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心情烦躁,狠狠瞪了她一眼,率先往回走。
元姝公主见到唐瑛,竟也没有责骂她,哪怕肚里冒火,也还客气三分,道:“宫里刚送来的点心,凤部查案忙起来没功夫吃饭,不如你跟阿荣跑一趟,去给傅大人送些点心过去,再问问他,可有需要凰部协理的案子?”
自有宫婢送了硕大的食盒过来,交到了唐瑛手上。
唐瑛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跟着阿荣往凤部走,暗想元姝公主这是把傅琛当猪喂?
傅大人身量颀长,腰肢劲瘦,穿着家常袍子手握书卷静坐不说话,再配上他那副出尘若仙的俊美面孔,竟还能从他身上瞧出几分书卷气,好像哪家治学的贵公子一般,令人见之忘俗——前提是傅大人不说不动,也不随便对着人抛冷眼。
傅大人的冷眼如同冰刀一般冻人,但吃相优雅雍容,显然从小家教良好,与唐瑛这种军营里厮混长大的粗鲁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实难想象他能用得了这么大一食盒点心。
“点心……会不会有点多?”
唐瑛稍微表达异议,便被阿荣骂了一句:“闭嘴!”
她于是乖乖闭嘴不说话。
营房里的新丁还要受老兵几日揉搓杀杀锐气呢,何况是禁骑司这帮目中无人的宫婢?
阿荣带着她一路到了凤部,沿途遇上不少人,有调侃的:“阿荣姑娘又给我们指挥使大人送点心来了?”
也有明着好心劝慰实则心怀叵测的:“我劝阿荣姑娘还是别送了,反正大人也不会吃,一趟趟跑累着了姑娘。”
阿荣自从进入凤部,嚣张的气焰居然低了一半儿,被这些人取笑也只是翻个白眼,紧绷着一张脸引着唐瑛到了傅琛的廨房门口。
“傅大人就在里面。”她还未敲门,门便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刘重,里面坐着的还有雷骁,三人显然正在议事。
阿荣率先进去,横了唐瑛一眼,小声示意:“还不快说?”来的路上她早叮嘱过了,让唐瑛开口,就算被拒绝也是这丫头丢脸。
唐瑛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捂嘴,连连摇头。
阿荣急了,去扯她的手:“还不快说话?”声音略微高了些。
傅琛皱眉:“怎么回事?”
唐瑛依旧捂着嘴巴使劲摇头,还提着食盒,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阿荣气的恨不得揍她,又深知二人实力悬殊,只能厚着脸皮道:“公主让属下送来点心慰劳凤部,还让属下问问,可有案子需要凰部协理?”两部正常协助办案都由春娘处理,元姝公主可不曾费心过,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傅琛却不管她,温声问唐瑛:“怎么回事?”他深知禁骑司的水有多浑,其中又牵扯许多不为人知的内情,唐家人天生直肠子,实在不适合在阴谋诡计里打滚,总觉得把她丢到元姝公主身边,那帮宫里长大的宫婢们心眼子比莲藕的孔都多,说不定就要吃个大亏。
唐瑛见他动问,这才松开了手,小声解释:“来的路上,阿荣姐姐让我闭嘴!”
“……”阿荣气的几乎吐血!
——感情一路白叮嘱了,你就记得这一句?
“我让你现在闭嘴了吗?”一着急她脾气就暴躁起来,连带着嗓音也不由自主高了八度。
唐瑛往旁边缩缩,好像被她的恼怒给吓到了:“阿荣姐姐,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傅琛不觉严厉起来:“出去!”亲眼看着傅府的人被人欺辱,他岂能坐视不理?
阿荣忽然醒悟过来,眼前这人可并不买元姝公主的帐,涨红着扯着唐瑛要退,暗自懊悔不该跟了来,丢脸就让这丫头一个人丢就好了。
她以前也有好多次带着宫里的点心跟公主的情思前来向傅琛示好,无一例外被拒之门外,早就丢过好多次脸了,导致凤字部的人见到她眼神里都透露着嘲弄之意。
这帮人在公主面前规矩的不得了,但离了公主在眼前,对她可未见得客气。
唐瑛被阿荣扯到了门口,没想到傅琛忽指着她道:“你,留下。”吩咐阿荣:“回去告诉公主,万寿节近在眼前,凤部要跟凰部借调春娘、姚娘、及其手下二十人,还有张瑛一起公干,她暂时就留在这里。”
阿荣:“……”
傅指挥使一个冷眼过去,阿荣吓的一个激灵,忙行了个礼退出去了。
廨房门关上之后,阿荣隔着门听到里面雷镇抚使讨好的问道:“张姑娘,过两日我就要去岭南公干,下了值姑娘能陪我去挑一匹好马吗?”
刘重取笑他:“你准备花多少两银子请张姑娘?”
雷骁:“……能先欠着吗?等我从岭南回来再给?”
她听到那丫头一改先前的畏缩,语声清脆如珠:“店小利薄,概不赊帐!”
雷骁跟割肉似的,忍痛还价:“五两,不能再多了。不然待我走后家里该揭不开锅了,可怜我娘子进门不足三月……”他近来哭穷已成习惯,逢人必哭一回穷,然后再忍不住秀一回恩爱,直惹的同僚里还在打光棍的都恨不得揍他。
在场刘重有妻有儿,毫无触动,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岭南可是块硬骨头,你若是回不来,哥哥我一定替你家娘子保一门好媒!”
雷骁气的要上手挠他,反而被刘重窥得先机压在地上,他仰起一张粗糙的大脸卖惨:“大人您可要为属下作主啊……”
傅琛才不吃他那一套,无视两人的抓挠,居然还破天荒的管起闲事,替唐瑛还价:“十两一趟,不给就滚。”
刘重“噗”的笑出声,松开了这小子。
雷骁苦着脸往外“滚”,拉开门恰撞上阿荣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屑道:“宫里出来的人都喜欢听壁角吗?不如送去“影部”好好训练一番,说不定还是个好苗子呢。”
刘重扫一眼傅琛的眼色,赶紧骂一句:“嘴上没个把门的,再乱说割了你的舌头。”
雷骁忙捂着嘴巴跑了,走出门去片刻又探头回来,向唐瑛眨眼:“张姑娘,下值了等我啊。”
为着十两银子,唐瑛也觉得值得,她爽快点头,门口冒出来的那颗大脑袋才消失。
刘重紧跟着撵了出去,找的借口是:“这小子才升上来,竟还不知事情轻重,属下去给他长长记性。”
廨房里很快只剩下傅琛跟唐瑛两个人,很是安静。
“不重吗?”傅琛指指食盒。
唐瑛赶忙放到桌案上,笑起来:“我怎么觉得公主恨不得把御膳厨房的点心都送过来呢?”假装之前没听到雷骁说什么“影部”的事情。
外间传言,禁骑司只有凤部与凰部,既然名为“影部”,必然是些见不得光的人与事儿,她还是少沾为妙。
傅琛似乎也无意让她知道,顺着她的话闲聊:“公主的手下欺负你了?”
唐瑛故意叹气:“是啊。我之前就跟她们结下了梁子,况且又是从傅府出来的,不欺负我还能欺负谁?”还真是个小可怜模样。
她揭开食盒的盖子,见最上面一层精细的碟子上面摆着粉色半透明花瓣状的点心,惊呼一声:“哇,真漂亮。”把食盒一层层取开,六个碟子摆满了傅琛的桌案,连上面的公文都不得不挪个地方。
傅琛见她原本愁容满面,见到好吃的点心却展眼就将愁苦抛诸脑后,只觉她有种孩子气的可爱,原本因公事忙乱的心情竟然轻松起来。
“想吃就吃吧。”他不大会安慰人,但自从得知她的真实身份,总是不由自主便对眼前的少女多一份怜惜。


☆、第三十一章

唐瑛一口一块点心,吃的高兴起来, 还热情邀请傅琛品尝:“大人要不要尝尝?”
傅琛鲜少见到有人为着点心而高兴起来的, 他不觉连眼神也添了三分暖意:“真有那么好吃?”
唐瑛端起碟子递到他面前:“大人尝尝就知道了。”
傅琛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甜腻腻的点心, 但盛情难却,拈起一块入口, 也没觉得有多好吃, 不过是宫里常见的点心而已。
他是皇帝身边的心腹权臣, 每次在宫里候见或者轮值,从来不缺点心垫肚子。
宫人们看人下菜碟, 端过来的都是御膳厨房最好的点心,他偶尔垫两口都要灌茶水解腻:“太甜了吧?”
唐瑛吃的两眼都眯起来了, 满足的不得了:“不甜啊,刚刚好!”她随口说:“大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守城的时候甭说甜滋滋的点心了, 就连草根树皮都要被啃光了。”她按着自己两颊:“我父帅瘦的两腮都陷……陷进去了。”
话一出口她先自傻住了。
当时她还按着唐尧深陷的两腮抱怨:“爹爹瘦下来都老了十岁,等敌军退了我定要买只肥猪宰了给爹爹好好补补!”言犹在耳,忽尔醒悟过来,人已不在,半口点心噎在喉咙里,竟是噎出了泪花,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有时候她都有点恍惚, 离开白城越远, 时间越久, 就仿佛白城倾覆不过是梦中所见, 好像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父兄依旧活着,纵马驰骋。
少女慌忙低下头,仿佛教人瞧见了自己的狼狈,终是不堪。她单薄的肩背俯下去,小脑袋可怜的垂了下来,捂着胸口不住咳嗽,傅琛迟疑了一下,终是伸出手,大掌覆盖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难得开玩笑:“你若喜欢,下次当值我从宫里给你带点心,着急忙慌我又不跟你抢。”却惊异于手底下她支棱的肩胛骨,好像两块张开的贝壳,尖瘦硌人。
他目光奇毒,平日不曾细细打量未婚少女,除非那是案件之中的女尸或者女犯,那也是关注案情本身,而非女人的胖瘦。
然而此刻再细看,少女腰肢不盈一握,没想到衣服之下的身子骨竟也只余一把倔强的骨头,瘦的惊人。
“对啊,我就是怕大人跟我抢嘛。”少女好像找到了咳嗽的正当理由,抬头朝他灿然一笑。
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皮肤细白如玉,透着病弱之气,好像久病之后并未休养好,一点点泪意眼圈便红了起来,眸光晶莹,面上坚强的壳子摇摇欲坠,她努力想要戴上伪装的样子让人实在想要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然而傅琛怕吓着了她。
他久已不会关心无故旁人,连同那一点说不出来的怜惜心疼之意似乎也格外教他诧异,怎的碰上唐瑛便冒出头?
也许是唐家铮铮铁骨在她身上流露太多,让人实在很怀疑这样纤细的骨骼是怎样撑起那样悲伤的过往,总有种下一刻她撑不下去,落得个骨碎魂消的错觉,才不知不觉间想要护着她一点。
“宫里还有种点心,用羊奶做的,很是出名,下次我带一点出来给你尝尝?”傅琛缩回了手,然而手心仿佛还残留着那硌人的触感。
少女很是捧场:“大人一言为定,可不许忘了啊。”她眼圈的红意很快褪去:“不然府里的伙食……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倒退回过去的水平。”
傅琛这次笑的发自内心:“其实……我早就想说,老费做饭太难吃了。”他只是不挑剔,不贪图口腹之欲而已,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忙,并不是失去了味觉。
唐瑛将各色点心重新装盘:“我义兄还没吃过宫里的点心呢,大人若是不喜欢,我就带回去给他尝尝了。”
“随你。”傅琛见她找来油纸包,一样样点心包好,很是好奇:“你义兄……是你家的仆人?”
她这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语调并无异常:“他是我哥哥的长随,很好很好的人。”
能让她用“很好很好”形容的人,应该是真正的忠仆。
傅琛在政治的漩涡里生存太久,每日醒来都是在算计或者被别人算计,闭上眼睛睡觉的前一刻脑子里都还是无数阴谋诡计,只觉得唐家人是种神奇的存在,单纯忠直到让人羡慕。
他早就过了对一个人轻易下结论的年纪。
身在名利的是非场,谁又能做到清如溪水,敢于让人直窥内心的游鱼细石,一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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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姝公主听说凤部借调春娘跟姚娘及其手下就算了,居然还要借调张瑛,顿时勃然大怒:“她刚入司,有什么本事尚不知,借过去做甚?”
在她看来,借调就如同傅琛亲口告诉她:这是我要保护的女人!
简直是奇耻大辱!
阿荣添油加醋:“傅大人让奴婢滚出来,独留下了那丫头,孤男寡女也不知道避嫌。”
她特意用了宫里的自称,以示亲近。
元姝公主毕竟是在皇贵妃身边耳濡目染亲娘如何用尽手腕压制宫中妃嫔的,很快便调整心绪:“既然如此,去叫—春娘姚娘——算了,只叫姚娘过来吧。”
姚娘是春娘的副手,生的一副妖娆妩媚的样子,打扮也走的是这种调子,分明四十出头,听说跟春娘年纪相若,却如同隔了一辈人。
元姝公主嫌弃姚娘无论是打扮还是说话的腔调都透着一股风尘味儿,总觉得她是那种随时随地只要想,勾勾手指就能把男人哄上手的女人,年纪不是问题,身份也不是问题,故而很不待见她。
但比起容貌丑陋吓人的春娘,至少姚娘还能正常说话,不至于让人心头犯憷。
姚娘也不知道被下面人从哪里挖出来的,她好像还在歇中觉,头发随意散着,衣衫不整,妖妖调调站在她面前,好像骨头都是酥软的,还要扶着阿荣的肩膀勉强站立,敷衍的向她行了个礼。
“公主急召属下,有何吩咐?”
元姝不知道在心里埋怨过多少回卧病在床的大长公主,都说大长公主威名赫赫,掌着凰字部不容小窥,可她接掌凰部之后,却觉得这是个烂摊子,根本就没有外间传扬的那样光鲜。
瞧瞧都给她留下了些什么人?
老弱病残颟顸无用外加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风尘女子,一群人拉出来就没个像样的。
“傅大人跟本公主借调你与春娘公干,你们各点二十名手下过去,务必配合傅大人,恪守职责,不得懈怠!”
“属下谨记。”姚娘轻折杨桃细腰,袅袅而去。
她进了内狱找到春娘,毫无形象往她身上一靠,化成了一张狗皮膏药牢牢贴上去,抱怨道:“我真是再也不想见到九公主那张蠢脸了。她以为顶着一个公主的名头,连凰部的内务都没搞清楚,就敢指手划脚了?”
春娘奋力想要将她从身上撕下来:“你能不能坐端正了?”
可惜姚娘好像天生少了几根骨头,能坐着绝不站着,能靠着别人绝不自己坐直了,更何况她与姚娘相处了二十年有余,熟悉彼此的性情,更不会在意她那张可怖的冷脸,玉指纤纤在她受伤的脸上戳了一下:“别拿你的脸来吓我,我又不是新进来的小姑娘。”
元姝公主初次见春娘就被吓到,已经成了她们内部的笑话,时不常就要被姚娘挂在嘴边取笑一回。
旁边候着的手下“噗”的一声笑了。
姚娘懒懒靠在春娘肩上:“怎么啦?”
手下大约觉得姚娘睡了一觉,错过了一场好戏,顶着春娘的冷眼说:“今天新来的小姑娘,居然跟春大人聊的很是开怀,好像……并不怕春大人。”
姚娘直起身子,双目大亮:“诶诶小丫头呢?快找出来给我玩两天。很久没见到这么胆大有趣的小姑娘了,居然不怕我们的春姑姑。”
手下:“小姑娘好像是傅大人护着的人,还佩着傅大人的飞鸾呢。”
姚娘蹭的站了起来:“走走走,不是说凤部借调嘛,咱们赶紧过去。”她笑的妩媚,好像将要去偷腥的猫:“傅琛那小子无趣的很,我还一度怀疑他不会中意小娘子,说不定瞧上了哪家的小郎君,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护着小姑娘,我倒是要去瞧一瞧这小姑娘是何方神圣。”
春娘语气颇为嫌弃:“不过是个蠢丫头罢了,你可别把人惹哭了。”
姚娘“叭”一下就贴到了她身上,好像自己的腿成了摆设,恨不得挂在她身上去凤部:“怎么回事啊?我只是睡了个午觉,就好像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我们无情的春姑姑怎么也护上这个小姑娘了?”
春娘大怒,奋力要把她撕下来:“一把年纪了你就不能端庄点啊?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护着那蠢丫头了?”
姚娘伏在她肩上吃吃的笑:“端庄?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把自己一双横波目凑到春娘眼前:“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春娘冷酷无情:“既然看错了,不如挖掉!”

☆、第三十二章

“啧啧,真是无情啊!”
姚娘跟个轻浮浪荡子一般挑着春娘的下巴, 好像她面对的不是毁容的中年女子, 而是正当妙龄的绝色佳丽, 让人百看不厌。
春娘一巴掌拍在她手上,她“嘤嘤嘤”伏在春娘肩上开哭:“没良心的, 对人家这般狠心!”连撒娇的动作也是赏心悦目。
内狱的人早都习惯了姚娘的作派, 可每次见到姚娘对着春娘撒娇, 还是觉得辣眼睛,默默出去召集人手, 前往凤部。
姚娘走路就好像没骨头,见到刘重要摸脸, 吓的他退避三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姚姑姑,大人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二位。”
“收起你的爪子吧, 别吓着小辈们。”
姚娘从来不听春娘的劝,都是朝着她劝诫的反方向行事,她不但没收爪子,还把爪子伸向了雷骁。
“你你你……”雷骁是上个月刚刚升任镇抚使,虽然早就得了密令,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但是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成亲了。”惹的姚娘捂着嘴笑前仰后合:“真是个傻小子。”
春娘:“……要点脸!”每次跟姚娘出来, 她多年的冷静理智总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傅琛已经在静候二人, 没想到姚娘进了廨房, 左看右看, 大为不满,娇嗔道:“你护着的女娃呢?”
“姚姑姑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傅琛请二人入坐。
姚娘不见唐瑛,兴致大减,跟没骨头似的瘫靠在官帽椅上:“说吧,叫我们来有何事?”
傅琛正色:“万寿节就在眼前,外面多少事情千头万绪,姚姑姑却躲着避清闲,不大好吧?”
姚娘把玩自己那双纤纤玉手,好像傅琛所说的“正事”跟她没多大关系:“不躲清闲又能怎么办?反正我是擎等着养老了。圣上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他有意要为太子铺路,裁撤禁骑司,这才派了个不着四六的元姝过来,暂时过度一下,连禁骑司的正门都没摸到,就要摆主子的架子。”
她嘲讽道:“春娘忠心,愿意奉个小丫头为主,我可不干。”
春娘额头青筋跳了几下:“不会说话你闭嘴,岂可妄议圣上?再说也没发明旨,怎能胡乱揣测?”
姚娘“哧”的冷笑一声,这可算是她自出现之后唯一正常的表情:“等到明旨发下来,还有我们的活路吗?”她一抬下巴,自嘲而笑,有种凉薄的美丽在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绽放:“甘峻在宫里贴身侍候着那位,倒是无碍,傅小子说不定也能留条性命,至于你我……”她凑近春娘的眼睛:“你猜,我们还有活路没有?”
春娘如同中了定身咒,一个念头在心里不断盘旋,又被她不断压下,到嘴边的只有一句话:“你不要胡说,我不信!”
姚娘嘴里没实话!
她这辈子没少听姚娘编瞎话!
姚娘的瞎话有时候比真话还逼真!
春娘安慰自己,心里却有几分说不上的慌乱。
姚娘多半猜出了春娘心中所想,又恢复了她那副轻佻模样,靠回了椅背,翘着二郎腿,露出裙子下面鞋尖上缀着的一颗硕大的珍珠,她盯着那颗珍珠瞧了两眼,那还是多年前大长公主赏的,虽然被她不当一回事的拿出来装饰了鞋面,可那样好的时光啊。
她忽尔带着无限惆怅之意笑了:“春娘,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最好的时光都过去啦,禁骑司最风光的时代也差不多该过去了,再走下去可就要没路啦。不然你以为,大长公主为何卧床不起?”聪明人都不必把话点透,可春娘太轴,毕竟姐妹一场,她真有点不忍心看春娘一条道走到黑,陪上这条命。
春娘从来也不曾怀疑过大长公主:“大长公主陈年旧疾犯了,你别再妖言惑众了!”她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很可能姚娘说的都是真的。然而她这一辈子奉大长公主为主,敬重她,信任她,忠诚于她,却从来也没想过会被大长公主当做无用的弃子抛弃。
——就算无用,她也努力让自己变的无可替代。
大长公主离开禁骑司绝非情势所迫,揣测圣意而做出的决断,只是身体不济暂时引退而已,等到身体安康,必定会回来接掌凰部!
春娘从来都不认为元姝能在凰部久留,不过是暂代而已。
然而姚娘沉默的表情让她心里很不好受,不禁提高了声音说:“傅小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傅琛静静坐着,对两个人的争辩不掺言,被姚娘逼问急了,便岔开了话题。
“两位姑姑在禁骑司的时间都比我久,无论是大长公主还是禁骑司的去留,应该都比我看的透彻。”他公事公办:“凤部借调两位姑姑过来,咱们先办万寿节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