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突然,身后传来枪响,她惊悚地回头,看到离她左侧不远处有个身躯缓缓倒下。倒下的速度如此缓慢,镜头又是如此真切,她能清晰看清对方的脸——俊逸却极为惨白!这张脸曾无数次降临池清的梦中,带给她无法泯灭的心悸和绝望!
“不!不!”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狂喊在林中震荡盘桓,久久不去…
池清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拥着被子大口喘息,额角和背部已经蒸出一层细密的汗意!
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探手去摸身旁床上的儿子,指间一触及果果柔软温热的身体,狂烈的心跳才算有所减缓。
拧开台灯,池清俯身细细打量果果——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长着与她一样清秀的脸,肤色白皙如凝脂,睫毛又黑又长,此刻静静阖上了,有点象一尊完美至极的白色雕塑。
作为一个男孩,他长得的确过于柔美了,虽然才四岁。
池清悄悄下床去厨房间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窗边慢慢喝着缓解神经。
十月的天气,夜凉如水。
水已然喝光,她却仍有些怔忡,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事实上,这五年来,她经常会在梦中进入那同一片恐怖的森林,在无休无止的追杀中竭尽全力逃命。
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不想总是重复,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驱散那似乎早已植入骨髓,如印迹般无法抹煞的梦魇。
回到床上,再也睡不着,思绪纷乱,却没有任何结果。
天不知不觉亮了。所有黑暗中聚拢过来的浓重的阴霾不请而散,她的世界再度迎来光明。
这个感知让池清暗暗吁了口气。
早饭后,送果果至幼儿园门口,刚要挥手道别,果果忽然开口问她,“妈妈,下课以后我能留下来跟朱老师学一会儿画画吗?”
他漆黑明亮的眼睛含着殷切的期望盯住池清,这让她的心异常柔软。
果果是个安静乖顺的孩子,乖得出奇,所以,他偶尔提出的请求池清总是会想尽办法满足,他的请求并不多,也从不过分。
“当然能,那我晚半个小时来接你。”她捏捏儿子的小手心。
果果满足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仿佛在脸上搁不住倏地一下滑逝了,这熟悉的神情令池清情不自禁地心神一漾,随即又是一凛。
池清在幼儿园对面搭公车赶往她上班的地方——一家卖绣品的工艺小店,店主是个女的,叫韩吟秋,四十岁不到,人挺和善。
她照例在八点以前第一个抵达店里,开了门,先做保洁工作:扫地、拖地,又把桌子、架子和展品逐一都擦了一遍。
店铺很小,不会超过二十个平米,韩吟秋仅雇了两名员工,池清白天守铺子,另一个男孩会在傍晚来接她的班一直干到晚上。
一个多小时后,韩吟秋姗姗而来。令池清意外的是,她的丈夫杜靳平也尾随其后——他很少这么早过来。
杜靳平人介中年,长相斯文瘦削,带一副金丝边眼镜,不太爱说话,看什么都仿佛心不在焉似的,他在这个城市的彼端另外经营着一家古玩店,生意很好。
池清有些拘谨地跟他们夫妇二人打过招呼,照旧埋头做自己的事。
韩吟秋是个善良的女子,所以会在两年前接收了身无分文,几乎走投无路的池清。但她毕竟是女人,有着女人都具备的敏感和妒嫉的通病——池清是她迄今为止在现实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二十六岁,又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对于这样一位“危险”人物,她自然不得不时刻提防着。
三年来,她始终只让池清在自己管辖下的工艺店干活而不让她踏足古玩店一步;每次万不得已,杜靳平跟池清碰面的时候,她的神经也总在潜意识里绷得紧紧的,尽管自己并不是很清楚。
当然,其余时间里,尤其是韩吟秋跟池清单独相处的时候,还是过得相当愉快的。不可否认,她自己也很喜欢池清,不仅喜欢她的美貌,也欣赏她随遇而安的性格。这种喜欢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她有时候看着池清会不知不觉地走神,她觉得池清的身上有某种致命的吸引,不仅对男人有效,也包括女人。
韩吟秋把一个事先就准备好的包从收银台的柜子里取出来递给了杜靳平,昨晚她忘记拿回家了,以至于害杜靳平跑了一趟。
“赶紧走吧。我一会儿就得忙了。”她匆匆忙忙地催促丈夫。
池清在逼仄的水池边洗抹布,背对着外面,很快就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她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下来——她不比韩吟秋轻松,当有个人那么明显地提防着自己的时候,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虽然实际上,杜靳平很少拿正眼瞧她。
上午的客人其实不多,偶然有一两个踱进来逛逛,装模作样观赏一番后都会拔腿离开。
“昨天的演出怎么样?果果表现一定不错吧?”
韩吟秋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育,然而她却是极喜欢小孩子的,尤其象果果那样眉清目秀的男孩,只是池清很有分寸,并不常带果果来绣坊。
“嗯。”池清笑吟吟地点头,提起儿子来,她的心里便笼罩上了一层朦胧而柔和的色彩。
“有机会是该让他出去多锻炼锻炼,否则会越来越内向。男孩跟女孩可不一样,得大胆点儿。又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将来容易受人欺负。”
她转过身来,看见池清脸上现出的几分尴尬,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了,“嗨!瞧我这张嘴!不过我是为你好啊!池清,说真的,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呀?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着哇!”
这事韩吟秋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她提起过了,自从她知道池清的丈夫车祸身亡后,她想为池清找个归宿的念头就一直没有断过。
池清自然不好拂老板的面子,每次都用很含糊的“再说吧”带过去了。
她很少想过再嫁人,仿佛跟果果相依为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过去,她跟自己的母亲那样。
活到二十六岁的池清,也许因为前面的几年过得太跌宕起伏,几乎耗掉了她有限生命中绝大部分的精力,她不再象同龄女子那样对爱情充满幻想和企盼。她希冀的,不过是一份宁静平和的生活,无风无浪,她可以在那样的环境下,把她的果果抚养长大。
2-2
从正午开始,秋雨就落个不停。
韩吟秋一吃过饭就跑外市谈货款去了,只留池清一人留守看店。
下雨的午后格外凄凉,听着帘子外面滴滴答答永无休止的落雨声,仿佛时间也就此静止似的。
池清孤独地坐在博古架下的一张小木板凳上,手里拿了一块干抹布,缓慢地给脚边一堆刺绣作品“洗脸。”
一到这种漫长的雨季,她的左肩总是习惯性地隐隐作痛,那道旧伤口象是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时时用疼痛来提醒着她过去并非只是一场梦那样简单。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手型十分美,韩吟秋有一回忍不住赞道:“你的这双手不去弹钢琴实在可惜了。”
当时她正低头做事,冷不丁听到这句赞誉,眉心不觉一跳,整张脸都不自然起来,幸而韩吟秋并未察觉。
打理名贵的刺绣需要十二分的耐心和细心,韩吟秋总是很放心地把这种单调而无聊的重复工作拨给池清。
池清却并不觉得枯燥,她很享受这种静静的流水一样的时光,如果可能,她宁愿选择永远留在这样的单调之中。
她仔细地作业,时不时仰起脸来,打量几眼对面收银台后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绣品。在众多出样的展品中,它绝对不是最精彩的,相反,它极为简单:广袤的草坪上,有稀稀落落的牛羊,一轮夕阳降落未落,整个色彩给人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意味。事实上,很多人看到这幅画时都会带着浅浅的遗憾吟诵出这句话来,也因此,它很少有人问津。
池清对它情有独钟,不过是因为画面上的意境与她记忆中的某一幕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虽然绝非同一地点,连场景都不尽相同。可那种悲怆凄凉的末世之感却不谋而合,仿佛是她过去、甚至——或许将是她一生的写照。
她有时候希望这幅画能早些出手,以免在不经意间总是会惹出她记忆里蛮横的点滴。然而,又有些时候,比如象现在这样,当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直到神思恍惚时,她又希望它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即使那对她来说不亚于一场噩梦,她也甘愿沉沦。
那种感觉,象是吸毒,却引诱得她失去自我,欲罢不能。
她的脑海里光影交叠,有张脸逐渐清晰起来,那个在湖边搂着她,与她倾情拥吻的人,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她,象是要撬开她的心扉,取走她本已摇晃不定的那颗柔弱的心…
门口传来低微的“叮——”的一声,有人进来。
池清尚未从思绪里彻底摆脱出来,目光迷蒙地投射过去,意外且吃惊地看到竟然是杜靳平走了进来。
她慌忙起身,抹布还抓在手上,敛眉顺目地打招呼,“杜老板。”
她没想到他一天之内居然会光顾两次。
杜靳平虚虚地点了点头,并不怎么朝她看,在簇拥的店堂里转了一圈,一言不发。
池清不明白他突然造访用意何在,她一直很怵杜靳平的少言寡语,还有他那双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与其说是清高,毋宁说他在刻意营造一种阴郁的氛围。
静默让空气陡然紧张,她试图缓解。
“韩老板出去了。”池清讪讪地解释,有点没话找话, 说完了才醒悟到他们是夫妻,岂有不明白对方行踪的道理,根本无需自己多嘴。
杜靳平倚在收银台的沿上,悠闲地摆弄着手上的车钥匙,既不走也不开口。
出于礼貌,池清给杜靳平沏了杯茶,轻轻搁在离他半臂远的收银台面上。杜靳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在她净白修长的手指上,池清觉察到了,手象烫着似的缩了回去。
没有什么可说的,她收起惶恐,重新返回小凳上,继续进行擦拭工作。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杜靳平终于开口了。
“你来Y市多久了?”
池清讶异地顿了一下,还是选择合作,她不想得罪这个间接的老板。
“两年。”她回答得很小心,唯恐哪里出了茬子。
“老家是哪儿的?”杜靳平紧接着又问。
池清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得不谨慎地想了一想,然后轻声回答:“宿平。”
“为什么会离开宿平?”他悠扬而缓慢的声音与池清嗓子里的微微颤栗形成鲜明对比。
“我…丈夫…过世了…在宿平…呆不下去。”她几乎是磕磕绊绊地讲完了这句话,喉咙里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噎得发哽。
杜靳平犀利的目光紧凝在她低垂的面庞上,眸中有太多复杂的神色,让池清无法对视。她的惶恐开始加剧。
他到底要干什么?
可她并非在说谎。
丈夫刘永忠收留她的时候就遭到亲戚的强烈反对,从外人看来,她跟刘永忠实在是太不搭调的一对,一个美若天仙,一个长得丑陋不说,还断了一条胳膊,人人都对来历不明的池清持怀疑态度——怀疑她的居心和意图。但刘永忠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扭转得过来,他不仅是池清的救命恩人,更对她有着强烈的爱慕之心,最终,他无视一切反对理由,毅然跟池清结了婚,也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满两年,咒语就兑现了——永忠在某个清晨出门干活,被一辆小车撞死,肇事者逃逸,至今未明。
在刘永忠的葬礼上,刘家的人没有给池清一丝一毫的情面,在痛斥她的“狐媚、恶毒”之后,她与年幼的果果就此净身出了刘家——虽然果果是在刘家出生的,但没有人相信那个雪白粉嫩的男娃是刘永忠的骨肉。
当然,他的确不是。
雨突然下得大了起来,哗哗的雨声仿佛在瞬息之间侵入池清的耳朵,她惊觉似的向外面张望了一眼,回到现实,杜靳平还在她对面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你喜欢这儿吗?”他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不少,也许是察觉到了池清的紧张。
池清细细思索,她真的说不上来,不过是谋生而已,容不得她选择。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勉强笑了笑,“挺喜欢的。”
杜靳平回过身去,目光逐一览过墙上的绣品,最终停顿在那幅让池清纠结的刺绣上,他抬手明确无误地指着它说:“把这幅给我包起来,我要了。”
池清手上的抹布掉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待擦拭的镜框上。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神志,利索地站起来,“好的,杜老板。”
包装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多看那画一眼,心里不清楚是轻松还是失落,近似麻木地递给了杜靳平。
“多少钱?”他问,已经在掏钱包。
“嗯?”池清一愣,“这个…你跟韩老板说一声就行了。”
杜靳平没理会她,又问了一遍,“到底多少?”
池清顿了一顿,吭哧着道:“原价是…”她想了想,报出一个数字。
他连价都没还,很利落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来,大致数了数,递给她。池清未及清点数目,杜靳平已经拎着装绣品的袋子朝门口走去,“不要告诉吟秋我来过。”他头也不回地嘱咐池清,话音刚落,他已经步入如荼的雨中,连伞都没撑。
3-1
走到大院门口,米店的伙计便止住了脚步,娴熟地把肩上那袋10公斤重的米“扑——”地卸在了地上。
池清惊诧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就送到这里啦!”伙计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小矮个,长得很敦实,一咧嘴露出黄黄的牙齿,笑起来感觉很不正经。
“不是说好送到家里的吗?”
那伙计急着去赶麻将场子,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不耐,“这不是已经送到你家了嘛!走进去能有多远!”
池清只恨自己刚才太大意,连路费都在米店一并给了,她恼道:“你们讲不讲信用的?”
伙计的眼珠子在她身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最后停留在她胸脯上,笑得有些淫邪,“要我送进去也行啊!你得让我摸一把!”
池清气得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着骂道:“无耻!”
“哈!你一个小寡妇,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龌龊的事,跟我装什么清高!”
“你滚!”池清忍无可忍,朝他低喝了一声。
“不愿意拉倒!”伙计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池清努力把眼泪忍回去,俯下身,试了试米袋的重量,很沉,她仅能够凑着地面将它往前一点一点地挪。
才把它扒拉进大门,身后就传来汽车尖锐的鸣笛,紧接着是马达熄灭和泊车的响动,她没有理会,兀自努力移动着米袋。
“阿姨!”耳边传来思桐娇脆的一声叫唤。
池清很意外,直起腰向后望去,果然看见打扮得象只花蝴蝶一般的思桐正朝自己奔来,当然,她的身后还有言笑晏晏的单斌。
走到近前,单斌不由分说就把那袋米扛到自己肩上,同时取笑起池清来,“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真是不自量力啊!”
池清勉强笑了笑,因为他的到来和帮助,抑郁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还愣着干什么,给带个路吧!”单斌朝她扬眉。
池清忙牵住思桐的小手,走在了他前面,思桐肩上还背着个小书包,一蹦一跳的甚是欢快。
池清搞不懂单斌为什么会带着女儿在这个周日的傍晚找上门来,只是回头看见单斌歪着脖子扛米袋的模样,她没太好意思在路上细加盘问。而且,这些年来,她习惯了等待,等别人开口,等别人告诉她,等别人要求。
单斌还是第一次踏入这个从外面看起来显得有些岌岌可危的院子,以往他都只在院门口匆匆一瞥。走在布满青苔的石砖小径上,触目所及都是老旧房子的破落样儿,他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某种异样的感觉。
池清的家是个类似于筒子间的地方,且只有一层,四四方方的位于整个院子最毗邻外墙的地方,里面粗陋地被隔成了几个小单间,勉强分出厨房、洗浴间、客堂和一间小小的卧室。
家具和摆设都不多,好在均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倒也不至于显得太过寒酸。
果果在客堂间的桌子上翻一本画册,很惊异地看到母亲拉着思桐跨进屋里。
“果果,看看谁来了?”池清笑吟吟地向他招呼。
“池果果!”思桐却早先一步发出喊声,咯咯笑着扑过去跟果果会合。
单斌瞅准了一个米缸样的摆设,走上前把米袋卸下来,同时揭开盖子,果然看到里面浅薄的一层剩米。
“我给倒进去啦!”单斌大声询问。
“哎,好!”池清忙着给思桐挪椅子,匆匆回了一句。
一通忙碌之后,单斌双手叉腰立在整个房子的中央,池清正在给他倒水。
“你这儿真干净嘿!”
池清很感激他对室内的粗陋避而不提。
“真是不好意思,家里没别的好招待的,只有白开水。”她把的一杯兑得不冷不热的白水送到他手上。
单斌接过,善解人意地一笑,“这个好啊,这个健康!”
他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然后把杯子放到桌上,用手指蹭了蹭鼻梁,“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池清睁大了眼睛,很是好奇,她不明白自己还有能帮到单斌的地方。
“这两天有大领导要来市里视察,上头加强管制,把所有能调动的警力都调动起来了,我今天晚上刚好轮到值班。本来思桐可以到同事家宿一晚,但他们也都挺忙的,而且早上送幼儿园也不方便,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麻烦你给照顾一下。”
说完了,才发现池清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却默不作声。他有些尴尬,“咳,你要觉得不方便就…”
“当然可以,不麻烦!”池清却很干脆地打断了他。
在此之前,池清从未想过单斌会踏足自己的陋室,更不会想到他会如此信任地把宝贝女儿托付给自己,虽然只是一晚,但他的语气里表现出来的亲疏是那样明显。
她脸上荡漾的笑意反衬出她良好的心情,那明艳的容颜让单斌一时觉得有几分晃眼。
“那,今天晚饭也在这儿吃吧。”池清一下子忙碌起来,满含期待地问单斌。
单斌有些犹豫,看了看表,思忖了片刻,点点头,“好。”
他理所当然的架势没有让池清反感,反而有种难以名状的欣悦,一贯冷清的勉强称之为“家”的小屋终于因为客人的造访而焕发了些许生机。
思桐早就从她的书包里把一些玩具拿出来跟果果分享,原本整洁的四方桌上一下子凌乱起来。两个孩子相处得很融洽,一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另一个则安安静静地听着。
单斌在屋子里逗留了一会儿,小孩子的游戏他插不上话,不过令他欣慰的是有果果的相伴,思桐就不像在家里那么紧缠住自己了。
屋外有块不大的空地,架着洗衣板和晾衣杆等物,池清正蹲在地上洗着盆里的菜,她的身旁是一个类似于打水设备的东西,然而她不用,总是从脚边的水桶里倒干净水出来用。
“这是什么?”单斌走过去,敲敲那年代久远的玩意儿问。
“抽水泵。”池清说,“坏了。”
单斌指指水桶,“你这水哪儿来的?”
“哦,去前面舀的井水。”
“为什么不用自来水啊?”
“这院子里就按了一个水龙头,在房东那里,那个要花钱。”池清声音低下去一些,“不过你放心,烧饭的水我都是用自来水的,井水只是洗洗弄弄。”
“你怎么租在这样的地方啊?”单斌环顾四周,实在没忍住,皱起眉头来嘟哝了一句。
“这里因为随时可能拆迁,房租很便宜。”池清平和地解释道。
单斌听了,没来由觉得酸楚,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过类似的经历,却不料迄今仍有人这么艰难地在过日子。
“哪儿坏了?”他走近抽水泵,开始认真摆弄起来。
池清已经把洗净的菜和米放到一个塑料箩筐里,她直起微酸的腰来,“我也不知道,怎么都压不下去。”
直到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单斌还在围着水泵打转,池清也没多想,端了东西就去厨房,她怕耽搁了单斌的任务,抓紧时间做饭。
等饭菜都准备妥当,她解了围裙出来召集开饭时,很诧异地看到单斌脱了外套,只着一件制服样的衬衫,半蹲在地上,把那抽水泵拆得七零八落。
“呀!你在修啊?”池清疾步过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单斌朝她灿烂地一笑,“找出问题了,是轴里的一粒滚珠坏了,我刚才出去配了一个,很快就好。”
他的额上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某种感动的情绪蓦然间填满了周身,池清久久无法言语啊,半晌才呆呆地回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