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杜悦把门打开之际,很随意地往下扫了一眼,这一眼却几乎让她吓得瘫软在地。
戴高阳抱着双膀站在半截楼梯的平台上,左手的手指上还勾着那副宽大的墨镜,他的目光与杜悦的碰在一起时,耸肩笑了一笑,表示歉然。
“我承认我很好奇,也很震惊。”他解释,“我能…上去坐一会儿吗? ”
事到如今,杜悦再要掩饰也没用了,她咬了会儿唇,才低声道:“进来吧。”
戴高阳站在客厅中央,对租房的概貌进行了全面而仔细的观察,怎么看, 这里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婚房,也看不出一点有男性入住的痕迹。
出于必要的礼节,杜悦还是给戴高阳沏了杯茶,陈年旧茶,用的是一次性 的纸杯,她不在乎戴高阳会不会皱眉,以她的预感,他十有八九不会喝。
果然,戴高阳说了声“谢谢”,把茶杯接过去后,直接放在桌上,他的注 意力不在茶水上。
“孩子…是许晖的? ”他直言不讳地问她,目光犀利。
杜悦对他的问题己经不再感到心惊肉跳了,她知道瞒不过戴高阳,但尽管如此,她也不想乖乖地跟他做问答题。
她不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准备好了用沉默来应对他的所有发难。
戴高阳看沙发还算干净,小心落了座,目光仍然死盯住杜悦:“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
杜悦在他斜对面的塑料餐椅里坐下,低头拨着自己的手指甲,继续保缄默。
看她这副神色,戴高阳就明白她打算用什么战术来对待自己,顿时哭笑不得,怪不得小时候常听老人唠叨,千万不要去招惹有孕的母猫,它会把一切好意都当成敌情,全情戒备,其实用在人身上也一样。
沙发上散落着几本杜悦常看的育儿书,戴高阳拾起来,翻了两页,笑着问:“你在给宝宝听音乐? ”
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杜悦脸上的警戒果然退下去一些,点了点头。
“胎教或许真的有些作用,我以前不信,不过我的小女儿出生前,她妈妈—直放音乐给她听,她两岁不到就能跟着节拍跳舞了。”
戴高阳说着,脸上居然流露出慈样的笑意:“我儿子就没这本事,他比我的小女儿大了三岁,不过处处都比不上小女儿聪明。”
杜悦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戴高阳除了大众情人这个角色外,还是一个父亲,似乎当得还不赖。
不过聊孩子的话题显然要比聊那个令杜悦难堪的话题让她放松许多,而且她久未跟人闲聊了,能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不管他以前对自己如何,只要这—刻是友善的,她还是能够接受的。
戴高阳乘兴给她推荐了几首不错的胎教音乐,两人之间刚才还绷得严丝密缝的隔阂一下子消弭了不少。
杜悦的心思却在这种轻松的意境里渐渐活络起来,她几次想张开口问戴高阳,但终于克制了下来。
戴高阳何等聪明,一看她的神色就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向职场,继而引向许晖。
杜悦再也按捺不住,踌躇着问:“他在那边… …好吗? ”
戴高阳遗憾地一笑 :“我不清楚,他回国后跟我之间就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了,你也知道,他对我并不… …呵呵。说不定,他和黄小姐结婚了也未可知。” 一面说着一面偷眼察看杜悦的表情。
杜悦猝然低下头,心里卷过一阵难受,她纤弱的脖颈和强硬挺直的腰杆在戴高阳眼里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他暗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为谁。
临走时,杜悦礼貌地送戴高阳至门口,他嘱她留步,许诺说下次再来看她。
杜悦笑笑,不置可否。
走下台阶两步,戴高阳忽又站住,回身朝上仰望着杜悦:“我圣诞节前会回国,你… …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吗? ”
他的暗示之意如此明显,杜悦的表情再次不自然起来,隔了片刻,她生硬地回答:“不用了,谢谢。”
戴高阳笑着把墨镜扣回鼻梁上:“杜悦,你还是那么的… …坚强。”
关上门,杜悦让自己沉重的身躯整个儿靠在门板上,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沮丧。
第二十章不再彷徨
圣诞节前夜,许晖独自去新达城购物中心挑选礼物。
和往年一样,父亲总会在这种时候邀请许晖去家里作客,他那两个名义上
的弟弟妹妹也会去,他们都已成家。许晖对大人可以仅仅Say hello,但是不能空着手见孩子们。
他其实不怎么想去,越是热闹的场合,越衬托出他的形单影只。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年轻时的血气方刚逐渐退却,他变得越来越容易妥协,而且害怕孤单,再没有什么比节日里的寂寞更让他厌憎的了。
他宁愿在热闹中寂寞,也不愿在寂寞中寂寞。
弟妹家的两个小孩刚好是一男一女,年龄也差不多大,一个八岁,一个九岁,正是好玩的时候。他给男孩挑了一款新上市的游戏机,同事的许多孩子都喜欢,给女孩买了一套裙装,女孩子都爱漂亮。
他对自己挑的礼物很有信心,以往不管是送东西给哪个孩子,他都能从对方眼里读到惊喜。他挺喜欢孩子的,可惜这辈子估计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售货员包好礼物,许晖结了账,拎上纸袋正要离开,迎面过来一位女子,两手各牵一个孩子,脸上笑意盎然。
许晖抬头与她目光相望,两人均是一愣,停住脚步。
还是前妻比较老练,先跟他打了招呼,又低头嘱咐自己的一双儿女叫伯伯。
两个孩子都还小,活泼好动,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花花绿绿的商品身上,在母亲的敦促下,不是很情愿地表达了礼貌,之后视线就转到别处,不时唧唧喳喳讨论着什么。
前妻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许晖琢磨不透那是什么意思。
“晖,你还好吗? ”
“老样子。”
“没…再结婚? ”她脱口问,立刻又觉得自己管太宽了,毕竟他们已经有两年没见面了,又毫无联系,看许晖的面色,显然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 随即改口,“我们经常过来这里,不过还是第一次碰见你,真巧啊!”
“是啊,真巧。”许晖泛泛地敷衍着。
前妻的脸还是那么精致,不过打扮与着装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许晖审视着她,很难相信自己曾经与她共同生活过四年,有过最亲密的关系。现在的她,虽然就站在他眼前,可他总觉得她离自己很遥远。
和前妻告别后,许晖去车库取车,手机在裤兜里响个不停,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居然是戴高阳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想找他喝酒。
许晖不太爱和戴高阳打交道,他在W市的新业务,许晖给他做过一次引荐后,就自动隐退到幕后,他不想参与戴高阳的那些灰色交易,回国后,他和戴高阳就更疏远了。
戴高阳想必也明白许晖对自己的态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 主动找许晖自讨没趣。
不过最近不同,许晖正愁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好啊!明天晚上吧,今天跟人约好了,脱不开身。”
“明天晚上可是圣诞节哦!”戴高阳哈哈笑着,“不过既然是跟你老兄喝酒,日子当然得由你挑了!”
他们去了一间彼此都认识的酒吧。
戴高阳屁股还没来得及沾到椅子面上,就热情地夸赞开了:“晖,你气色真不错,看来还是回国好啊!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用太操心。”
许晖只能笑笑。
再见戴高阳,许晖觉得他比以前更精神了。事业丰顺,家庭美满,又桃花多多,所谓的成功人士,大抵就是如此吧,相形之下,自己则显得格外灰头土脸。
两人点了酒,等待之际,戴高阳的手指轻盈地在台面上弹跳,一双桃花眼满含笑意睨着许晖,仿佛别有深意。
许晖想起上一回两人在酒吧见面时的尴尬,一个名字也随之浮上心头。 他迅速转开脸去,好让自己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再回过头来时,他脸上的表情自然多了。
“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 ”他问戴高阳。
“最多一周。”戴高阳叹道,“本来计划带老婆孩子去箱根玩一趟,结果 临回来前公司又多出一堆事,没办法,要多多赚钱就由不得自己。”
他紧盯许晖:“你呢?跟Jenny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上一次见LC,听他意思是快了哦。”
许晖未及回答,酒上来了,他先举杯啜一口,淡淡地道:“我们分手了。”
“哦?怎么搞的? ”戴高阳的眉头重重一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许晖不知该怎么说,见戴高阳很有兴致地等着自己,想了想道:“她提出来的,我们… …不太合适。”
戴高阳盯着他看了会儿,眸中现出一派了然,但他什么也没说,把手中的 杆子对许晖扬了扬:“来’喝酒!”
许晖没有说谎,分手的确是黄洁霓提出来的。
回新加坡之后,许晖确实跟她有过一段比较认真的交往,主要也是身边的人都当了真,他要这个时候拒绝她,会让黄洁霓下不来台。
他们的交往却是最传统最老式的那种,约会、吃饭、看电影、谈天说地, 像一对老朋友那般互相交流心得,但就是不逾越那关键的一步。
许晖这边,是因为还没准备好,心里有障碍,他很清楚,这次一旦陷进去,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不能不谨慎;至于黄洁霓,仿佛是认准了他,他要东便东,他要西便西,耐心十足地与他周旋,给足了许晖面子和里子。
孰料她姿态越低,许晖就越束手束脚,压力深重。
就这样不咸不淡来往了一段时间,某天傍晚,黄提议去海边的露天餐厅吃海鲜。
本来是挺愉悦的一晚,偏偏许晖喝得有点醉,嗅着海风里些微的咸腥,心中涌动起某种情绪,他看向黄洁霓,浅笑着问:“请教你个问题。”
黄洁霓那天穿了一件鲜黄色的吊带装,背部露出一大块麦色肌肤,健康性感, 眼里的景致和面前的这个男人无不是赏心悦目,她的情绪异常高涨:“你说。”
借着微弱下去的天光,许晖眺向遥远的海天一线:“如果… … 一个女人不 计 名 分地跟你在一起,分手时,她什么都没要,就那么悄悄离开了,这代表什么? ”
他慢慢转过脸来,很真诚地望着黄洁霓,或许是因为天色的缘故,或许是他醉了,她隐约看见他眼眸中有湿意搅动。
黄洁霓体味着这句话,脸色慢慢变了。
他的神色让她想起他传闻中的那个小情人,但那不是己成过去了吗?
她本来很有信心把许晖俘获过来,除非他不想要婚姻。
但此刻,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过去的经验告诉她,男人一旦露出许阵此刻的这种神色,决不是好征兆。
“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她直接戳穿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己经到了头。
许晖低头,苦笑了一下。
黄洁霓的心跟着往下一沉:“晖,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
许晖觉得心里有股酸楚的情绪在涌动。
他爱她,从开始到现在。
他始终垂着头,在黄洁霓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又听到他轻语了一句:“她不爱我。”
黄洁霓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迄今为止她听到的最深沉的表白,简简单单四个字,从眼前这个即便微醺了也仍然不失风度的男子口中说出,实在是道尽了个中的无奈与曲折,足以令人遐想联翩,也足以让她本人心碎。
浓重的失落过后,她迅速平复心绪。
她已经不年轻了,她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庭。
最初,她觉得许晖很合她的理想,虽然跟她交往时一直保持着让她切齿的冷静和自持,但她坚信他迟早会是她的,她愿意等。
现在看来,显然是她估算错了。
她很了解许晖这样的男人,一旦动了真感情,便再难回头,她绝对不想在今后的二人世界里混入一个年轻而模糊的影子,那将成为他们婚姻生活中最可怖的阴影。
所以,她明白自己必须放弃他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此后,黄洁霓不再打电话给他,许晖有时打过去,她也不接。
两三次后,许晖明白了。
酒喝得有点寂寥,尽管戴高阳有一肚子八卦撑场面,却都不是许晖想听的,他不过把它们当成饮酒的点缀。
戴高阳摇晃着杯中的液体,用最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回来之前,我见到杜悦了。”
许晖心头重重一撞,好像等了许久,又好像有些惧怕。
他垂着眼帘,过了许久,才低声问:“她还好吗? ”
戴高阳吃吃笑出声来:“为什么你们连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 ”
许晖表情一顿,有淡淡的喜悦在身体里散开,原来她还关心着自己。
戴高阳却神色一敛,飞快地说:“她怀孕了! ”
许晖手上的杯子晃了一下,有酒液溅出,适才的欢欣尚未来得及消化,就被迎头重击了一下,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见戴高阳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自己,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想了半天,才强笑着道:“这么快? ”
他有些撑不住,皱着眉,手指慢慢抚向手背上的汁液,苦涩在心头缓缓蔓延。
杜悦,你真狠!
也好,也好,这样,他也算彻底绝了念想。
尽管许晖想将喜怒哀乐都隐藏在面具底下,还是被戴高阳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感到十分畅快,一向从容笃定的许晖,原来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当然,他今天不是专程来气许晖的,欣赏他的狼狈不过是个小小的点缀而已。
戴高阳语气轻松:“你误会了,杜悦没有结婚。”
他不打算再折磨许晖,否则,等他回过神来,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如果没猜错,那个孩子应该是你的。”
短短一分钟内,许晖的心情千回百转,而前面的欣悦或苦涩都远远敌不过 戴高阳最后这句话所带给他的震撼,他久久地停顿着,不知所措。
“晖,我想,她一直在等你。”
许晖慢慢伸出手去,拾起桌上的一个小摆饰,拿在手里却又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复又将它放下,如此反复数次,戴高阳也不提醒他,这种事,无论是哪个男人,或许一时之间都接受不了。
他悠闲地喝自己的酒,欣赏身边来来往往的俊男美女。
许晖渐渐清醒过来,周遭的景物也悉数重返眼底,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看向戴高阳时,他第一次觉得对方也有可爱的一面。
“David,谢谢你告诉我。”
戴高阳的酒杯已经沾到唇,闻言顿住,回头打量许晖,从他的神情里,戴高阳读出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敷衍,此刻的许晖,感激得真诚。
他把酒杯高高举起,会心一笑:“Cheers! ”
母亲几次三番打电话来盘问杜悦请保姆的事有没有落实,她知道女儿的脾气,因此反复劝说她:“既然决定了,就别怕人家说三道四,该做的事就得做,该请的人也得请,否则出了事怎么办?你现在都这么大的肚子了…”
杜悦本来没觉得什么,被妈妈这么一危言耸听,也认真考虑起来,到了这个份上,确实是孩子为大,其他的诸如面子等问题只能暂搁一旁,再说,等宝宝生下来,难道她真的要当隐形人?
以杜悦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亲自出面找保姆确实困难,她在W市唯一还能说得上体己话的也就剩小林一个了。
自打辞职以后,她就一直深居简出,和周围的人都断了联系,包括小林。
起初小林还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含糊敷衍,再后来她又把号码换了—次,耳根就完全清静了。
杜悦明知自己打过去准得被小林劈头盖脸骂一顿,还是没奈何,硬着头皮 拨通她的号码。
“你这死人,玩什么人间蒸发啊?又是辞职又是搬家,怎么隔了几个月又出 现啦?你到底在玩什么?”jooyoo小林果然气得够戗,一张利嘴丝毫没肯轻饶杜悦。
杜悦听在耳朵里反而觉得心情舒畅,至少这表明小林没有真的生她气。
“小林,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我这里出了点状况…”杜悦老老实实地道歉,“我…杯孕了。”
小林本还攒了一肚皮的抱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当天一下班,小林就火烧火燎地赶来见杜悦,看着杜悦大腹便便的模样,她瞠目结舌。
“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也太突然了吧?他,他是…”小林一边接过杜悦递过来的茶水,一边语无伦次地问。
“是许晖的。”杜悦直截了当告诉了小林,免得她抓耳挠腮徒费心思。
小林吭哧了半天,才傻傻追问一句:“那他人呢? ”
她环顾室内,陈旧简陋,如果杜悦是跟金枪鱼在一起的话,绝不可能住在这种破地方。
“早回国了呀。”杜悦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好笑,她吃力地坐进桌边的一张圈手藤椅里,那是妈妈在的时候给她添置的,因为天冷,藤椅的底部还特地铺了块毡毛垫子。
小林瞪起眼睛盯着她:“你的意思是,jooyoo他根本不知道你怀孕的事? ”
“我没告诉他。”杜悦低头喝了口水。
“你想当单身妈妈? ? ”小林拍案而起,把杜悦吓了一跳。
“你干吗呀?吓死我了。”杜悦嘟哝着捡起桌上的小毛巾擦了擦手背上的水。
“杜悦,你傻啊? ”小林整个人都愤慨了,“你为什么不告诉金枪鱼你替他养了个孩子?你以为当单身妈妈很浪漫啊?告诉你吧,根本没那回事!我一 同学的姐姐,也是未婚生子,先别提被人当怪物看了,她光为小孩子户口的问题就烦得头都大!你要知道,没户口的孩子,那就是黑市孩子,以后上学都成问题,除非你很有钱。我同学说,她姐姐现在已经在后悔了,要解决的麻烦太多,压力又大,远非当初想的那么简单。而且,她儿子一天天在长大,回来问的很多问题都让她心惊肉跳!如果将来你的宝宝问你,他为什么没爸爸,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
杜悦无言以对。
“我以前还老觉得你挺精明的。”小林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发起傻来真的让全世界震惊。”
她看了眼杜悦,觉得自己再谴责下去就有点落井下石了,想了想才又道:
“杜悦,现实毕竟是现实,你还是告诉许晖吧。不管你们以前是因为什么分的手,但现在有了孩子,就另当别论。他得负责,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
“可是…”杜悦面露难色,“这个孩子是我自己要的,跟他没关 系…”
“哈! ”小林怪笑一声,“跟他没关系?你说得多有意思,没有金枪鱼, 你一个人能怀孕? ! ”
杜悦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通透 :“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本来…本来是可以把孩子…打,打掉的…”
“那你干吗又想生? ”小林大惑不解。
“我…”杜悦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脸告诉小林自己对许晖“余情未了”。
小林大概也猜出来了,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坚持让杜悦去找许晖。
“如果他结婚了呢? ”杜悦黯然假设。
“那就让他离婚,跟你结婚呗! ”jooyoo小林大言不惭。
“这怎么可能? ”杜悦闭上眼睛。
“杜悦,我跟你说,你这种伟大一点意义都没有。”小林语重心长地劝她,“你是不是想等孩子满十八岁了才去领他认爹?晚啦!到时候人家有老婆
有孩子的,对你也早就没感情了,除了把你们当累赘就没第二条路可走。
八十年代的琼瑶剧才这么演!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许晖争取回来,给你的孩子找个爸爸!现实一点吧,杜悦! ”
小林的开导犹如一根伸向地基的撬棒,实实在在动摇了杜悦的心理建设,在现实面前,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的确太天真了。
可是,真的要拉下脸去找许晖吗?她摸着庞大的肚子,犹豫不决。
“你现在这个样子,谁照顾你呀? ”小林忽然想到。
“暂 时一个人住。”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小林直摇头。
杜悦说:“差点忘了,我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帮忙物色个保姆,本来是我妈照顾我,前一阵我爸在家摔伤了腿,我妈就回去照顾我爸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小林皱眉:“真不巧,刚好年底了,很多人都不高兴出来接活儿。我只能试着帮你问问看。这几天你在家万一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哎。”杜悦棘面,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又感激地笑道 ,“让你费心了。”
小林白了她一眼:“我真不知道是该佩服你勇气可嘉还是该骂你头脑简单,算了,不说了。”
说了半天话,小林肚子也饿了,就在杜悦这里随便吃了点东西。
冰箱里已经不剩什么了,小林咂着嘴道:“连我这正常人都比你吃得好, 你这么俭省,营养能够吗?我跟你说,要想孩子又聪明又漂亮,得多吃水果。我们公司一同事,就是吃苹果吃多了,小宝宝生下来那脸蛋活脱脱就是个大苹果,白里透红,可好看了。”
“我喜欢瓜子脸,看来得多嗑瓜子才行。”杜悦笑着说,能跟朋友畅快地交流,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小林斜她一眼:“神经! ”
她本来还打算替杜悦去超市跑趟腿,补充些食品的,结果人还没走,公司 突然来了电话,有急事召她回去。
小林无奈地一摊手:“看来只能明天过来陪你去超市了。”
临走,她再三叮嘱杜悦要小心身子,又正儿八经地劝她:“记得一定要去找许晖,知道吗?虽然现在的后爸也不少,但既然能给你孩子找个原装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搞个连自己都不满意的组装呢?替你孩子好好想想。”
杜悦一晚上没睡好,想了很多,但直到天亮,也没能下定决心,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许晖说,更加料不定他的态度。
即使他曾经说过爱她,但那又怎样?他还不是一转身就跟别人谈婚论嫁去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软弱过,忽然很希望有个可以依靠的臂膀,能替她拿主意,能扶着她走一段。
她于是更加期待小林的到来。
如果真的要告诉许晖真相,她想跟小林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下午,她头脑昏沉地躺在床上补眠,没睡多久,小林就给她打来电话,万分抱歉地告诉她,她临时接到个出差任务,晚上来不了了。
杜悦大失所望,但转念想想,人家也没义务照顾自己,只得强按下失落的心情,接受这个事实。
小林给了杜悦一个手机号码,jooyoo是她一个挺要好的同事的:“你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她人很热心的,我都跟她交代过了。保姆的事,她也在帮你打听着, 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道了谢,又闲聊了几句,小林就匆匆挂断了,她是在机场给杜悦打的电话,马上就要登机了。
杜悦睡意全无,黯然失色,为什么关键时候总是她一个人面对,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
她换了衣服,准备自己跑一趟超市,没人陪,饭还得吃。
工作日的下午,街上冷冷清清,幸亏阳光不错,杜悦的心情稍稍挽回了几分。
超市和她居住的小区仅隔两条街,步行过去也就七八来分钟路,杜悦身子不便,走得极慢,不时打量街道两边,以避开疾驰而过的车辆。
圣诞节刚过去没几天,很多店铺玻璃门上的圣诞老人头像还张贴着,颇有几分节日的喜气。
杜悦采购了一些必须品,她不敢多买,生怕一会儿爬楼梯受罪。经过水果货架时,蓦地想起小林的那番嘱咐,不觉驻足挑选。
冰糖橙不错,一只只油光锃亮的,她拣了六只,称完重就扔进小推车里。 吃苹果会长苹果脸蛋,那吃甜橙呢?
孤孤单单拎着两袋子食物走出超市。
才一会儿功夫,天居然就阴下来,沿街的彩旗被风刮得扑哧作响。杜悦抬头看看天空,一朵朵灰色的云正急急赶来,覆盖住了整片天空。
也许要下雨。她不无忧虑地想,脚下稍稍走快了些。
“哧”的一声响,右手上拎着的马甲袋一下子轻了不少,杜悦低头,发现 袋子破了,圆滚滚的甜橙争先恐后朝四面八方散去。
该死!她气恼地低骂一声,想要弯腰去拾。却哪里够得着,只能眼睁睁地 看着它们欢快地越滚越远…
她咬着唇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默中,她的眼前逐渐雾气朦胧,眼眶中的泪水越聚越多,最终承受不住重量,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自己走过的弯弯曲曲的路,经历过的各种挫折,承受过的各种压力,明明都已成过去,jooyoo现在却像过电影似的在她脑海里一一闪 现,那些艰涩的情绪扑回来紧紧攥住她,让她感到彷徨无助。
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可她陡然失去前行的勇气,仿佛被遗弃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浑身寒透。
她像个孩子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世界在她的泪眼中婆娑摇晃着。透过模糊的视野,有个男人的身影从路边的汽车里走下来,站在远处朝她望了好一会儿,然后弯腰去拾地上的甜橙。
那身形和举止似曾相识,她不敢相信,一下子忘记哭泣,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
他直起腰,臂弯里捧着甜橙,慢慢向她走来。脸上是温润从容的笑意,熟悉得让杜悦心悸。
他在她面前止步,杜悦仰头望着他,梦幻终于变成现实。
她很想朝他洒脱地笑笑,可是鼻子里的酸楚风起云涌,令她无法控制,嘴巴一咧,她比之前哭得更凶。
许晖接过她手上那只完好的袋子,把jooyoo甜橙全部装进去,帮她拎着,俯首看她。
杜悦的泪水还在疯狂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她想开口问他,努力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许晖伸出手指擦着她脸上没完没了的泪水,他的心也随之酸酸的。他把杜悦拥进怀里,紧紧搂住。
前一分钟还在荒野里艰难挣扎的杜悦,此刻像被拽进纷繁的人间,四处的景象不再冷寂,耳边的风声也不再凄厉。
这是第一次,她置身于许晖的怀里,却不再忐忑不安。她相信这一次,他 不会再让自己失望。
许晖拥抱着杜悦,他仍能感觉她浑身轻微的颤抖,许久前的那种痛又回到 心里,他曾经丢过她两次,现在,他再也不会放开她。
“杜悦,”他埋首在她散发飘逸清香的发间,深沉告白,“我爱你。”
杜悦哽咽:“我,我知道。”
“嫁给我,好吗? ”
许晖发现自己提出这个请求时,久久萦绕在心头的障碍早已不翼而飞,他变得迫切而热情。
“…好。”
冬日萧索的街头,这紧紧相拥的一对情侣恍如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给愁云惨淡的天地增添了一抹温暖的亮色。
他们,不过是这凡尘俗世中最普通的一对男女,有着各自的私心和计较,他们相遇过,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迷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幸运的是,他们最终又都不舍地回头、转身,重新找回了彼此。
这个世界是无情冷漠的,这个世界也是温馨浪漫的,全看你自己愿意如何选择。
☆ 尾声
病床上,已近临盆的杜悦刚接完妈妈的电话,门便被推开了,许晖提着个装了饭盒的袋子走进来。
杜悦欣喜地告诉他:“我妈妈后天过来! ”
“好啊! ”许晖笑道,“到时候我也能多个帮手。”
他站在柜子前给杜悦分食物:“尝尝我炖的土豆鸡汤,这可是照着你说的办法炖的,花了两个小时。”
杜悦歪头打量他,许晖穿了件厚厚的黑色风衣,手臂处有几块不明显的濡湿,这两天外面一直下雪。他的头发有点长了,一直没时间去理,脸色也有些
差,显然睡眠不足,但精神不错。
她觉得有些歉疚,拽拽他的衣角:“这阵子辛苦你了。”
许晖小心地端起盛了鸡汤的小碗,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下,对杜悦努了努
嘴,笑着道:“别这么说,你不是更辛苦?来,把嘴巴张开——”
杜悦听话地张开嘴,许晖一勺一勺地把吹凉的汤喂进她嘴里,四目相对,
脉脉温情顿生,病房里一派暖人的气息,跟窗外肆虐的雪花形成鲜明对比。
杜悦忽然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许晖挑了挑眉,不假思索道:“女孩。”
“啊?”杜悦有些失望,“啊!可我喜欢男孩。”
“我知道。”许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狡黠。
杜悦觉得奇了:“你怎么会知道?”她可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的性别偏好。
许晖笑而不答,转口道:“看来你得生两个才行。”
杜悦嗔他一眼:“生育是要计划的好不好?哦,对了,你是外国人,根本
不懂。”
“等去了新加坡,你想生多少都可以。”
杜悦苦着脸说;“我才不要呢!光怀个孕就让我很痛苦了,也不知道生产
的时候会不会疼到昏过去…
“啊!”她忽然打住话头,神色诡异,原本是在轻轻抚摸肚子的手掌一下
子顿住。
“怎么了?”许晖也紧张起来。
“他,他好像在动…很疼…”杜悦的眉心扭曲起来。
“我去叫医生!许晖撂下汤碗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