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萦不失时机,半开玩笑地说:“如果阮总不嫌弃,就认我做干妹妹吧!”
阮思平一听,满脸愉悦,开怀大笑道:“怎么会嫌弃,阮某求之不得!”
郗萦的笑容便更加甜美,“阮大哥,以后有可以关照的地方,可千万记得小妹啊!”
“一定!一定!”
今晚两人刚碰面时,各怀目的——一个想攻,一个要防,谈话并不轻松,此刻大局已定,再加上郗萦的眼泪对氛围起到很好的软化作用,接下来的聊天内容不知不觉就往私人领域扩展。
阮思平谈到他们这代人年轻时生活的艰辛,求学的不易。郗萦也贡献了自己失败的恋情作为谈资,引出阮思平新的感慨,人一到他这个年纪,总是有诸多不顺(哪怕他有着不错的前景与和睦的家庭):杂务缠身导致严重缺乏私人空间和时间,家里儿子不省心,老婆要求又太多。
郗萦渐渐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晕眩,她没有喝酒,而这种晕眩跟醉酒的感觉也大不一样,她猜想,也许是之前自己太紧张了,或者房间里气闷的缘故,不是说这个房间才装修过么,她对气味又特别敏感,而鼻息间刚才确似有残留的涂料味飘过。
她的脑子里沉沉的,坠坠的,像要把她拉向一个未知的黑洞,而阮思平的声音忽远忽近,显得飘忽不定,他的脸也仿佛是无数个拷贝的重叠,显得怪诞离奇。在所有这些幻象之中,她却能清晰捕捉到阮思平的眼睛。
他的目光从很远处投射过来,那双眼睛里有着她无法接受的涵义,暧昧而模糊,带着浓厚的色迷迷的意味。她急切地想要辨清现实,然而,她越是想看得清楚一些,眼前的场景便摇晃得越厉害。
感觉迟钝而糟糕,不祥的预感正黑沉沉地从头顶笼罩下来,可她无力推开,恐慌攥住了她,心跳也正在进一步失控,她根本没办法挣脱眼前的一切,在意识飘远前,她依然死死抓住“侥幸”这根浮木不肯撒手。
一夜的梦荒唐至极,而且惊世骇俗。
渴望从每个毛孔中喷薄而出,郗萦梦见自己与一具白胖的男性身体反复纠缠,那样肮脏,又那样酣畅淋漓,她不知廉耻地从中得到了满足。
醒来的刹那,郗萦的身体里仍荡漾着那不计后果的情欲的余孽,在圣洁的晨曦中令她觉得更加罪恶、羞耻,只想尽快忘掉。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明亮的光线并非来自窗外,而是灯光,贴着金色墙纸的天花板让她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她不在自己的小屋里,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
身上感觉到凉意,她本能地用手去摸索,悚然发现,除了一块厚实的毛巾毯搭在她腹部外,身体其余部分竟不着寸缕,她猛地翻身坐起,目光急迫而惊骇地在四周搜索:华丽的家具、各种奢华的摆设,她躺在沙发上,嫩黄色的宽大的沙发——她忽的清醒过来,这是蓝湾会所的包房,她整晚上就没离开过这儿!
几乎是在感到恐惧的同时,她已看到沙发另一边还躺着个人,白胖的男性身躯,与她一样,除了腰腹处裹着毛巾毯外,基本上也是赤身裸体。
等她看清那是还在熟睡中的阮思平时,郗萦脑子里顿时如爆竹般炸裂开来,轰然作响,把她整个人炸得四分五裂!
那不是梦,所有那些肮脏恶心的场景都曾真实发生过!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阮思平从混沌的睡意中惊醒,脸上挂着懵懂,双手在堆满赘肉的身体上划拉,随即看见一边发抖一边迅速往身上套衣服的郗萦,他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地,过于惊恐地问。
没人回答他。
郗萦的裙子拉链给卡住了,拽到一半怎么都拽不上,她下死劲往上拉,拉链断了,裙子开着一小道口子,幸好她随身带了件薄外套,胡乱穿上,勉强能遮住损坏的地方。
她嘴唇泛白,眼神绝望,阮思平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小郗,这是误会!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我,我不知道怎么会,我糊涂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小郗!郗小姐!”
他装腔作势的声调加重了郗萦的恶心感,她连扭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在阮思平徒劳的叫唤声中冲到门边,咬牙拉开把手,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早上七点,郗萦守在梁健的房门口,她敲过门了,里面没人。
她双臂抱在胸前,背靠墙站着,佝偻着腰,那样子既像在思考,又好像哪里不舒服。她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她依然颤抖得厉害。实际上,她根本无法思考,她在跟自己的记忆作斗争,那些骇人而邪恶的场面争先恐后涌入脑海,她嫌恶地推开,它们消失了片刻,又顽固地反扑回来。
梁健终于出现在走廊上。
“早啊!小郗,你怎么在这里?吃过早点没有?”他快步朝郗萦走来,“我刚去自助餐厅吃了点东西,打算再过半小时给你打电话,咱们一会儿就回三江,在黎城没什么可干的了......”
他讲个不停,郗萦突然朝他转过脸来,双眸通红,一脸憔悴,还带着惶遽。
梁健察觉到她的异常,猛然顿住,“你怎么弄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梁总,我…”郗萦嘴唇哆嗦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健迅速取出房卡开门,“进来说!”
他的房间格局和郗萦住的那间一模一样,她走进去,径自打开写字桌底下的柜子,又拉开小冰箱的门,取出一小瓶洋酒,也不征求梁健的意见,用力拧开盖子,仰头一阵猛灌。
一股暖流从心底直窜而出,镇住了全身的颤抖。
梁健站在郗萦跟前,关切而疑惑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郗萦终于开得了口,“我被暗算了!”
有人持续敲门,谨慎而礼貌。
郗萦慢吞吞下了床,披上外套走到门边,透过门孔往外扫了眼,是来提供客房服务的酒店工作人员。
她打开门,服务员含笑推着餐车进来。
郗萦没觉得饿,但梁健坚持给她订了一餐饭。
“一定要吃东西,否则身体会扛不住。”
牛腩面配烤鳗鱼,还有一盘生菜沙拉。浓郁的食物香气令郗萦生出重回尘世之感。
听完郗萦简短却是支离破碎的讲述,梁健气得浑身哆嗦。
“听着!你哪儿都别去,回房里待着,好好休息,我这就过去找那混蛋算账!”
此刻是中午,梁健杳无音信,郗萦也不敢打电话问他进展,仿佛任何与阮思平沾边的事都会让自己陷入二次受伤。
她努力吃喝,饿的感觉追随而来,身体正从最初的震撼中一点点恢复,但她还是无法回忆昨晚,更不能分析,思绪只要稍微一转过去,她就开始头痛。
吃过饭,她打开电视,看了七八分钟,但什么都没看进去,她与电视之间隔着一层屏障,这层屏障也将她与整个现实世界分隔开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思绪杂乱、无序,直到困倦将她包围,她歪在床上,沉沉睡去。
午后三点,梁健回来了,他没回自己房间,直接敲开了郗萦的房门,脸色疲倦,步履拖沓。郗萦不敢看他的眼睛,所有不确定的、难熬的、恐怖的感觉又回到她身上,她无力驱除,只能任由自己流露出最为脆弱无助的一面。
郗萦垂头坐在床边,梁健靠在写字桌的沿上望着她。
“我到蓝湾的时候他已经溜了,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这不奇怪,他是个谨慎的人,事前肯定都考虑周到了。没人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这件事显然是他买通小丁一个人干的。小丁不在,我联系不上他,也没法明目张胆问其他人。我估计那混蛋应该到公司了,就打车去了富宁,他果然在办公室里。”
郗萦浑身筛糠似的抖。
“一开始他不承认,我跟他谈了很久,他一口咬死没那回事,后来我说,昨晚你没回家总是事实吧?如果我告诉你老婆,你不是出公差,而是在外面玩女人,她会怎么想?即便你把痕迹消灭得干干净净,你老婆对你难道一点都不起疑?还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干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你可以收买小丁做手脚,我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我出更多的钱,不怕没人开口。我说完这些,他态度才软下来,但还是模棱两可。”
梁健小心地瞥了郗萦一眼,“后来我说,小郗那里保留了证据——小郗,原谅我不得不撒这个谎,这家伙太不是东西了!”
郗萦低着头没说话,左手紧握右手,想把恼人的战栗捏得粉碎。
“我没告诉他到底是什么证据,但向他保证到了法庭上绝对有效。他终于开始担心,怕我说的是真的。他考虑了五六分钟,然后要求我证明自己没带录音笔之类的东西在身上。他说,只要咱们不闹,他愿意作出一些补偿。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看小郗的意思。”
梁健盯着郗萦,声音低下去,“小郗,你打算怎么办?”
郗萦的脑子里充满乱糟糟的回响,一颗心又乱又痛,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你要不要报警?”梁健的口吻小心谨慎。
郗萦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你要跟他谈谈吗?”
郗萦眼里闪过惊惶,“不,不要!”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阮思平,这辈子都不想看见。
“那么…”梁健的嘴巴从左边努到右边,有点难以启齿似的,“他提了个建议,作为这个意外的…补偿。”
见郗萦没有反对,他才缓缓说下去。
“他的意思是,只要这件事不公开,他......会在招标时想办法给永辉找些机会。”
郗萦咧了咧嘴,想笑,眼圈却瞬间红了,“我不是出来卖的!”
梁健挺直了腰,“好,那咱们就报警!”
郗萦却又犹豫起来。
报警,把这桩丑事公开,于阮思平的事业、家庭固然都有损伤,但那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况且,她手里没有任何证据,这事闹到最后搞不好还是自己吃亏。更为重要的是,她对自己能否承受随之而来的种种是非也毫无把握。
“我能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决定权在你手里。”
郗萦把脑袋低下去,深深埋入拱起的双腿与腹部形成的空隙中。
梁健默默等了会儿,问:“你饿不饿?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郗萦摇头。
“那就去喝杯咖啡,先放松放松,别老钻在这件事里。”
“我不想出去。”
她害怕走到人群中去,害怕与他人目光相触。她怕喧哗,一切热闹沸腾的场景。
梁健走到她身边,语气轻柔但很坚定,“小郗,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为公司才走到这一步的,我和宗先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宗先生。
郗萦直到此时才想起这个人,她猛然抬头,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战栗,“宗先生知道了?”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打电话。”
“别告诉他行吗?”她痛苦地转开视线。
梁健愣了一下,“但如果咱们报警的话…恐怕瞒不住。”
郗萦沉默。
梁健不敢催逼她,但坚持要带她出去走走,她不能老这么躲在房间里。
“这不是世界末日。”他说。
他们出门时,天色已暗,夕阳的余晖将建筑物的影子拉长,市声熙攘,但人们行色匆匆,谁也不去注意谁,郗萦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弛。
在一家生意火爆的面馆内,梁健让郗萦坐在位子上守着,他到柜台点吃的。起先,郗萦只敢盯着面前的筷笼发呆,乱糟糟的喧哗形成一种均匀的市声,作为背景将她包裹起来,她感觉自己像个易碎的泡沫。
“阿姨,我要一双筷子!”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双手扒着桌子沿请求她。
郗萦忙抽了一双递给她。
“谢谢阿姨!”女孩甜甜地笑。
她的眼睛多大呀,里面盛满了蜜糖,郗萦忽然渴望生在那双眼睛所看到的世界里,没有罪恶,没有阴谋。
梁健走过来,把点单收据压在号牌下,然后坐到郗萦对面的椅子里。
“这家店的鳝糊面做得不错,算老字号,我之前来出差,晚饭都是在这儿解决。”
郗萦点点头,抽出两双筷子,用餐巾纸反复擦拭,然后将其中一双轻轻搁在梁健面前的小碟子上,她举止局促,像换了个人。
自从出事以来,郗萦一直不敢与梁健对视,他心生怜惜,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面条端上来了,香气扑鼻,周遭都是呼哧呼哧吞面的声音,这平日里令郗萦觉得不雅的行为,此刻仿佛被赋予了新意,它象征一种对挫折的满不在乎,对世俗评判的反抗。
她吃着面,也想发出响亮的声音,但做不到——在家吃饭时,母亲不许她说话,不许发出吞咽食物的声音。
这一天格外漫长,郗萦把自己完全交给梁健,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让脑子停顿下来,唯其如此,才能勉强让自己平静片刻。
梁健就这样陪她走着,不多话,哪怕是无关痛痒的谈话也会耗费精力,他让郗萦的神经得到彻底放松,让她从激愤的状态中逐渐恢复理智。
郗萦由衷感激他。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他们不得不在黎城多待一天。梁健说,他告诉宗兆槐他们还在富宁作最后的争取,没提郗萦的事。
他们返回酒店,梁健送郗萦回房后,没有立刻就走。
“现在感觉好一些吗?”
郗萦点点头。
“明天咱们就回去了,如果你想报警,最好尽快。”
噩梦如阴影般重新追上了她。
郗萦一直觉得自己够坚强,连高谦的背叛她都是昂着头颅挺过来的,现在她才明白,真正残酷的打击是什么样的。它像一把重锤,带着惯性从远处砸来,在你毫无征兆的前提下,朝你重重击下,瞬息之间就能把你砸得粉碎。
“如果......不报警呢?”她哑声问。
“那就用另一种方式来处理。”梁健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我反复考虑过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郗萦很清楚梁健所谓的代价是什么。之前永辉无论怎么努力都于事无补,而她的鲁莽却为黯淡无光的前景意外开辟了一条新路,真是讽刺。她在心里苦笑,但并未因为梁健打算利用自己的痛苦而愤怒。没错,阮思平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想再出面。”她垂眸低语,算是默认了梁健的提议。
“不用你出面,我会全权负责。”梁健宽慰她,“我知道你想赶紧脱身,我也这么希望。我向你保证,这件事除了你我、那个混蛋,或许还有小丁,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小丁不见得了解太多,而且他已经溜得人都不见了,姓阮的自己不可能往外说,过不了多久,你的生活就会恢复平静。”
这保证对郗萦而言充满诱惑。她忽然忆起儿时的恶作剧——她与邻居男孩失手杀死了一只白色芙蓉鸟,为了逃避惩罚,他们把鸟埋进远离家门口的一个荒废沙堆,然后谎称鸟不小心跑了。过了两周,她和男孩忍不住跑去沙堆查看那鸟的下场,发现它只剩了一具残骸。
后来男孩因为搬家不知去向,这桩在当时让她颇感震撼的杀戮至今无人知晓,虽然它深深藏在郗萦的记忆里,随着时光的流逝,某些细节被夸大,深刻得好像永远难以磨灭,但因为有足够的时光相隔,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任何秘密都会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你永远只会记得你愿意记住的部分。
在实际生活中,埋葬远比追求所谓的正义省事,你只需盖上沙土,然后转身,遗忘。反之,你会无休止地一遍遍重新进入那片黑暗森林,不断重温、讲述,反反复复刺伤自己,直到麻木。正义来临时,也许你已经遍体鳞伤。
郗萦知道这是懦弱、逃避,但接受起来的确没那么艰难。
她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同时吸入了一个决定,然后徐徐吐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刘晓茹看见郗萦时吃了一惊:“小郗姐,你怎么瘦了一圈?”
“是吗?”郗萦略显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脸,“可能是睡眠不好吧。”
从黎城回来,她没有立刻上班,休息了一周才回公司。
“富宁的项目很难搞吧,进展怎么样了呀?”刘晓茹兴致勃勃地打听,“梁总什么消息都不透露,也不说有戏,也不说没指望,神神秘秘的。”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陪客。”
刘晓茹嘟起嘴,断定郗萦是在敷衍自己。
“不说算啦!哦,梁总交待了,让你一到公司就去找他。”
“他在办公室吗?”
“在啊!他最近可忙了,每天七点不到就来公司啦!”
郗萦在走廊上迎面撞见宗兆槐,他从办公室里出来,看样子是要去车间。两人目光碰触的刹那,郗萦差点就想转头跑掉。
“回来了,小郗?”
宗兆槐温和的笑容一如既往,口气也淡淡的,总是那样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与往日不同,带些探究的气息,也许他和刘晓茹一样,注意到她骤然瘦削的容颜。
郗萦点点头,转开视线,匆匆往前走,几乎要小跑起来。
她休假时,有个公司的座机号码打给她,她等了很久才接,但对方已经挂了。郗萦查公司电话表,是从宗兆槐的办公室打出来的。
她出完差直接请假,梁健肯定会帮她编造一番合理的解释。
“小郗做项目还是不行。”他也许会这么告诉宗兆槐。若是从前,郗萦听到这样的评价必定会不服气。而如今,只要能将她与那段噩梦隔开,无论什么理由她都愿意接受。
宗兆槐对她一定很失望吧?他还想了解什么?或仅仅是问候?
几天前,郗萦还把他当成性幻想的对象,但现在,她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人。
梁健热情地把郗萦迎进门,又给她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现磨咖啡。
“我让晓茹特别为你准备的,口感不错,还提神。”
郗萦接过咖啡杯,说声谢谢,坐下。以往这时候,她心里会升起期待,好像自己是一根长矛,随时有可能被投掷出去,夺取某种胜利。然而此刻,她捧着香气四溢的咖啡杯,却是心如死灰。
在家休养期间,梁健给她打过三四个问候电话,郗萦猜他大概是担心自己想不开。如果二十几岁遇上这种事,也许她会想到死,但年龄给了她足够的承受力,咬着牙,流着血,终归还是熬了过来。
“小郗,回来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这两个字莫名刺痛了郗萦,她摇摇头。
“前两天,行政部主管辞职了,我不知道你对那个位子是不是有兴趣?”梁健审慎地望着她。
郗萦抬起头,“你希望我离开销售部?”
“不!不!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梁健清了清嗓子,“听说申请这个职位的人挺多的,晓茹也向我透露了想去试试的意思,对女孩子来说,算是个不错的职位,薪水不低,活儿也没太大挑战性......你在销售部也干了半年多了,如果觉得不合适,这至少是个挺好的机会。”
郗萦默然。
梁健又补充,“当然了,也不是说你只能去行政部,公司里其他部门你都可以考虑,只要你有意向,我会尽力为你安排。”
他的慷慨让郗萦感受到一份善意,也让她觉得安全——至少眼前这个人是靠得住的。
她轻声说:“谢谢,我能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吗?”
“没问题!”顿一下,梁健的口气低沉了些,“你慢慢考虑,不必急着做决定,等富宁的项目完全结束后再调动也来得及。”
郗萦的身子难免一颤,她喝了口咖啡,鼓起勇气来问:“项目方面,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项目的时间表在此之前已深深烙在她脑子里,不用刻意回想就能记起,下周就是投标时段了。梁健说:“文书方面的工作我完成得差不多了。”他笑了笑,“对外我会说都是你做的。下周投标,我和小葛两个人去就行,到时你找个由头休几天假,不用来公司,免得有同事问长问短。”
郗萦心存感激,“两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或者,你就把晓茹调过来代替我吧。”
梁健手一摆,“不用!我刚跟宗先生做事的时候还没秘书呢,不也都过来了?反正现在外界都认为永辉只是个陪客,咱们就低调着点儿,不是坏事。”
梁健神情郑重,“小郗,这个单子如果咱们真拿到手了,我还是会记在你头上。即使你调部门,我也希望你能风风光光地离开销售部。”
郗萦没有作声,现在她根本没法深思任何与富宁相关的事。不过这时候她又难免猜想,梁健一定正在进行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活动,再怎样也无法否认,他利用了郗萦的不幸,尽管带着歉意。不过她不会因此谴责梁健——母亲常常教导她,不要以为有人会凭白无故向你提供倚靠。
她不问,梁健当然也不会说,他们心照不宣,对那件事守口如瓶,这很好。