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翩然取下眼镜,微微一笑。“没有。”
书房的楼下是钢琴房,从这儿的落地窗恰好能看见梧桐林。冬天,梧桐林挂满雪棱子,萧萧索索,是种冰冷的美。
沈乔和徐翩然来到阳台,同样心情不佳的两个人,倒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和谐、步调一致。
沈乔悄悄瞄了一眼徐翩然,他好像又回到去年夏天刚回国时、那个高冷自持的徐家太子爷,越熟悉徐翩然,沈乔越发现他身上有种身处高处而不自觉透露出的疏离感,尽管他待人接物是如此的谦和温柔,但气质里的东西很难改变。
“能够和翩然哥哥做知己、做朋友的人应该不多吧?”
沈乔蓦地问这么一句。
徐翩然略诧异,随即温和笑了笑,单手放在西服裤兜里,露出腕表折射的淡淡光芒,他目视远处疏林。
“知己,可遇不可求。”然后侧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摸摸鬓角,沈乔眨眨眼,露出一点儿小孩儿的神色。
“我猜的。”“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们这些普通人在你眼里一定都特别傻吧。”“你是我们的偶像,但我们在你眼里一定跟小丑差不多,只是你包容我们,不说而已!”
沈乔吐吐舌头,半开玩笑。
徐翩然终于有了一点儿带热度的笑意,他和沈乔是一类人,许多时候,微笑并不代表真的开心,只是一种礼节性的表情。
“看来Aricia比我想象的聪明很多啊。”
“奈何我这点儿小聪明却完全在学习、经商上使不上力~ ”沈乔肘着阳台托腮望远方。
徐翩然知道沈乔确实不是块当女企业家、女强人的料,娇滴滴的小妹妹,她大概最适合被金屋藏娇、被未来的男人捧在手心里疼爱。
徐翩然用沈乔听不见的声音淡淡叹息,随后莞尔:“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就好。你还小,好好享受自由的青春,长大的烦恼等长大再说吧。”
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都有些心不在焉,沈乔终还是忍不住,问:“翩然哥哥和夏姐姐还联系吗?”
徐翩然垂眸笑了一下。
“不联系了。”
“为什么啊,夏姐姐那么温柔美好,是个值得爱的人。”
“不想给她带来困扰。”徐翩然顿了顿,目光没入天际昏暗的轮廓,“如果一份感情变成一种纠缠,就太狼狈。”
沈乔懵懵然,正理解着徐翩然的话,猝不及防就对上徐翩然洞悉所有的眼睛。“好了,我说完了,该你了Aricia。所以,那个男孩子呢……”
沈乔慌了一下,然后又淡定下来,莞尔一笑。“大概和翩然哥哥一个时间,都……结束了。”
徐翩然略略诧异。
沈乔埋着头,脚下有一层傍晚飘进阳台的雪花,薄薄的一小层,纯白无瑕。她想起了谢声的脸,也是这样料峭带着一点儿纯粹、清秀的气息。
少女头越埋越低,声音也低下去。“可是,我有点想他……每一天,都有点儿想,大概习惯了他总在眼前晃吧……”“翩然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徐翩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是该站在沈家大局的立场,还是只站在沈乔个人的感情立场。
沈乔抬头,大眼睛泪光闪烁,却在微笑,那哭意被习惯性地卖力隐藏着。“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喜欢他,我思念他……”“他明明一点都不好,可是,我……我…………”
徐翩然心软了一下,洁白的丝绢轻轻擦掉沈乔眼泪。“那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因为我们不配啊。他不适合我,根本不可能有结果。”
先开始,徐翩然是不喜欢沈乔的,觉得她势利、肤浅。但经过这件事,徐翩然发现,沈乔还没跟沈家的其它人那样腐坏到根儿,她本性并不低俗,大概是沈家的教育过于苛刻,沈父沈母就不是因为纯粹的爱情而在一起,在感情观教育上就有些畸形。
但幸好,还不到无可救药。她能喜欢上个贫民小子,这事儿绝不是完全势利的女孩儿能做出来的。
谢声这件事,倒另徐翩然对沈乔有些刮目相看。
“别哭,不是答应过我,做个坚强的女孩吗?”
徐翩然兄长般揉揉沈乔的头发,真心地怜悯、疼惜。他想,在沈乔身边这堆人,或许除了他这个胆大包天不怕事儿的,真没人敢对沈乔说些“真话”。
“Aricia,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沈乔摇头。
“或者,你觉得人是什么呢,人生是什么呢?”
沈乔愣头想了想,还是摇头。
“Aricia,人是一种精神,而不是肉体。”“人活着就是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梦想,如果只是为了肉体而活着,只为了铜臭、五谷,那和畜牲禽兽没有差别。”“如果感情、精神都不能自由、都活在束缚里,那躯壳再自由,也形同坐牢。”
沈乔想了一会儿,懵懵懂懂抬头:“翩然哥哥,我……不是很懂。你能说简单一点吗?”
“好。”徐翩然忍俊不禁,心情也开明不少,“我的意思是,如果连自己感情都不能选择,那这种生活,不如不活!”
这句话太有冲击力,沈乔惊了一下。
“不如,不活……”
她一直以为是正道的人生路线,徐翩然竟然认为是“不如不活”,沈乔有点儿找不着北。
她一直当做真理的东西,竟是错的吗?
第65章 死了!
沈乔身边走得近的朋友都经过家里干预筛选,交流点到为止,而林淑尔,更多交给她的是艺术、礼仪,没有人像徐翩然这般,直白有力地告诉她,什么是人生观,什么是感情观。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乔望着雪映的暗夜,怔忪了好久。
“Aricia,人生,是很难说定的东西。生命脆弱,谁也预料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或许天灾,或许人祸,生离死别,迫使你与他不得不分开。但那一天没有到来之前,你主动放弃,不是太可惜?”徐翩然说,“既然你们彼此喜欢,就不要轻易放手,至少未来你不会为今天的放弃而后悔。”
沈乔茫茫然望着徐翩然宁静柔情的眼睛,一如小时候在兄长葬礼上,那个打着大黑伞、穿着黑衬衣的大男孩儿蹲下身安慰她的场景。他眼睛里有种安稳的力量,仿佛有千山万水,再焦躁的心情,也能被安抚下来,相信他说的话。
“翩然哥哥,我……”
沈乔咬咬唇,垂眸沉凝了一下,重新扬起眼睛,慢慢凝聚了勇气。
“我明白了!或许我和谢声很难有结果,但如果自己放弃了,连那一点希望都没了,说不定还真的有别的办法呢……”“多在一起一天是一天,少难过一天是一天。我懂了……”
徐翩然欣慰地笑了笑,见话已点到,不再多说。虽然徐翩然和林宇年纪相差不多,但性格是截然不同,他个性温和,但其实比较寡言。
忆及谢声,徐翩然有一段话在心底徘徊,没有告诉沈乔:他觉着,那个人聪明得很,情商智商都很高,如果给他机会、稍作培养,绝不是池中物,说不定,那男孩子真能闯一番天地出来!
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徐翩然也说不清为什么、是谢声身上哪一点让他有这种感觉。但徐翩然就是有这种预感,那男孩子说话做事的方式、心胸,比许多男人都有魄力。
但徐翩然转念一想,这话实在太大,如今早过了实体经济飞速发展的时期,没点儿过硬的实力和背景,根本做不成事。还是不说,免得给予沈乔希望,又让她失望。
沈乔当然不知道徐翩然所想,她暂时解开了心结,轻松愉悦起来,想着明天她就要去找谢声,告诉他她的决定!
“翩然哥哥,你和夏姐姐也彼此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要分手呢?”
“我的情况不一样。Aricia。”徐翩然极目远眺,淡然忧郁,也有释然,“阿瓷和我在一起,不快乐。”
夏瓷的痛苦一直隐藏得很好,直到上次咖啡厅谈话,夏瓷放弃伪装、点出来,徐翩然才懂了……原来,她一直那般小心翼翼。
徐翩然回头对沈乔淡淡一笑:“和我在一起她压力太大,太束缚。”“大概……我还是适合一个人。”
沈乔有点儿心疼徐翩然。
虽然徐翩然说得很隐晦,出奇的是,笨笨的沈大小姐秒懂!为什么?因为她和夏瓷有一样的感触。
——每次跟徐翩然在一起,沈乔都忍不住紧张,还有一点儿不自信,情不自禁浑身紧绷,用最好的仪态、语言,和他交流。
徐翩然气质高雅,谈吐不俗,连一向自诩高贵优雅的她都忍不住自卑,何况夏姐姐还只是个平民女孩儿呢。
沈乔暗暗叹息:徐翩然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他太优秀。
曲高,和寡。
“翩然哥哥。”沈乔拉拉徐翩然的手弯,“你一定会遇上真正属于你的女孩子的!相信我,你一定会遇上的!”“你们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对,就是soulmate。”
“傻姑娘,年纪小鬼灵精,还知道灵魂伴侣呢?难怪学业不好,原来把工夫花其它地方了。”徐翩然笑,揉揉沈乔的头发。“谢谢你的安慰,但哥哥可没那么恨嫁!”
“恨嫁?”
沈乔反应过来是徐翩然难得的一个玩笑,同徐翩然呵呵笑起来。
雪花细细的飘,洒进阳台,男人和少女欢声笑语,末了,沈乔为了逗徐翩然开心、让他不再郁闷,拉她去钢琴房弹琴给他听,结果最后徐翩然教她弹琴了。
沈乔才知道,原来上次徐翩然是藏着掖着、怕她觉得丢脸不自在,才故意技拙的。
徐翩然,还真不是一般女孩子敢肖想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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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徐翩然那段大道理,沈乔没完全明白。
关于人生,她才不到18岁,体会起来实在有点儿难,但沈乔死死记住了徐翩然的那句“不如不活。”
徐翩然说的,一定是对的!
秉持这一道理,沈乔主动给林宇打了电话,自从那次谢声把她带走消失了两天,家里就把她看得很严,只有林宇能光明正大带她出去。
林大少想认识谢声,在沈乔这儿连续碰了两个月的冷丁子,接到电话颇有点儿阴阳怪气,他正在青年俱乐部的卡丁车跑道边儿泡妞,身边两三个,赛道卡丁车上还有几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在驱车追逐。
林宇一身赛车手服倚在赛道栏杆,听着电话抖抖烟灰,不时给飞驰而过的美妞们热情地打招呼。
“乔乔小表妹,你这突然主动让我上门接你,肯定没好事吧?前几次我就请你帮点儿小忙,你都不愿意,这次哥哥可生气了,不干,不干不干!”
美女尖着红指甲给林宇喂水,林宇喝了一口在嘴里呼噜呼噜漱着,就听沈乔说:“林宇哥,你不就想认识谢声吗?好,只要以后我需要出门的时候你掩护我,我就领你认识他!”
“咳咳咳……哦咳咳咳……”
“宇少、宇少您这咋激动上了。”“就是啊,慢点儿慢点儿,哪个美女的电话啊~”
林宇给水呛了个头晕眼花,抬抬手让美妞们先回避,“大美女!比你们都漂亮的!”招来美人们一群白眼。
林宇背身往远处走,跟沈乔商量着时间地点借口。“行行行,时间你说了算,我随叫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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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后的世界本该是洁白干净的,可这干净显然没有临幸旧街。
雪被行人践踏之后变成污黑的渣滓泥水。
林宇的骚橙色保时捷轰隆轰隆,憋屈地艰难行驶在菜摊、菜贩间,车轮子不时碾过烂菜叶和垃圾污水,开得极慢。
林宇没耐心了,回头问沈乔:“这特么都什么鸟地方?老子的车开回去还能看出本色儿么?”
沈乔瞟他一眼,转向窗外嘀咕“矫情。”
林宇:“乔小妹,你说哥哥啥呢?我怎么感觉你跟那姓谢的小子认识之后,脾气越来越大了?”
沈乔:“……!”
谢声家的二层旧楼,爬山虎枯萎成一张褐色的网,斑驳的墙皮如旧,可就是门窗紧闭,没有人,一推门,门上灰都老厚了。
“阿婆,这家人呢?”
沈乔抓住个过路的老奶奶,结果老奶奶年纪太大,咿咿吖吖说不清楚,沈乔都要急死了,这时有摩托车声音轰隆靠近。
女人黑皮靴一蹬马路牙子,停了车。
沈乔一抬头,就对上个庞克风装束的小太妹,是前两次见过的张瑶,她身后还跟着两辆,是她的小弟。
张瑶刚在台球室打球,听手下说有辆跑车往谢声家去了,里头坐着谢声曾经带回家的女朋友,张瑶立马就赶了过来。
张瑶一见沈乔就来气:“都现在了,你还找声哥干嘛?觉得声哥被你折磨得还不够是吗?”
沈乔没跟这种乌烟瘴气的人打过交道,一时没接上话。
张瑶:“都是你,打你一出现声哥就不爱跟我们玩儿了,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是不是你让他脱离我们?”“喂!姑奶奶跟你说话呢!”
沈乔被吼得退了一步,她的字典里,可没有和人吵架这一项,跟人吵架是很没修养的事。
林宇横在沈乔身前,二痞子似的站着,朝张瑶吐了口烟圈:“我说小太妹,客气点儿能死么?我妹是好欺负,可你没见旁边还有本帅呢?”
确实没注意,张瑶才看见林宇,高高大大一富二代帅哥,她眨眨眼嘀咕了个神经病,目光重新落在沈乔身上打量——沈乔干净整齐的微卷长发,雪白的皮肤,咖啡色呢子大衣和酒红色围巾,有钱人的衣服款式乍看很普通,细节和整体设计却得体有档次。这样一对比,张瑶感觉自己穿得有点儿不伦不类,缩了缩脚,气焰矮了一些。
“算了算了,懒得和你们掰扯……喂,你!以后别来找声哥了,你见不着他了!”“赶紧走吧,有钱人就别往咱们穷窟窿里钻!没看到街道已经够窄了,还来掺和一脚。”
说着张瑶蹬了林宇跑车车轱辘一脚,瞟一眼林宇,“妈的,贵的家伙就是不一样,挺结实啊!呵。”
张瑶戏谑地说罢,一蹬摩托车就飞驰。林宇冲那嚣张的小太妹背影喊:“艹,小太妹你别让老子碰见你!削你!”
沈乔愣了愣,奋起直追。“请你等一下、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谢声去哪儿了,他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见我……”“张小姐,请你等一下!”“张、张小姐——”
沈乔身娇体弱,没两步就跑得气喘,但嗓子是卖力喊着张瑶,娇滴滴的,招人疼。
大概是被沈乔那“做作”的“张小姐”给恶心到了,张摇头一摆龙头、摩托车屁股一甩,横头对沈乔一嚷——
“死了!”
咔,沈乔脑子如被雷击,蠕蠕嘴好半晌没说出话。
张瑶又嚷嚷补充:“你害死的!跟你分手后,阿声整天酗酒,脑子不清楚出了车祸,就死在你们刚才进巷子的路口!”“所以你就死心吧,你永远见不着他了!也用不着担心他来缠你,鬼缠不了人!”
“他……死了……?”沈乔腿一软,瘫坐在雪地里,短暂的脑子空白后,眼泪扑簌簌流下来。“谢声……”“怎、怎么可能……”“他不会死的!“
“你要不信就去问邻居!当场死亡,大货车撞的!你要还有良心,就再别来找他,省得声哥做鬼都不安宁!”
……
沈乔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从谢声家出来后,她和林宇又找了认识谢声的几个邻居问过了,他们满脸悲痛,摇头叹息。“阿声那么好的孩子……”“唉……可惜了,年纪轻轻啊……”
沈乔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一路上林宇难得的正经、温和,耐心地安慰她,可沈乔一句没听见,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
下了车,沈乔径直往家里走,林宇叫她好久,沈乔才回身说了再见,关在卧室,林淑尔和沈老爷子谁喊她也不见。
到了夜晚,天色暗下来,沈乔幽魂一样站在昏暗里,拨通了徐翩然的电话,声音因为哭过有些沙哑。
“翩然哥哥,你说得对,生命太脆弱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彼此……”“我明白了。可是,好像晚了一点……”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徐翩然还没搞明白,沈乔就挂掉了。
关掉了手机,锁着门,沈乔一个人翻开那张写着思念的纸张,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思念是附骨之疽,在一个人的时候,痛感加剧。
“谢声,你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此时,S市第三军医大附属医院走廊。某被死掉的人正靠在医院走廊抽烟,蓦地谢声就打了个喷嚏。
“大半夜,谁在想我~”
“总不会是我那个狠心无情的桥桥吧……”
谢声自言自语完,自己都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他的桥桥势利得要死,除非他变成大富豪,她才不会告诉他她喜欢他呢!
走廊窗户开着,高高大大的青年,身材匀称修长靠着床边抽烟,不时引来来往行人打量,一方面是气质,一方面是……
护士走来,软软瞪谢声:“谢先生,肋骨都断了还抽烟呢?生命可不是儿戏。”
谢声风风流流一笑,护士当即红了红脸。
“护士小姐姐,我肋骨虽然断了,但肺好着呢,别心疼我,嗯?”
这男孩子有时阴沉、有时开朗,一般不开玩笑,可真一撩骚,一般女孩都承受不住那种坏坏的诱惑。
护士红着脸,抱了抱病历资料,小声说“神经”,匆匆逃走,也管不了谢声抽不抽烟了。
谢声靠着窗,和着潮湿阴冷的夜风抽完了整根烟,蓦地还咳嗽了一下,拿出手机翻到沈乔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阵,还是摁掉放回了兜里。
“坏桥桥肯定已经睡了。”
第66章 扫墓
S市临海,一到冬天又阴又冷,还没暖气。加上最近寒潮袭来,感冒的人特别多,医院里护士推着病患到处窜,难得一点儿冬阳,照散一点儿阴冷病气。
住院部病房三楼307室窗台站着个男人在看院子,他中年,浓密的头发没理,略长,胡子拉碴,有点儿皱纹,但幸而五官底子好,到有种雅痞老绅士的气质。
谢声推开病房的门,就见封叔站在窗户那儿往下看。封叔虽然四十好几了,但岁月眷顾个子高的帅男人,风霜沉淀出另一种深沉的风度,不过……谢声觉得“狗改不了吃屎”,“疯老头”年纪越大越流氓,穷酸都挡不住他装逼的气度!
瞧他那样儿,生生把病号服当做高档西服的范儿来穿,烟夹在指头缝儿里,看晃眼了还以为抽的雪茄呢!
谢声长手长脚慵懒地斜靠着门,戏谑地笑了一会儿,等封必沉思够了,他才松开双臂和交跨的小腿,走过去,拿走他指间的香烟,随手杵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
“真抽不死你啊?肺和肚皮上的刀疤不疼啊,老流氓?”
封必瞟他一眼,笑意冷冷:“臭小子,漂亮女朋友没了天天找老头子撒火呢?”
“谁说我女朋友没了,桥桥肯定想着我呢。不过,嘶……被你这破事儿一耽搁,还真指不定没了!老子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烧热的铁,你这陈年馊水一泼,全冷了。”
两个多月前,封必的老仇家追上门,发生了点儿冲突。封必本来就有肺病,腹部受了刀伤,幸好谢声恰好回来,救了他,不过谢声也受了伤。谢声朋友遍地,前录像厅老板、现在一起投电影院的股东合伙人给谢声介绍了S市专家,说是治肺病的老医生,谢声就把封必转了过来。
“那有什么难……女人嘛,回去哄哄就回来了。实在回不来,大街上多得是,什么样儿的没有。”封叔背靠着窗,睨着谢声,“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意思就是,你特么要真牛逼,什么妞儿都任你选。”“阿声,记住没?”
谢声收捡着衣架上的衣服,规规整整叠好,闻言冲封必掀了掀眼皮,“得了吧,假书生老光棍儿,少说点儿侮辱斯文的话……”
“嘁!你这臭小子,不就看了点儿书,见识差老子十万八千,逼格倒是上来了哈?”
说到这儿,周溪和夏瓷姐弟进来,闻言不禁低笑。
“封叔,你这也太埋汰声哥了,声哥这几个月文化修养那是突、飞、猛、进,生意也有声有色!影院装修完工,试营业第二个月,咱们这会儿回去正好赶上新年贺岁档!”“而且声哥打算盈利到年底,就投新公司。”他冲谢声竖了大拇指,”声哥,你老厉害了!”
封必嘁声,十分不屑,刚才烟没抽够就被谢声给截了,嘴里有点儿痒,又摸了一根出来。
“芝麻绿豆的小生意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唉~”封必摇头。
谢声抽抽嘴角,掷过去支花儿,刚好拍掉封必的烟,封必忍着气儿与他对视。父子俩都在冷笑。“疯老头,这么多年我都没揍你,你说我耐心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