鸾早先已饮了两杯了,再饮下去胃里可冷得慌。”
这冰梅酒乃至寒之物,若想要大口饮,也得朱雀神君这类属火性的神仙才能消受得了。经过提醒,他浓眉渐渐松开,赞道:“青鸾就这点好,凡事都爽利,不像这天上的那些扭扭捏捏的仙子仙娥们,没病也装八分病。”
我撑不住笑了,只觉他说话虽不会拐弯,但句句皆是大实话,着实率真,回赞道:“彼此。彼此。”
他与我缓缓而行,方出得演武厅,已低低笑道:“近日倒有桩趣事,不久之后这起仙娥仙子们怕是跑得要比兔子还快,没功夫装扭捏了。”
我大奇,简直不能想象那起仙娥仙子们跑得比兔子还快的景况。
“神君指的是?”
朱雀神君接过小童递上来的长袍随意披在身上,朗声大笑道:“听说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与其母过几日要前来天界拜访。太子殿下与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虽然订了亲也有上万年了,倒还不曾真正见过面。”
丹朱要来了?
我脑中浮上丹朱那张趾高气昂的脸,她在丹穴山以美貌著称,加之又是公主,性子难免跋扈。但天界的凌昌太子休说容貌,便是跋扈也比她要有些手腕。这二人都是性格极强的人物,若突然撞在一处…我忍不住忽然之间心情大好。
万把年来,总算有人能压住丹朱一头了。
我明知这般想法幼稚浅薄,但每想一回却总要乐一回。
朱雀神君的蒲扇大手在我面前晃了两晃,“丫头,想什么呢?笑的好不得意?”我被他猛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答道:“两只孔雀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