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地朝她走来,须臾,停在她的面前,对她轻轻一笑,仿是知她心中的彷徨惊恐,伸出修长的手便温柔安慰地抚了抚她湿漉漉的发,目光隽黑而清澈,声如天籁,轻声说道:“莫慌,我来了。”
他出乎意料的动作叫她猛然一颤,他极清极润的声音却温柔得像是春日里的暖阳。周如水抬起脸,仰头看向他。看着岿然不动,顶天立地地立在她身前的王玉溪,对上他望着她一瞬不瞬无比温柔的眸光,她湿漉漉的目光亦有些痴,她更觉他掌心的脉动都直直渗入了她的心田。
外头的雨瓢泼地下着,不休不停,哗啦啦的作响。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正觉着冷意渗骨,便就在这时,他终于追她来了!
周如水咬了咬唇,仰望着他,如玉的脖颈弧线柔美,僵持了一会,真是又喜又悲,胸口闷闷跳动着,她动也不动,明知故问他道:“值此雨夜,夜气甚凉,三郎有何兴故 ,偏生疾行至此?”
王玉溪如何不知她心中该有的埋怨,如今再见帐中丝毯上鲜明的血迹,也深知自个终是来晚了。
他的眸光微动,慢慢靠近她,微弯下腰凑靠过去,俊逸清华的容颜近贴着她精致清美的脸颊,抬手轻挑起她的下巴,声音有些苦涩,隐带些哑,温柔至极地认真答她:“吾心心念念的小公主在这儿,不来这儿,又该去哪儿?”
他这一声小公主,喊得周如水的心都如泡在了温水里,心中的委屈恐惧更都涌上了心头,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将她淹没,顷刻间,周如水泪如泉涌。
她拽住他的衣袖,晶莹的泪水不断从眼眶滑落,多是委屈,又是难过,真是伤怀道:“那日我送将离草去王府,便是等着你来。可你未来留我,我便想,与君百岁终须一别。如今分别,就只当是早了些罢了,我也没甚么好怨恨的,不过是有缘无份。后头我回过神来,便猜你或是家中有事挪不开脚,又想着你或会来追回我的。可终盼着你来了,魏擎也死了。他这一死,周国还能落着甚么好?魏国的铁骑就在咱们家门口,若是以此攻周,真是百口莫辩!更他与我有婚约在身,他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归魏的路上,死在我帐侧,我的名声便也算毁了。便是旁人嗤骂我克夫,我亦是百口莫辩!”
周如水直是哀从中来,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早便没了血色,在微弱的烛光下白得发亮。她字字句句调理清晰,真是如倒豆子似地将心中的话都朝他倾诉了。不时,又落下两粒金豆子,又软又怜人,真真水似的招人疼。
对着她愈发汹涌的泪,王玉溪既是心疼,又不免觉着好笑。他抬指轻轻揩她脸颊的泪,温柔至极地笑瞥着她,倦累都似少了几分,喉结滚了滚,低道:“你呐,便是愚笨些也是好的。明是伤心至极,却也未有差错。”他方才进账前便听她的女官道,她已吩咐左卫分头去传信了。如此机敏果断,真是旁的姑子难有。
他这一席话,直叫周如水心头苦涩,她自知前路坎坷,才只能处处审慎,寻那绝处逢生之机。如今他倒说她聪明太多,她又如何不委屈,越是焦急越是想岔了,更有些耍娇,直是哭道:“若再蠢笨些,可不是要叫人连骨头都吞了!”
“我的小公主自是极好的。”王玉溪如此言说也只是心疼,他总觉她这小小的人儿承受了太多,见她又委屈上了,骨头都觉轻了两分,哪还忍心多言,忙是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周如水的背脊,直截就将她抱进了怀里,柔声低哄:“无事的,吾会守你一生,定不叫旁人伤你分毫。”
“若是旁人道我克夫,你也不惧么?”周如水声音低低,全是脆弱。加上这回,她的名声是真真完!原本她总觉这名声败了便是败了,未有什么有所谓的。可真就这么败了,说不心伤又是假的。
真失落呢!王玉溪与她成双成对,又不知要受多少诟病了!
她尤自难受,便听王玉溪低低一笑,他朝她眨了眨眼,道:“你可知旁人都道我徒有高名,然体弱多病,怕再难有建树。”
外头又响起了一声闷雷,四处都涌动着湿漉漉的潮气,帐中更甚,笼火暗淡。
周如水因他的话一愣,忽的就想起兄长也道他短寿久病。蹙起眉头,抬手轻轻抚他的脸,焦急又担忧地问他:“三郎,你予我一句实话。你可是真的病了?往日道你患了风痹可是真的?”
闻言,王玉溪的神情一滞,他望着周如水,须臾,又凑近她几许,看住她的眼睛,忽而一笑,道:“倶是假的。” 说着,在她煽动的长睫上轻轻落下一吻,嘴角轻扬, “你只需记得,你我足以相配。至于旁的魑魅魍魉,我自会叫他们去该去的去处。”
周如水因他的话些许定心,点了点头,伸手搂住他,闷在他胸口,声音低低,又问他道:“三郎,那你觉着,魏军会攻周么?”
“我已遣家军去捉拿魏使,待查明魏擎的死因便也可知了。”说着,他沉默半晌,手指抚在她的发上,直截就将她横抱在怀,把她护在怀中大步朝账外走去,声音低沉而清润,补充道:“自古以来,天子之怒,血流千里。却天下万物,盛极必衰,衰极逢生。吾周便是有难,谁又能知这会否为多难兴邦?今夜你也累了,不若静观其变,安心歇息。”
周如水埋在他颈窝间,悄悄抬眼看他,问道:“咱们不该赶去鹏城么?”
王玉溪望她一眼,笑得洒脱飒爽,“月黑风高,莫要赶路才好。”说着,便掀帘进了周如水的营帐,小心翼翼对她道:“无事的,我会守着你,守着你我的母国。”
他已将家中的腐朽除扫一新,从此以后,阿念之愿,便为他之所愿,虽千难万险亦无悔矣。


第167章 孤光点萤
周魏两国常为兄弟之邦, 更如今两国联姻共谋同御蛮夷, 周国上下都无防备,鹏城更是毫不设防。又老城主桓淞当年曾亲历周魏联合驱逐蛮夷的血战, 遂对魏人印象极好,可谓信赖有佳。魏军来时,他照旧例允魏国大军驻扎在鹏城城外二十里处,更命独子桓冲出城相迎。
徇剒赶至鹏城之前,魏军已发动过一次奇袭,魏将陆逸绑了桓冲做人质, 先压了桓家的家奴绑在阵前,要挟桓淞归降。
老城主桓淞年事已高,面阔口方, 发虚皆白。听闻噩耗, 也是脚下生风,黑袍黑靴, 拄着剑就往城楼上去,眼看城门外满是乌压压的魏军, 他眉头锁得死紧,仓促迎战, 因无防备,一万精兵损伤了大半才险险守住城门。
两军相抗, 缠斗了六个时辰,战事初歇,魏军退回城外二十里处, 桓淞立的在城门之上,满目沉色,不动如松。
旁的小将经不住事,甚跼蹐,一脸的劫后余生,望着他如望着主心骨,瞪大了眼睛仓惶问道:“城主,周魏联姻天下同知,怎的魏军城前翻脸,竟奇袭吾鹏城了?”
桓淞十岁从军,屡战沙场,这些年来虽福享太平,却也不曾堕了胆气。听他一问,浑浊的眸中透着冷厉,既是后悔又是痛恨,心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未有千年防贼的。咬牙叹道:“泰康十一年,狄伐鲁。鲁曰:‘我无罪。’狄曰:‘我蛮夷也。’利字当上,无有前因。既是刀兵相见,往日的情份皆已抹煞,自今日起,周魏成仇!”
他一言掷地,四下皆静,再看向城前满目苍夷的战后景象,众人皆是心生悲凉。
大祸已至,除了奋起反抗,他们别无旁路。然前岁,君上下令调三万精兵相援天水城迎战蛮夷,只留了两万将士守城。方才一战,鹏城精兵尽出。除了这一万精兵以外,城内全是些老弱残兵。却如今周军将士死伤过半,魏国将士却是生龙活虎以待后续。两相比之,周军已呈了败相。更况,少主桓冲身陷敌营。
风黑云高,城墙之上,烽火台上的干柴仍燃着阵阵烽火,黑雾缭绕,叫人如堕云雾。众将之中,有一文士上前一步,他身材高大,胡须飘逸。看向桓淞,面露愁容,朝桓淞拱手道:“城主,少主身陷魏营,只怕凶多吉少。”
此言一出,又有将士自众人中迈出,一拜,沉声朝桓淞请命道:“城主,末将愿夜闯魏营,救回少主。”
他们真情切意,桓淞却摇了摇头。他苍老的手背上鼓起了几道青筋,气息一滞,叹息着说道:“城中有六万百姓,他却不过一人,实不该劳师动众。“顿了顿,才又喃喃低语道:”他若能逃,便是他的本事。他若逃不掉,便是他的命。”言讫,便再不言语,拄着剑就匆匆下了城楼,深入营房,查看受伤的兵卒去了。
老城主如此,众人又痛又叹,对魏人更是恨之入骨,纷纷下定决心,定要赶尽魏贼,重还鹏城太平!
徇剒深夜赶至鹏城时,鹏城城门防守严密,想是桓淞也怕是周境中的魏人与城外的魏军里应外合,遂将城门四守,严禁百姓进出。
遂徇剒经过层层关卡才终于见得桓淞。桓淞见着他也是大惊,待见了周天骄的信物,又听得他此来的缘由。桓淞一愣,目露深思。须臾,又问徇剒魏擎遭害的具体时日,再听徇剒一言,桓淞的眉头更紧,笃定道:“魏人果真是有备而来,魏贼攻城远比魏擎的死期更早上半日。这千里遥遥,便是飞鸽传信也送往不及,怕这魏太子是折在了自个人手里了。”
桓淞的军报与岐唧的口信几乎是同时传至于宫中,忽得噩耗,周王大惊,险些自玉阶上跌倒。
闻言,便在周王身侧的公子詹眸光亦变,看向岐唧,目光如是锋利的狼,厉声就问:“女君可无恙?”
“女君无恙,然受了惊吓。” 岐唧据实以告,又道,“臣过营地二十里时,巧遇琅琊王三。王三郎已派家军追捕逃匿魏使,与臣分别后,他便朝女君的方向去了。”
听及王玉溪已追去寻周如水,公子詹心中复杂难掩。再想兕子孤身彷徨,旁的心思倒消退了不少,反是松了口气。
然听及王三郎,周王的眉头却深深蹙起。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眉目皆透着不喜,冷声便道:“他乃王端之子,今次现世,所图为何?”神色之间,颇多不信赖,更有草木皆兵之感。
见状,公子詹动了动眉毛,神色难辨。他心思转了几个弯儿,斟酌再三,终是念及周如水的心思,搀扶着周王步步往上,一面走着,一面说道:“昔郑君杀龚定,龚定之子龚仿却仍为郑室忠臣。后郑国遭祸,郑君亲征,败于泽阳。彼时百官逃散,唯有龚仿以身护主,为保郑君而死。遂逆臣门中亦能出忠厚之臣。如今大敌当前,自是抗敌为先。魏狗欺人太甚,王三若有护国之心,亦乃一桩美谈。”
“但夏国对他屡次示好,他真不为所动?”
公子詹看了眼周王的脸色,心中盘算一二,小心翼翼回道:“王家根基在此,便他非是仁人君子,唇寒齿亡的道理也总该懂的。”
闻言,周王眯了眯眼,定定盯了公子詹一瞬。须臾,便朝身后躬身伺候的寺人荃道:“速诏王笺沐笙来见寡人。”
另一头,周如水愁绪满心,便是有王玉溪守着却也睡不踏实。第二日天明,二人就往鹏城赶去,沿路的城乡都很太平,烽烟虽起,倒不至于乱了民心。
见此,周如水松了口气。彼时,夕阳西下,橙黄的日头渐渐落下山头,大地被晕染成金灿灿一片,她站在一颗半高的树下,明艳无双的脸上写满了沉思。
回过脸,王玉溪便在她身侧,白衣胜仙,俊美无俦。她眸光微敛,神色几分沉重,拉住他的衣袖问:“咱们何时才能至鹏城?”说着又问:“到底是何人叫你警惕至此?”
起先周如水也不曾留意,但如今已过了两日,鹏城仍相隔千里,她这才上了心。一问,方知大多时候,王玉溪都有意弃了官道未走。
王玉溪转头望她,眼眸漆黑而平静,静了一瞬,道:“魏擎遇刺那日,我自匂阳而来,沿途,见两宁川异士与一队暗刺埋伏在路旁。”
“暗刺?可是夏国宫中所养的刺客?”周如水眉头一拧,姣好的容颜如现了霜雪。若她与魏擎再往前去,必然会途经匂阳,所以他们是来行截杀之事的?
“然也,当年我假患风痹婉拒夏君时,曾与他们交道一二。据我所知,夏国暗阁的御令,如今已落入了夏锦端手中。”
“原那传言是真的。”至于王玉溪与夏君,有道是夏君爱才,待他如子。也有道夏君恨他不识好歹,曾派刺客杀他。她知这其中真假混杂,但真听王玉溪如此言说,也难以道清心中滋味了。只想,真真人而无罪,怀璧自罪。
她不由瞥了瞥王玉溪,一时倒先忘了自个的安危,澄彻的杏眼微眯,晶莹流艳的眸中露出些许闷色,轻轻地道:“往日里我总想着与夏锦端争高下,倒不及问你,你与她到底如何?”她在他面前不遮掩惯了,如今再说些甚么都已不觉逾矩。
王玉溪亦也未有见怪,轻轻一笑,朝她摇了摇头,牵起她的手便往营帐中走去,盯着她道:“你无需与她争甚么高下。”说着,他不紧不慢地撩起了帐门,牵着她在榻几前坐下,平淡无波地继续说道:“她与你不同。夏境之中,大多的人事都在她股掌之中。她网罗亲信,卖官鬻爵。这些年来,夏国那些个油盐不进老奸巨猾的权臣悍将也渐渐慑服于她,她之声势,早已与夏太子忌势均力敌了。”
“夏土之上,煎矿得钱,煮水得盐,实是富甲四海。我听闻,她可是诸国之中最富庶的公主了。如此,她还不满足?”王玉溪的意思倒非是夸那夏锦端,却在周如水听来真真别扭不少,不自觉便道了句风凉话。然话至一半,她的话音便是一滞,美眸流转间灵光一闪,愕然道:“难不成,她想与夏太子忌争君位?可夏国自建国伊始便无有过女君得权的先例。”
“她自也明白。”王玉溪轻轻一笑,在她身侧坐下。他只见一路的风尘吹乱了周如水的发,因着近日的乱事,她一张脸儿也愈发的小了。心中又怜又爱,抬手,便轻轻取下了她发间的玉簪。顷刻间,墨发如瀑,他纤长的手指在她乌黑的长发中嬉戏。须臾,才回过神来,在周如水柔软的注视中,幽幽地说道:“夏君并不糊涂,他虽偏宠于她,却更爱甚太子。遂她求而不得,深知太子忌一日不亡,她便永无出头之日。”
“我原以为,夏君只一独子,夏宫中无会有兄弟贼杀之事。”周如水轻轻一叹,顺势依偎入他的怀中,感受着他以指为梳轻轻顺着她的发,望着他的目光愈发温柔眷恋,双眸似水,不解问他:“既是太子忌拦了她的道,她怎的又派暗刺来拦我与魏擎了?周魏相争对她能有甚好处?虽前岁夏羌之战,夏人大胜,西落鬼戎归入了夏境,羌人都做了亡国奴。但终归打过一仗,夏境内总归百废待兴,是暂且打不起仗的。难不成,诸国都燃了战火,夏国便能一家独大了么?便是如此,也轮不着她铤而走险。”
周如水随口一言,便是愣住。果然,王玉溪定定看她,唇角微勾,幽深乌黑的双眸中透出锐利的光,眼神覆着冰霜,缓缓说道:“然也,夏本无需铤而走险。她之所为,夏君怕也全不知情。暗刺来此,或只因风浅楼之所求罢了。”
“他二人有何关联?会叫夏锦端如此为他铤而走险?”周如水眼珠一转,竟恍惚觉着王玉溪头上绿油油的,难不成,夏锦端想尽了法子告知天下她心悦于他,到头来,却不过将王玉溪做了挡箭牌?
对上周如水恍然大悟又心疼无比的表情,王玉溪嘴角轻抽,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道:“莫胡思乱想。”说着,他深邃的眸中浮起一丝无奈的笑,轻轻说道: “人有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肺臭。宁川有魂灯,可聚显七魄,知人生死。不光如此,若逆天改命,坏人七魄,人命亦可绝。夏公子忌才智过人,深得民心。前岁惹怒羌人,也是预谋在先。夏锦端左右杀不得他,求助于风浅楼,反被他挟制也在情理之中。”
周如水点点头,被他这么一点,算是明白了过来,慢条斯理地道:“医官查过魏擎的尸身,道是他体中剧毒未解,全靠蛊毒压制,实再撑不过年关。这一切,风浅楼自也知晓,想来彼时魏军压城,他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只这实情总有暴露的一天,遂他妄图伏杀魏擎于周境,嫁祸于吾周。然他怕也未能想到,魏君无情,不再爱重魏擎,更将这往日的爱子视做了棋子。又或许,魏君早便识破了他的诡计,已知魏擎命不久矣。又夏锦端一心想杀夏太子忌,有求与他,便也就成了他的同谋。”周如水静静说着,话至一半,“哎呦”一声,撅了撅嘴,瞪着王玉溪,有些不满,“你怎的把我额上的花钿给弄下来了?”
王玉溪轻笑,颜色倾城,声色更似琳琅相撞,“觉你不戴此物更美。”
周如水被他说的燥红了脸,仰着湿漉漉的大眼,小心翼翼瞅他,嗔道:”你还未道我所言对否?“
“我的小公主自是机智过人。”
“既如此,魏擎已死的风声怕是也要传出去了,咱们还避着他们做甚?”
“非是避着。”王玉溪摇了摇头,长指抚着她的眉,明澈高远的双眸转而盯住帐中的烛火,微弱烛光的影在他的眼中随风摇曳,他道:“我亦设伏,将他们追杀于周境。彼时伤亡太甚,他们亦难交代。”
“你这俊澈君子,如今怎成了斯文屠夫了?”周如水一愣,轻轻笑了。
“阿念惧么?”王玉溪亦朝她看来,眸光深邃,颜如月华。
周如水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投映着他的如玉的脸,朝他勾了勾手指,脆生生道:”你凑近些。“
王玉溪挑眉,依言垂下脸来。便见周如水浅浅一笑,笑容明媚,娇美至极。仰头就亲上了他的脸颊,轻咬了一下,俏俏生生道:“兕子可欢喜,何来惧?”
闻言,王玉溪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潋滟,氤氲流光,低声笑道:“那便多谢你了。”


第168章 孤光点萤
丑时, 恭桓领队踏马赶来, 听及马蹄声响, 王玉溪已先一步自营帐中走出。见了恭桓, 他高远明澈的双眸中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唇角微勾,声音娓娓飘出, 在夜幕下格外悦耳,他问:“事已毕?”
恭桓忙自马上翻下,握着腰间的弯月钩朝他一礼, 恭敬道:“属下等幸不辱命,已将贼人尽数诛杀。”
闻言,王玉溪点点头,夜幕黑漆, 树叶婆娑, 他的目光淡淡望向通往鹏城的方向, 下颔收紧,温和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凌厉, 对恭桓道:“你便随吾一道。”言毕, 又朝左右吩咐:“即刻拔营启程。”
周如水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马车颠簸,她被王玉溪严严实实护在怀中,却未有半分不适。耳畔传来急促的水流声,她轻轻抬眼,便对上王玉溪乌沉沉的瞳仁。
阳光透过窗帷在他身上洒下金色的光, 他垂眸看着她,白玉般的面容带着清浅的笑意,对上她的目光,掀了掀唇道:“醒了?”
周如水目光朦胧地看向他,揉了揉眼睛,粲然朝他一笑,怔怔问:“这外头是?”
“酒河的分支。”清风徐徐,吹动着车帷,王玉溪的声音在车厢中显得愈发的清晰。
因听及酒河二字,周如水的眼中有了些涩意,静了一瞬,才问他:“是我大兄散酒入河,与将士共饮的那条酒河么?”
当年,太子洛鹤曾长驻鹏城抵御蛮贼,舞勺之年,领兵三万大败蛮贼,将蛮贼三大部族赶至贡古关外,可谓英雄出少年。彼时,周王赐酒一坛,犒赏有功将士。因是酒少人多,太子洛鹤便倾酒于河中,与众将士共饮。后头,那河便唤作了酒河。
“然也。”王玉溪的眸色深了深,长指轻轻触碰她饱满细嫩的脸颊,温柔道:“当世豪杰,你大兄当为其一。”
“却怕符翎最不愿他做那英雄豪杰。”周如水幽幽感慨,自王玉溪的怀中动了动,乌黑如绸缎似的长发在他膝头披散如瀑,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住他,拉住他的衣袖问:“何时启程的?”
“丑时三刻。”王玉溪任她拉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抚她的发,她的发丝柔软,滑顺非常,自他指缝中游走,如是水中的游鱼。
周如水眉梢抬起,伸手抚过他的眼睑,“怎的不喊醒我?你可歇息了么?”
听她问及他,王玉溪笑了笑,望着她的目光幽静如深湖,慢慢道:“再几个时辰便可至鹏城了,彼时,你我怕再难睡个安生觉了。”
他避重就轻,周如水也再不问他,叹了口气,精致秀美的面上透出凝重之色,窝在他怀中如是懒怠的小兔,睫毛微颤,问他:“鹏城守的住么?”魏人反水始料未及,徇剒与岐唧的信报她均已收到,知是鹏城城中一万精兵已损伤了大半,蒲城天水城自身难保,无以相援,君父无奈,只得急从南疆调兵。也不知南疆那三万援兵赶至时,鹏城可还是周国的鹏城?
“桓老守城多年,身经百战,非是无能之辈。”王玉溪看她一眼,清朗的嗓音如是流水潺潺,微微一顿,又道:“他亦明白,鹏城若失,丘县必也不保,继而便是吴郡、邰城、莒奁三地。此三地皆为产粮富地。去冬苦寒,彭泽大饥,今岁能否安然度冬,全靠此三地收粮。遂便是玉石俱焚,也莫可叫魏人近得鹏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