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得火急火燎,想追去问,却又得知习秋将公子沐笙请去了广韵宫。
如今娄后不在宫中,谢姬代主中馈。按理,早先公子沐笙成婚次日,便该领着新妇去向谢姬敬茶。可彼时彭泽事急,这事便被随意揭过了。
如今谢姬亲谴了习秋来请,显然是有刁难公子沐笙之嫌。却现下这当口,周如水实在不好瞎掺和,只好守在公子沐笙必经的宫门前,静待他出宫。
这些日子以来,谢釉莲极是安分,似为了安胎,她的广韵宫几乎成了这后宫之中最为与世无争的清静之地。
公子沐笙被习秋领进门时,室中已拉起了屏风。彼时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广韵宫却如暗夜之中的寂静长街,被一股极其沉闷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屏风后,谢釉莲斜倚榻上,繁复的袍角流泻至地,腹部高凸,手执绣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见公子沐笙由远及近,她执扇的动作一顿,慵懒的声音透着凉薄,望着屏风后的他道:“怎么?若非是习秋去拦你,你便要躲着我了?你和那芃苒莫不是早有私情?否则,怎会不惜得罪舅家,以功护她?”
她的话有些咄咄逼人,公子沐笙拧了拧眉,面色微现沉重,低道:“庶母,适可而止罢!”
“适可而止?”谢釉莲嘲讽地笑出声来,双手掐在一处,稍稍用力地遮在腹上。
近些时日,她因怀胎而愈发赢弱,精神愈是不济,愈喜胡思乱想。梦中总有那么个人影驭马慢驰而来,远看是阳光满目,近上前来,却是要将一把尖刀插/进她的胸膛。
梦中惊恐,醒来亦在这冰冷的广韵宫中,腹中的孩儿更是恶毒的种子,无时不刻不提醒着她谢家对她的无情,谢靖对她的羞辱。谢靖那恶劣嘲笑的讥讽也时时刻刻萦绕在她耳畔,在追问着她,若知今日,可会悔当年未死在那漂泼的雨夜?
想着,她的眸中染满了泪,隐含几分癫狂,隔着屏风,低低恨恨地喃道:“周沐笙!你可晓得你大婚那日我侧夜难眠在想甚么么?我想一刀扎进你的脊背里,叫这一切都一刀两断!叫谁都莫能拥有你这个人!”
说着,她直截将几上的冰壶掼在了地上,声音清寒中带了哑意,眉心紧凑,有种不动声色的狠戾和悲凉,她撕裂地哭叫道:“我也曾为你甘心首疾!也曾为你赴汤蹈火!可你为何能为她背弃母亲!得罪舅家!当年却置我于不顾!弃我在那磅礴的雨夜生不如此!丢我在这冰冷的深宫饱受欺凌!”
若是往日,她定不会这般发作,定会将这些心思过往都死死地埋进心底。全当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她那日的刀刃下。可如今,想至他再不久就要远走檠朻,往后山高水长,或许永生都不得再见。想至她终将老死在这宫中,深恩错付,死生由人。一时百感交集,只恨不得刨开他的心来问一问,当年,怎的对她那般无情!
言止于此,谢釉莲的五官已扭曲的不成样子。
公子沐笙的神色也是一变,有一瞬的哀戚划过眼眸,转眼,却消失不见。他绕过屏风走至她身前,看着她面上的郁色难平,终是抬手,握住了她削瘦的肩头。
窗外的鸟声甚是飘杳,奴仆都被遣开了,寂静的室中只有他们二人。
从前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他知她心中的愤怨,才会由她对他针锋相对。时隔多年,他头一回未再对她冷言相对。他看着她,目光深深,稍稍用力地将她转向了他,沉沉地道:“往事已矣,再无可追。总归是阴差阳错,你便都忘了罢!”
“忘了?”谢釉莲浑身一怔,抬起脸来恨恨看他,她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袖袍,咬牙切齿地道:“阴差阳错?好一个阴差阳错!始乱之!终弃之!你忘了我好逍遥自在!那我呢?我怎能忘了你?怎能叫你好过?倾尽天下之水也难洗我心中之恨!我如何能叫你好过!”语罢,她一把将他推开,实是泪如泉涌。
却哭着哭着,在室中略略昏暗的光线中,她忽的自嘲一笑。须臾,似是打定了主意,扬起尖翘的下巴,目光阴森地盯着公子沐笙,面无表情地说道:“即便你去了檠朻,我亦不会饶你!定会叫你们悔不当初!”
谢釉莲阴厉的话语落在耳畔像是针尖般扎人,公子沐笙看着她,神色却很冷淡,他又退回了往日的距离,清淡地说道:“庶母,该说的话已说尽,若你仍纠缠不休,便莫要怪我无情。”说着,他低低一笑,似是自嘲,似是讥讽,喃喃地道:“你知,我向来无情。”
另一头,周如水守在宫门前,未等来公子沐笙,倒是等来了寺人旌。见寺人旌匆匆召她前去觐见,她只得转身离开,跟着走上了汉白玉阶。
暗娼楼案一日不结,周王的疑心便一日不得卸。遂近日他对诸公子愈发严苛,对周如水却亲近不少,时常叫她陪侍左右,谈及政事也从未叫她避退。
宫室中,谢浔与傅涑正神色恭敬地立在座下,周如水才迈近门槛,周王便看她一眼,招了招手道:“阿女,上前来。”
按理而言,周王对谢浔已起了疑心,是会冷落他的。偏偏谢浔溜须拍马的本事一如即往,前些日子,周王命他在御花园觐见,他见池中有一块沁着红色斑渍的白石,竟就公然跳进池中去捡,跪在周王面前三呼万岁,道那块白石怀有赤诚之心,实是天下归心之意,祥瑞之兆。彼时公子沐笙也在,笑而斥道:“一派胡言!若此石有赤诚之心,旁的石头便都是要谋反了么?你这分明是投机取巧!欺瞒陛下!”
彼时,周王并未多言。却如今看来,谢浔次次投机都能取巧,周王显是信了他的鬼话,今日才会叫他来此处参议。
周如水立在御案旁细细一听,才知,今日所言事关暗娼楼的赃银。
暗娼楼全案早便转交由了傅涑来查,归根结底,就落在了这些年王豹借暗娼楼所攒下的钱财上。
琅琊王家富贵并不稀奇,只是王豹尤其甚之,便是他的跟随家僮,都穿火浣布衫,一衫价值千金。家童买一妾,也能花费珍珠十斛。由此可见,王豹府中或可富可敌国。
却傅涑真去查抄王豹的府邸家宅,不见金山银山,只得白银两千万两。这些银两,与刘峥自母舅许旌那交出的账本丝毫不符,只是王豹家财中的九牛一毛。
为此,周王很是恼怒,训责傅涑办事不力,直截就将王豹提来审问,问他究竟将钱财匿藏在了何处。王豹起先是一问三不知,全是幅置生死于度外,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的模样。待当傅涑将他藏财之处一一报出,他才换了神色,急道自个的金银财宝全不止这些!定是王甕趁火打劫!
案情一转再转,又扯出了个王甕来!周王拧眉,押了王豹下去,又去召王甕来问。
眼见琅琊王家的浑水愈搅愈浑,周如水平静无波的眼神添了一分压抑,待见谢浔面上一闪即逝的冷笑,她眸光一黯,抿紧了唇瓣。


第147章 浪成微澜
外头的天色格外透亮, 周如水自榻上醒来,便觉小腹坠坠地疼,再一摸,席上也是黏黏湿湿一片,才知是月事来了。
她身子弱, 自来潮以来日子便不准。平日里调养着, 也免不了月事来时提不起精神。这才一动, 夙英便从屏风后走了近来, 见了榻上的情景,满脸忧色地扶起她往椸前更衣,又问她:“女君,可有不舒坦?”
周如水摇摇头, 只觉这次第倒比不得往常难受。却才换好衣裳走出, 王子楚便迈着小短腿自榻边奔了过来, 小童眉头都拧在了一处,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自眼眶滚出, 紧紧抱着周如水的腿,呜咽着仰头问她:“阿姐怎的流了那么多的血?阿姐病了么?”说着将她搂得更紧,小脸都哭红了。
周如水愣了愣, 扫了一眼跟在他身后急急跑来满头是汗的瀞翠。蹙了蹙眉头,忙蹲下身将王子楚搂住,叫他莫要再看那榻上的狼藉。掏了帕子替他拭泪,柔声安抚道:“阿姐无事, 阿姐好着呢!”
“那榻上怎的有血?那么多血!”王子楚才不信她,一双大眼被哭得水润润的,无邪懵懂地看着她,委屈巴巴地说:“阿姐,小五不蠢!”
周如水被他一番稚言燥红了脸,好气又好笑,抬手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也晓得这事怕不是一句无事便能糊弄过去的。一时也有些为难,便就未再言语,只先搂着他轻轻哄。
彼时,女儿家独有的暖馥馨香氤氲在室中,见瀞翠终于将床榻上的血迹整理干净,又寻了半盒朱砂过来。周如水才松了口气地拉着王子楚回过头去,指了指瀞翠手中的朱砂,轻道:“是阿姐不好,方才将朱砂给倒翻了,这才吓着了小五。”
听了她的话,王子楚一双大眼骨碌碌转,一会儿盯着周如水,一会儿看向那朱砂盒,将信将疑地扭头看她,奶声奶气问:“阿姐在榻上摆弄朱砂做甚?”
他这话实是问到了点上,周如水轻弯唇角,只觉她这阿弟真真机敏!却是揣着明白卖糊涂,朝着他眯眯笑,实在蹲不住了,便拉起他的小胖手坐回榻上,随口诌道:“阿姐犯懒呀!”
王子楚扑在她身上,稀奇地问:“阿姐怎的也犯懒?”说着,又眼巴巴望着周如水,奶声奶气道:“阿姐莫撒谎!撒谎就再不能食奶糕子了!”
谁和你这小不点儿一般喜食奶糕子呀!
周如水捏捏他肥嘟的小脸,将他搂进怀里,目光望向别处,轻道:“然也,阿姐不撒谎。”
五日后,寝房内焚香草辟秽,周如水终有了重见天日之感。
这几日,傅涑查了个底朝天,仍未查出王豹的赃银。周王本想借此事扩充私库,却如今原该有的金山银山都凭空消失,这念头便也就落了个空。为此,周王实是恼得不行,便不再耐烦,前日,就取了王豹的首级。
王豹血洒法场,外头便以为,这案子就算结了一半了。眼见王端都进了诏狱,谢浔却未真因暗娼楼案栽跟头,百姓实是议论纷纷,只觉着该倒的未倒,不该倒的竟也非是个好官?
瀞翠又道,更王端入狱当日,似为感念周王的恩惠,又或表兴灾乐祸之意,谢浔在大门前亲笔题写了一幅字,道是“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
后头,似有百姓看不过眼,便在上下联中各添了一字,于是成了“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
这摆明的讽刺,自是叫谢浔气得跳脚,竟就直截遣家军去抓了那人来就地车裂。如此,邺城中更是骂声一片,谢浔却自鸣得意,不以为然。
翌日朝上,周王偶撒一屁,他亦一如以往,没脸没皮地进词云:“伏惟大王,高耸金臀,泰康宝屁,依稀乎丝竹之声,仿佛乎麝兰之气。臣立下风,不胜馨香之味。”直夸得周王拊掌大笑,声声唤他爱卿。
言止于此,瀞翠也不竟问:“女君,谢相竟当街车裂百姓!这可真是愈发的离谱了!可怎的旁人都知他奸邪作恶,君上却浑不在意?这几日看来,更仍是对他信赖有嘉!”
“天下人都知他奸邪,君父却不知,才足以说明他是奸邪之人呐!”周如水冷冷一笑,面上无喜无怒,吹了吹茶盏中的茶梗,不紧不慢道:“我倒觉着,君父不如往日那般信赖他了。若不然,傅涑也不会在暗娼楼案上独当一面。只不过,这还远远不够!毕竟若王端真栽在了王豹手上,我实不知,这朝中还有谁还能压制得了他?只这般一想,我便心中惶惶。”
说着,她神色复杂地看向庭院中繁茂的花草,清艳绝伦的面上浮现出一种不曾有过的沉敛与凝重,须臾,指尖在石案上敲了敲,吩咐瀞翠道:“你去将炯七召来,我有事吩咐。”
瀞翠一怔,不由问道:“女君您这是?”
周如水抬了抬眉稍,神态几分骄纵,似是下定了决心,略略打量了瀞翠一眼,缓缓嗤道:“谢浔既喜进献符瑞事以免灾祸,我便叫他尝尝偷鸡不成蚀把米,招祸自失的滋味!”
几日后,邺城近处的富源村黑泥沟中发现了一座银矿,百姓争相私炼谋利,一时间,掏银者陆续而至,以至邺城轰动,继而奔赴者络绎不绝。
彼时,谢浔得了先机,首当其冲将此事禀告周王。周王闻知大喜,未详尽勘探,便由谢浔一面之词,将黑泥沟银矿收归朝廷,并派谢浔前往主事,负责开采。
另一头,王豹死后,傅涑星夜查案,并未查出王端与暗娼楼案有丝毫关联。
按理而言,王端无罪,即便停职查办,也当被放归家中。却周王丝毫未有其意,反问傅涑:“卿可知他往日私行?是否真曾言,今朝廷上下,上无有正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上无有正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这番言论,何止唾骂了如谢浔般的溜须拍马之人,更是直骂周王是昏君,乱君了!
一时间,殿中静得可怖,金色的艳阳在方正的金砖上投下炙热的光芒,四下的气氛却是分外的凉。
周如水一拧,猛的抬眼盯向傅涑,只怕他落井下石,真叫王端再无余地。
好在傅涑不过挑眉说道:“君上,臣与王端并无私交,遂不知此言。”他这话撇清了关碍亦尚算公正,还真未有落井下石。
遂周如水挑了挑眉,伺机说道:“君父,常言道不可以一时之誉,断人为君子;亦不可以一时之谤,断人为小人。王端早年兢兢业业,怕非是鬼策小人,此事
不若从长计议?”
周如水这话亦算中规中矩,却周王静默了片刻,扭头看她,扫她一眼,竟是不见喜怒地笑问她:“怎么?阿女真如传言般心慕王三?”
他话音未落,周如水心中便是一咯噔,她砰然跪下,眸中添了一分压抑,谨慎道:“兕子妄议国事,还请君父赎罪!”
见她如此,周王更是面色一沉,盯了她半晌,不耐地摆了摆手道:“平身罢,今日你便先行退下!”
周如水头抵地面未敢再言,谢恩出了殿门,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须臾,她垂头看向腰间的流云百福佩,脚下一顿,扭身便往宫门方向走去。
方才在殿外见周如水触怒了周王,瀞翠已惧得不行,现下再看周如水的动作,更是担忧,急急跟上,忙问:“女君这是要去何处?”
“去琅琊王府。”周如水脚步未歇,丝毫未见方才在殿中的谨慎压抑。
瀞翠听了更是愁上心头,劝道:“女君!不可呀!您方才才为王相劝言,如今君上都在气头上,你若现下就往琅琊王府去,岂不是徒惹君上不快么?”
“君父真若不快,左不过与对待阿兄一般将我也谴回封地去!”周如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脚步更快,低道:“以下犯上便是大罪!更况如今,君父对王端大有偏见,这事宜早不宜迟!我得去寻三郎!”
听周如水提及琅琊王三,瀞翠更是大惊,“女君,那王三郎不是重病在床么?如今也不知在何处养病,您去王府有何用?”
“天下事唯有愿行不愿行两种,至于有无有用,那是后话。”说着,便先一步掀帘登上了马车,轻道:“若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近日的琅琊王府实是处在多事之秋,乌衣巷内,也是沉寂非常,周如水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竹苑,左右却寻不着半分王玉溪的踪迹。
她失望而出,却不想先头那句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还真是一语中的。只不过,倒不是她撞上了王玉溪,而是刘峥当街拦了她的马车。
因着周王的赐婚,刘峥成了娄家的女婿。芃氏虽道是再不管顾娄九,但娄九到底是她亲自养大又最是疼爱的闺女,见娄九一失足嫁了个破落户,也未会真不管不顾。遂近些日子以来,刘峥的日子好上了许多,有娄擎罩着,他实是难得的顺风顺水。
只是外头顺风顺水了,内里却如火上煎油。娄九强要嫁他本是赌气,先头也对他百般体贴,想要得了他的心来,叫周如水悔不当初。但日子一日日过去,眼见着周如水对刘峥的婚事无动于衷,娄九这才回过味来,倒是自个先悔不当初了。
这般,她哪能再给刘峥好脸,眼看着家徒四壁,只差日日派人看着自个的嫁妆,更当着刘峥的面对他几番侮辱。若非刘峥要倚仗着娄家平步青云,他时刻都会压制不住休了她的念头!
为此,刘峥过得既是如意又很不如意,日日午夜梦回,只念及这婚事竟是由周如水请旨求来的,他更是有说不出的苦涩。再忆起那日夜里他之所见,他原以为掌控在手的姑子,竟早已与王玉溪暗通有无,更是愤恨又是嫉妒。
遂近今日在车前见了瀞翠,他想亦未想就拦下了马车,见周如水撩起车帷,对上她如玉赛月的面容,冷漠轻视的目光,目光往乌衣巷中一瞟,眸色便冷了几分。知在这道口上无几句好言,话中饱含着不甘与控诉,直截便道:“我向来识人分明,却不想在千岁这儿栽了跟头!如今倒想问一句,若来日王端倒了,王三郎亦会声明俱损。如此,千岁可会似弃峥一般,弃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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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新年大吉!


第148章 浪成微澜
“千岁可会似弃峥一般, 弃他而去?”
烈日当头,周如水如桃花瓣的指甲盖轻轻覆在窗沿上,她冷冷看向刘峥,只觉这世事实是风水轮流转,可笑至极!又荒唐至极!谁能想到, 现如今, 刘峥倒觉着自个是那被弃之人了!
艳阳下, 她歪着脑袋, 明净的小脸愈发的白净,通透一笑,嗤道:“真乃非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倒与娄九同一副德行, 当街冲撞!拦人车马!都是无理至极!”说着, 她索性撩起了车帷, 如画精致的眉目在艳阳下熠熠生辉,澄澈的眼眸中露出鄙夷,冷嘲着说道:“刘峥呐刘峥!你有何资格与三郎作比?更你这番愤愤为何?就许你把我做过桥梯?不许我将你弃之如摒么?”
若要杀了他求个因果报应, 早当年她就能要了他的狗命了。她之所以对他不理不睬,不过是想看看,今生今世, 若她不再犯糊涂,刘峥又能混得怎生模样?
遂言止于此,她便懒得听他言语,甩下车帷就朝前头驭马的炯七道:“还愣着做甚?咱们走罢!”
这几日周王的面色都不大好, 忒的阴沉,显然仍在运气,明知王端无罪,仍不放他。这般,就连市井间都议论纷纷,却不知怎的,一句“天不生王端,万古长如夜。”忽的就在邺城中流传了起来,更是传入了周王的耳中。
早年这君臣二人起了龃龉,经年都是心中结,横亘在心头始终未消。如今此言一出,实是压倒了周王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紧握住拳,因用力过猛,骨节都微微发白,冷嘲道:“好一个天不生王端!万古长如夜!”
说着,已是勃然大怒,不耐地看着众人斥声问道:“怎么?这天下是寡人的天下?还是他王端的天下?寡人倒不知,他这些年来偷奸耍滑是哪儿得来的民心!”
周王这一恼,便是真下了杀心,当场就清算起了王端往日的罪过,早年王端冲撞周王,有居下讪上之过。近年王端称病不朝,又有失臣子之礼。居下讪上是罪过,称病不朝也是罪过,遂这拟订的罪名十是太重,竟是“亡臣子礼,大逆无道,当要斩。”
周如水稀里糊涂被周王诏来,稀里糊涂拟写下了这封诏书,她分外迷茫地立在周王座下,每写一字,都是茫然,都觉隐痛难言。
前岁魏君忠奸不分错杀良臣,使得魏国混乱不堪。殷鉴不远,周王却不知引以为戒,实是叫她无言以对。更王五视她做亲姐一般,王玉溪与她又有嫁娶之约,她却亲手拟写诏书要杀了他们的父亲,于情于理,都是无颜以对!
却这一切都不曾存在于她的过往,她怎能料到,往昔王玉溪教她习字,如今她却亲手写下诏书,要在明日午时腰斩他的亲父!
有所谓天生万物,天杀万物;万物生万物,万物杀万物。这世间最仁也最不仁的竟就是这天地间的一个“理”字,哪怕是莫须有的歪理!
王端在朝中有大半门生,却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竟无一人为他求情。
周如水更不敢言语,她知她若言语,反会雪上加霜。遂待一得脱身,便出了皇城,去长公主府请见符翎。
早先因着周如水的调和,符翎已回了长公主府。稚儿纯澈,相处的久了,她倒似再未有往日的偏见,不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待她府中那唤忆儿的小儿倒是难得的温柔亲近,为此长公主看她也顺眼了几分。
事到如今,周如水左右便念起了先太子当年曾有面免罪金令。彼时符翎被贬,她翻遍了东宫也未寻着。后头阿兄便言,或许那免罪金令本就在符翎那处,却符翎不愿面对大兄的死,更或贬谪回封地落个清静反是她心之所向,她这才留而不用。
周如水开门见山,符翎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丝毫未留余地,黛眉轻颦,摇首道:“先不言我这儿到底有未有那免罪金令,便言王端要死与你何干?难不成?你真爱惨了那王玉溪了?前岁君上问你是否真如传言般心慕于他便是隐含告戒,如此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往琅琊王府去,才会生了今日这拟诏之事!君上这是逼着你死了这份心呢!你却还要做这出头的椽子么?再而言之,现如今君上的心思实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他忌惮王端已久,往日情谊早做了烟云散,如今要将他腰斩于市,便是真要夺了他王家的权了!如此这般,我便是真有免罪金令也给不得你,若是叫你拿去救了君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天下面前叫君上难堪!吃不了兜着走火烧眉毛的可就成了我了!兕子,这世上可未有吃力不讨好的傻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