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孩子强忍着伤心,喝了几口粥。
林楠与林碧落年纪小,林碧云便催促弟妹早早去睡,她与林碧月在这里守着。
林碧落不肯,何氏烧的这样凶险,她也睡不着。这个养母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待她如亲生的一般无二,在林碧落心里,这便是她的亲娘,忽想起白酒可降烧,忙问林碧云:“大姐姐,家里可有年头久些的酒?度数高的?”
林碧云摇摇头:“阿爹平日也不怎么喝酒,家里全是果子酒,还是阿爹亲手酿的…”提起林保生,她又落泪了。
现在却不是流泪的时候了,林碧落摇了摇林碧云的手:“大姐,阿娘钱匣子的钥匙你拿着的吧?你能不能给我点一两银子?听说街上胡人开的店里,卖一种度数很高的烧刀子,是从边漠进过来的,那个酒说不定可以替阿娘降烧…”
林碧云一听能给何氏降温,忙去开钱匣子,从里面取了二两碎银给她,“要不,让迎儿去?”
林碧落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拿他们店里最烈的酒!”迎儿去了,她便催林楠去外间榻上躺会儿:“我跟大姐姐二姐姐给阿娘身上擦一擦,阿弟在这里也不方便,你就在外间榻上歪一会,等我们擦完了再叫你?”
林楠起初不肯,他是儿子,虽不用管大小事,可这些日子光在灵堂前跪着守灵就够他受了,这会吃了一点清粥小菜,早倦的不行,但挂心亲娘,又有三个阿姐都守着,就算是困也强撑着。被林碧落拖到外间榻上,拿了条褥子给他盖着,到底是小孩子,起先还强撑着,没一会便呼吸清浅,睡着了。
姐妹三个轻轻替何氏解了衣服,林碧落指挥重点要擦额头,颈部双侧腋下腹股沟以及关节处。又怕何氏着凉,边擦边盖,忙乎完了,便等迎儿回来,又拿了烧刀子来擦。
姐妹三个同心协力,擦完了,摸摸何氏的额头,似乎…没那么烫手了。
这一夜姐妹三个外加迎儿一起忙乎了一夜,隔半个时辰便替何氏擦一会,快天亮的时候,何氏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迎儿去厨房煮粥,预备何氏醒来吃,姐妹三个趴在何氏床头,睡了过去。
林碧落就在何氏枕头一侧,睡了也许还没一个时辰,朦胧中觉得似乎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睛,看到何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双目清亮,虽仍带哀愁,但人却是清醒的。
“阿娘——”林碧落轻呼一声,只觉嗓子眼里似乎被什么卡住了,眼泪滚滚而下,轻轻握住了何氏的手,哑着声音低语:“阿娘就算不为我们三姐妹考虑,也要为楠哥儿考虑…”说着说着,泪却止不住,只恨自己年纪太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何氏一醒来,便看到房内油灯之下,床沿并排趴着的三个脑袋,皆面露倦意忧心,心中一酸,四下寻找林楠,不见他的身影,想着他也许回房去睡了,这些日子她都撑不住病倒了,何况楠哥儿。
说起来,三姐儿只比楠哥儿大了几天,也还是个孩子,这会趴在床头,说不出的可怜又可爱。何氏忍不住,便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哪知道这孩子警醒,一下便醒了过来,哭的泪人儿一般,又说了这些话,何氏哪里还能忍住不哭。
她眸中大颗大颗的泪滴了下来,轻声保证:“阿娘一定尽快好起来!你们三姐妹跟楠哥儿都是阿娘的心头肉,哪个都是乖孩子,阿娘不该有那样的念头!阿娘一定要好好将你们拉扯大,就算是将来去了下面,也好向你阿爹交待…”
娘俩相对泪流,忽听得身边还有轻泣声,林碧落转头去看,原来是林碧云与林碧月已经醒了过来,皆哭出声来。
何氏伸手,母女四人抱在一起,顿时哭成了一团,哭声吵醒了林楠,他还当何氏有什么不好,赤脚跑了进来,大喊一声:“阿娘——”惊的正在哭的母女四人皆抬起头来,他这才发现,原来何氏已经醒了过来,顿时又笑又哭。
“阿娘你吓死我们了…”
迎儿在厨下盯着小火熬好了粥,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过来瞧瞧,听到房内的动静,母子五个都在哭,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抹了下眼角,这才回厨下去端热水。
娘几个哭完了,洗一洗,吃点东西才是要紧的。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们却还是要好生活下去的!
何氏这一病,好几日没爬起来,钱大夫都跑了几趟,左邻右舍的妇人们都前来探望,见林家四个孩子忙进忙出,照顾娘亲,回家不够感慨。
林大娘听说何氏病了,恨恨道:“克夫的扫帚星,早死了早好!孩子们有二郎,难道还会饿死不成?”她平日不觉得大儿子有多好,笨嘴拙舌,连个讨好的话儿都不会说,如今人乍然去了,却忽然想起林保生的许多好处来。
虽是个不会说甜话儿的,可是却最是心软憨厚,以前家里的许多辛苦活全都是大郎在做,二郎自小养的娇贵,后来他们家蜜饯果子做不下去,一方面是因为味道不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做蜜饯果子,从选原料到拿回来做成,活儿也不轻,林佑生根本懒的做。
逢年过节,哪怕她说话再不好听,林保生孝敬她的那一份儿,总不会少…
林大娘一头想些旧事,一头咒骂何氏,却不曾想,这话落在江氏耳中,倒让她眼前一亮。
林保生丧事之上,何氏往外拿银子,江氏没少掂量他们的家产。没想到这夫妻俩自从搬离林家祖宅,倒真积攒了些家业。
林佑生这些年没什么进项,江氏虽当着家,可也知道家中进项少出项多,早想着别的生财的路子,林保生过世之后,她想了又想,好几次想提出来,两家合一家,让何氏带着孩子们搬回来住,那边的房子铺面一卖,可不是一大进项?
何氏是个柔软性子,江氏早摸的透了,压根不是她的对手,下面几个孩子都不大,三个闺女将来草草打发了,还能赚几笔聘礼…这会她便恨起自己肚皮不争气来,怎不生个闺女?
这主意她从林保生丧事之上便在打算,已经悄悄与林佑生商量过了:“大哥这一过世,大嫂子一个妇人家带着孩子在外面过我还真不放心,不如让她们搬回来住?”
林佑生与江氏成亲多年,还真不相信她忽然之间变的这般善解人意了,“搬回来那边的房子跟铺面呢?”
江氏嗔怪的瞧一眼丈夫:“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那边的房子大不了卖掉,铺子里的货搬到这边老铺来,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过,不好吗?”
林佑生迟疑了:“恐怕…大嫂不同意。”
江氏一撇嘴:“大嫂那边,只要阿娘去说,难道她还能违逆阿娘不成?”
按照以往的记录,只要林大娘出妈,何氏便只有低头挨骂的份儿,哪次不是被骂个狗血淋头?
结果,林大娘几句话,顿时让江氏开了窍:只要把何氏从林家弄走,只剩下林保生的四个孩子,还不是她说了算?


9 成长

江氏开了窍之后,便撺掇林大娘去林保生家里大闹,只盼着何氏羞愤之下,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林大娘心里正恨着何氏,何氏又是个没娘家的,据说当年还曾做过富贵人家的绣娘,后来不知何故,被放了出来,认了酸枣巷子的一个孤寡婆子做了干娘,嫁给了林保生,没过两年孤寡婆子便过世了,再无人给她撑腰,骂了便骂了。
不像二儿媳江氏,娘家是开肉铺的,家里膀大腰圆四个阿兄,个顶个吓人,江氏这么多年跋扈,与她的四个娘家哥哥不无关系。
娘家人硬气了,便是林大娘,也不敢轻易把二儿媳妇怎么样。再说二儿媳妇嘴甜,比林佑生还会哄她开心,婆媳两个倒十分相得。
林大娘听了江氏的话,一股风一般跑到林保生家里,进门便觉得难过,儿子一手置办下了这么大的宅子铺子,最后却便宜了何氏这扫帚星!
进了二门,站在院子里她便开骂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其中许多市井俚语,林碧云与林碧月都羞红了脸,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了。姐妹两个商量着给何氏做些补身子的滋补汤水,独留了林碧落在正房里,正端了粥碗给躺在床上的何氏喂。
林碧落听到阿嬷在院子里撒泼,阿娘才吃了几口粥,这会紧蹙着眉头,却推说没有胃口,她便故意尝了一口粥:“难道是迎儿姐姐盐放多了?咸的阿娘眉头都皱了起来?”见何氏的目光瞧过来,便淡淡道:“有的人呐,就盼着我们没爹没娘,到时候好攥到手里,这家里的东西,全划拉到自己怀里,没楠哥儿什么事儿了!”
办丧事的时候,林碧落虽然难过,可是江氏估量她们家的目光太过贪婪,她猛然之间想起一事,这个时代,是鼓励寡妇改嫁的。假如阿娘不在这个家里,那么她们姐弟四个都要归本家抚养,到时候还不得落到江氏手里?
林碧落想到这一节,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纵再悲痛,也时刻悄悄打量江氏。越打量,越觉得她不怀好意。
因着何氏一病,她心里哪怕再担忧,也不敢明说,这会四邻八坊都知道阿娘一病不起,阿嬷却趁此机会跑上门来大骂,这不是要逼死阿娘吗?
何氏极疼孩子们,被婆婆隔着窗户辱骂,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猛然间听得小闺女说这话,她顿时一怔,只觉醍醐灌顶,清醒了过来,再去瞧林碧落,见她小脸儿白着,面上却强笑着,眼眶里已经有了水泽,却硬是没哭出声,只倔强的将粥喂到了她嘴边,喃喃自语:“阿娘只有好好吃饭,快快把身子将养好了,都会好起来的!”
何氏眸中已经聚拢了水光,却将小闺女喂过来的粥吞了,笑道:“阿娘一定好好吃饭,三姐儿也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林碧落自行舀了一勺粥喂到自己嘴里,又舀了一勺喂何氏:“很久没听过唱大戏的了,今儿阿娘就当免费听了一场大戏。戏台子上那些唱的可还没阿嬷唱的好听呢。”
何氏与小闺女一人一口,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连两盘小菜也吃干净了,外面林大娘的骂声还没停止,林碧落见何氏情绪稳定了,故意忧愁一叹:“那些戏台上唱戏的唱了一折之后,都要去后台喝点水歇一歇的,阿嬷这折子戏可有些长啊。”
“你个促狭鬼!”何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你阿嬷听到你这话,可不要气死了?”
林碧落抱着何氏的胳膊撒娇:“这许她来气我阿娘,不许我气气她?这是哪家子德高望重的老人做出来的事情?哼!”
林大娘在院子里骂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不见人搭理,便要闯进室内来骂。林碧落听得脚步声靠了过来,立刻推何氏:“阿娘快装昏。”
何氏也实在不想面对婆婆,即刻便躺了下来,拉着被子将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她又几日未曾好生打理,办理丧事心力憔悴,此刻一脸病容闭着脸躺在那里,倒真有几分下世的光景,听得门帘掀起,林碧落便扑到何氏身上放声大哭:“阿娘你快醒醒…阿娘你快醒过来啊…阿娘…”声音清脆尖利,带着小孩子的惊慌失措。
林大娘一脚踏进来,便听得林碧落的哭声,她正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淡漠道:“三姐儿哭什么?你阿娘死了,你还有阿嬷,你二叔二婶娘呢,怕什么?”
在厨房听到林碧落尖利的哭声,林碧云与林碧月再也呆不住了,急匆匆跑了过来,进门便听到阿嬷这句话,俩孩子顿时气的发抖,还未做出反应,便见林碧落已经像头小狮子一般一头冲了过来,一脸的泪水,眼睛都是红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你这是要逼死我阿娘啊!我阿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跟着我阿爹一起去了!”狠狠撞到了林大娘的怀里。
林大娘被撞的坐了个屁股墩,只觉尾椎骨落地,都要碎了,顿时疼的哎哟哎哟,林碧云与林碧月见小妹妹发了疯一般,只管拿头去撞阿嬷,何氏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好像昏了过去,一个去看何氏,一个去拉林碧落。
“阿妹快起来——”姐妹两个已经哭了起来。
林碧落今日打定了主意要教林大娘生出惧意来,这会不要命的去撞林大娘,嘴里一径边喊边哭着:“这是哪家子的规矩?把街坊四邻喊过来评评理,我阿娘哪里做的不到了,还是对阿嬷不够孝顺了?阿嬷青天白日要咒死了她,看着我们姐弟四个无爹无娘,心里就痛快了?谁家阿嬷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来?二姐姐你也别拉我,我今日也不活了,横竖阿嬷也不让阿娘活,我这就陪着阿爹阿娘一起去了,也好过在这世上做个没爹没娘的孤鬼儿…”
小孩子的嗓音带着清脆的尖利声,真正喊起来,都要刺破人的耳膜,林碧落是用了全力去喊去闹,林大娘一见小孙女要跟她拼命,何氏也昏了过去,担上个逼死媳妇的名声已经不好听,若是再担上个逼死孙女的名声,她还出不出门了?
趁着林碧月扯住了小丫头,她慌忙爬起来,强忍着尾椎骨摔伤的痛意,恨声道:“孽障!我哪里逼死了你阿娘?她若死了那是她命薄,可怨不得我!”撂下这句话,她拍了两下屁股上的土,忙忙往外走,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已经立着三个少年。
打头的少年正是林楠,只站在那里默默流泪,身边站着的一个是邬家二郎,一个是陆家大郎,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这场闹剧。
三个孩子一字儿排开,倒把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林大娘面上有些讪讪的,自家人关起院门来闹是一回事,让别人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是少年人,也觉得不太舒服。她推开楠哥儿,一言不发便往外走,房内林碧云还在一声声哭着喊:“阿娘你快醒过来啊阿娘…”
听得院子里的脚步声没有了,方才还在大声哭泣的林碧落抹了把泪,停止了哭。她被林碧月拉着,整个是个小泼妇的造型,头发也散了,脸也哭花了,这会当着同窗的面,却镇定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扭头朝床上喊一声:“阿娘,阿嬷已经走了。”
何氏睁开眼睛,心有余悸的往房门口瞧一眼,便瞧见了三个呆滞的少年。
林楠也忘记了流泪,只傻傻瞧着镇定的三姐姐,再看大姐二姐…这两个也傻了。
合着…这是阿娘与三姐姐合起伙来做戏?
他悄悄侧头去瞧邬柏与陆盛,却见陆盛嘴角笑意一闪而过,邬柏还有几分呆傻,盯着三姐姐猛瞧,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在学堂里从来端庄稳重时常以“成年人”的眼神秒杀所有同窗的林碧月,居然也会撒泼?
邬柏确实傻眼了。
林楠今日去向包先生送谢唁贴,顺便谈了谈以后的学习,父丧之后,他便不能再日日来学堂了。但包先生喜欢他学习勤勉,又是个灵醒孩子,便与他约好,以后一个月可去学堂两三回,向他请教不懂的地方,林碧落也同此例。
师徒二人聊了会儿,他便辞别了先生,离开学堂的时候,正逢学生们放学,邬柏与陆盛便道,听说何氏病了,准备前来探望一番。
林楠婉转回绝,二人却一定要来,又在街上买了包点心,这才一路走了回来,才进大门便听得林碧月的哭喊声。
林楠一听坏了,想都没想便冲了进来,邬柏与陆盛只当何氏真不好了,这种大事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也跟着冲了过来,哪知道却恰巧撞见这一幕…


10 坚强

林家兵荒马乱,陆盛与邬柏也不好久待,放下了点心便离开了。
路上邬柏似乎还未从方才看到的场景中恢复过来,“林碧落——”她平时那副小模样,难道是装的?
撒泼的事情,江氏做过不少次,只会让人厌恶,可是小丫头做起来,似乎也不是特别讨人厌。
陆盛见邬柏这副样子,笑着打趣:“怎么了?被林碧落吓着了?没见过她这样儿?”,
邬柏点点头,“她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连孙玉娇都比不上啊!”孙玉娇在学堂里与男同学吵起来,从来没输过,林碧落每次都在旁边笑眯眯装好人,他现在才觉得,厉害的不是孙玉娇,而是林碧落啊。
陆盛若有所思:“何伯母性子软糯,人尽皆知,碰上好赖不分的婆母,以前林伯父活着的时候,尽可以护她一二,如今林伯父过世了,办丧事的时候,咱们去吊丧,你也看到了,林大娘当着满堂宾客亲友,还不是随意辱骂儿媳,那时候就觉得林伯母不容易…”既不能与婆婆顶嘴,又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挨打受气的份儿。
那时候,陆盛甚至还觉得,林碧落与林楠她们姐弟四个恐怕要过苦日子了,可是今天瞧见了,却又觉得,似乎…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呢。
难为她小丫头想到这主意。
哪怕周围邻居们听到了,也只会议论林大娘这做阿嬷的心肠歹毒,非要逼死儿媳,让孙儿孙女们无依无靠。
小孩子气愤上头,说几句话,也算不得大逆不道。
陆盛想的更多一点,比起邬柏这傻小子,只是被林碧落惊到了,似乎觉得曾经给他递过手帕的那白嫩嫩的小手指…像自己臆想之中的人物…
——林碧落有那么温柔吗?
却说林大娘一路跑回家里去,还觉得心有余悸,不比躺在床上的何氏受到的惊吓小。保生两口子都是软弱的性子,怎么能生出这么厉害的丫头?
江氏见她脸色不好的从林家回来了,关心婆婆战况,忙去冲了碗糖水端了来:“阿娘喝碗糖水,怎么走的这样急?”难道是何氏真被婆母气死了?
想至此,江氏不禁有几分喜形于色。
林大娘一抬头,看到二儿媳妇这模样,立刻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口饮尽了碗里的糖水,才冷哼一声:“别做梦了!三姐儿这坏丫头,一头撞到了我身上来,说是要跟我拼命…我这会还觉得身上疼呢。”
“阿娘哪里疼?要不要紧?这天杀的贱丫头,我一会去问问大嫂子,怎么教孩子的,竟然连阿嬷也敢撞?还说是在学堂里学的知书识礼,不过传了个虚名儿!”又关切的去扶林大娘:“阿娘哪里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肚里却暗笑婆母,连个八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
尾椎骨受了伤,林大娘不好意思跟江氏讲,只含含糊糊指了下胳膊腿,江氏殷勤上前去替她轻捏,暗中打量林大娘,大略也猜出了她伤在哪里,又问何氏如何了。
林大娘心中正气呢,自然更无好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谁知是死是活,大约是死了罢。”她出来之时,听得孩子们还在那里哭,别是真死了吧?
想到这里,林大娘连忙推开江氏的手:“你快过去看看,要是何氏真去了,也要操办起来的,别让外人笑话了。”正好还可以把三丫头弄回来,好生收拾一番。
江氏一听,正是此理。忙去厨下拿了六个鸡蛋,揣在帕子里,便往林保生家赶。到了那边也好有借口,她这是给孩子们送几个鸡蛋来了,顺便看看大嫂子。
到了林家铺子前面,见两扇门关的严严实实,往日上门买吃食的络绎不绝,如今门庭冷落,还真让人有几分感叹呢。
林家自来人手不够,没有守门的人,江氏进了内院,只听得安安静静,也没有孩子们的哭声,心头打鼓:莫不是何氏还活着?正想着悄悄去正房窗根儿下面听听动静,不防门帘一掀,迎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倒被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给惊了一下,忙朝里面喊:“大娘子二娘子,二太太来了——”
方才邬柏与陆盛走了之后,林碧落便去自己房里梳洗了,林碧云与林碧月才正何氏追问此事,林楠却跟着林碧落过去了。
三姐姐今日做出这事,定然是被阿嬷逼的,他心里难受,虽然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但是年纪太小,当不了什么大事,阿娘又看着无碍,只能跟只小狗似的,跟紧了林碧落,才能觉得心里安稳一些。
林楠觉得,他三姐姐身上,似乎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气势,莫名的让人觉得可靠。
林碧落在房里梳洗,又见小弟弟煞白的脸色,知道是被方才惊到了,便把他叫到身边安慰:“阿嬷在这当口跑来辱骂阿娘,定然不怀好意。楠哥儿虽然年纪小,也别怕事。无论如何,只要把阿娘的身子调养好了,咱们姐弟四个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林楠咬唇不语,良久,眼眶都有些红了,才低低道:“我今日从先生房里出来的时候,听到有同窗说…”
“说什么?”
林楠这模样,定然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林碧落比他更要熟知人情世敌,看着小弟委屈的模样,内心很是唏嘘。
无论如何,这么小的年纪,丧父之痛都是致命的打击。
“他们说…阿娘会改嫁…我们就会变成没人管的野孩子…”
林碧落冷笑,怎么会没人管呢?她家那位阿嬷与婶娘可是巴不得能有机会管她们姐弟四个呢,顺便好接收了家产。
但这话,她又觉得告诉楠哥儿,恐会伤他的心。便拉着他的小手缓缓抚摸,两个人的手其实长的很像,大小也差不多,只是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根骨便渐渐变硬,比起女孩子软软的手总归不同。
“你觉得,阿娘会舍得抛下咱们去别人家给别的孩子当后娘?”
何氏这个年纪再嫁,嫁个初婚是不可能的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做填房继室。本地男女成亲都早,跟何氏同龄或者比她大的男子不管是和离还是丧妻,总归都有了子嗣了。没有子嗣的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