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三人万料不到树上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少年,秦渠眉见这少年笑得极是眼熟,笑嘻嘻正看着自己,不由抱拳道:“多谢小兄弟提醒!”
那少年摆摆手,“秦庄主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不必客气!”从怀中摸出一声帕子来,径自跳下树去,自说自话将施琳琅刚发的那三把飞刀捡了回来,啧啧叹道:“够狠啊!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施家乃是江湖之中的名门正派,教出的女儿却是狠辣无比,随便对付一个不相干的人,居然也肯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少门主,你可真是所娶非人呐!”摇头晃脑,感慨不尽。
海非川似乎听进去了最后一句话,脸色变的很不好看,但也还是努力压抑,朝身后的房门去看,那紧闭的一扇门忽的打开,一盆盆的血水被人端了出来。那些嬷嬷早就听闻这位苏姨奶奶的受宠程度,更何况今夜海非川为了她生产不惜与刚进门的大奶奶发生冲突,哪里还敢怠慢?
施琳琅手中的鞭子想也不想,便向着谢描描而去,所幸谢描描近几个月来在闻蝶谷中被姬无凤追杀,那逃命的招数是练的溜熟,根本用不着别人提醒,已滑的像条泥鳅,在她的鞭影之中左躲右闪。不懂门道的人看着她险象环生,懂武的人看着,施琳琅居然连他的半片衣角都没沾到,还不断被他出言戏弄。
“我说大嫂,新妇要讲妇容妇德,敢问大嫂你做到了哪一点?新婚第一夜就被休回娘家,你父母面上也不大好看吧?”
唰的一声,施琳琅的鞭子再度抡了过来,秦渠眉只觉得
一股大力朝着自己撞了过来,那少年嗖一下便缩在了自己身后,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道:“秦庄主,方才在下出言提醒,这女子实在凶悍,在下抵挡不住,你可得还了这份情啊!”
秦渠眉见状只觉好笑,叹道:“随你!”将他往身后藏了藏,抓住了施琳琅挥过来的鞭子,冷冷道:“你这女人,忒也不识好歹!”
谢描描暗笑。

桃叶碎

ˇ桃叶碎ˇ
却说当时谢描描惊呼出声,叶初尘想要捂着她的嘴,已然来不及,只得在她耳边俯耳说了几句,关斐眼瞧着她从树上跃了下去,偷偷去窥叶初尘的脸,细碎浓密的树叶将他的脸掩在暗处,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见她藏身在秦渠眉的背后,双后紧紧揪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道:“秦庄主救救我,这海少夫人莫不是要在下的命不成?”
黑暗中,许是他听错了,竟疑似叶初尘冷哼了一声。
树下的秦渠眉许是真的恼了,手下再不留情,几招就将施琳琅的鞭子夺了过来。藏在他身后的谢描描劈手接了过来,啧啧赞叹:“真是把好鞭子,海夫人,容在下借来把玩几日再还,如何?”
施琳琅气得无计可施,恨恨瞪了海非川一眼,却是产房门哐啷一声打开,一个接生嬷嬷跌跌撞撞冲了出来,衣襟上全是血,扑到海非川面前就跪了下来,大呼:“少门主,姨奶奶生了一个小少爷下来…只是…只是…”
逢新生儿降世,必有啼哭之声,这嬷嬷既说生下了一个小少爷,却听不到幼儿啼哭之声,海非川面色巨变,磕磕绊绊道:“小少爷…”
“小少爷生下来便没有气息。”
那嬷嬷许是怕担责任,一早死命的磕下头去,几乎要哭出来,“少门主,姨奶奶近几日无心饮食,心气郁结,这才有了早产之症。”事到如今年也顾不得得罪施琳琅这位未来的当家奶奶,万一这位爷见得孩子早夭,怪罪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也是个问题。
海非川闻言,一脚踢开那嬷嬷便向着产房冲了进去,他进去之后只听得房内惊呼连连,那些嬷嬷们哀求之声不断,只求他尽快离了血房,却不见他出来。
施琳琅许是被这早夭的孩子给吓住了,竟然忘了要鞭子,只呆呆的立在院中,面沉似铁,大红锦衣在夜风中飘扬,无端显出几分凄凉之意来。
谢描描见她这番景像,自己也略略明白了几分。若搁在从前的她身上,必然是懵懂无知的,可自家中遭逢巨变,再到与秦渠眉分离,这几个月以来她心中牵挂良多,自然对这位新娘子有了几分怜悯之意。轻手轻脚走过去,将鞭子递了给她:“喏,我不要你的鞭子了,你不必太过伤心!”
施琳琅从呆怔之中醒来,接过了这鞭子,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我有什么可伤心的?伤心的应该是死了孩子的人吧?”
谢描描奇怪道:“既然你不伤心,流什么泪?”
“我哪里流泪了?”
她骇然去摸脸,触手一片凉意。
房内忽尔便传来了一声凄凄切切的哭声,似被人摁住了喉咙或者全无力气,只能发出一阵阵单薄悲伤的痛哭声,教人听得心都要碎了,更有男子温柔低语之声。又过得一刻,便见得产房之内的嬷嬷们鱼贯而出,其中一人手中抱着个红色的包裹,谢描描伸头去瞧,不明所以,摇摇秦渠眉的手臂:“秦庄主,那老嬷嬷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秦渠眉眉头紧皱,轻声道:“死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谢描描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呆站了片刻,耳边听得秦渠眉小声道:“你我待在此间无益,不如去前厅饮酒如何?”
谢描描连连笑着摇头:“秦庄主与在下岂能并桌而坐?在下一介无名小卒,坐在前厅怕是会被轰出来的。”
秦渠眉向来是个冷淡寡言之人,只是今夜瞧着这少年的笑容似曾相识,在他的笑脸里不由有了片刻的失神,也不再勉强他,道:“不知小兄弟可否留下名姓,以后但有用得着秦某之处,秦某定当尽力。”
谢描描闻得他不再勉强自己,心下一阵黯然,道:“在下名冷风,秦庄主客气了,能与庄主相识,自是有缘,庄主还请自便。”
眼瞧着那人谢过她的提点之恩,越过施琳琅的陪侍,玄色衣衫渐渐消失在夜的另一头,她也垂头丧气,出了苏宁的院子,只觉鼻息间还有血腥味缭绕,一时挥之不去。
不过堪堪转过了两座院落,身后便搭上来了一只手,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道:“小兄弟,想什么呢?”
不出她所料,正是随后偷偷潜出来的叶初尘与关斐。
“想我的夫君。”
谢描描淡淡答他。
关斐一呆,终究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她这一身的打扮,“少年郎想少年郎,莫非冷兄有分桃断袖之僻?”明知道她那句话说出来,身旁的谷主面色已经沉了下来,他还得打圆场。
谢描描忍无可忍,扬手掷出一把飞刀去,正是今晚施琳琅掷出的那把带毒的飞刀,一边躲闪一边哎哟叹息:“冷小兄弟,你怎可一言不合便做出这等下三流的事情来?那飞刀可是见血封喉,莫非真想置为兄于死地?”
这一夜谢描描在东海门喝的大醉,被关斐与叶初尘架着回房。此日早晨她揉着疼得快裂开的脑袋睁开了眼睛,愈加怀念过去那些酒醉的日子,秦渠眉的温柔体贴。
——那时候,他何尝让她有过这种死不如死的滋味?
她试着要爬起来,这才发现睡的正是张大床,脚底下横着关斐,身侧睡着叶初尘,惊得她猛然起身,简直疑似幻境,一脚踹在关斐胫骨之上,那人在恬梦之中惨呼一声,抱着胫骨便跳了起来。
头顶的叶初尘漫不经心睁开眼睛,极是不耐烦道:“关斐,你既然不想睡大床,昨夜就该守在门外一夜,大清早的嚎什么嚎?”
关斐五官都痛得扭到了一起,指着谢描描气得说不出话来:“昨夜要不是我厚着脸皮挤上床来,谢描描,你早成了谷主盘中的菜了,别不领情!”
谢描描纵起身来,眼瞧着又要照着关斐的胫骨下去一脚,只惊得那孩子大叫着要躲,岂料她只是虚晃一招,迅速转了个身,一脚踢在叶初尘胫骨之上,怒骂道:“无耻之徒!”
跳下床去梳洗打扮。
关斐见得叶初尘闭着的眼睛猛然一睁,也是“哎哟”一声惨呼,抱着胫骨也如自己一般狂跳了起来,这才将苦皱在一起的五官松散开来。
三人梳洗完毕,推门出来之时,竟然发现此处是个极为僻静雅洁的院落,院内花木葱笼,只听得隔壁房门吱哑一声,从里面迈出一人来,身形挺拔如青松玉竹,目光幽暗似寒潭漆盲,转头朝这边一眼瞧过来,叶初尘与关斐皆是一愣,却见得谢描描已经笑开了花,跑了过去甜甜道:“秦大哥早!”
二人面面相窥。
昨夜二人见得谢描描酩酊大醉,便向庄中仆役讨要了一间房,回来歇息。夜半之时只听得隔壁也住了人进来,却不知正是秦渠眉。
秦渠眉唇角微扬,淡淡道:“小兄弟早,不如一同去前厅用饭?”
谢描描难得灵慧一次,奇道:“秦大哥,这东海门的门主莫非昨晚昏了头,竟然会将我这小小的帮派与你放在一个院内?”
“我见得昨夜住房紧张,同海门主说了,将你们安顿在我住的院内。——这两位,是你帮中的兄弟?”
谢描描见得那二人瘸着条腿缓缓而来,连连点头,道:“这两位皆是我帮中兄弟,只是腿有旧疾,走起路来…有点小小的问题,功夫却是顶好的,心眼也是顶了的…若非这旧疾,两位哥哥也不至于打了这么些年的光棍…”她一派天真烂漫,说起来竟似为了这二人无限惋惜一般,连秦渠眉也不禁为她这忧心忡忡的神色给逗得笑了起来,小声道:“你的两位哥哥过来了。”
叶初尘与关斐早已闻得他二人的窃窃私语,面色不禁黑了几分,还要上前与秦渠眉见礼。一行几人去了前厅用餐。
沿途众人见得这少年与这两个汉子昨日不过坐在院里喝酒,今日居然与秦渠眉前排而行,瞧那少年的神色,分明与秦渠眉极熟,都不禁想要探察这三个的来路,可惜这次海家宴客的贴子不论江湖大小门派,一律有份。一时半刻,又哪里问得清楚这少年的来历。
到得前厅之时,谢描描极与秦渠眉客气几句,便向着昨日那一干小门派聚集地而去,正走了两步,却被秦渠眉伸手拉住,她只觉拉着自己的那手干燥温暖,似乎昨天还拉着自己的手,神情不由恍惚,是以并未察觉到,秦渠眉不过是无心的一拉,只觉入手绵软秀气,连她手心里的两处茧子也是极为熟悉的,神色一僵,唇角绽出一抹浅笑来,更紧的拉住了那手,再三确认,只觉一年以来心中所压的那块巨石缓缓下落,连那声音也少了几分不自觉的冷意来:“小兄弟,你还是随为兄去前厅用餐吧!”
谢描描恍惚之间,便被他牵着手,一步步进了大厅,被他按坐在自己身边,她抬起头来,只觉秦渠眉盯着自己的眼神奇异,不觉心内大跳,怔怔说不出话来。

共西风

ˇ共西风ˇ
能够位列东海门大厅参加喜宴者,皆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众人眼瞧着秦渠眉带着一名少年与两个中年男子进来。见得他与那少年的亲密之态,那两名中年男子倒是不声不响,坐在了他的身旁,皆是颇为诧异,也不知这三人的来路。
现今的东海门主海烈正是被叶西池所杀的前一任东海门主的弟弟,海非川的亲父。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容长脸,蓄着点小胡须,一脸精明厉害之色。他此次借着独子的婚宴,召集武林各大小门派,自然另有要务。昨晚喜宴之时他并不曾见过这三人,却不知如何得秦渠眉这般看重,此时忍不住要上前寒喧一番。
“秦庄主,这三位是…”
可惜谢描描由来最会煞风景,面对这位近二十年来崛起江湖的名望宿老,将口里的海鲜粥恋恋不舍的吞下肚去,感觉那美妙的滋味在舌尖停留了片刻,方才立起身来,一本正经答道:“晚辈地鼠门少门主冷风见过前辈,东海门的海鲜粥果真名不虚传!”
海烈听他报了师承门派,内心虽很是不屑,恨不得将面前不知所云的小子扔出大厅去,偏又碍着秦渠眉的面子,大庭广众之下有违待客之道,也只得扯着面皮笑道:“冷少门主觉得好吃就多吃一点吧?!”
谢描描连连点头,一幅垂诞之色,引得秦渠眉一年多以来紧皱的眉头难能可贵的松开了一回,将自己面前那碗粥也推到了她面前,含笑对海烈道:“海门主有所不知,晚辈与何兄弟一见如故,由不得生出了几分亲近之心,是以便拉了他同席。”
地鼠门不过是个末流的小门派,此次东海门发贴没将这小小门派遗漏了,也算得上是奇迹了,哪成想居然教这无用的小小门派混进了大厅,但碍着秦渠眉这般的青眼有加,海烈也少不得恭维两句:“冷少门主坦率诚挚,有君子端方之品,能得秦庄主喜爱也是正常,老夫与峨眉武当二位掌门有事相商,各位自便!”
谢描描连连点头,大概是巴不得这位罗嗦的老头子快点离开,见得他的身影刚转过去,她便毫不留情挥匙向秦渠眉那碗粥进攻。
其实她说得确是大实话。前几日她与叶初尘关斐三人将镇上酒楼吃遍,末了叹息此间海味颇盛,便是一碗海鲜粥也做得鲜美可口,不想被得云楼的伙计听道,指点了一条明路:“说起此地的海鲜粥,听说最可口的还数东海门的厨子做的最好,只是寻常人等哪有那等福气?!”
为了这碗粥的福气与一场热闹,这三人果真混进了东海门。此刻坐在宽敞的大厅内,听得海烈慷慨激昂,将前尘旧事翻捡一遍,历数闻蝶谷二十二条罪状,新任谷主叶初尘嚣张任性,极尽挑衅之能事,大有不灭闻蝶谷,江湖便会巨浪涛天,永无宁日一般。
最令谢描描目瞪口呆的便是除了秦渠眉,她居然还在大厅内发现了几名熟人。譬如雷君浩的父亲,现今的雷家堡堡主雷震霆,她的师尊无尘道长,还有她曾在紫竹山庄追随习医的玉真子道长。这几人也还好说,此时不过面上略有凝重之色。但其余座中诸人,有半数以上竟然群情激昂,便是她身旁秦渠眉,听得闻蝶谷差点屠尽东海一门,面上亦有愤慨之色,直令谢描描手中那碗粥食之无味,慌忙去看一旁静坐着的叶初尘。
叶初尘眸内轻起微澜,大概是未曾想过自己不过是闲来无事瞧瞧热闹,居然就瞧到了江湖中人商讨围剿闻蝶谷的盛会,也不知是兴奋过了头,还是气愤过了头,他居然同一旁并坐的华山派掌门讨论起了闻蝶谷的作恶多端,人神共愤,只谈的不亦乐乎。
关斐面目扭曲,旁人瞧着这人定然是侠义之心甚重,对闻蝶谷恶行难以容忍,方才有了这般神情。但谢描描心知肚明,他定然是对叶初尘的行为无力阻止,这才有了扭曲狰狞的表情。
东海门中仆役此时上前来,将桌上残羹碗盘收拾干净。座中众中哪里还顾得上早饭,定了许多剿灭闻蝶谷的方法,虽未来得及实施,但瞧着众人却是要想法将闻蝶谷连根拨起,铲除干净。海烈游说的正在热烈之处,猛听得大厅门口一把略显疲惫的声音道:“爹爹,孩子近日发现镇上有一处闻蝶谷中人的窝藏地点,若得了爹爹命令,孩儿愿意带人前去剿灭,为大伯与大哥报仇,也为那些枉死在闻蝶谷中的江湖兄弟们报仇!”
谢描描蹙眉,扭头去看,进来的正是东海门少门主海非川,眼圈有些青黑,神色虽有几分疲惫,但面上兴奋慷慨之意不能掩,对这人,不由的愈加添了几分厌憎之情。
便是秦渠眉,也是愕然不已。只觉这位表妹夫,决算不得好男人。昨夜他在前厅,得海母传讯,苏宁难产,他也算得苏宁的娘家人,自然得去看看。瞧见他新娶的娘子,便知道苏宁往后的处境不会好到哪里去。他虽护着苏宁,昨夜亦是痛失幼子,但今日早晨便有心情扬名立万,不惜血染双手,委实有些急功近利。
几乎厅中众人少有人知,昨夜新娘子与新郎曾大打出手,海非川爱妾九死一生产下了死婴,众人瞧着新郎的青眼圈皆是暧昧有加,厅中本是群情激昂,因着这些暗底里的揣测,一时之间倒都静了下来,只听得海烈极是兴奋的问道:“不知道川儿所说是哪里?”
海非川微悯的目光在秦渠眉身上扫了一眼,心底里对苏宁这位表兄又添了几分藐视之意,扬声道:“回爹爹话,孩儿也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情况之下得知,镇上的得云楼竟然是闻蝶谷辖下的产业。还请爹爹定夺!”
谢描描心下一紧,暗道不好,已在心里将海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且忙忙去看叶初尘与关斐,那二人就坐在她左手边。三人目光相撞,皆是大惊失色的模样,特别是叶初尘,眼底竟有几分懊恼的神色。好在此时厅中众人皆盯着海非川去瞧,竟然无人去注意地鼠门这三人,倒教这三人一时不曾露了行藏。
海烈拈须长笑,面上略有得色。座中之人皆是江湖有名望之辈,小小一座银楼,哪用得着这些人出马。海家父子免不了摇鼓唇舌,去外面找寻愿意出战之辈。叶初尘使了个眼色给关斐,他悄悄溜出大厅,随着那一干愿意出战的江湖中人坐船而去。
这里厅中众人见得初战已定,再耐不住在厅中苦捱,有那坐不住的,便从厅中起身,去岛中码头处瞧热闹。
谢描描与叶初尘心中有事,自然也是个坐不住的。瞧着她立起身来,秦渠眉亦是起身,笑道:“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谢描描昨夜到今晨的那点重遇秦渠眉的稀薄的欢喜,早在海非川微悯的那一眼里化作枝上残雪,叶上露珠,被烈日蒸发殆尽,只余一片寒凉。她仿佛微讶,侧过头来将秦渠眉打量一番,带着些陌生而奇异的目光,似痛苦似欢喜,半晌才轻声道:“秦大哥这是作什么?”似乎极其不愿与他同路而行,说着已迈开了步子。
秦渠眉紧随其后,在认出她的那一刻起,心中虽有巨大的欢喜,亦有无数疑问。然则此刻却不是个探查真相的好时候。强捺下扑上前来相认的冲动,面上只是淡淡道:“为兄瞧着你也要去码头凑个热闹,不如一起?”
叶初尘已走了几步,此时回头极不耐烦道:“要走便快些!”
谢描描无奈,眼瞧着秦渠眉紧紧尾随自己往码头而去。
这一日风高浪急,东海小岛码头之上,聚集了几十人立等着瞧热闹。谢描描与叶初尘度日如年,身旁虽有秦渠眉相伴,却更教她刺心难捱,每一刻皆是苦楚。
秦渠眉瞧着她如热灶之上的蚂蚁一般不得安生,心里面竟然冒出来个极为怪异的念头,向着极不可能的方向而去,若是这暗里的揣测是真,结果真是要令他心魄皆惊,神魂离体。
他本就是寡言之人,这一年多的变故突起,更教他话少了几分,心里又揣着些不欲人知的念头,一时之间也只余沉默。
两个时辰之后,远处有大船破浪而来。众人临风而立,眼瞧着那大船近了,再近些,便能瞧见船头立着的正是海非川,身旁亦立了许多人,每人身上皆是鲜血淋漓,远远瞧去甚是骇人,也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等大船靠了岸,海非川等人下了船,却是人手一颗头颅,谢描描细细去看,只觉双足俱软,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海非川手中提着的头颅,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侍候她起居,每日端茶送水的楼中伙计。她记得那伙计圆圆脸蛋,每瞧见了她,总要强忍着笑意,殷勤相待。她在楼中被叶初尘戏耍,这些人每每看着皆露出善意的笑容来。
她忍不住背过身去,蹲在人群之后大吐特吐。人群皆追随海非川等人向着东海门而去,叶初尘见得她身旁紧紧守着的秦渠眉,略略皱眉,但此时情势迫人,不容他犹疑不决,他只得混在人群之中向着岛内而去。
良久,面前递上来一方带着体温的帕子。谢描描早已吐得天昏地暗,腹内空空,几乎连胆汁也差点吐了出来。她生平最是胆小,这却是初次直面血腥,几乎肝胆俱裂,更何况这些提在那起自诩为江湖正道人士手中的头颅,昨日之前还在得云楼勤勤恳恳做生意,与一般生意人别无二致…她只觉头痛欲裂,简直想不明白这般的厮杀有何益处。只是昏头涨脑接过了帕子,将秽物擦拭一番。
抬起头来之时,撞进了一双温暖的眸子。

登临月

ˇ登临月ˇ
彼时码头之地,空余东海门五六门人守驻码头。远处碧海琼天,秋水澹澹,近处草木丰茂,秋风乍起。谢描描立定在秦渠眉面前,满腔思念苦楚却不得倾诉,只绽出一抹牵强的笑意来,道:“秦大哥怎的没随他们去庆首战大捷?”
那些人纷纷扰扰,喜笑欢颜,自为铲平了一座魔窟,从她身旁走过之时,身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几乎令她无故涕泪俱下。
秦渠眉虽不能得见她面色如何,但细察她眸底流露出的失望痛心之色,呕吐了半晌,将腹内之物吐得空空,已知她极是不喜这般血腥搏杀,此时也顾不得她身有秽味,忙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小兄弟,我是瞧着你那两位兄长皆随众人前去岛内庆贺,将你独自丢在这里,总还有些不太放心…莫非小兄弟初次出门?”
他试探性的问出这句话来,便见她苦笑道:“让秦大哥见笑了。小弟自来胆小,倒从不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依着小弟所想,世间诸事诸仇诸恶总也施之不尽,报之不尽,是以不明白这般屠杀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