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周如水倒是一愣,她真不知兄长的沉香竟是这样得来的。想着,她心中更是一紧,这时更不敢有甚么顾忌了。毕竟在家国面前,她个人的小情小爱小心思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她也不敢提。
如此,揪着一颗心,周如水顿了顿才道:“克值千金么?”说着,她慢慢地,优雅地用双手扶住了膝头,腰身挺得笔直地直直望住了王玉溪,心中千回百折,却终于,还是压着心慌意乱,强稳着心神,果断地,清脆地说道:“然三郎可知,再过些日子,周国的盐价,怕也要克值千金了!”
不远处,村民们正在中年文士的指挥下有序自发地修葺着断桥。水光粼粼的河面上也早已笼上了一层轻纱般的雾气,清风徐来,河岸上泛着白的芒草更是在风中静静地飘摇。
阵阵打凿声中,周如水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心中,更是涌上了一股莫名的难堪。她不禁扶住了膝头,双手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在此之前,或许连她自个都未注意到,在王玉溪面前,她总会忘记那个必须时刻清醒,时刻俯视天下,时刻要为母国家族豁出一切,谨慎到丧失快乐的周天骄。她总会无意识地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变成了那个快乐、孩子气,甚至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天真兕子。
她真心不愿承认这一切,更不愿承认,他对她若有似无的温柔爱护已叫她深深地受到了触动。而这份触动,更是叫她生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甜蜜。却或许,因为今日的这一切,因她强蛮的所求,她也许再也感受不到这份甜蜜了罢。更或许,他会因此而厌了她,那么她也只能认命了不是么?可是,她真的会认命么?
周如水正胡思乱想着,寂静之中,王玉溪也因她的话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沉默地抬起了眼来。看着周如水,他雍容的眸中光华沉沉,稍余,竟是唇角一勾,不动生色地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有的时候,每个人都可能会不由自主地自卑。
自卑有时候是好的东西,它会让你看到别的人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好,你也要努力,成为那样光芒四射的人。耀眼如周如水也有无数的艰难困苦,所有外表的闪耀背后都有辛苦和泪水。
当然,自卑有时候又是坏事,它会让一些人扭曲甚至变态,最终一路走到黑,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第72章 恕不从命
对上王玉溪的笑, 周如水鼓起勇气堪堪看向了他。她绞着双手,脸颊泛着羞涩难堪的红晕。但纵然难堪,纵然难以开口,现下早已起了话头,也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了。
半晌, 她才继续地说道:“天骄离宫前, 便闻盐引制暗藏祸端。如此, 此次出行时,便也顺道对盐务多留了几分心。这才晓得,盐商所图盐利之大,已是迫得百姓苦不堪言了!据我所查, 盐场每向外售盐, 价格不过制钱一二文、三四文不等。可光周至县一处, 盐价每斤就需钱四五十文,迨分运至各处销售后,近者需六七十文, 远者需八、九、十文不等。这十几年来,盐的购价无甚变化,售价却是水涨船高, 更有扶摇直上不可抑制之势了。”
讲到这儿,周如水顿了顿,双眼眨巴眨巴地望着好整以暇地饮着茶的王玉溪,她抿了抿唇, 才继续说道:“我这些天来日夜盘算,才终于算明白,就只在周至县一处,每年行销食盐将近一百四十万余引,后增至一百九十万余引,每引由两百斤增至四百斤。再以每引三百斤,销盐一斤可获利三十文来统计,行盐一引,就可获利纹银九两。以周至县岁引一百四十万引计之,当有一千二百万两之利。如此重利,盐商却依旧缺斤少两,更有的会变本加厉掺和泥沙。这般,若盐务再不整改,只怕盐色掺杂不可食的那一日,也不会远了。”
这些,原都不该是周如水一个小姑子该懂的,以她向来的风评喜好,也定是不会掺合政事的。但王玉溪听着她侃侃而谈,却是不惊亦不惑。他深邃的眸光滑过她的脸,笑得清浅却不答眼底。骨节分明的长指扣了扣几案,才一字一顿的,淡而平和地说道:“小公主此行,本就只为盐务,何来顺道之理?”
他的声音幽沉悦耳,如世上最好听的丝绵,他的语气,却淡泊如霜雪,冰冷至极,也深寒至极。他看着她,如画的眼眸净如平湖,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看透了她。
望着王玉溪明澈高远的双眼,周如水只觉心底一阵的发慌。紧接着,她便眼睁睁地看着王玉溪毫无预警地自榻上站起,他欺身上前,只一步就紧紧挨上了她。一夕之间,他的额头几乎就要抵上了她的额头,他清凉的呼吸更是直逼上了她的唇畔,他呼吸可闻地望住了她。
便就是在这样极尽的距离中,他看着她,忽然,伸出了修长白净的手指,优雅地,温柔地抚上了她的白嫩娇红的小脸。
因他的动作,周如水睁大了眼,她的脸蹭得一下就烧红了起来。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如潮水般惊涛拍岸地层层叠叠向她涌来。这距离太危险,她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往后躲去。却,王玉溪的手掌已比她更早一步地揽向了她,他轻轻地揽着她的后颈,直是困得她不得动弹。
他揽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却仍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慢慢地,他终于低下了头来,那一双如画如妖的眼直直地对上了她,他看进了她的眼底,直截地撞进了她的心坎。他浅浅地一笑,忽然,就以一种几近溺毙人的温柔口吻,徐徐地感慨道:“溪倒有一问常不得解,小公主既道恋慕在下。却为何兜兜转转,只谈国事”
光天化日,如此亲密,又如此被质问。哪怕他们此刻亲近非常,哪怕他的语调明明很是温柔,周如水却仍是渐渐白了脸。她的呼吸乱了几拍,一时间,就仿佛那脱了湖水垂死的鱼儿。
无需再多言语,王玉溪如今终是挑明了。他挑明了他清楚她利用过他,他挑明了他知道,她现下又在拐着弯地想要再次仗他的势了。
如此,万般心思涌上心头,周如水竟是颓然地松卸了力气。她软倒在了王玉溪的怀中,一瞬不瞬地望向了他。她痴迷地,恍惚地看着他,忽然,低低地嗤笑着说道:“天下谁人不识君?如三郎这般的郎君,本就是天下女郎们都心喜艳羡的。远观皆已心驰神往,更何况,天骄还能朝夕相处?”说着,她又颓然一笑,缓缓地垂下了眼来。她红着眼眶,继续低低地喃声地说道:“天骄诚愿泯然众人,然,自我作为周天骄来到这个世上,便已没了那般的自由了。“
她没有辩白,没有求饶,亦没有否认,她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怅惘,感到悲哀。
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被困在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进也罢,退也罢,都会成全了刘峥。于是,王玉溪便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紧紧地拽住了他,言说她倾慕爱恋着他。她其实也怕,也想逃,但在机缘巧合之下,在兄长有意的推动之下,每月初五,她却都能见到他。
初五的月亮形如弯弯的娥眉,就像她小心翼翼的心。他陪她习字,教她射箭,教她打弓。他明明是个俊朗无双的少年郎,却有时偏偏像个洞悉全局的老者。他总能明明白白地看透她,叫她畏惧又向而往之。
她也想就一直这样下去,她也希望不会有今日这一幕。她更知道,因利图事,实在是令人不耻。但她也实是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了。
想着,周如水落寞地垂下了眼。密密的睫毛下,她俏美的容颜因为悲伤而有了几分破碎,她身上所迸发出的那种绝望无助,更像是只失侍无倚的稚鸟。
对上周如水湿润哀伤的眼,王玉溪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拧。他竟也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似有千万把小针正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心里。一瞬间,他的眸中划过了几分诧异。紧接着,他便立刻放开了周如水,大袖一甩,转身,悠然地退回了座上。
他凭着几,直是静了一会,才再次盯向周如水,一字一顿,不疾不徐地说道:“泰康二十二年,君上南巡。晋商陆斌筹资在侊宁寺兴建宫观,并将水烟湖北边的‘江园’献为‘官园’迎驾。泰康三十年,君上命‘中顺府’一夜间营造‘汣顺道台’,其中盐商出力颇多,陛下叹曰:‘盐商之财力伟哉!’遂仅近两年来,盐商便足有六次捐输,共计耗银一千七百万两。”说着,王玉溪淡淡一笑,讥讽地继续说道:“吾王性喜奢靡。这些年来,筑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所有少府不肯出的,全都会自巨额助饷中来。如此募捐不断,贪得无厌,自然也不会放过早被他看进眼中财力伟哉的盐商。如此,即便盐商挟资千万,那又如何?还不是杯水车薪?为了旁人做嫁衣?”
王玉溪的话字字珠玑,直让周如水瞠目结舌。纵然她晓得,“前世”因王玉溪之故,夏国强盛无可比拟。可如今听了这一席话,她才是真正的信服了!她也终于明白,夏君、兄长他们为何会不依不饶地想要请他出仕!原来,他自允闲人,总是称病不出。却其实,天下皆在他的眼中,纵横韬略不过是他的胸中丘壑而已。
王玉溪所言不假,周王崇信道教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自先太子洛鹤陨后,他更是狂热地崇奉道教,甚至企图利用宗教活动神化自己,威吓臣民与敌国。早年,周王还只会在宫外的宫观道院行道家斋醮。可如今,他已将宫中的钦德殿修设成了道堂,堂堂帝王之尊,却如个道士般日日行醮供,时时拜奏青词,连朝堂也常常不顾。
想也晓得,建宫观,立道台所需的花费不计其数。却,因与蛮人大战方歇,这连年来又都有灾害,周国并不富裕,国库可算是供不敷出。如此,被周王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到头来所需的花费少府不肯出,最后,便全都落在了老百姓头上。而层层挤兑之中,财力伟哉又锅满盆满,早被周王看在眼里的贩盐商人自然首当了其冲。如此这般,确实就如王玉溪所言,纵然盐商挟资千万仍是会承担不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变相捐输。
说到底,这奸商竟然大多都是被局势,被她那贪得无厌的君父给逼出来的!
曾几何时,当她懵懂无知之时,实是骄傲自个身为周国的千岁。可如今,她却因此而羞愧难当,无言以对了。
王玉溪的神情很平静,也很漠然。一身风月,却又无关风月。说到这,他的语气已经和缓了许多,顿了顿,才继续缓缓地说道:“小公主可知,不讲别处,便是吾琅琊王家名下,也有盐铺二十四间。”
这一下,隐忧在心,周如水的脸色终是白了。有利不图便是傻子,盐利之大,连她舅父娄安都深陷其中,更何况是琅琊王氏这般的士族高门呢?也确实了,比起那些个木门商户,也只有像他们这般的士家大族才是能真真攒得住盐利,最终成为最大的赢家的。
也正是因此,当日朝堂之上,提及钱闾上书更变“盐引制”时,百官会那般的喧嚷大哗。
他们喧哗反对,言之凿凿,哪里真的是因了“盐引制”是□□的措令而不得违背呢?他们反对,他们愤怒,不过是因为被触及了自个的利益罢了。
若是废除了”盐引制“,盐务现有的局面便会被全盘改过。彼时,他们固守的利益门路便也都会被白白的断送。而同理而言之,周王近些年来早已习惯了盐商的孝敬捐输,若是盐商断了财路,那么周王的财路自然也是会窄的。
如此,这从上至下,才会硬生生地压着“忠孝”二字,逼得旁人再也不敢,也不能去提盐事。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个都多厉害
王三郎的本事是如沐春风地把人噎死吧


第73章 恕不从命
“可当年先祖建立边防县九镇, 行‘盐引制’,是为保边疆之安定长远。周国无数商人前赴后继,挟资北上,开赴西北九边纳粮换盐。一是为利,二也是为了国土安定, 保家四方。”
周如水哽咽着, 双手一绞, 不顾帝姬之尊, 面向王玉溪便行一大礼,伏拜了下去。她字字铿锵,无比恳切地继续说道:“天骄心诚不实,但前次也罢, 今日也罢, 得见郎君全属偶然。天骄鲁钝, 自知不该再三为难三郎,但天骄实是想不来更好的法子了。我只晓得,那日在君前, 唯有王相对盐改曾有迟疑,想是王相仍心系天下,不忍民苦!如今, 朝堂之中无谁再敢轻谈盐法,可天骄却知,此事再也拖不得了!盐务混沌,民心必丧!三郎天资聪颖, 也必晓得这天下的道理都是大同的,所谓唇寒齿亡,周土本已内忧外患,实是再经不起内损了啊!”
明明是几句话的功夫,周如水却感觉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枝头,有飞鸟惊起的声音,她的面色隐隐有些发白,双唇抿得紧紧的,双眼却明亮而又坚定。这模样,好不可爱,也好不可怜。
王玉溪静静地看着他,他看着她,缓缓地自塌几上站起了身来。他面上的笑容依旧雍容,直是盯了周如水一阵,才淡淡地说道:“在溪看来,小公主并非鲁钝。”
这一句话,实不知是赞,还是讽。
说着,王玉溪便转过身,施施然地朝亭外走去了。
远处,石桥已被修好了大半,桥下的流水很暗,也很平缓。王玉溪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过头,又看向了跪在亭台间双目微垂额头渗汗的周如水。
他看着她,忽然就有了些不忍,忽然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声叹息之中,王玉溪清俊如阳春白雪般的面上终于有了几分松动,他垂下眼眸,淡淡地,叮嘱般地说道:“小公主需谨记,溪今日未曾与你相见,你亦不曾路过此处。”
语罢,王玉溪便真的转身走了。他再没有回头,再没有停驻。光影交织之中,他那白衣胜雪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如清风明月,可触而不可即。
直过了许久,周如水才慢慢地坐回了席上。她跌坐了回去,半晌都没有抬起脸来。好一会,待她再抬起脸来,她的表情已是死寂一片了。那呆滞的目光中,带着委屈,带着深深的哀伤和难过。紧接着,她轻轻地抓起了几上的茶盏,仰起脖子便是一通牛饮。可饮着饮着,她却低低地呜咽了起来。再后来,她连茶盏也拿不住了,只是匆忙地用双手捂住了脸,直是泪流满面。
夜幕低垂,不同于朝邺都方向驶去的周如水主仆三人,王玉溪的马车掉头驶向了乾州。
给他驭车的驭夫正是方才一直在前头教那些个村民修桥的中年文士。此刻,他正挥着马鞭,极是不满地对车内的王玉溪低低地说道:“公子,您今日堵在道前,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助周氏兄妹一臂之力么?既如此,您又何必吓唬她一个小姑子?今日这一遭,这周天骄的眼泪怕是要流成河了呐!”
闻言,王玉溪弯起了唇,他放下手中的秘信,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觉不妥?”
听了主子的反问,中年文士直是白眼朝天。他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地继续说道:“就先谈国事罢!周王昏庸,不思进取,好酒及色。如此荒唐之主,不佐也罢!王相早灭了辅国之心,却不知公子为何要入局?”
“为何要入局?咱们既是周人,本就身在局中,又何来入局之说?”听了他的话,王玉溪精致得恰到好处的眉头微微一挑,他面色平静地低声说道:“吾知周运方微 ,然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且公子沐笙其人,始于愉悦,综于智性,有忧天下心。若他得势,周土或可期矣。”
王玉溪的话句句在理,中年文士却仍是驳道:“周王不器,兄弟争锋。公子沐笙看似握权,却是炭上腐肉,不得行差半步。他便是有个知己阿妹又能如何?如今,只盐务之事便能叫他寸步难行,可见往后,他要上位实是不易。”
“话是自然,可这又与吾何干?”闻言,王玉溪却是低低一笑,他勾了勾唇,眼底浮起三分笑意,从容地说道:“盐务虽是国事,此时亦也勾挂上了王氏的家事。家中肃清一事,自打草惊蛇起便一直无法动作。如今趁此关节请父亲出山一趟,也算是家国两全了。”
因这话,中年文士双目大瞠,一时也转不过弯来,便极是不解地问道:“这与肃清何干?”
见他转不过弯来,王玉溪轻轻一晒。继而,耐着性子地解释道:“我那堂叔王豹私下也有七间盐铺,两条盐路。这几年来,他也算因“盐引制“赚了个锅满瓢满了。你想,若是盐路不通,他又该当如何?”
“王豹向来贪财,自然痛心疾首。”这次第,中年文士果然幡然醒悟,却这回,更是有些为那痛哭不止的周天骄抱屈了,便也嗤道:“既如此,公子参合盐务便是势在必行的了!这般,又何必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子?”
“为难她?”王玉溪嗤笑一声,颇有些玩味地说道:“她那胆子肥得好似春日里的鲤鱼,扑腾起来也是劳心,总该敲打敲打,磨磨性子。”说着,王玉溪又是低低一叹,颇为懊恼地说道:“若无这一遭,公子沐笙见父亲愿意出面,如何不会心怀它想?到时,他若是因此而不依不饶,父亲可是真的会恼的。”说这句话时,王玉溪的眸中闪过了几分无奈,那神态,竟颇透出了几分孩子气来。
一路到了私宅,中年文士便忙不迭地去寻正在后堂等着的碂叟。见了碂叟,他便言之凿凿地将前头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说过后,还不忘嘀咕道:“公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即是势在必行,何必又偏要去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子?他这意思,难不成是真看上了周天骄么?若是如此,自古女子多记仇。他这往后呀,情路可是要颠簸非常咯!”
听了他的话,碂叟直是静了一会。直过了半晌,他才抚着须,皱起眉头,鄙疑地说道:“怪不得总叫你赶车,三郎说甚么你便信甚么,丝毫不动脑子,那还做甚么客卿?索性去做驭夫好了!”说着,他直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中年文士才继续地说道:“真要整治王豹门下的盐铺盐路,又何止这一个法子?更何况,‘盐引制’根深蒂固,即便整改也需不少的时日,绝不是短时便能见效的。如此,这如何能对王豹一击而中?接下这难题,对公子又真能有甚么好处?到头来到头去,得好处的还不是公子沐笙?还不是周国的百姓么?当然了,公子若不为难周天骄,周天骄可不是还要记他的恩么?如今,公子一番冷言相对,恩倒是没了,指不定还成了隔阂,成了怨。”说到这,碂叟长叹一声,继续冷冷地说道,“这样也好,周天骄事无章法,骄横蛮干,唯会些小聪明,比那夏锦端还不如,断了也罢。”
碂叟这么一说,中年文士更是不服了,他瞠目驳道:“你这老不朽,平日里心眼多也就罢了!如今,竟把这周天骄与夏锦端也比在了一处?她们哪有甚么相同!”
“不同么?这二人皆妄图迷惑公子,图以借势,所谋之事一般无二,自然可比。”碂叟照常的言辞犀利,说到这处,眸中更有狠色。
“妄图迷惑?一般无二?”听到这,中年文士却是笑了。他咀嚼着这个中真意,哈哈大笑道:“彼时,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惠子就曾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便是聪明太过,才总是以自心去揣度他人。人与人怎会相同呢?便是河中的水,上中下游的水色水味都有不同。更何况,周夏两国本就大相径庭。这二人即便都身自宫廷,贵为女君,却也是绝不会尽然相同的。而若问所图者何,又有所谓日久见人心,公子比咱们都洞悉得多,实不需你操心碍事,尽说些扫兴的胡话。”说到这,中年文士更是双眸一眯。他忽然的就想起周天骄跪在亭台间双目微垂,额间渗满冷汗的可怜模样。那落寞,像是失了侍的稚鸟。那模样,也叫他不禁又感慨地说道:“摊上那么个糟心的君父,周天骄才是可怜。”
听他这么一感慨,碂叟亦是白眼朝天。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二话不说,各自甩袖避了开去。
几日之后,右相王端启奏朝廷,请行屯田之法。
王端道:“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今天下不耕者二十余万,非经国远筹也。虽戎甲未卷,自宜自耕自首。屯田之利有六,而广储刍粮不与焉。战不废耕,则耕不废守,守不废战,一也;屯田之吏十据所屯以为己之乐土,探伺密而死守之心固,二也;兵无室家,则情不固,有室家,则为行伍之累,以屯安其室家,出而战,归而息,三也;兵从事于耕,则乐与民亲,而残民之心息,即境外之民,亦不欲凌轹而噬齕之,敌境之民,且亲附而为我用,四也;兵可久屯,聚于边徼,束伍部分,不离其素,甲胄器仗,以暇而修,卒有调发,符旦下而夕就道,敌莫能测其动静之机,五也;胜则进,不胜则退有所止,不至骇散而内讧,六也。有此六利者,而粟米刍槀之取给,以不重困编氓之输运,屯田之利溥矣哉!诸葛公之于祁山也,亦是道也;姜维不能踵之,是以亡焉。”
当日朝堂之上,百官皆默,周王一阵沉默之后,便问王端:“卿已逍遥多年,如今,因何出此之言?”
毕竟这些年来,左相谢浔及谢氏一族在朝中渐渐坐大,王端几乎被架空了实权。即便被排挤在外,架空了实权,王端也总是笑而置之,从不上心。为此,世人皆称他为“与世无争和气翁”。公子沐笙也曾讲过,如今王端的右相之位近同虚设,若不是御史大夫王笺还有在朝之心,这琅琊王家只怕就要淡出朝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