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楚夫人,自除夕阳宫宴带着容妍去了宫中一趟,回来之后见她气色极好,人比窝在家里更为精神,便不拘着她窝在房里养胎,又带着她回了趟娘家,回来的路上听得她连说带笑,精神愉快,到家之后就许了她可四处走动,只万事小心,去哪里也得有楚君钺亲自护送。
不用她说,楚三郎对这差使也乐意之至。
元宵节之前,容妍向宫中递了牌子,求见今上,过了一日便有宫中马车来接,恰巧楚君钺前去营中与下属同乐,便由十二郎随侍。
朝中各部要过了元宵节才开衙,说起来这算是一年之中朝中君臣难得闲散的时光。大约要见的是亲近之人,今上只穿着常服,容妍要行礼,忙拦她:“快别行那些虚礼了,你正该养着,我还没恭喜阿妹呢。”
容妍执意行了礼,今上便向她招手:“阿妍过来坐。”
一时坐定,今上便问起:“阿妹可是有了为难的事情?难道是楚三郎欺负你了,要朕做主?”
“有皇兄撑腰,三郎哪里敢欺负我了?只不过今年宫宴,听婆母说比往年俭省,便想着圣上是不是缺银子?”
今上素知容妍在赚钱一道上有些急智,容家虽举家回来了,但商队至今仍在,她又与北狄商人相处融洽,现成的嫁妆铺子里听说都代售着不少北狄商人运过来的货物,便朝她一笑:“难道朕缺银子,阿妍会慷慨解囊不成?”
国库就是个无底洞,身为帝王,他当然希望银子越多越好,不用今日南边遭了水灾,明儿北边遭了旱灾,国库却调不出银子来赈灾。
容妍做势紧捂荷包:“圣上莫与我小老百姓争利啊。”
“你还小老百姓?好你个钱袋子小老百姓!”今上指着容妍大笑,“你不是来给朕送钱,难道是来跟朕借钱的?不然为何一进来就哭穷?”
容妍觉得时候到了,便再不绕圈子:“我今日前来是想向皇兄求一件差使,求个皇商来做。”
今上意味深长瞧一眼她的肚子:“这事儿就算你想干,也得等生完了孩子吧?”
容妍惊喜的瞧着他:“这么说皇兄是答应我了?有件事情我倒不想瞒着皇兄,”遂将养父林保生之事讲明,“我这般毛遂自荐,就是想让沈家再当不了皇商,想慢慢弄垮了沈氏一族,也让沈唯一尝尝养儿不教的恶果。”
今上不意竟有此事,他虽不能一旨抄了沈家,但撸了沈家皇商之位,倒是容易。只不过撸了沈家,势必要再寻一家皇商,这却是要重新考虑的。
容妍便道:“我听说沈家养着商队,前往全国各地搜罗奇珍供奉宫里,每年从宫中以及民间获得大量财富。恐怕平常宫中日用之物价钱也不低。皇兄但有缩减宫中用度的想法,不如先从宫中采买这里下手,看看宫中日用之物比之市价如何。”
她回娘家之时,已听得义安公主提起,皇后近来在审核宫中宫女女官年纪,准备放出去一批,但却没有重新采选宫女的意思,又宫宴之上的见闻,连义安公主也觉得皇上这是想要肃清内务之后,再遏制权贵的奢靡之风。
先帝喜欢华贵精美的陈设,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先帝在朝十几年,无论朝中重臣,还是民间富绅,皆追求奢靡豪富的生活,便是家境稍微过得去些的小民百姓,女子的裙裾,也要多宽出二尺来。
这种一味追求外在华丽的风气不止影响着经济,还影响着官场风气,使得人浮于事,认真办实事的官员反不及夸夸其谈又好面子的官员讨上司欢心,待到年底考核政绩,自然有所差别。
久而久之,许多官员在政事上便懈怠了起来,只喜走小巧捷径,讨得上司欢心比什么都重要。
容妍很能理解萧泽心中所想。
她也常有这种想法,从最初的郡主府到后来的国公府,以及现在的将军府,当过起贵族生活之后,总忍不住要用草根人民的算法来算一算生活开支。比如一道做工复杂的大菜,折算成普通小百姓的餐桌伙食,可以令一家五口吃多少日子…
容妍忍不住讲起自己这种草根人民的折算法,倒令得萧泽抚案大笑,“细算起来,宫中用度真是贵的惊人,朕在宫中过了数年,至今很多地方都不能习惯。”一个人在穷困的环境里生活太久,哪怕此后富贵,可是当初生活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迹始终难以抹灭。
更何况萧泽还知民生多艰。
容妍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听说沈家做皇商一家独大,富的流油,不如皇兄对外招商,宫中各种日用,只要货好,价格低,便采买回宫。但任何事长期下来,中间总会有些猫腻,这供奉便以三月或半年为期,不等外面的商人与宫中宦官用银子结下深情厚谊,又换了下家,总归是省银子的招。”
她这主意倒不错,萧泽一听便觉有趣,这才有了沈家被撸一事。
沈家下了台,家中乱成了一团,沈唯一被愤怒的族人们质问,为何没有保住宫中供奉,他有苦说不出,反是姜夫人亲自前来为他解围,将沈嘉玉当年所做之事道明。
姜夫人虽为沈唯一解了围,但沈唯一却不领情。
事已至此,哪怕牺牲了沈嘉玉也挽救不了沈家必败的颓势,又何苦去做这事?
沈家族中一听事情因沈嘉玉而起,便闹将起来,要将沈嘉玉除族,赶出沈家,若是沈唯一不肯就范,便要逼他们全家都搬出祖宅,让出掌家一职。
姜夫人率先带着儿子沈嘉元表态:因教导出了沈嘉玉这种孽子,她有愧于沈家列祖列宗,她将带着儿子搬出祖宅。
她的及时表态获得了众族人一致交口称赞,却惹怒了沈唯一。
沈唯一从二十出头便从乃父手中接过掌家之位,如今虽失了皇商之职,尚有别的生意,哪里肯松手搬出祖宅?
姜夫人却已带着沈嘉元回去准备搬家,只道三日之内,必搬出祖宅。至于正在与众族人争辩的沈唯一,她却是瞧也不肯再瞧一眼。
沈唯一最终拗不过众族人,只能将沈嘉玉从祖谱中除名,当晚就赶出了沈家。
沈嘉玉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赶出家门,走之前往怀里大把塞银票,又问身边侍候的通房丫环:“你们谁跟爷出去玩?”
丫环们久在下层,危机意识比这位公子哥儿要敏感许多,当即纷纷摇头。
沈嘉玉也不强求,还抱着“家中这些鲜花嫩柳都已经被下过嘴了,外面定然还有许多美人儿等着我”的想法,收拾包袱款款离开。
——他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只当出门春游一趟,转一圈便能回来了。
红姨娘哭的死去活来,跪在前厅向族中那些叔老们磕头求告,这些人平日便不喜沈嘉玉小小年纪只知挥霍,不及沈嘉元能为家族带来巨大的利益,对红姨娘这妾侍更是鄙视,谁都装看不见。倒有个年纪轻些的子侄冒头说了一句:“一个妾侍,跑到前厅来现眼!”
这话刺的沈唯一老脸暴红,十分难堪,唤了家中婆子将红姨娘拖回了后院,她的哭号声一路响彻后院,不巧那拖着红姨娘回去的两个婆子乃是姜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起先还顾忌礼貌,劝说两名:“姨娘还请消停些罢!”见她不为所动,拿出撒泼打滚的姿势来要往前院冲,其中一个婆子掏出帕子来,也不管是不是替小孙子擦过鼻涕的,团成一团便塞住了她的嘴巴,二人拖着挣扎不休的红姨娘回了后院。
没过两日,姜夫人便收拾好了所有嫁妆,连带着这么些年自己攒的私房钱,带着沈嘉元搬到陪嫁庄子上去了,也不管沈唯一以及红姨娘如何。
沈嘉元前去沈唯一处辞别,只道要护着娘亲回庄子里去,沈唯一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只叨叨一句:“阿元,阿爹到你这个岁数,便接过了沈氏一族的掌家大权…”那是他人生之中最为得意的时光。
沈嘉元向他磕了个头:“阿爹,咱们家数代皇商,财富无边,若是人不好,哪里能守得住?”
他当初自忖精明,如今回想却后悔万分,错失的不仅仅是坦诚的美德,还有心底里深深爱过的人。
原来商人做久了,每日里精于算计,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将自己算计了还不自知,这才是最可怕的。
姜氏带着沈嘉元夫妇搬到了自己陪嫁的庄子上度日,不久之后,沈唯一不得不从沈家祖宅搬出来,带着红姨娘搬到了城东的别院生活。
沈唯一一家,竟然在朝夕之间便分崩离析。
至于沈嘉玉,有人看到他自那日从家里出来之后,进了万红阁,便再也没出来,至今仍在醉生梦死。
144 包子
建兴四年,新帝萧泽拿宫中用度开刀,先将原皇商沈家撤职查办,沈家掌家沈唯一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以勾结内庭宦官抬高物价供奉宫中而入罪,宅子商铺财产均被没入官中,连祖宅也未能幸免,显赫一时的皇商沈家就此败落。
其次开始大幅缩减宫中用度,从皇后至妃嫔,身边侍从裁减至一半,宫中更一次性遣嫁宫女五千人,后宫中各处人事变动,原宫中采被锁拿查办,从居处搜出的所有财产均没入萧泽私库,连尚宫局也有变动。
等到在山居闭门读书的沈嘉元得知这一切,赶到城里之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他原只当沈唯一带着红姨娘在别院居住,哪里知道连沈唯一的别院也未能幸免。
他从邻里打听到的消息是,当日官差前来将沈唯一锁拿,院里居住的有卖身契的下仆皆抄入官中,早已发卖,红姨娘这种半主半仆又无身契的却直接从院中驱离,不知所踪。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谁能想象得到显赫一时的沈家败落的真正起因,只是因为沈唯一纵容妾室宠爱庶子,不肯严加约束,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恶果。
沈嘉元费了一番功夫,却始终不得门路见到沈唯一。
某一日他路过封丘门大街,不意竟走到了半闲居,呆呆在门前立了一会,正欲扭身离开之时,却瞧见何氏挽着个已经显怀的少妇从半闲居出来,竟然是容妍。
两人皆是一愣,容妍似乎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沈嘉元,沈嘉元也不曾想到能在此处遇到容妍。
当初二人相识的时候,万不曾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林保生大仇得报,何氏对容妍感激不已,好几次提起此事,都被容妍温声制止:“阿娘,我也是阿爹的女儿。”
无人之时,何氏倒不制止容妍这称呼,但凡还有别人,她便不许容妍如此称呼。
“沈大郎来此做甚?”
何氏挽着容妍的胳膊,目露警惕之意,生怕沈嘉元因为沈家败落,而迁怒到容妍身上,有什么动作。
容妍拍拍何氏的手安抚她:“阿娘,沈大郎不是这样人。”找她寻仇也不至于寻到林家门上来。
沈嘉元苦笑。
他甚至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只是无意识走到这里来的。
容妍见他穿着简朴,又听说他已经随其母去了乡下庄子度日,瞧他面有焦色,便猜是为了沈唯一之事,也只提点他一句:“你阿父并无性命之忧,再过几个月大约能放出来,你且回去罢。”
萧泽抄了沈家只为求财,有了沈家世代积累的财产,大大的充盈了他的私人小金库,哪怕瞧在这些财产的份儿上,沈唯一也不会没命。
更何况,他这只是好比切下来大梁脸面上一颗青春痘的力度而已,切了就切了,却没有见血的意思。他真正想要挑开的,恐怕是整个大梁朝局之中隐藏着的一个个大脓包,腐烂肿胀。
沈嘉元躬身抱拳:“多谢郡主!”
待他走出去好几步,听得身的那母女俩的对话。似乎是何氏在埋怨她:“阿妍也太好心了…”
他脚下不由放慢,连呼吸也几乎要屏住了,才听得她居然低低替他辩解一句:“阿娘,阿爹的事儿原就不怨沈大郎,他只是被庶弟给带累了而已。”
罪魁祸首已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沈嘉玉在万红阁挥霍完了身上的银票以后,被万红阁老鸨赶了出来,那时候沈唯一的别院已经被查封,他如今已经是城北乞丐群里的一员了。
沈嘉元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初到庄子里安顿下来,姜氏便将他叫去训话。
“你阿爹一生精明,临了坏事就坏在了妾室庶子身上,这教训足够你谨记在胸,此后定要谨守门户,严加教导子孙,且勿重蹈覆辙!”
沈嘉元连连称是。
姜氏又安慰他:“其实此事闹开了也好,沈家树大招风,世代累积,钱财已经足够,可是人心贪婪,二郎又是那种性子的,便是现在不坏事,将来也会拖你的后腿,还不知道能闯出什么灭族大祸来呢。也许你半生奔波,最后就要坏在那等小人手里。如今却是最好,不但将二郎踢出门去,以后你再做什么事情也有成算,不过是先蜇伏二三年,阿娘手里还有资本,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来重新打算也不迟。”
沈嘉元有时候觉得,怎么阿爹说起来半世精明,要说看的深远透彻,实际上却连阿娘都不如。
他由是将心落到了实处,踏踏实实在庄子里住了下来。
时间忽忽而过,八月头上,沈唯一终于从牢里放了出来。沈嘉元早得了信儿,前去牢门外接他,待见得他身形佝偻,倒似这大半年的牢狱生活让他老去了十几岁,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气神大不如前。
他的头发倒也未白,可是那种颓丧到了极致的,完全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似乎连肩膀都无力抬起,只能任其垮着的状态,走起路来脚步迟缓,说他老了十几岁,可真没有妄说。
沈嘉元带他去了一家极好的客栈,叫了热水来令他沐浴梳洗,又将带来的衣服令他从内到外全换了,却是意外的合身。
沈唯一抚摸着上面的针脚,感慨非常:“这是…你阿娘的手艺吧?”
沈嘉元点点头,见他似乎低头使劲揉了下鼻子,复又抬起头来,有几分茫然道:“我们一会去哪儿?”
“阿爹,你且好好吃一顿,今晚就在客栈里好生休息一晚,明日便跟我回阿娘的陪嫁庄子吧,家里原来所有的房子财产全被抄没,倒是阿娘的陪嫁并未打动。”
当日父子一夜无话,第二日吃罢早饭,坐了马车出城出城之时,恰逢一群乞丐沿街乞讨,其中一名少年衣衫褴褛,但瞧着身形十分熟悉。
沈唯一神情有几分激动,他隔着车帘下死力瞧了几眼,低喃:“孽障!孽障啊!”
哪怕再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可是到底是亲生父子,还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真心疼爱过的孩子,他骂完了便去瞧沈嘉元的神色,极希望能在他脸上瞧见同情的神色,这样也好开口。哪知道沈嘉元瞧着不远处路人相遇而过尽皆掩鼻的肮脏少年,面上神色终是极为冷漠疏离的。
就像——他完全没认出来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瞧着少年的眼神,更多的就跟瞧着街上任何一个花子的神色无异。
沈唯一心底里最后一点想要求助的微弱的火苗终于全部熄灭了。
姜氏倒是早吩咐了下去,替沈唯一整理出房间来,只不过不在主院,而是在偏院,离着她住的主院有点远,倒也清幽僻静,认真来说,那只能算是客院。
夫妻许久不见,似乎也无别话,只问了问彼此身体状况,寒喧的热络还不及姜氏与寻常初识的商人妇进行后院交际的热情程度。
沈唯一被丫环引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便瞬间明白了姜氏的意思。
他涨红着一张老脸,默默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这才回屋休息。也不知是在牢里思虑过重,还是回来着了凉,第二日他就病倒了,这一病到了年底才将将好了起来。
这时候容妍已经生了。
她家小肉团子是八月头上生的,说起来这孩子也许是个急躁性子,容妍也没怎么疼,两个时辰就落了地。又或者是她自怀孕之后各处跑,运动量也不小,倒生的极快。
楚家小郎生下来的当日,楚君钺还在虎翼营练兵,回来家里便新添了个小人儿,喜的他要往房里闯,被楚氏忙忙拦住,待他换洗过又换了干净衣裳,才许他进卧房瞧孩子。
楚老将军等了他半日,见他回来之后直奔后院,忍不住在前厅大骂:“小兔崽子,回来了也不知道给祖宗先去上柱香,就急着去瞧孩子,难道孩子能跑了不成?”忽又想到“小兔崽子”这称呼其实如今已经不太适合年近三十的楚君钺了,此后大约是要移交到下一代身上了,不由又是喜上眉梢。
十一郎在前厅悄悄探了个头,见得老将军情绪趋于稳定,这才上前禀报:“将军,少将军说待得他梳洗更衣就来陪将军去给祖宗叩头。”
“滚蛋!难道老子不知道给祖宗上香要沐浴更衣梳洗干净啊?”明明就是跑去瞧孩子,还拿什么沐浴更衣做借口?
这几年已经修身养性的几乎不发火的楚老将军忍不住爆了粗口,其实他内心真正的幽怨无人能解。
——家中一共四口人,如今喜添新丁,偏偏夫人儿子都能进媳妇儿房里瞧孩子,唯有他个孤老头子见不了孩子的面儿,只能熬到满月才得见,真是好不公平!
145 父子
初人为父的楚君钺感受不到楚老将军的无限怨念,他正轻手轻脚挪到了卧房门口,门口守着的丫环轻轻打起帘子,他颇有几分忐忑的踏了进去,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纵是刀枪血雨里打滚过来的男子,在自家卧房闻到血腥味,也习惯性的目光快速在房里转一圈,旁处皆无异常,唯他们的大床旁边放着个婴儿床,四下皆有护栏,隔着护栏空隙只能瞧见隐约有个小小的隆起。
楚君钺心头激动,尽量放轻了脚步走近了去瞧,但见婴儿床里那小小的隆起用小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眉目隐约有些,瞧着以后大约长势也很旺盛,头发却很黑,已经将及双耳,眼睛嘴巴通通闭着,小的不可思议,也——丑的不可思议!
他睁大了眼睛,细细的瞧了好几遍,这才有几分挫败的小声嘀咕:“你…不会是拣来的吧?怎的生的这么丑?”阿爹阿娘也生的不差呀!
嘀咕完了,又觉得这话对不起十月怀胎的自家媳妇儿,悄悄打量床上静静睡去的容妍,她面色有几分苍白憔悴,鬓发散乱,戴着抹额,想是怕着了头风,整个人都似疲累已极,脱力而眠,连他这番嘀咕都没听在耳中。
往日她的睡眠是极浅的,稍微有些动静便能将她惊醒,特别是最后将生的这一个月,每晚都睡不好觉,辗转反侧,因腹中胎儿压迫内脏,躺着侧着皆难受,又夜尿频起,连眼圈下面也有了青印,已经很久没有好生睡过了。
楚君钺瞧着瞧着,便有了几分痴意,心头柔意弥漫,几乎软的要滴出水来,他迈步到了床前,坐在了床沿之上,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小心的掩到了被子里,却又舍不得松开,便在被中轻轻握着她的手。
这双手,内里还有薄茧,算做是她从小长大,生活烙在她身上的印迹,嫁过来近一年,只因未再操劳,又有丫环日日想了法子来给她润肤护理,竟然渐渐的软了下来。
现在再握着她的手,比之刚从北狄回来时候,要软和太多倍了。
楚君钺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又吻了下她有点干裂的嘴唇,他其实应该感谢她这么坚强的,生孩子的速度也很快,不然若是等他回来之后,在外面听得她撕心裂肺的喊疼,恐怕心都要碎了…
连他都要在心里鄙视自己一时的懦弱了,可是凡事到了她身上,他便会毫无原则的懦弱下去,底线一再被刷新,生活一再被改变,一点一滴,以他不曾察觉的速度。
身处于这种改变的自己,心里却渐渐被填满,填的满满当当,一点空隙不留。
楚夫人跟周大娘再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自己家的儿子傻乎乎坐在床头,一只手还在被子里,大约是跟媳妇儿双手交握,目光柔柔瞧着床上睡着的容妍,整个人都高兴的傻了。
“你——”楚夫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前厅里老爷子急的跳脚,一遍遍催十二郎来后院瞧一瞧,“怎的这小子回去梳洗更衣花了这许多时间?这香到底还上不上了?”
十二郎也只是跑到后院里来,往院子里张望一下,问问院子里的红缨:“少将军呢?”
红缨做个噤声的动作,“在房里呢。”
“将军在前厅等着少将军去上香,烦请姐姐催一催?”十二郎也觉自己颇不厚道,催促少将军这差使可不算什么好差使。
红缨白他一眼:“你当我傻啊?这会儿谁敢去催少将军?”
跟着容妍陪嫁过来的丫环们起先瞧着姑父英武俊美,可是侍候的久了就会发现——这一位眼里,大约这世上女人除了亲娘楚夫人之外,唯有郡主才算得上女性吧?
至于丫头,在他眼里跟十二郎他们的性别也没差,能力还被归类为最弱的一类,平常眼缝里瞧见连个笑脸都无。
楚少将军公平的很,在军中向来信奉能者居上,既然是连十二郎他们都比不上的下仆,哪管你青春貌美,通通被归为饭桶的行列。
其实容妍陪嫁过来的丫环里,还真有心思浮起的一二人,只不过不得近身侍候。容妍房里的大丫环,周嬷嬷是把的很严的,一早就耳提面命,郡主房里的丫环若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一顿棍子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